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踏进公司大楼前的一秒,他忽然停下脚步,动作匆忙地拦住一辆刚送走客人的出租车。 他又去了京珠市第三医院。 其实梁思在接到傅总电话后,赶去的第一家医院,就是三院。 因为这是他明确知道兰先生去过的一家医院。 他有兰又嘉的身份信息,很快想办法拿到了一份血检报告。 是一个月前就亲眼见过的那份报告。 结果一切正常,兰先生很健康。 可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以这天早晨,纡郁难释的梁思,擅自做了比调取报告更多的事。 他冲动地闯进了那天给兰先生处理食物过敏的科室,问坐在里面的医生:“医生,你们的报告会不会出问题?病人抽血的时候还在过敏,检验结果怎么会这么正常?” 当班医生接过了他递来的报告,扫过上面的患者姓名时,立刻想起了什么,蓦地抬头看他:“你刚去打的报告?可能是系统里没再更新……我记得检验科已经通知过这个病人了啊,让他尽快来复查的。这份报告确实是弄错了,不是他的检测结果,他没跟你说吗?” 此刻坐在科室里的,恰好就是一个月前,为兰又嘉治疗过敏的那个医生。 他认出了神情忽然变得分外惊诧的梁思。 因为当时对方听见他说病人对蛋白过敏的时候,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惊愕之后,是难以置信的失魂落魄。 见状,医生叹了口气:“过敏没跟你说,报告弄错也没跟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家属啊?唉,你先等等,我后面还有其他病人排着队,我让检验科重新上传一下报告,你去重打一份吧。” 但在这个直叫人摇头的家属转身要走的时候,医生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喊他:“对了,虽然这话可能没什么用,但我真的劝你重视一下病人的身体,一定要带他再去做个详细的检查。” “详细的检查?”那人停住脚步,惶然无措地望来,“医生,应该检查什么?” “检查体内到底有没有恶性肿瘤,我记得他报告里有几项标志物的数值非常高。” “……恶性肿瘤?” “对,也就是癌症。” 刹那间,一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样,都有了最贴切的答案。 癌症。 足以让一个曾经明媚灿烂、热烈付出爱意的人,变得吃不下饭,变得什么都不要了的……癌症。 梁思甚至没能等到走出医院,就惊慌失措地给兰先生打去了电话。 等待这个电话接通的几十秒,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最漫长的几十秒。 幸好,兰先生接了。 “……梁助?” 当梁思听见耳畔响起这道久违的清澈声音时,竟然有一瞬间很想哭。 他忍住那股不明来由的鼻酸泪意,语气急促地说:“兰先生,您是不是生病了?是什么病?为什么不跟傅总说?他一定会找来最好的医生给您治病的!” 听筒里有一瞬短暂的空白。 兰先生再次开口时,那股不明白为什么会接到他电话的茫然已经褪去。 只剩下没有什么波动的平静。 “是胰腺癌。”他说,“治不好的,没必要再麻烦他。” “胰腺癌?” 梁思并不了解这种不算常见的癌症,本能道:“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很多癌症都可以治愈的!我听说过有特效药,还有什么靶向针——” 兰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淡:“来不及了,是晚期,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梁思骤然僵住,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惊人噩耗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好像只剩一句话可问。 “但、但您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傅总呢?” “我本来想告诉他的……”兰先生的话音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现在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你想跟他说的话,也没关系,那是你该做的事。梁助,你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在提到自己的命运时,兰先生的情绪始终显得很平静,但梁思仍能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一种无法自制的颤抖。 听到这个显然意味着逐客令的问题,梁思连忙道歉:“对不起!您在忙吗?” 那道清澈声音里的颤抖愈发明显了。 “嗯,我身上很疼,要快点回去吃药。” 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劝阻,被这句字字寻常的话尽数消弭。 电话被挂断了。 冰冷规律的机械音响彻耳畔。 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刚打完电话的年轻人忽然垂下头,手掌紧紧捂住了脸,透出带着哽咽的崩溃。 但没有人驻足多看。 在充满了生离死别、追悔莫及的医院,这一幕太过常见。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在人群中站了很久。 周围人潮熙攘,汹涌如风。 沿着电波传来的话语在耳畔盘旋,久久不能消散。 所以梁思只好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什么是他该做的事? 如果那天他被傅总叫进办公室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能多做一点,去医院再调一份报告,就会得知先前看到的结果出了错。 如果他打电话去通知兰先生出席大秀的时候,听见听筒里传出的杂音后,能多问一句,为什么吃不下饭。 如果他没有被傅总的那句告诫绊住脚步,有意漠视了那条本该灿烂的生命…… 如果那时候傅总就知道兰先生得了癌症,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也许身体的绝症真的无药可医。 但至少,会有人陪着兰先生去医院复诊,那份明亮的爱不会彻底枯萎,也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抛下自己珍视过的所有东西,一个人离开。 至少,那颗心不会得绝症。 究竟什么是该做的事? 梁思已经完全知道了傅总想让他查的事。 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每月给自己发高额薪水的老板。 傅总会那么迫切地让他去查遍全市的医院,一定也发现了什么异样。 所以,他对傅总的上一个判断又出错了。 原来傅总是在乎兰先生的。 甚至可能是爱着对方的。 是包含着残忍惩罚的爱。 也是曾经深陷其中的人最想得到的爱。 可是…… “已经没有意义了。” 梁思恍然惊觉,对如今的兰先生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多余的事。 ——“梁思,别再做多余的事。” 这是他从自己至今都捉摸不透的傅总身上,学到的最确定无疑的一件事。 夏日森然炙烤着大地,在一家顶尖奢侈品集团亚太分部担任总裁助理的年轻人,拿着那叠工作需要的文件,走出医院,返回公司。 一路上,他在网上搜索一种初次听闻的恶性癌症,进公司打卡时已经迟到了很久,整个上午都神情恍惚。 但老板比他来得更晚,脸色也比他更难看,身上透出一种罕见的浓郁疲态。 老板一来就叫他去了办公室。 于是助理敲门进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报告,汇报自己都做了哪些调查。 “我想,除了有一点低血糖,兰先生的身体应该很健康。” 他面色冷静地说完了自己从中得出的结论,望着面前正在翻看报告的上司,最后一次问:“傅总,您需要我再去查别的吗?” 片刻后,他听见那道很熟悉的回答,在自己异常鲜明的呼吸声里响起。 “不用了。” 男人的声音里有一贯的干脆和冷凝。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结果,压抑至今的神色有短暂的放松,也就没有计较助理的多事,语气称得上温和。 “周末辛苦了,你放两天假,回家休息吧。” “谢谢傅总,那我先出去了。” 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的助理像是笑了笑,旋即转身离开。 关门声轻响。 屋里顿时只余一片寂静。 不再令人觉得窒息的寂静。 落进室内的夏日阳光,渐渐有了温度。 温暖的光线铺满了手边这份白纸黑字的调查报告。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终于敢放下高悬了两日的心,真正地松了口气。 在对他而言格外漫长冷峭的二十八年人生中,傅呈钧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庆幸。 幸好,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第33章 六月二十三号, 夏至已过。 距离《晚秋》剧组开机还有三天。 上午十点,位于京珠市郊的云县,日光正盛。 富有民国风情的建筑丛里, 一片忙乱景象, 路边停着一辆货车,工人们来回忙碌着,合力卸下刚刚运来的道具。 尘土漫天纷飞,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倚在老洋房外的围墙边,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燃不久的烟, 听着耳畔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是个年轻人来问的, 大概二十五六岁,我让人从监控里截了张照片,一会儿传给你?我听说他还跑了好些医院, 专门就打听那一个人。戎青, 你看要不要我帮你去——” “没事,不用,我管他是谁。” 梅戎青单指叩了叩烟灰, 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幸好我动作快,先让你帮我处理了,这次谢了啊。” “谢什么,你还跟我客气,你这次要在外面忙多久?有空就来家里吃饭啊,我爸也说好久没跟梅伯伯下棋了……” 梅戎青盯着旁边搬动道具的工人, 跟特意打来电话通知她的人寒暄了几句, 时不时朝旁边叮嘱:“动作轻点啊!屋里那老古董地板脆得不行,一用劲就要裂。”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知趣地道了别。 而她挂掉电话,看着路边这辆已经搬空的货车, 眉头拧起,提高了声音喊:“老魏呢!” 屋里顿时探出一个满头是汗的脑袋:“在在在!怎么了梅导?” “怎么才运过来这么点东西?你上回给我的图里可不止这些。”梅戎青的表情不太好看,“又要说来不及?” 负责整个美术大组的老魏面色一苦:“这时间实在是有点紧,标准还特别高,整个道具组都在加班加点赶工,几个老师傅已经叫苦连天了,确实是做不完,真做不完,上回也说了边拍边做嘛……” 他说得情真意切,梅戎青却毫无动容,没好气道:“人手不够是吧?给你加预算行不行?能不能够?”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魏搓搓手,露出一个有点赧然的笑,“咳咳,加多少啊梅导?” “你就这德行!” 梅戎青白他一眼,懒得计较,语气利落道:“先列个单子给我,还要多少人,多久能做完,一条一条全给我写清楚了,一天都不能再拖。” “行,我马上去弄!”说着,老魏回了回头,又喊她,“对了梅导,你进来看一下,这块景可能还是得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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