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 方予诤看着那份所谓的“谈话记录”的复印件,密密麻麻,结尾有常进的签名。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对面几张或严肃或审视的脸,最后落在调查组长身上。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洞悉。 方予诤转向身边的郑律师:“我要求与常进当面对质。并且,我要求调取他接受公司沟通的全程录音录像,别的不用多说了。”郑律师立刻跟上,语气强硬:“方先生的要求合情合理合法,请贵司予以配合。” 调查组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法务总监用眼神制止了,他打起了官腔:“方总,郑律师,你们的要求我们会记录下来,但调查有调查的纪律和程序,有些信息目前阶段不便公开。请方总回去再仔细回忆一下相关细节。我们也会对常进的证言进行进一步核实。” 又一次无功而返,对方用“暗示”这种模糊的指控,本身就说明他们缺乏实证。谁都知道这是一场表演,却还要硬着头皮演下去,方予诤看着他们,觉得挺可怜的。 离开公司大楼,坐进车里,他才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毫无温度,带出一种虚幻。回想起郑律师最早给出的建议,原本铁了心不会让文宸舒服收场,如今已厌倦在一个蹩脚的剧本里纠缠个没完。还是柏原劝他的那句话,不如放过自己。 方予诤想到这里,拨通了文宸的电话。等待许久后,接起来的人却不说话,他还以为是文宸拒绝交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有完没完?”结果对面竟然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你是谁,你找我爸爸吗?” 实在是出乎意料,方予诤不由得坐直了:“小鱼,”他叫着女孩的小名,“是我,方叔叔。”文宸的女儿这才高兴起来:“方叔叔!你怎么不来找我们呀?”这个“我们”,无端让方予诤心酸了一下,他回避着孩子纯真的问题:“你爸爸呢,我有事情跟他说。” “爸爸一直在睡觉,”小女孩说着轻轻“嘘”了一下,“等他醒过来。”文宸这个时间竟然在家里睡什么觉,诡异处让方予诤的心紧了一下:“睡觉?他睡了多久了?”童音稚嫩:“好久好久了。” “有其他人在吗?” “只有我跟爸爸,他不和我说话。” “你们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你能把爸爸的手机给刘管家吗?”他想尽快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对面的孩子有自己的打算:“不要,我要守着爸爸,帮爸爸接电话!爸爸累了……”她听起来转向委屈和低落。 被那边结束了通话,方予诤没有任何犹豫,让司机立刻调转方向往繁园开,同时马上联系他们的人。 好在很快找到了文宸的管家,方予诤狂风暴雨地:“简总在家吗,他是不是在自己房间昏过去了?”“什么?!”管家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我现在去看。” 管家一边上楼,方予诤一边跟他复述刚才的通话。虽然忍耐住了没有催促,深重的呼吸泄露出了他的紧张。“哐当”推开门的巨响传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虽然他和文宸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但这么多年,毕竟两人还能称得上一句朋友,有时憎恶对方自私冷漠手段龌龊, 归根结底罪不至死。 正在纷纭间,他忽然听见管家迟疑的一声:“先生,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文宸已经在那边问着:“怎么闯进来了,出什么事了?” 只需片刻,方予诤就明白过来闹了乌龙,他闭上眼睛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把电话挂了。 接着整个人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刚才电话里文宸那沙哑又有点不耐烦的语调,像根从现实里突出来的小刺,扎破了他一路高悬的情绪。 出于对人命的关心,自己如临大敌成这样,结果呢?人家只是在睡觉。他试图驱散心底那股无处着力的尴尬与自嘲。 司机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瞥了一眼方予诤,谨慎地放慢了车速:“方总……那,繁园还去吗?”方予诤睁开眼,目光落在车窗外倒退的街景上,阳光依旧刺眼,刚才的黑云压城全是幻觉:“前面停吧,我去办点事。” 下了车,冷风一吹,脑子冷静了不少。孩子的天真里带着委屈,说“爸爸累了”。文宸最近压力很大吗,大到让女儿都察觉到了。 他想起自己这边一团糟糕的停职调查,而文宸无人可用,陷在臻邸的泥潭,同样也不轻松。他们都被钱权滋养,同时也被其中的规则消耗。文宸百般折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想让文宸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可是,何至于此呢。他们是两个活人,又不是仇恨的傀儡。 此时手机震动,方予诤低头一看,是文宸。 第39章 俯视 文宸听管家讲述了经过,大概猜出来方予诤是因为女儿的话,误会自己在家里晕厥。他身体差,晕过去可能会出大事。想到方予诤被停职调查折磨得焦头烂额,却还愿意在乎自己的死活,自诩看透万事万物如文宸,心也柔软了一些,因此打电话来报个平安。 “没事就好,”方予诤恢复了冷静,也同样恢复了冷淡,“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架在这里。文宸的语气称得上柔和:“今天有时间吗,不如来家里吃饭,我让他们做你爱吃的。” 他没什么爱吃不爱吃的,不过是往昔文宸给的什么都说好,才让后者有了自以为是的错误记忆。 方予诤带着嘲讽:“我现在这个情况,去你那里不好吧。”没想到他的话这么直接,文宸叹了口气,一如既往地对他“大度”而“慈悲”:“没了实权也好,停职调查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 “本意?”听的人有几分好奇,“你说说看。”文宸的声音还是那样雅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和以前一样,你却总是让我难受。”他既然这么说,看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果然都是他的手笔。方予诤快气笑了:“和以前一样?多以前?” “你和柏原搞在一起之前。”文宸说得轻飘,“其实,予诤,你的生死不在我手里,始终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只要你愿意。”话里弥漫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方予诤握着手机,几乎能想象出文宸此刻的神情。“你啊……”他带上了笑意,只是这浅淡的笑很快转变为同情,“你确实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电话那头无声了一瞬,刻意营造的平静出现了破绽,文宸的调子也沉了些:“说话何必这么难听。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如同以往尽心尽力,什么都可以谈。” 尽心尽力,挺好听的四个字,把百分百当狗修饰得很婉约。 “别把自己骗了,”方予诤不再跟他兜圈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还会回头吧。” 文宸不说话,只能听到他略显深重的呼吸声,他在克制。这番毫不留情面的揭穿,显然打乱了他预设的温情剧本,故人还在乎他是不是死了,原来不带任何余温。一种被冒犯和被挑战的阴冷与愠怒,通过他长久的沉默传递到方予诤耳边。他挂断了电话。 方予诤一路慢慢地走回了公寓,每一步都像踩在往事绵密的灰烬里。刚换好衣服,电话就来了。屏幕亮起“柏原”的瞬间,他彻底松懈下来:“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还不错,”柏原好像也是刚进家门,说话声时远时近的,大概是在换鞋,“今天有什么新证据吗?” 他拿到父亲的复查报告,稍微松了口气,马上就惦记着方予诤又被叫去公司问话。 “没什么新鲜的。”方予诤没提常进作伪证的事,他把下午误会文宸生病的笑话说给柏原听。 “简总还不放过你。” “他还在怀念我围着他转的日子,”方予诤的话里透出厌倦,“我是真累了。跟他纠缠,没完没了。” 柏原在那头也一声叹息。几秒钟后,他再开口,便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等着我。”方予诤一愣:“你要过来?” “嗯,我明天就去,”柏原的语速飞快,背景里是柏父柏母的支持,“是要去看看才行,家里最近都还好,让他把心放宽点照顾好自己。”方予诤听得心一软:“柏原,不用……”他想说没必要这么着急赶过来。“必须用,”柏原斩钉截铁,“我恨不得现在就去。”由文宸的威胁带来的无奈,被柏原这不顾一切要奔赴的炽热驱散了大半。 方予诤温柔地笑了:“那我等你。” 第二天柏原到得很早,在机场见到方予诤,只一眼就大步流星冲了过来,不顾周围人的侧目,先是重重地拥抱了他,然后双手用力捧住他的脸颊,借着到达大厅明亮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你……”柏原喉咙发紧,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方予诤周身的憔悴与疲惫已难以掩饰。 方予诤抬手,覆上柏原的手背,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没事了,”他轻声说,“你来了,就没事了。” 这句话像一道赦令。柏原把脸深深地埋在方予诤的怀里。方予诤任由他抱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从急促而滚烫渐渐趋于平稳。一场跨越城市的奔袭,只为确认一个怀抱的温度。 这次来,柏原还带来了褚言等人的问候跟近况。他们不能直接联络方予诤,尤其是涉及到作证的褚言。柏原笑道:“调查组那天跟他软磨硬泡了一个下午,他都坚持你根本没和常进聊什么。” 虽然有受到自己提拔的情分,但这样公然跟公司做对,褚言明显也是大不了不干了,这是他的正直,方予诤也知道,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支持:“等事情结束,我好好谢谢他。”柏原不免有些发愁:“唉,说着保密调查,公司上下现在全都知道了。” 不用想都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方予诤心想如果自己较真,他大可以和文宸在这件事上斗个你死我活,可心念之间,又觉得将时间花在这上面,完全是对人生的浪费。 小别重逢,晚上做的时候,方予诤比以往来得凶一些。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节奏,缓慢却深入而坚定,柏原紧咬着下唇,试图压抑那些细碎的、不受控制的喘息,身体却诚实地随着对方的动作起伏,迎合。方予诤凝视着身下人迷蒙的双眼和因为情动而泛红的眼角,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冲刷着这段时间所有的阴霾。 窗外城市的灯光映照进来,在地上凌乱的衣衫和床上起落的身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切都暂且寂静,只有怀中这具温热的、完全属于彼此的身体,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希望。 最后柏原瘫软在床上,浑身脱力,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方予诤撑起来,低头看着他潮红的脸颊和湿软的嘴唇,带着事后的慵懒与难以言喻的幸福,细致地与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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