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拎着蛋糕,热情地发出问候:“何先生吗?这是你爸爸林先生给你订的蛋糕,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林先生”三个字,何家树的眼神冷冽到极点,同时发出一声冷哼,接过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 下一秒,他径直走向五步外的垃圾箱,无情地丢了进去。 配送员从未见过这种反应。谁收到生日蛋糕不是喜笑颜开的?他低呼一声,没来得及阻止。 何家树冷眼以对,狠声告知对方:“我爸早就死了。” 配送员闻言愣在原地。何家树看清后方出租车的车牌号,果断走过去上车,告知司机目的地。 “潮州南站。” 潮州南站的候车大厅人来人往。何家树穿过人群,很快找到前往西樵的大巴。 司机站在车门前吸烟,间或喝一口凉茶,接过他的车票草草地看过,撕掉副票又递了回来,朗声笑道:“靓仔,再等十分钟啊,回村的客少。” 他颔首答应,把手提包放好,走到一旁也掏出口袋里的香烟。 是最后一支。空烟盒旋即被他投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他把烟衔在嘴里,用手掩着打火机点着,靠在栏杆旁缓慢地吸。 烟被按灭,耳边是车站嘈杂的声音,口袋里安静一路的手机终于被主人眷顾。 何家树翻看通信录,选择字母“W”,找到一串八年没有拨打过的号码,备注为“武馆”。 “嘟”声不到五次,电话被接通。 时隔八年,他们都长大了,变化可谓斐然,对方声音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陌生,夹杂着隐隐的熟悉感。 “你好,喂?谁呀?找谁?喂?说话,我这信号不好吗?不是,这是座机呀……”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急性子,何家树恍惚间觉得风似乎更热了一些。 风吹乱他的头发,一股暌违之感徐徐生起。他双唇轻启后顿了两秒,答非所问,叫对方的名字:“阿龙,是我。” “你谁啊?”对方语气直冲地追问,很快意识到什么,“不对、不对不对,你这声音有点耳熟。我想想,好像以前抛弃我的一个好兄弟啊。你再说句话给我听听。” 何家树缄默不语,眼睛被风吹得有些疼,也可能是旁边那位司机连抽了两支烟把他呛的。 内心思绪暗涌着,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词穷的时候。 “何家树,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说话。” “听着呢。”他淡淡搭腔,嘴角总算泄出一缕浅笑,稍纵即逝。 “你现在在哪儿?回西樵了?躲在门外盯着我呢,是不是?我现在就出去抓你……” “我在车站,五分钟后发车。” 对面原本急切的人竟变得沉默,骤然响起的呼唤声则清晰地传到何家树耳中。 很快,对方继续说话,语调细听竟有些哽咽:“你回来得不巧,今天是龙舟祈福仪式,我得去帮忙。武馆现在是我话事,你下车就来找我,听到没有?备用钥匙在门口左手边的……” “第二个花盆里。”他接话,想到自己少时是风光的何家长子,对面这位还是武馆的少东家。对方倒是继承了其父的习惯,钥匙的位置都没变。 早知道他就不打这通电话了,给对方个惊吓。 “嗯。”那边显然也想到了往事,故作轻松道,“好,那我就等你了。不,你等我,祈福仪式得忙一天呢,你不许跑啊。” “你忙。”何家树淡淡地搭腔,作势要挂断电话,没想到又听到一句话,很大声、很仓促。 “阿树,回来就好!” 他无言以对,任这句话随风飘摇,萦绕在脑海,驱之不散。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冷漠,心或许还是火热的,可惜早已被深埋在冰层之下,对于这句真挚的话语给不出任何回应。 沉默足有十秒钟,司机通过车窗探出头叫他:“靓仔,走了!回家!” 他愣了一下,很快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客车缓缓启动,车票在他的手中被揉成了团。 两辆车平行路过。一辆向东,另一辆向西;一辆加速驶远,另一辆平稳停驻。 朱门街136号。何家浩抬头确认门牌,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没有任何变化。 上次来是在两年前。他擅自送给自己的中考礼物是勇气。 知道大伯母搬到这里,是因为他偶然听到邻里议论,邱家的一位阿姑去潮州办事,偶然在朱门街附近碰到大伯母,寒暄了几句。 那还是他第一次单独离家,惊起不小的阵仗。 他踏上了前往潮州的客车。朱门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城市中街坊的连接不如村镇的密切,他挨家挨户地问,直到太阳落山之际才寻到一丝线索。对方曾是大伯母的麻将搭子。 他得到136号的答案,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很累了。 他满怀期待,开门的却是位有着陌生面孔的阿姨。他问对方是否认识何家树,得到否定的答案。 天越来越黑了,最后一班大巴即将发车,绝不等人,他只能失望而归。 时隔两年,他再次按下门铃,心脏仿佛在滑稽地独舞,越跳越快,似乎深信门会被立刻打开,站在门里的就是哥哥。 事实上,这一次根本没有人应答。何家浩不死心地抓住栅栏门,晃动出声响,朗声问道:“有人吗?有没有人?” 房屋不语,好似宣告着里面空无一人。 一场蓄谋已久的单向奔赴。 他费尽心思,在大巴上颠簸整整一个钟头,实际寻人的过程竟然不到一分钟。 这种感觉太过糟糕,甚至滋生出巨大的挫败感。被失望的情绪反复席卷,何家浩下意识想要逃避。 他即便知道眼下的明智之举是立刻回家,提早抵达龙舟祈福仪式现场,双腿却像灌了铅,不愿离开这户人家。 就算他找错了,这里也是他暂时的避风港。 空气里似乎还能残留着哥的气息,微妙的、惬意的。何家浩坐到门口的台阶上,重新戴上耳机,想用尽iPod最后的电量,循环着同一首歌。 至于回程路上的枯燥时间如何打发,他暂时不愿考虑。 音乐隔离外界,拾荒阿姨翻找着垃圾箱,收获惨遭抛弃的生日蛋糕,如获至宝,欢喜归家。 日过晌午,西樵河边早已聚起了人。 何家浩一路狂奔,肩上的书包重量不轻,像是随时要把他压垮。 他看了一眼时间,来不及回家了,把书包寄存在常去光顾的那家小卖部,继续奔跑,远远便瞧见太尉庙被围得水泄不通。 司仪的朗诵声传到耳中: 一点天庭,福星高照,鸿运当头 二点口利,笑口常开,大吉大利 三点耳朵,耳听八方,喜讯连连 四点眼睛,眼观六路,物阜人康 礼成! 吉时已过,祈福仪式开始了,整个西樵村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何老爷子手持朱砂笔点睛。作为各家代表的家长纷纷行礼上香,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何家浩拨开人潮,奋力地向前挤,总算走进太尉庙,同时身旁传来众人的议论。 “何家树……不是老何家的长孙吗?” “说是早就离开西樵了。” “我怎么记得是被赶出家门的……” 何家浩定在原地,仰头看向正前方。 陈德才是陈俊立和陈若楠的父亲,是一个戴金项链的爱炫耀的瘦小男人。 此时他手里拿着个奖杯,何家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属于谁的荣誉。 局势转瞬即变,他的父亲上前把奖杯夺过,朝着无人的角落摔去,怒斥道:“谁?谁把这晦气东西放上来的?” 眼看着那个奖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何家浩似乎都看清上面篆刻的名字了。 奖杯落在地上,还向前滚了两圈,一个圆环状的把手碎掉,不知蹦到了何处。何家浩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口中仍喘着粗气,心跳即将超出负荷,可他不想休息,赶紧上前两步,下意识想要捡起。 “何家浩!”父亲呵斥住他,下达命令,“赶紧给我过来!” 不过是五步的距离,但也可以算作一种遥远。母亲已快步穿过人群,不由分说地拽着他上前,笑着跟周围人缓和气氛:“来,大家让一下,不好意思……” 再回头,他已看不到那个奖杯,不知它有没有滚得更远,更不知它有没有破损。人潮涌动,分开又聚拢,闷热又潮湿的气息狂轰乱炸,太尉庙烟熏火燎,一切都在试图剥夺掉他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缕清风,而他也已化身提线木偶,被父亲强行按下,跪在祭台前。 司仪喊“跪”,他跪;司仪喊“拜”,他拜。而后,他再跪、再拜。 头要磕得虔诚,点燃的香被送进手中,手臂也被控制,线香自己走进香炉,世界变得荒诞。 回过神来,何家浩看到众人满意的神色。他们个个笑意洋洋,鼓掌喝彩。响亮的敲锣声分外缥缈,仿佛从天外而来,他依稀听见,知道这场大戏终于暂时落下帷幕,喧嚣还会在上演。 “五月初三,龙眼又人来人往。大小的龙舟来自各社坊,龙精虎猛,个个都身壮力强……” 熟悉的龙舟唱词传入耳中,何家浩本该随波逐流,护送龙头离开太尉庙,可他心思不在此处,更不想与他人争抢着看热闹。只需要停下脚步,任人潮涌过去,太尉庙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无人在意他的去处,毕竟此时的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正午的阳光从天井射下来,分外刺眼。何家浩茫然四顾,很快找到主心骨,走到角落拾起那个奖杯。断掉的把手寻不到残骸,奖杯上面还沾着泥土和灰尘。 何家浩先是用手抚摩,很快抓起校服前面的布料,仔细擦拭掉不该有的脏污。少年劲瘦的腰板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一截腰,看得出来他一直被保护得过于好了。 很快地,白衬衫落下,奖杯看起来没那么脏了,唯有岁月的痕迹。纂刻的名字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看出“何家树”三个字。 何家树,你到底去哪儿了?何家浩在心底无声发问,许久,发出一声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叹息。 何家浩漫无目的地散步,不过晚了十分钟离开太尉庙,西樵河两岸可谓是人山人海了。 各色的龙舟纷纷下水,伴随着歌声、呼声、议论声。明明是很美好的画面,何家浩只觉得吵闹,以及莫名地烦躁。 众人都挤在一起凑热闹,他便能轻易地寻得一方净土——西樵河的下游。虽然还是能听到声音,好在没什么人,还有一棵古树投下绿荫。 噪声吵得他有些头疼。陈家兄妹俩边走边吵,不见其人,却闻其声。他经常会忘记陈若楠是陈俊立的亲妹妹,因为两人实在是没有丝毫共同点。陈俊立是三好学生,陈若楠则总是行为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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