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去的时候一抬头,柏原才发现自己对面窗外的建筑已经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大雪中。 他惊喜地想去叫方予诤,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时候。然而根本不用他出声,后者像一直在留意着他的动向,已经了然他无法自抑的快乐。 同事们散去,雪更大了,纷纷扬扬。方予诤帮柏原把碗盘归置到送餐车上,看时间还早,问背对着他整理资料的人想不想出去走走。 虽然渴望,但柏原还是笑道:“睡觉吧,下雪有什么好看的。” 方予诤闻言不语,抽下被自己烘得温暖的围巾,圈到口是心非的人清瘦的腰上,一手扯着一边逐段收紧,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我想去。” 柏原的腰跟着变热。他并不迟钝,早就察觉如今两人的互动时常暧昧得异样。尤其是身处异国他乡,宛若相依为命,陌生的人群和环境好像更催生出了一些类似于肆无忌惮的氛围。 比如此时此刻,只要他稍微卸力,刚好就可以向后靠进方予诤的怀里。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柏原真的实践了想法。结果方予诤不闪不避,稳稳接住了他,一瞬温热的接触反而把柏原吓得要躲。可是方予诤顺势前靠,已经将柏原困在了自己和桌子之间,人虽然还安全地没有贴上来,气息已近在他的耳边:“陪我去吧,柏助。” 几个字百转千回,柏原被禁锢在方寸之间,有些心痒。 他绷着身体:“命令?”对方马上埋脸蹭了蹭他:“请求。” ……半边的肩膀都被蹭麻了,这谁还受得了。柏原认命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临时决定出门,并没有穿戴得多整齐。出门顶头风毫不客气地卷着雪花扑过来,后者打退堂鼓:“算了吧,别病了,还有两天的会。” 方予诤笑着一把揽过啰嗦的他:“走吧。” 酒店位于老城区的中心地带,步行到哪里都很方便。 正值玛利亚广场每年的圣诞市集期间,料想柏原可能会喜欢金色的氛围,方予诤便带着他往那边去。 一路上行人稀少,方予诤越走越担心现场会因为天气而冷清,还好到了就发现气氛依然热闹非凡,悠扬的乐队演奏声中,目力所及的每棵树和摊位都晶莹剔透,像是华丽水晶球里的小小摆件。 柏原实在意外,一脸惊喜地看向方予诤,后者便知道来对了地方。 如织的行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刚买到的小东西跟食物,每个人脸上无一例外都挂着温暖的笑容。 坚果、酒精、糖霜、面包和烤香肠的气味融合在一起,空气里萦绕漂浮的全是人间烟火那抚慰人心的香味。 抬起头,便能看到纸片大的雪花在新市政厅的尖顶上打着圈,再簌簌地落入人间,将层层叠叠温暖的灯光映衬得如梦似幻。突然的大雪不仅没有扫兴,反而使一切看起来更加地恰到好处。 就是得有雪才对嘛。方予诤手在大衣口袋里,笑着看柏原兴奋地走在前面。 柏原甚至都感觉没那么冷了,好奇地东看西看,用蹩脚的德语和摊主搭话,不多久就举着两杯暖暖的热红酒挤回到方予诤身边:“来吧老板,提前祝你项目成功。” 方予诤和他轻轻碰了碰杯子:“提前祝你节日快乐。” 两人互望着笑饮了一口香醇的红酒,接着握着柏原挑选出来的漂亮杯子,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 太多的漂亮玩意,看得青年眼睛亮亮的,他的美好气质已完美地融入了这个糖果梦境般的剔透世界,柏原感慨:“早知道晚上不吃饭了。”决定行程的人难掩成就感:“那还骗我不想出门?” 柏原喝了口酒,语气都跟着轻飘飘的,哈出一团白气:“不也被你识破啦。”方予诤实在喜欢他这个样子,便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等到提着好几个袋子从市集出来,时间不算早,雪落了满肩。 二人逆着风并排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看上去就像一部什么老电影的剧照。 无声的落雪里,柏原忍不住还在跟方予诤回味刚才新奇的见闻,一路走一路描述,滔滔不绝地。 后者被他的情绪感染,少有地满面笑容,可能是怕柏原冷,顺手抓着他空闲的那只手放回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不知不觉间,柏原已经紧紧贴住了方予诤的一边手臂,身体倚靠着他,如此地亲密无间。 年长的成熟男人明快的笑意耀眼得柏原有些恍惚,黑暗里交握的掌心更是让他心跳加速。 这简直太像约会过后一起回家了,这不就是约会过后一起回家吗?柏原的注意力越来越不集中,呼吸随着自己的想法难以察觉地变快。 见柏原突然间不说话了,方予诤以为他有什么事:“怎么了?”柏原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方予诤也不明所以地站定,面对着他。 这样的相处方式,好像只对自己有过的笑容,加上酒店房间里那个不明不白的时刻,让柏原非常想弄清楚状况。 漫天的风雪里,酒店门廊的灯光下,两人不能更靠近,一高一低地看着彼此。在过路人的眼里,他们俨然就是一对正在低言蜜语的爱侣。 不管了。 仗着风声过去谁也不会记得,借着红酒和后面喝的几杯潘趣酒壮胆,柏原终于头脑发热地一步踏到悬崖边上:“老板,我好像从没见你联系过女朋友?” 方予诤的笑意隐去大半,挑眉反问:“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柏原回想着刚刚过来找他搭话的白人,想说你好像不是很直啊。 柏原被风吹得鼻尖红红:“我想说,你真的有女朋友吗?”口袋里两人的掌心,温度还在上升。 受到质询的男人已经恢复了淡定,说:“你可以猜猜看。”见他没有立刻承认,柏原是十拿九稳:“我猜是没有。” 虽然从没在方予诤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明显的为难,柏原还是追问:“你为什么要编一个女朋友出来?怕追求者麻烦?应付家里?给公司的人看?还是……” 谁都知道这些理由不可能是根本原因,柏原深吸口气:“还是你喜欢男生,要隐藏自己?” 随着这个问题,方予诤眼里的火光跳起来又黯淡,几欲回应,顾虑之下重归沉默,反反复复。 柏原虽然没有催促他,可也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柏原,你可能是喝醉了。”——还在垂死挣扎。 “醉不醉和你的性取向也没关系,”柏原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成功,“我猜得对吗,老板?” “问这种话的时候,”方予诤叹息,轻轻擦去落在柏原眼下的雪花,不露情绪,“不应该称呼我老板,知道吗?” 就这样将原本激烈的话题调转了一个方向,又去到了最令柏原困惑的模糊不清。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呢,为了让我陷于心动的想象,暂时放过你吗。 ……他果然还是打定主意躲避了,柏原留不住那指尖转瞬即逝的触感,无奈地心想。 穿过两人之间的风雪卷起了这一点点的灰心,又吹散了原本就不可靠的勇气,刚才那最好的氛围,也趁机凝固成了不容再被篡改的回忆,有些时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于是他只能笑一笑败下阵来:“老板,我不问了。” 第二天碰面,当事人都选择了留着成年人间的余地,仿若无事发生。 之后在谈判桌上坐了整整两天,更是劳累得顾不上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情绪,好在是带着不错的成果,行程结束。 宴会后,其他人接下去都选择启程回国,虽然多了这样一段小插曲,但这两人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前往因斯布鲁克。 柏原不愿破坏谁的心情,一路上看起来还是兴致高昂,抵达酒店拉开窗帘,见雪山巍峨即在眼前,近的远的彩色房子顶上白雪皑皑,仿佛童话世界。 顿时大为满足:“花简总的钱出来玩就是爽!” “顶楼餐厅的视野更好,”方予诤推好行李,没有走过来的意思,笑道,“休息好了我们就去吃饭。”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 他们的房间相邻,柏原甚至可以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人一走,他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泄了,接着拖着沉重的脚步跳到床上,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挺累的。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脑袋里放空,没力气思考。没想到这一下子竟然就睡了过去,惊醒时暖光环绕,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柏原连忙给方予诤发消息:“不好意思老板,我睡过头了。”对面很快:“没事,那你还吃饭吗?” “我想自己出去走走,”柏原感到目前有点难以和方予诤独处,前面同事们都在倒还好,自从行程分开后,他其实在过来的火车上就已经开始不自在,“顺便在外面吃吧。”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回复:“知道了。” 这时节的空气冷冽而清甜,一口呼吸,肺里都冰冰的。柏原拉起帽子挡风,沿着因河慢慢散步。 雪山依然无言耸立,路边色彩斑斓的房屋映着夜晚潺潺的河水,漫长的时间里总是如此。如果能有人一起走一走,聊聊天,想必会很惬意。 来之前,柏原对这趟旅程充满了期待,他因此懊悔那晚对方予诤的质问,不仅没得到答案,还导致二人陡然疏远。 以往自己并不会为了跟谁的关系而内耗,也不会执着于什么真相强人所难,这是怎么了。 不管方予诤曾经流露过怎样的软弱,跟他对弈,自己还是太不自量力。 罢了,不自量力也不是第一次。 很快也不想走了,柏原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伸长了腿摇来晃去。 国内现在是凌晨,找不到人聊天。柏原看着手机里和方予诤的对话框,不一会儿就心烦意乱。他在外面坐了很久才回去,吃饭成了一句空谈。 第二天一起吃完早餐,二人出发前往雪场。经过了无话的一夜和寡淡的清晨,现在并排坐在一起,感觉甚至有点尴尬。 柏原上次滑雪已经是好几年前,而方予诤一看就是高手,不愿让后者迁就,柏原说要先留下来复健个一两天,让他放心去滑红道,等自己寄存装备的时候再碰头。 “我可以教你啊。”方予诤不解。 柏原忙说不用:“我会,就是太久没滑了。”如果是不久之前,方予诤自然有办法让前者听话,但现下他好像也疲于拉扯,点点头放下雪镜:“注意安全。” 于是二人兵分两路,没了方予诤的存在,柏原反而轻松了不少,一个人乱七八糟晃荡了一会儿,刚好碰到了一群国内来旅行的年轻人,其中也有和柏原一样跟过来凑数的。 他自己这点技术,还不足以给小白当教练,但对方对滑雪不感兴趣,纯粹是出于乐子,就跟着柏原瞎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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