几乎是立刻,屋里的音乐声停了,替换成不那么悦耳的铃声。 楚熠转过头,心跳变得很快。铃声还在继续,他缓缓踱步过去,曲起食指,轻轻叩门。 与此同时,屏幕最上方跳出提示,是裴叔发来的第二条消息,寥寥几句,勾勒出尘封六年的真相。 推开门的刹那,玻璃上跳动的光点晃得楚熠眯起眼睛——耳边响起并行的双音轨。 “喂。” 一片阴影掠过,楚熠睁开眼。 暖阳在室内静静流淌。 他看到墙上Nirvana的海报,地上的黑白地毯,两张顶墙横竖摆放的床,以及曾经在这个空间里,被他反复用肮脏的想法**过的人。 梁硕眼神一滞,想要挂电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楚熠抢过手机,看到自己的号码,然后与梁硕对视,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不该属于他的慌乱。 都懂了。 2123是他。 买下Oasis的是他。 复刻他们曾同住过的房间当作秘密基地的人是他。 骗了他很久很久的人是他。 爱了他很久很久的人,还是他。 在他无数次追问,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台上台下,人前人后,热闹的安静的空旷的拥挤的地方,像个疯子一样,思念他,恨他,质问自己,质问他:到底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能陪我走到最后的时候…… 梁硕一直在爱他。 痛苦地、濒死地爱着他。 至今还在爱他。 内心被涨满了,心疼、难过、兴奋……还有各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急需寻找一个出口。他气势汹汹,转身把梁硕按在门上,深深地吻,舔牙床,舌尖直抵到喉咙里,反复搅他的舌头,吻得毫无章法。 梁硕后脑被顶在那块玻璃上。那是块不怎么结实的花玻璃,纹路像旧时代的教堂窗棂,又像水汽在时间里凝结的痕迹。 而他们就这样拥在一起,凌乱而疯狂地吻着。 室内的一切都和七年前别无二致。 斑驳的墙皮,掉皮的沙发,泛黄的海报,一个破旧窄小的地方。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荡着粼粼的海,楚熠觉得自己七魂去了六魄,拿指腹去揉梁硕的眼角,满心满眼都是他。 鱼归渊、燕归巢,两千二百二十三个日夜,梁硕终于在故事开始的地方,接回了自己迷路的男孩—— 他的主唱。 他喉头发紧,问:“这次还跑吗?” 他的主唱变回当年亮出獠牙的小狮子,啃咬他的耳垂,恨恨地说:“我跑不掉了。” “我早就是你的了。” 如果可以重回十七岁那年,我会在看烟花的海边牵你的手,在北京早春的Oasis睁开眼睛和偷亲我的你接吻,在我假装以药物作用为名要挟你第一次帮我**的时候说喜欢你,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说你是我的另一半橘子然后不允许你回答,在离开你的那个凌晨三点钟转头…… 返回床边,叫醒你,说我爱你。 说别离开我,我也不离开你。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 那就私奔吧。 不要被命运找到。 毕竟这世界太操蛋了。 而我爱你,至死不渝。 第61章 九月,开学后的第二个周五。 乐队沙龙决赛前夕,赤道最后一次通宵排练结束,决定在风外食堂聚个餐,给明天的比赛求个好彩头。 可惜,食堂这地界儿,猪食槽常有,而餐不常有——鸡蛋汤里没鸡蛋,肉笼里没肉,打嗝都是劣质面粉味儿,还没咽到胃,肠子都觉得被亏待。 午后,彩头是没求到,饥肠辘辘的肾虚青年们顶着黑眼圈,拖着步子,从学校的林荫道回教学楼。 楚熠腿长步子大,飞快把别人落出一大截,又忽地停在半路,朝远处愣了会神,转身拐到水龙头边,囫囵往脸上撩水,校服领口洇出一片水渍。 凯文默默看着,没吭声。 开学后,楚熠一直怪怪的,少言寡语,心不在焉,动不动就放空。 据潘胖说,是因为保送班考试在即,他楚神日夜埋头苦读,马上就要飞升T大。 鬼才信。 T大哪是那么好考的? 楚熠成绩是不错,但偏科,英语最牛,语数也不错,但文史地一般——除了单词和歌词之外,这厮不爱背任何没用的东西。在1班,保个外语类院校倒是没问题,但保T大嘛……悬。 正想着,校游泳队的男生说说笑笑路过。 体育特长生都有特权,不必穿校服,其中尤以游泳队的身材最好认。 人走过去,凯文扭头看。 那背影…… 福至心灵,他忽然问:“话说,梁哥最近在哪呢?怎么都不见他?” 复赛时,乐队和梁硕建立了革命友谊,此后便一口一个梁哥,叫得很亲热。 楚熠洗脸的动作顿了顿。 他弓着腰,背部变成月牙的形状,脸上挂着水珠,午后阳光穿过,整张脸亮晶晶的。 “你管人家去哪?”关掉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没有了,他直起身,随之放低声音,“本来也不是这儿的人。” 凯文莫名被呛,骂他:“你小子吃枪药了?问问也不行?” KK递了张纸巾过来:“听裴叔说被家里关禁闭了,除了去学校上课哪都不准去。” “我操……为啥啊?”潘胖惊讶,“都上大学了还被关禁闭?” KK撇嘴:“不知道,家里管得严吧,据说他妈有点可怕,冷面杀手那种。” “你都哪听来的?”凯文话里有话,“怎么对他这么关心?” “你是不是傻逼?”KK道,“上次吃饭裴叔说的,你不是也在?” “哦……”凯文心虚,那天KK坐对面,头发长了,梳了个可爱的小揪揪,什么叔说话他也顾不上听了……他转移话题,“楚子,你们熟,还那个啥,同居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楚熠仰着头,纸巾盖在脸上:“他不回我消息,我上哪知道?” 这话怨气十足,三人面面相觑,潘胖最机灵,给另外两人使眼色,揽着楚熠往楼里走,“咳……那啥,T大招生办来宣讲,要迟到了,咱快回教室吧。” 凯文鬼吼:“操!凭啥就去你们保送班?!我也要听!” 话音刚落,俩人已经没影了。 ——楚熠是真的不知道, 梁硕离开得很突然,消失得很彻底。 两周前那天晚上,楚熠洗了很久的澡,在花洒下练习很多遍注意身体、学业有成的祝福语。 其实最想说的是舍不得。 但这句不能说,总要换点别的好听的。 两个月,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开始是怕梁硕走,后来是怕梁硕发现自己喜欢他。而在这之前的四年里,自己不过是希望远远看他一眼。现在,他见到了,摸到了,抱到了……想要的也更多了,还净是些见不得人的。 热腾腾的水汽下,锁骨间悬挂的拨片依然冰凉,好像永远恒温,永远捂不热。 他却做不到。 他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实际是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好——要怎么样,你才会记住我?要怎么样,我才能离你更近一点?呆得更久一点?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 他要不来喜欢,便退而求一次,想求来一个记住,和一点陪伴。 回到房间,梁硕斜靠在床头,正在pad上写着什么。楚熠有些紧张,不敢去看他,低下头,一眼瞟到共用桌上明晃晃的笔记本。 一瞬间,要说的都忘了。 那种感觉就像……最见不得光的东西,忽然被扔到舞台上,聚光灯打到你身上,但你知道自己是不齿的,所以心虚,恐惧。 他看到了吗? 他知道了吗? 心跳砰砰地敲击心房,楚熠不知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梁硕应该是注意到了,云淡风轻地说,刚才风太大,掉地上了。 你看了吗?他问。 ——“没有。” 楚熠眯起眼,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但要么是梁硕掩饰的太好,要么是他确实没看到…… 什么都没找到。 梁硕还低着头,问他,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没什么,就是讨厌别人看我东西。楚熠听到自己语气不太好。 梁硕当然也听到了,抬起头,调侃道,这样……早知道我就看看写了什么,难道有你的暗恋对象? ……敢看你就死定了。楚熠恨恨地说。 梁硕闻言只是笑了笑。 楚熠坐在床边擦头发,听到笔在屏幕上滑过,偶尔发出尖锐的、令人敏感的声音。 他强硬,说讨厌,实际是不想被讨厌,被认为奇怪或可怜。 像个跟踪狂一样,他亦步亦趋地跟随了这个人很久,用他的每一个成就标记自己的人生阶段。但他很安静,从不声张,也不想声张。 包括现在,那种崇拜变质了,变成喜欢了,把他性向都变了,他依然不想成为谁的困扰。 能靠近一点就好了。 站到离他近一点的距离就好了。 他贪心,却不逾矩,愿望再简单不过,唯独忽略了一件事——“距离”在这里的含义,从来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他之前不懂,直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付出很大的代价,才慢慢搞懂,只是已经全都晚了。 当晚,气氛因这件事变得有些尴尬,他们默契地很早关灯睡觉,楚熠却怎么也睡不着。 快12点时,外面有车开大灯经过,不挡光的白色窗帘变得很刺眼,停着就不走了。 ……绯云巷什么时候也能进车了? 楚熠找到机会,轻声问:“你睡了吗?” 过了两三秒,梁硕回答:“没有。” 两个人背对彼此,楚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跟着转过来,看到梁硕的脸被窗帘透过的光照亮,问自己:“怎么还不睡?” 楚熠没说话。 梁硕接着问:“有心事?” 车辆的大灯熄灭,屋里重新暗下来,楚熠咬了下嘴唇,说:“我觉得我刚才对你态度有点不好。” 他听到很轻的气声。 “所以?” 楚熠觉得梁硕应该是在作弄他,但他现在的确有些慌张,搞不太清楚正确的因果关系,所以问的东西也毫无逻辑:“所以……你走了之后,还会记得我吗?” 问答活动戛然而止——房间门被毫无预兆地打开,白炽灯亮起,很像某种不正经的抓捕现场。 楚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了梁硕的妈妈。 第一句话是个祈使句:“车在下面等着,不想挡别人路的话,给你五分钟下楼。” 尽管不是对他说的,但楚熠飞速坐了起来。梁硕没有动,侧躺着,似乎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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