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上午十点吗?应该没有问题,万一有什么变动,我会提前联系你,要是傅先生临时有其他的安排,你也可以随时告知我。” “好,那就先这样,我们保持联络,再见,林小姐。” 打完了这通电话,她走出机场,招手上了一辆等候在外的出租车。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京珠市会展中心外停下。 阳光下分外耀眼的建筑物门口,悬挂着相当壮观的横幅,昭示着一场世界级心理学峰会正在此举行。 女人下了车,快步走进会场,她看了眼手机,暗自庆幸,还好只错过了不太重要的开场演讲,时间尚有宽裕,她该找个地方再好好吃顿早餐的——这样想的同时,人群里传来一道十分惊喜的声音。 “秦医生!您也来了?” 于是她侧眸望去,辨认了一下对方的面孔,立刻露出同样惊喜的表情:“小张,你也在!我是不是来晚了?没有错过什么吧?” “没有没有,刚开始呢,哎哟,您可是大忙人,好久没回京珠了吧?” “是啊,得有好几年了,我记得上次来也是开会,都没工夫好好逛逛市区,不知道跟读书那会儿比起来变化大不大……” 交错的寒暄声中,秦医生身边总有人围着,有人叫她秦医生,有人叫她秦姐。 她毕业于国内最好的心理学系,因为入学时年龄最大,比同学们大了四五岁,是那一届研究生里的大师姐,再加上后来的事业算是发展得不错,在学术上也有所成就,所以很多人都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秦姐。 被一声声客套恭维包围着的秦医生,始终笑盈盈的,同样热情地回应着这些交情或深或浅的同行们。 直到她在人群里望见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始终应付自如的女人一时愕然,脱口而出道:“……程医生!” 是她看错了吗? 他怎么会来参加这种活动? 一时间,有好几个陌生人循声望过来,大约都姓程,或是陈。 唯独她望着的那道身影没有回头。 是正和对方说话的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着说了些什么,男人才回眸看过来。 漫漫人群里,那人穿着款式简约的衬衣西裤,戴一副斯文内敛的无框眼镜,色彩只有极简单的黑与白,并不出挑醒目,却叫许多人的目光频频流连。 隔着透明的镜片,她对上了男人清冽平静的目光。 两秒钟后,他似乎想起了她的名字,温声道:“秦雅姝?” 今天第一次被连名带姓称呼的秦雅姝就笑了起来。 她没有看错。 “程医生,没想到你也来了。” 尽管在过去的几十分钟里,她已经说过无数次类似的话,但唯有这一句,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嗯,过来见朋友。”程医生语气温和地回应了这声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主动叫住他的女医生当即道,“那你们先聊,我不打扰了。” 等她走开了,那位朋友仍频频向后张望,撞了撞程医生的肩膀,语带促狭:“好久不见?这是谁啊?” 男人平淡道:“大学同学。” “只是同学啊?”朋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接着问,“所以那个病人到底是谁?” 这回的答案更淡了:“朋友的朋友。” 朋友啧了一声,不禁摇摇头道:“你不会真要孤独终老吧?程哥,黄金单身汉也不是这么当的,你到底给哪位神仙守寡呢……” 对于他的调侃,程医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调仍然平和:“刚才你说到最难的挑战——” “啊,对,挑战。”朋友立刻放下了这个小插曲,目光里重新燃起了勃勃野心,“反正目前只有我们实验室做到了这一步,独一份的,专利都才刚刚报上去,新鲜热乎着呢,那个二手朋友能遇上你,再通过你遇到我,也算是他撞大运了。” “二手朋友?”男人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声音更温煦了几分,“所以你的结论是那个病人能治?” “不。”朋友却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要来我们实验室接受治疗的话,那他就不是病人了,而是实验对象。” 程医生听懂了他的意思:“不能保证结果,只能冒险试一试?” “对,而且我们那套治疗方案的疼痛等级很高,我觉得可能都超出十级了,反正目前那几个早就习惯了癌痛的实验对象都快撑不住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来参加什么心理论坛。” 朋友望着远处讲台上正意气风发长篇大论的心理疗愈专家,面色复杂道:“你说我等下要是举手问他,应该怎么劝痛得宁愿去死的绝症病人继续接受治疗——这算是提问,还是抬杠啊?” “唉,我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坚持下去,不管个体要面对什么结果,总体都是在为医疗技术的进步做贡献嘛,对不对?反正我现在是觉得,最难战胜的真是心魔,而不是病魔,你应该最能理解这一点吧?说真的,过来帮忙吧程哥,你对绝症病人的心路历程难道一点也没有兴趣?不想顺便发几篇论文?” 一直静静听着他絮叨的男人就笑了:“没有时间,诊所的预约很满。” “行吧,你向来都是大忙人。”朋友看他一眼,不再强求,继续说回正事,“我看那份病理报告上只写了个年龄区间,二十到二十五岁,性别男,别的什么信息都没有,还挺神秘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其实我是担心他有点太年轻了。” “年轻不好么?”男人平静地反问,“身体素质更好一些,能考虑更多治疗方案。” “话是这么说,但年轻人一般没吃过太多苦头,普遍更怕疼,对疼痛的耐受程度没有中老年人高,很多时候身体能撑住,但精神熬不过去。” 朋友笑道:“这么一想,上帝还真是公平的,无论在哪个年纪得绝症,都各有各的磨难。” “总之,想参加这个治疗计划的话,意志力很关键,你那位二手朋友的求生欲望够不够强烈?” “我不太清楚。”他温声道,“晚点我让戎青直接联系你?具体情况你可以跟她谈。” “成,就是那位青姐对吧?我早就久仰大名了。”朋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有事要忙?” 男人看了眼手表,抱歉道:“一小时后有个预约,我得回诊所了。” 从始至终,长身玉立的男人都话音和煦,态度温善。 而他转身时,遍布会场的灯光陡然映亮那张始终面无波澜的清俊脸庞。 旁边光影明灭的人群里,则一直有道视线追随着他。 秦雅姝有些恍然地想,过去的程医生是这样的吗? 恐怕不是的。 那时他还不是程医生,不戴眼镜,也不是如今这样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好脾气。 所以,那时她还不知道该如何恰当称呼这位最特殊的同班同学。 无论是性格的特殊,还是身份的特殊。 距今已有些遥远的学生时代里,秦雅姝在班里年纪最大,被老师安排做了班长,又因为性格好,几乎和每个同学都聊得来,人人都喊她雅姝姐。 除了一个例外。 她也因此永远记得研一开学不久后的那个下午。 具体是什么事,已经有些模糊,大约是发书,或是统计名单之类的繁杂琐事,每个同学都要需要来找她一趟。 班里模样和气质最好,性格也最特立独行的那个男生同样来找了她,离开时语调平常地道了谢:“麻烦你了,秦雅姝。” “等等。” 彼时年轻气盛,甚至有些幼稚的秦雅姝却叫住了他,半是好奇半是不满地问:“你为什么不叫我雅姝姐?” 原本转身欲走的男生停住了脚步,反问道:“为什么要那样叫你?” “因为别人都那么叫我,怎么就你不一样?” 闻言,对方的神色里闪过一缕鲜明的波动,不知是惊愕于这句话的稚拙,还是单纯觉得好笑。 总之,秦雅姝是惊讶的。 因为紧接着,她听见对方用一种颇为认真的语气说:“名字是一种咒语,改变咒语的时候,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我不想承担这份代价。” “……代价?比如什么?” 秦雅姝一边问,一边在琢磨,这算是在开玩笑么? 如果是的话,它应该是种不太容易定位笑点的冷幽默。 可男生接下来的话,却仍然一本正经。 他说:“比如,我叫你秦雅姝,你就只是和我无关的秦雅姝。” “我叫你雅姝姐,就要主动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说话时,那双形状冷冽的凤眸扫过她手边堆积的杂务,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仿佛游戏人间,又像是过分清醒。 秦雅姝一时失语:“……我哪有这个意思。” 那人便不再接话,径自转身离开。 几秒钟后,她忽然高声追问:“——真不帮忙?” 已经走远的男生蓦地笑了,话音轻淡恣肆,似乎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 “我还有事,秦雅姝。” 但他没有回头,脚步也未曾停顿。 徒留立在原地的人怔怔凝望他的背影。 那是秦雅姝同他说话最出格的一次。 后来她逐渐听说了对方家里的深厚背景,就再也没有用那么无所顾忌的自由语气同他说过话。 甚至一度为自己的一时脑热后怕不已。 同样得知了那人背景的其他同学感慨地说,大学或许是最接近平等的理想乡,因为不管是生在罗马的天之骄子,还是长于小镇的平凡青年,无论出身来历,无论贫富贵贱,都要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课。 秦雅姝想,的确是。 毕业之后,她和这个不算相熟的同班同学再没了联系。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意外交集到期即止,自然各奔前程。 对方会学这个专业,要么是个人兴趣使然,要么,是为履历增光添彩的一种方式。 无论如何,对他而言,这段经历都只是烟云过眼的短暂一程。 可出人意料的是,后来的秦雅姝每天看新闻,也没有看到那个人接班从政。 他竟一直是心理医生。 作为同行,即使身处不同城市,秦雅姝也听说过京珠那位程医生的好名声。 人人都说他业务能力过硬,性情仁慈良善,心里只有病人,从不在意虚名,也不参加那些大多是夸夸其谈的论坛、会议、讲座。 但她知道那只是程医生。 而不是藏在程医生这层身份背后的,真正的…… “程其勋!” 话音出口的刹那,秦雅姝想,她还是再一次头脑发热了。 或许是出于某种职业本能。 她发现了一种不合情理的奇怪现象,便很想弄明白那背后蕴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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