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接受过。”男人低声承认,“但现在,我反悔了。” “我不想你离开。” 他将自己的出尔反尔承认得如此坦然, 令仍在试图挣开他怀抱的青年一时愣住,盈满泪光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呆呆地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宝石般的深邃绿眸。 这明明是一双从来都言出必行,不会回首的冷漠眼睛。 此刻却闪动着近乎爱意的浓烈光芒。 “……可是我不会。” 良久,兰又嘉才移开目光,不再看他:“我不会反悔。” 在失神的当口, 身上湿透的外衣已经被剥去。 他被一种更轻柔的力道放进了蓄满热水的浴缸, 久违的热意霎那间包裹全身。 伴着一个落在发顶的轻吻:“我知道,不喜欢反悔是件好事。” 宽大的掌心揉开雪白轻盈的泡沫,覆上湿漉漉的发梢与身体。 热水带来一股比怀抱更柔软的温暖, 一点点融化了那份倔强的抗拒。 也令满心惊惶的人渐渐忘记了屋外淋漓恐怖的暴雨。 在这样铺天盖地向兰又嘉涌来的温暖里,正帮他洗澡驱寒的男人嗓音沙哑轻柔,却有一种不容分说的独断专行。 “过去已经结束了,未来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段感情的过去其实算不上多么美好。 期间值得珍藏的时光恐怕只有一年,另外两年都被挥霍和浪费了。 所以,重新开始或许并不完全是件坏事。 闻言,坐在浴缸里垂着头紧紧环抱住自己的人身体一僵,膝间传来一声模糊沉闷的回应。 “没有未来了。” 他喃喃地说:“傅呈钧,我们没有未来了……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回学校。” 正落在浓黑发梢的修长指节蓦地一顿。 片刻后,傅呈钧越过那句再度响起的拒绝,选择性地回复了后半句。 “宿舍里没人照顾你,而且外面还在下雨,雨很大。”他说,“至少在这里待到台风结束,我会陪着你。” 傅呈钧看得出来,兰又嘉需要自己的怀抱作为镇静剂,也不想被其他人察觉自己在雨天的异样,才会独自蜷缩在空荡无人的教室里。 “我知道你不想回家,我也没有带你回家。这里是酒店,离电影学院不远,等雨停了你就可以回学校。” “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等洗完澡,先好好睡一觉。” 男人难得柔和琐碎的絮语盈满耳畔。 “……听话,嘉嘉。” 熟悉的低语,和昔日迷恋的味道再度萦绕在他身旁。 仿佛回到了那些充满希望的明媚日子。 置身于温暖安全的浴室里,沉沦在那股风雪般的冷香中,早已精疲力尽的兰又嘉没有等到洗完澡,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浴缸里睡着之后,男人替他洗澡的动作变得愈发小心。 那双独特罕有的异色眸子,也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锋芒。 一夜未眠又饱受煎熬的青年睡得很沉,沉得几近昏迷,丝毫没能察觉到那道在身上缓慢逡巡的锐利目光。 傅呈钧将人抱出浴缸,用浴巾擦去水痕的时候,视线在他的手肘内侧停留了许久。 此前遍布的大片抽血淤青已然淡去,没有再出现新的针孔痕迹,手背上同样干干净净。 在一个月前因过敏发作的红疹风团也早就消失,皮肤白皙如故,令垂挂在胸口的那枚蓝钻戒指愈发熠然生辉。 兰又嘉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不该有的治疗痕迹。 除了显而易见的单薄瘦弱,没有其他异样。 他是在一个月前突然瘦下去的,当时出差归来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的傅呈钧清楚记得他语气认真的解释。 说是因为忙着毕业的事,没有好好吃饭。 后来没过多久,兰又嘉就从家里搬走,被梅戎青安排住进了京影宿舍,在这之后,没有再变得更加消瘦。 所以,这是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男人这样想着,垂下眼眸,替失了力气安静依偎在他胸口的人擦干身体,穿上睡袍。 雪白浴巾简单地拭过那颗同样被水浸湿的艳彩蓝钻,并未流连。 兰又嘉似乎真的很喜欢这枚戒指,哪怕离开了他,也一直戴着它。 在那抹光彩烁烁的幽蓝映照下,傅呈钧的动作越发轻柔。 这一次,他照顾人的动作已经变得熟练,再也没有不小心扯落哪怕一根睫毛。 从小到大,傅呈钧都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凡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总是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 与此同时,他果断、决然,从不拖泥带水。 一个小时后,这间位于酒店顶层的奢华套房门口,迎来一道步履匆忙的身影。 房门打开,以最快速度赶到的中年男人稍微喘了口气,正想同对方解释自己的迟到:“抱歉,傅先生,天气太差——” 就见到那道警告似无声瞥来的冷冽眸光。 手上还提着诊疗箱的医生愣了愣,即刻收声。 他放轻了脚步跟着自己的雇主往屋里走去,很快看到那道在床上熟睡的身影。 作为私人医生,他已经为傅呈钧服务了好几年,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年轻男孩。 对方有一张即便深陷在睡梦中,也显出几分惶然不安的漂亮面孔。 漂亮又脆弱。 “……如果是肝胆胰方面的疾病,不少都会出现黄疸的症状,兰先生目前看是没有,皮肤和巩膜都没有发生黄染。” 卧室外面的会客厅里,医生压低了声音,说着先前仔细检查后的结果。 “另外,从头颈、双手这些部位来看,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体征,淋雨受寒后倒是有些发热,但不算严重,睡一觉应该就能退烧。” 男人听完,沉默了片刻,问他:“在什么情况下,医生会要求做CT薄层扫描?跟普通CT有什么区别?” “呃,您指薄扫吗?”医生想了想,尽量简明易懂地回答道,“它比普通CT的扫描精度要高,更适合用来诊断一些微小的、早期的病变,比如怀疑有肿瘤可能的时候,就会安排患者去做薄扫。” 肿瘤是原本不该出现在身体那个部位的多余物。 这样的多余物,在被医生明确地给出诊断之前,统称为占位性病变。 话音未落,医生明显感觉到空气一窒。 在他说到肿瘤这两个字的时候,对面那双本就不近人情的眸子,变得愈发冷了。 医生自知失言,在这股压迫性很强的凛冽气场里,硬着头皮补充道:“肿瘤分良性和恶性,大多数肿瘤其实都是良性的,很容易治疗和控制……兰先生除了比常人瘦些,其他的体征显示是健康的,当然,单看体征的诊断最多只能作为参考,不能当作定论。”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看最好是等兰先生睡醒,我再问他一些问题,也可以做一些需要按压的触诊——” “不行。” 一贯行事利落的雇主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淡淡地扫过放在桌上的诊疗箱:“他睡醒之前,你要离开。” 医生愣住,本能地反问:“……为什么?” 他最后听到的是男人显然习以为常的平静声音。 “他不喜欢看私人医生。” 认识兰又嘉后不久,傅呈钧就偶然知道了这一点。 他不喜欢看固定的私人医生,不喜欢被住家的保姆佣人照料,连平日里接送他去学校的司机都要定期更换。 除了爱人,兰又嘉似乎排斥着其他任何一个会在生命里稳定出现,关心照顾着他的角色。 起初傅呈钧对他不算上心,两人也并非朝夕相处,便无所谓这种奇怪的坚持。 后来终于同居,习惯了私人医生、住家佣人、随行司机的傅呈钧,为了方便和高效,当然想把这一套照搬到枕边人身上。 可兰又嘉说服了他。 “呈钧,我很爱惜身体的,会定期去大医院做体检,也会找不同餐厅的厨师来家里做饭,这样能尝到更多好吃的菜……所以不要他们,好不好?” 他甚至没有解释自己拒绝这些人的原因,就轻而易举地说服了向来说一不二的傅呈钧。 只用那双灿烂多情的眼睛,和一声声动人的撒娇与恳求。 而傅呈钧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听见兰又嘉这样叫自己了。 从收到那条告别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固执地叫他傅先生。 直到再度将人拥进怀里的今日,傅呈钧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这个明明已经同他结束了的人。 也想念那声热切缠绵的呼唤。 送走了没有提供太大帮助的私人医生,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男人孤身伫立在面积宽敞的套房里,盯着爬满雨痕的大片落地窗,神色恍然。 良久,他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卧室。 去照顾那个此时正在发烧的恋人。 ……曾经的恋人。 兰又嘉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世界一片滚烫,他好像被丢进了不断沸腾的热海,即将在铺天盖地向他涌来的海水中窒息,怎么也无法逃离,只能无助地呓语。 直到额头落下一抹微凉的温度,接着,有一双手将他从海里救了起来。 他被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扶起,冰凉坚硬的玻璃边缘轻触唇边,瞬间湿润了苍白干燥的唇瓣。 有人在喂他喝水,帮他擦汗,用湿毛巾降温…… 在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里,岩浆般的海水再难寸进,呼啸着褪去,换作久远的记忆在梦境中汹涌。 半梦半醒的兰又嘉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身边的人又是谁。 只知道那人很温柔。 能让人安心依靠,也让人分外想念的温柔。 烧到满脸通红的青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傅呈钧听见他脱口而出:“呈——” 不知为什么,在看清他脸庞的那一刻,兰又嘉瞳孔一颤,蓦地收住了话音,最终没有喊他。 没有喊呈钧,也没有喊傅先生。 却又哭了。 未竟的呼唤在空气里戛然而止,只留一缕震颤的余音。 本就被汗水打湿的鬓边碎发,被更加汹涌的眼泪浸没。 尚未彻底清醒的人哭得很厉害,眼中雾气朦胧,抽噎着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傅呈钧一时愕然。 他不知道兰又嘉在为什么事道歉,猜测恐怕是又陷入了哪段错乱的回忆。 怕在病中神智混乱的人陷得更深,他很快应声:“没关系,我没有怪你,继续睡吧。” 在充满包容的安抚声中,兰又嘉似乎真的放下了心,很快满脸是泪地昏睡了过去。 傅呈钧同样松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湿毛巾,替狼狈不已的青年擦脸。 在轻轻拭去那些新鲜潮热的泪水时,男人的心头随之漫过一阵微妙的异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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