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冷,傅岑已经忘了要开暖气,整个房间就像冰窖一样。 傅岑看了方越一眼,目光复杂,且有些抗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现在还可以回去。” 方越摇头,“我不回去,我先去洗澡。” “回去吧,你不该这样。”傅岑捡起地上一件衣服,递给方越。 方越往后退了一步,眼眶泛酸,“不该哪样?” “不该在你面前脱衣服?不该如此不知廉耻?”方越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可是我觉得你太累了。” “我不累,况且,这都是我的事儿。”傅岑有些疲惫,哑着嗓子说。 “这也是我的事!” “这和你没关系!我不怪你!不怪你!我说了多少次了!”傅岑陡然提高的音量把方越吓得一愣。 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愣了一秒,然后抹了把脸,“回去吧方越,我真的不怪你,我只是太累了。” 方越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胆量,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靠在傅岑身上,小声说:“至少,让我有点作用,好不好?” 两具冰凉的身体抱在了一起,给不了彼此一点温暖,但也只能这样慰藉彼此。 “何必呢......”傅岑突然觉得眼眶发酸,他摆烂似的闭上了眼睛,眼尾处传来几分凉意。 像是有什么情绪,终于喷涌而出。 事情发生这么久,他也麻木了这么久,这些事儿全都没压垮他,只是让他喘不上气。 但是他这会儿好像真的突然有了一点点空间,去思考,去伤心,去变得还像一个人类。 最糟糕的时候,傅岑看着岑教授的照片,在想死了算了。但老傅床头呼吸机的噪音却提醒着他: 他不是一无所有。 他不能撒手着一切。 方越轻吻他的眼泪,“我愿意啊。” 傅岑没再说话,而是转身又掏出了一包烟,点燃了一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方越其实是会抽烟的,一直都会。 在送秦助理女儿去她妈妈那儿的时候,方越买了一条烟,就在这一趟不长的旅途中全部抽完了。 所以他能理解了为什么傅岑无可救药般的染上了烟瘾。 在一切都找寻不到出路的时候,烟里的尼古丁,尚且能给人一个苟延残喘的途径。至少在那一刻,可以完全放松。 方越走出浴室的时候傅岑电话还没打完。 老傅情况不算很好,他好像总是缺了点求生欲,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进抢救室。 所有人都扯着他不让他离开,但是他自己好像并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 傅岑余光分了一丝都方越,方越什么都没穿,**地出现在了傅岑的眼前。 傅岑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和医生打电话。 这次电话很快就挂了,至少方越还没感觉到冷的时候,傅岑就已经贴了过来。 他先是揉了把方越的头发,神色依旧复杂,又问了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真不走吗?” 方越再次摇头。 傅岑抱着方越,两个人倒在沙发上。 沙发很小,两个人都不怎么舒服,但是傅岑明显不准备挪个地儿。 家里什么都没有,两人完全靠着一点朦朦胧胧的知识做完的全程。 方越不舒服,只觉得痛。但他又舍不得推开傅岑,于是他只要咬着牙,把头完全埋在傅岑的怀里。 客厅里全是暧昧的喘息声,但是谁也没真正开口说话。 整个房间都是漆黑的,他们在一片漆黑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甚至把对方包容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方越莫名又想哭了。 但是当泪顺着脸颊落下来的时候,傅岑却伸出舌尖,悄悄地把方越地眼泪全部舔舐干净。 “别哭了。”傅岑低声对方越说。 方越轻轻抱着他,“别太累了。” 傅岑沉默,没有回答。 a市下了一点小雪,飘飘洒洒如同鹅毛般从天空落下来。 高三上期在冬天中慢慢被埋没,好像又要到一年夏天了。 他们一起上学,有时候出去跑步,时不时会去医院看老傅,然后上床。 傅岑也开始变得正常,他又开始社交,又开始不交作业,又变成了九班熟悉的傅岑。 在来年四月的时候,傅岑把烟戒了。 他身上的烟味消失的时候,方越还有些不适应。好像半年前颓唐地站在医院走廊,等候命运审判的傅岑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只有方越知道其中微妙的变化。 傅岑再也不会称呼他为男朋友,也不会再牵他的手,温声和他分享事情。 他们之间明明做了更加亲密得事情,但是彼此的距离好像更远了。 但是方越觉得这才是对的,这样的傅岑才像人,有爱有恨,而不是一尊渡人不渡己的佛。 方越把自己放在一个太低的位置上了,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走出来,这个所有人之中不包括他。 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方越自己的成绩,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速度,朝着班级倒数,狂奔。 傅岑不再对他的成绩多加过问,他们好像都保持了某种默契,不再像之前那般无话不谈。 傅岑好似完全不在意他考得怎么样,只是每次成绩出来之后都会做得更狠。 在三模结束了之后,方越以年级101名的成绩滚出了九班。 傅岑那次是真的生气了,他一回到家就按着方越做,在方越都快迷糊过去了的时候,凑在方越的耳边问他,“你不想去北京了吗?” 方越当时迷迷糊糊的,张着嘴要吻傅岑,傅岑躲了过去。 之后,两人就陷入了将近两个月的冷战之中。 - 方越从九班离开那天是中午,本来饭点应该没多少人,但九班大多数人都在班里。 所有人都用余光望着他,像是他第一天来的时候那样——只是这次的目光不再是探究,更多的是惋惜和依依不舍。 徐之丘眼眶红了,挡在方越前面不让他出去,甚至嚷嚷着要去找老王让他通融通融。 方越笑着说没事,然后推开徐之丘,朝着九班门外走。 “你真的就走了?”徐之丘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方越身形一顿,有些难过地眨了眨眼睛,“...还会再见的。” 嘴上说的再见,但是他也知道,踏出九班这个门,就没机会再回来了。 他能清楚地听到徐之丘压抑不住的哭声,于是方越慌不择路地跑到了九班门外,靠在老王办公室外墙蹲了下来。 方越咬着自己的下唇,妄图通过疼痛让自己理智回归。 等他理智回笼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 “您能让方越留下来吗?” 是傅岑的声音。 方越瞬间屏息凝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透过门缝看了看办公室里的情况。 单方面“孤立”了全世界的傅岑站在老王身前,说着话。 “这不符合规定。”老王说,“我知道那孩子经历了什么,我也很想让他留在九班,只是开了一个口子就会有无数的人想走,不要让学校难办。” 老王说得很诚恳。 傅岑却不依不饶,“但是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这个时候他再去其他班,万一适应不了怎么办?” “况且你也知道他真实水平是什么样的,他肯定有在九班的水平的。” 老王只是叹气,“傅岑,我真的帮不了你。” “这项规定不是今天才有的,这几十年的规矩不能因为我废了,我也没这个能力帮你废了这个规矩。” 傅岑站立得笔直,言谈间却带上了请求,“您能再帮帮他吗?” 谈话间,他拿出了自己的筹码,“之前学校的优秀学生的名额,本来是我的,给别人我也没意见了,全凭学校安排了,就当是为了这个事儿,学校能给方越开个先河吗?” 一向体面,天塌下来都绷着面子的傅岑,第一次如此“委曲求全”,甚至不惜拿出所谓“筹码”加入这场博弈之中。 老王愣住了,像是没想到傅岑会提这个事儿。 “你......”他有些梗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岑很少有让他这么难办的时刻。 “又是何必呢,他在哪里学不是学。” 傅岑却丝毫不让,“您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和他......关系好,马上要高考了,我要看着他才能放心了。” “拜托您了。” 傅岑对着老王鞠躬,挺直的腰杆就这样弯下来了。 方越那一瞬间只想哭,他想冲进去把傅岑拉出来,他不想看傅岑这么不体面地求老师,他也看不得傅岑弯下的腰。 傅岑不该是这样的,方越想。 老王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行了,我去给学校说。” 傅岑没有起身,仍弯着腰,“......谢谢您。” 老王扶额,“别的我也不想说什么,你一直很让我省心。” “这次高考,没问题吧?” 傅岑站直了身子,应道:“没问题的。” “方越那边,我理解之前的事儿对他打击很大,你也帮我劝劝他,高考同样也很重要。” 傅岑迟疑片刻,点头,“好,我管他。” 说完,他和老王道别,走出了办公室。 一走出来,就看到靠着墙蹲着的方越。 傅岑有些诧异地看了方越一眼,注意到方越不高的情绪之后,下意识想要伸手拍拍他,已经伸出去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 “在这儿干嘛?”他的语气有几分不自然,他也不确定方越有没有听到他和老王的谈话。 方越扶着墙站起来,直视傅岑的眼睛,“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傅岑张了张嘴,哑然。 “你要不要管我?”方越咄咄逼人的问。 傅岑回答不了。 方越想伸出手拉傅岑,傅岑却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躲。 他神色还是冷漠的,就算刚才在办公室说着再动人地话,这会儿也只是冷漠地看着方越。 方越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又让你难办了?” “方越——”傅岑打断他,“你不要多想,好好复习,准备高考。” 方越抬眼看着傅岑,眼里全是无措与惶恐。 傅岑事儿已经够多了,却还要操心他的事儿。 他像是锁住傅岑的一把锁,有他在傅岑就只能被他困住,不得安生。 骄傲了一辈子的傅岑,样样都好的傅岑,什么时候需要这样去求别人给他一个“机会”? “方越。”傅岑轻唤他一声,“你的人生,不要被任何事毁掉。” “留在九班吧,好好高考。” “走到这儿已经那么辛苦了,最后一段时间,再坚持一下。” 说完,傅岑压根没管方越的反应,越过方越大踏步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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