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山顿了顿,看着我。 “我爱着爷爷、奶奶,当然咯。”或许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吧,我想,是非对错,情绪反复,说与不说,舍不舍得,最后还是任凭我拉回理智,仓促地给这个句子结了尾:“你也是。” “就是这样!我爱着爷爷,爱着奶奶,我也爱你。”娇娇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终于开心地笑了。“今天的娇娇很开心哦。” 裴青山跟着他笑着,带他往前走,要走进山里,走进彼此的心里。 “今天的我开心也不开心哦。” “我真得很感慨,为什么你这么小小的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矛盾的情绪呢?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这么跟你说,我觉得你的眼睛和很多小朋友的都不一样。” “是吗?你没有见过像我一样的人吗?” “你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都是你的解构,而我也全然接受。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里总是藏着很多的情绪,现在我想试着解读那些被你偷偷藏起来的情绪,比如你为什么开心,又为什么不开心呢?” “我开心当然是因为你来了呀!哦对了,我常常被教育要懂得感恩,所以裴青山,我要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 “感谢你曾盛装出席,来过我生命里。” “你可能看见了,可能没看见,我过去的一切。不过对于现在的你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不开心,是因为我终究知道白桦林里的日子都是最短暂易逝的,而我总要清醒,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你要坚强一些。” “我知道,你一直在试图催着我变得成熟一些,坚强一些。尽管我并不愿意这样。可是裴青山,你也没有很成熟吧,你也没有如你口中的那般坚强吧。” “关于这一点我得反思一下?难道我有哪一刻在你面前表现得很幼稚吗?” “很多时候。我只是不想点破你。” “你个小鬼。” “别喊我小鬼啦!大人们总觉得爱对于小朋友来说是避之不能谈的事情,尤其是爱情,男女之情,非得把一对对的小人都当成鸳鸯棒打了才好。是不是连带着我们也不敢说出口了呢?上学的时候座位都被分开,只教人男女有别。一旦接近一些,就会被指着鼻子骂你们在谈恋爱。但我总好奇,爱真的是那么不堪也不能被早早谈及的东西吗?难道只有学习,考出一个高高的分数来才是当下的我唯一的使命吗? ” “应该不是。” “不,其实我觉得是这样的。” “你能这么想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都是大多数的一份子,执行这样的规则无可厚非。只是,被当作一件工具太久,我真的会很难过。” “后来只有裴青山一个人回来了,跟我一起去买了种子。”我把那一大袋花的种子举起来给爷爷看,猛然惊醒,问着:“爷爷!花奶奶呢?!” “那是谁?” “之前我们还到她地里去摘西瓜吃呢!之前我们还一起去听戏呢!您都忘啦!” “你知道的呀,爷爷已经足够老啦!” “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我太过着急,一个没站稳踉跄着把那些棋子都打翻了一地,爷爷依旧坐着,看向我的眼神却格外得悲伤。 “瞧瞧,都不知道跟爷爷好好地道个别。” “奶奶!奶奶!”我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可这一路上,只要我跑过的地方,那些原本开盛的花竟然纷纷凋零入泥,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家呢?在哪里?老房子,老物件儿,全被我摆好了没动过呀! “裴青山!裴青山!” 我呼唤着他,好在,他还能回应我。 “别难过,不言。”他的眼神竟然和爷爷的合二为一,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么悲伤呢? 那是一种无法转变的悲伤,我知道它将随我的生命永恒着。 “人呢?人呢?!”我看着他我质问他,我只能抓紧他的衣服狠狠地垂下去。 “没关系的,亲爱的不言。”他要承载起我的悲痛。“请收下吧,我的第二封远方来信。” 嘿,亲爱的: 我知道你等了太久太久。我知道你已经精疲力竭。在漫长的等待中,记忆总是会衰退。我知道你总是会把很多东西弄丢,朋友们总担心你别把自己弄丢了。你那天晚上跟我讲,其实你只是随手一放然后留个印象才会忘了它们在哪里。你会很不耐烦,跟自己怄气。 我对你说,别太担心了,你只不过是在跟自己玩着一个小游戏——你可以浪费很多很多时间在找这些东西上面,这样你也没空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学会遗忘吧,这样你一定会轻松许多。不用顾虑突然想起的时候找不到我们,看见这些我为你留下的字,你肯定能回到你想去的时间节点,来一次时空旅程。 关于你什么时候会收到我的来信,我猜测了许多。或许在以后,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或者更大一点,我们一起设想过期盼着的三四十岁,早就成为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时候,你会收到这些来自某一个下午,一位老朋友的远方来信。 你不爱听我喊你“小鬼”,当你收到这些信的时候,我猜测你当然已经比现在的我还要大了。你又会怎样看待这个时候的我呢?嘿,小伙子,你当然也可以尽情地说,裴青山这个小鬼,怎么那么幼稚和啰嗦,一封一封地写还有完没完啦!但,这个时候不成熟的我面对那个时候成熟的你总会感叹时间的魔法。说来惭愧,虽然我一直想能以一个沉稳的姿态带你走出那些破朽酸长的情绪。可你不知道的是,随着一天天的过,我愈发害怕起即将到来的离别和那些我也没去过的明日。 我又怎么有能力去教你面对呢? 还好,我们的长辈总不愿意看见我们这样。我跟花奶奶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又来安慰着我,我提起你跟我留的那个悬念,她笑骂了你一句臭小子,然后把故事的结尾告诉我啦。 花奶奶说:“那时候的鲜花可并不常见,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攒齐了种子,费尽心思地养着它们。终有一日,那花开了满山,他单膝跪下举起一捧问我可不可以嫁给他。我就想有什么不能的呢?我知道这辈子,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带给我这种喜悦与哀愁缠绕着幸福的感觉。” “后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却也足以撑起温馨幸福这四个字。他好辣,我做饭的时候也多放,一道的,我们也把原本清贫的日子炒得红火。我们养育了三个孩子,他都带着下田里面去野,我就在家里烧水等他们回来,也得笑骂他们几句灰弄了一身,脏衣服洗都不好洗。” “孩子们都长得快,老大说要出去闯一闯。我一开始要拦,还是他劝我说男孩子出去见识见识大世面是好事儿。老二一听坐不住了,也吵着要出去。他直接骂道:‘就你个最皮的兔崽子别出去给老子惹事儿了!从小到大上房揭瓦的事儿你少干了吗?’。这个时候得换我劝他:‘哎,怎么跟孩子说话呢?是你说的男孩子出去见识见识大世面是好事。’我还不知道他么?刀子嘴豆腐心,最后他还是把老二扔部队里,说是让他留队的战友好好磨磨这小子的性子。可真到了老二踏上去云南的火车的时候,他偷摸地抹了好几把泪。我笑话他这时候哭了刚才也不知道多说点儿好话。可望着老二兴冲冲的背影,除了骂一句小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感到更多的还是欣慰。” “‘老三可不能再让她走那么远了’。他一边儿挥锄头帮我犁着地,一边儿盘算着。正好那时候他工作需要调动到江苏,姑娘大了也得去念书,留在这里是没什么前途的。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奔着他说的好日子。我又有什么不愿意呢?根本就不需要思考。我们举家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省,自此五六十载,鲜少再回故乡。而他也如说的那样,带着我在这陌生的地方过着我们自己的好日子。” “老大是有本事!说是给人家盖房子做工头赚了不少的钱,还讨到了媳妇儿。带回来见我们的时候那老家伙高兴的不得了,喝了不少酒。一个大老爷们哭得跟个姑娘一样,嘱咐着人小两口别的都不重要,好好过日子就行。 不久之后老大的孙女出生啦!那他更是,高兴得没边儿,把小娃娃跟个金疙瘩一样天天捧在怀里。” “老三也争气!念完了初中念高中,最后居然考上大专学知识去了!那录取通知书就被他放枕头边儿上,每晚都得指着姑娘的照片,把那上面的字一个个念给我听,怎么样都不嫌烦,都得我催他睡觉。” “‘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俩时常感叹,互相望着彼此的黑白相间的头发笑出声来。‘我们也要一起慢慢变老了。’没有对时间流逝的感伤,跟他在一起,竟然连衰老这个过程都足够幸福。” “‘小花!我去钓个鱼。’”那天他掌着鱼竿儿兴冲冲地就要跑出去。“‘外面雨那么大你出去钓什么鱼。’”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听着哗哗的雨声心总是慌得很。“‘嘿!老二他要结婚了!姑娘也工作了我高兴呀!呆不住!’” “‘罢了。’我知道拦不住他,反正就钓个鱼能出什么事儿。就那个下午,我坐立不安地望着那钟一分一秒地跳过去,等啊,等啊,等来的是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我认识,是他手底下带着的一个小同志,我只听那小同志讲‘唐姨,您快来四院吧!叔他出事儿啦!’” “一下子,我没站稳。脑出血。97年的冬天,我永远地失去了他。” “我说:‘嘿,你说了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啊,我们的日子还没过完呢。’” “我又说:‘老头子,我们这才五十多岁,你准备让我活多久呢?’他曾经老是跟我说,等到我们老得都走不动路了,就这么懒在院子里,听着孙辈们绕膝吵闹,我俩这么牵着手一起走也挺好。他有这样的魔力,我能轻易跟着他的语言看到他向我描绘的画面。他从来没对我食言过,每个画面,他对我许下诺言的画面他都实现了,让我幸福,让我快乐。可就唯此一次,他没做到。” 信到了这里就突然戛然而止。当我读到这里怔住,刚想抬头竟听见奶奶在我身后呼唤着我。 “瓜娃子嘞,想奶奶啦?” 我一回头,可不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么? “如果你的魔法是总能带我触摸到你眼里的世界,那么亲爱的,我的魔法就是能带你去见每一个你想见到的人。”裴青山笑着温柔地推了我一把。 这当然是我欠奶奶的一个拥抱,在我把她往外推开的时候。 可现在我只听她说, 不言,别着急长大,慢慢地,这样奶奶就能照顾你很久很久。 不言也能陪伴着奶奶很久很久。 我总一味地顾着向上攀,向前走,却常常没能想起来回头看看身后的人一眼。就在我不知觉的某一刻,她实在是拼尽力气也追不上了,不甘心却也甘愿地停下脚步,放开手,看着我往前走,一直慢慢要走脱她的视线,她还恍惚笑着迎接着这个时刻。或许还会想着,她所爱的人,终究已经长大了,终究也不再需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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