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 孟扬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寝室外停下脚步,拧开门把手。 “唉,你说嘉嘉到底去哪了,怎么音讯全无,要不是老师特意来跟我说过,我都要报警了——” 话音未落,他刚好瞥见寝室里那道熟悉的单薄身影,顿时惊呼出声:“——嘉嘉!你回来了?” 一如那个通宵后雨停的早晨,孟扬看见兰又嘉坐在床边,脸色一片惨白,像缕伶仃凄怆的游魂。 他好像刚刚咽下什么东西,发颤的手指重重抚过胸口,呼吸紊乱急促。 天花板上的顶灯亮着,照亮了他身旁掉落在被子里的一缕灰银。 是盛着药片的铝箔板。 另一个室友比愣住的孟扬先反应过来,立刻从桌上拿了瓶水递过去:“你在吃药?喝点水吧。” 孟扬也紧跟着道:“你怎么了嘉嘉?生病了吗?” 看上去很狼狈的青年听话地接过了水,喝过之后总算略微平复下来,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容:“没有,我走的时候忘记带药了,吃过药就没事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说得真挚,全然不提自己身上显而易见的异状,只是认真地在跟他们道歉。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默然。 几秒寂静后,孟扬先开口:“咳,这有什么,我还怕你嫌我烦呢,反正老方是挺烦我的。” 他没再问这两天兰又嘉去了哪里,仿佛那段突如其来的消失从没发生过。 方姓室友亦然,语气无奈地配合道:“我哪里敢?多少黑料捏在你手里。” “那是,说着带飞结果连跪,那堆惨不忍睹的战绩要是发出去,啧啧……” 三言两语中,寝室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闲适气氛。 兰又嘉听着他们的插科打诨,体内疯狂肆虐的疼痛也在渐渐淡去。 仓皇吞咽下去的曲.马多开始起效了。 孟扬见他脸色有所好转,暗暗松了口气,才敢问他:“我们俩准备去教室了,上午第二节有课,梅教授今天给你排我们班的课了吗?” 兰又嘉摇摇头:“没有,她让我下午去标放看毕联展映。”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孟扬拍了拍脑门,“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反正是下午,正好等下寝室没人,特别安静,你能好好休息,我看你的样子挺累的。” “中午要是想吃什么就发个消息,我们俩顺便给你带回来。” 说着,他和室友拿起包,正要往外走,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折返。 “对了,有个东西差点忘记给你!” “什么东西?” “喏,这个,要是一会儿睡觉的时候你觉得吵,正好能用得上。” 递到兰又嘉面前的是一幅耳机。 崭新的、干燥的耳机。 他曾经戴过一瞬的耳机。 一度痛到满身冷汗的人蓦地怔住。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 孟扬解释道:“那天你走后不久,闻野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下楼拿了这幅耳机,说是给你的。我说他台风天跑来干什么呢,还真是送东西来的,整个人都被雨淋得一塌糊涂,虽然还是帅得有点气人……你俩在楼下没遇到吗?” 他随口一问,见兰又嘉像是走神,便也不再深究,转而道:“嘉嘉,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他对吧?” 兰又嘉这才回神,短促地应了一声:“嗯?” 嘈杂的空气模糊了尾音,疑问与肯定暧昧不清。 孟扬觉得应该是肯定,所以他继续道:“我听其他朋友说,闻野这两天已经离校了,可能是放假回家了。而且剧组快要开机,你马上该进组了吧?” “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他说,“也算少了桩麻烦,不是坏事。行了,我们俩先走了啊。” 将要转身关门的刹那,他听见兰又嘉忽然问:“他给你耳机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孟扬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没有,只说是给你的。” 那个暴雨倾盆的台风天,他被素日往来不多的闻野叫下了楼,错愕地见到那道完全被雨浇透的狼狈身影。 但放在背包里的崭新耳机,却一点也没有淋湿。 湿漉漉的雨水淌过年轻男生线条英挺的脸庞,风雨交加的世界里满是水雾,孟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格外清晰地听见了对方递来耳机时的嘱托。 是一句很短的话。 “给他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之后的两天里,孟扬没有再收到过闻野发来的消息。 他也没再来过他们学校。 看不到希望的追逐,放弃是件常事。 青年人的感情总是像云朵一样飘忽不定,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而这一刻,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中,孟扬好像也没能看清寝室里那个人的表情。 听他说完后,兰又嘉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刚刚收到的那份礼物。 是怅然吗? 还是庆幸? 他不确定。 光与影交汇的临界点,铰链转动,房门悄然关上。 当高大冷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公司空气,才慢慢恢复了流动。 有员工从电脑后探出头来,望着那间往日敬而远之的总裁办,跟坐在隔壁的同事窃窃私语:“不会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吧?” “怎么可能,虽然半年报还没出,但今年的业绩肯定又创新高了,哪里能有什么事,开香槟庆祝还来不及。” “但我第一次看到傅总的脸色这么难看……对了,听说他周末没去见法国来的几个高管,是不是又跟老外有分歧了?” “不知道,他不会在乎这种小事的吧?可能是富安那边出状况了?傅总不是刚在光海待了大半个月嘛。” 透着惊奇和八卦的议论纷纷中,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礼节性地敲了敲。 新来公司两个月的总裁助理梁思,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径直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显然是傅总叫他进去的。 人们的目光在那道被再次关上的办公室大门上停留片刻,惊奇很快变成了钦羡。 有人冷不丁地问:“林秘书还会回咱们JA吗?我其实挺想她的。” “不好说,我感觉可能会调到富安去。”旁边的同事满脸羡慕,“林秘书自己就快要有秘书了,真牛,阶层大跃升哪。” 在大老板身边做秘书或特助的终点,从来都不止是秘书而已。 所有人都觉得,能力出众、深得傅总信赖的林秘书,在协助处理完富安目前的事之后,很有可能会留在那里,担任其他实职,往后的职业前景更是一片光明坦途。 但这样一来,总裁办外最重要的那个岗位就有了空缺。 傅总始终需要一个用起来最顺手的秘书。 另一张尚有些青涩的脸庞,因此浮现在大家心头。 “梁思是去年才研究生毕业的吧?我记得他来了没多久。” “是啊,四月底入职的,五月底那会儿差点都要被开了,结果不仅没有,现在还暂代了林秘书的职位。” “对对,我也记得,当时他差点都要跟我们约离职饭了,自己也没想到,傅总还会用他。” “有时候就是看命,他运气好,这么年轻,真的算是前途无量了。” “说起来,我看小梁今天的脸色也不好看,整个人心神不定的,跟他讲话都没听见,还迟到了挺久。” “没睡好吧?估计周末被傅总叫起来加班了,能力多大责任多大嘛,林秘书也是这么过来的,反正只要他这段时间不出什么岔子,之后肯定是梁秘书了——那可不能再叫小梁了啊!” 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这位唯一一个被傅总给了第二次机会的年轻员工,很快就要升职了。 公司里的每个同事都这么想。 梁思也这么想。 可这一刻,站在空旷冰冷的总裁办公室里,看着上司带着浓重疲惫的脸色,梁思听见自己的声音笃定地说:“没有。” “除了京医三院,没有查到兰先生在任何其他医院的就诊记录。” “三院?”傅呈钧蹙了蹙眉,回忆起了什么,“过敏那次去的?” “是的傅总,三院是离那间餐厅最近的大医院,当时来的救护车就是三院的。” 这一次,不等傅总问报告在哪,梁思很自觉地递上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一叠纸质文件。 “这两天我跑遍了全市所有医院,没有查到任何兰先生的诊疗记录,能显示查询记录是空白的文件,我都整理在这里了。” “另外,我跟那段时间负责接送兰先生的司机仔细核对过,他没有送兰先生去过任何一家医院,这是他对五月份里每次送兰先生去的地方的记录。” 傅总从来不喜欢单薄的结论,他需要坚实可靠的证据。 而梁思将这个临时接到的紧急任务,完成得尽善尽美。 是林秘书会做到的那种完美。 面色冷冽的男人接过这份分量不轻的文件,一页页翻看过去。 他翻过一家家医院的查询记录、随行司机的工作日志…… 最末一页,是一份京医三院出具的血液检查报告。 报告上显示,有一项指标提示血糖偏低,此外一切正常。 每项肿瘤标志物的检测结果,都在参考值范围内,无异常标志。 这是一份很好读懂的血检报告。 傅呈钧翻到这一页后,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很久。 而站在对面的梁思,看到那一页时,神情异常冷静。 尽职尽责的助理汇报完了自己在周末做的事,接着总结道:“我想,除了有一点低血糖,兰先生的身体应该很健康。” 他异常冷静地撒着谎。 刚刚交给傅总的所有文件都是真实的。 唯独这句话,是假的。 在这个风雨骇然、四处奔波的周末,梁思的确没有在其他任何医院查到兰先生的诊疗记录。 可他记得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惊惶夜晚,耳畔那道蕴着无限爱意的清亮声音:“人只有一颗心,我也只想把它放在一个地方。” 也记得几天后,他给兰先生打电话时,听筒里传出来的旁人话语:“……常用的几种药都在这里了,你看要哪个?有没有去医院查过是为什么吃不下饭啊?” 更有不久之后,保洁员毫无情绪的礼貌回应:“兰先生让我清空他的房间,清理掉所有他用过的东西。” 无数声音在梁思乱糟糟的脑袋里徘徊,与一片空白的诊疗记录隐隐相悖。 他想,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他跑遍了京珠市的每家医院,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 今天早晨,整整两天没睡好觉的梁思,带着连夜汇总好的文件,照常出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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