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注意到何家浩的胸前沾着灰尘,明明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衣服却不知道在哪儿弄脏了,像个小邋遢鬼。 “老实等着。”何家树仍旧做疏离状,板着脸将他推开。 武馆里又安静下来,针落有声。 何家浩尚且年少,并不擅长怡然应对分离与重逢的场合,内心柔肠百转。 哥总算肯理他,他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鼓足勇气开口: “那个……我在QQ上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就觉得哥不会理他了,没想到竟能听到那样一声回应—— “嗯。” 只有一个“嗯”字就够了。何家浩暗喜,咬牙克制唇角扬起的弧度,下意识追问:“那你怎么不回我?” 何家树没再回答,将擦拭过相机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抬臂看手腕上的表。 他的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在何家浩眼中都放大了无数倍。 何家浩怕惹他生气,立即低下了头,支吾道:“零点我还给你发过消息,祝你生日快乐……” 电子表上的数字已经跳动了,何家树才缓缓放下手臂,发出一声轻笑,漫不经心地说:“谢谢。” 何家浩虽然还在忍不住琢磨他那抹笑的含义,但还是不禁露出稚嫩的得意,腼腆地抬起头:“你看到了就好!对了,哥,你今天生日打算怎么过?大伯母跟你一起回来了吗?你们……” 他想问:你们会一起留下吗?他等了这么多年,就等这一天,何家树却把他打断了。 “她死了,我回来给她销户。” 何家浩顿时怔在原地,几次开口没能说得出话,心中的委屈顷刻间荡然无存,因他理解了哥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即便是说到母亲之死,也像提及一个无关人士。 何家浩难以想象这些年哥都经历了什么。更何况大伯母以前对他那么好,像从香港电影里走出的美艳女郎,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就香消玉殒了? 没等满腹的疑惑与担忧说出口,何家树指着那把椅子命令道:“那儿,坐下。” 何家浩照做,还是忍不住出言关心:“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车祸。”他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着相机屏幕里出现的身影,突兀地发出一句调侃:“你小子,还挺上相。” 哥又在笑,可是何家浩笑不出来,明明刚说完大伯母的死因,他是怎么做到下一句就调笑自己的?这些年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家浩满腹的疑问,不知该先问哪个。 他只能听话地坐在那里,仪态十分板正,表情紧张又真挚。适时,门口有客到访。 兄弟俩同时望过去。那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提公文包,不难辨认身份,不是律师就是保险推销员。 何家树抬手招呼对方过来:“弄好了。这样行了?” 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何家树。何家树翻了几页,送到何家浩面前:“签了。” 何家浩下意识想问这是什么,但一想到哥绝对不会害他,又何必问呢。 于是他果断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到对方眼中的满意,心情轻快不少。 事情还没完,何家树又说:“对着镜头说。” “说什么?” “说你愿意。” “我……”何家浩懵懂地扭头,看向镜头,语气充满着不确定,“我愿意?” “不行。”律师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指挥,“你要照着上面的内容读,不是光说三个字就够了。” 何家浩点头,拿起文件照着念出声:“我何家浩,愿意接受自然人何家树……赠予的全部……房产和……” 话音骤止,何家浩这才反应过来,匆忙翻到第一页查看标题,竟是份财产转让书,急得他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不愿意!”
第5章 突如其来的重逢,结束是不欢而散。 在那种关键的时间点,还有律师在旁做证,何家浩什么都顾不得了,坚持追问缘由,不出预料地触碰到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外壳。 他宁愿哥打他一顿,用属于男人的方式解决。总之,不管怎样都好过这样的态度。 小时候,哥明明很在意他、呵护他。 如今,何家树冷冰冰地告诉他:“欠你们何家的,原路返还而已。” 夜色已深,何家浩倚靠在床头,仍是白天的穿着,鞋子都没换过。 狭小的卧室黑魆魆的,彰显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位置了。 一束月光打在书桌上,僵硬的身躯微动。何家浩起身拉开抽屉,径直抽出最下面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背面的字迹烂熟于心。 那是九岁的小浩和十四岁的哥的合照。 西樵河岸边,哥穿着龙舟队的红色队服,亲密地揽着他的肩膀。他还是天真的小孩儿,足足比哥矮了一头。 他们笑得那样灿烂。 当年哥走后,家里所有有关的照片都被父亲撕毁了,就连他私藏的相册都未能幸免。 在父亲的怒火之下,他拼命保下来这一张照片,八年来每每泛起思念,都是靠这张相片怀恋的。 夏日的艳阳驱散陈年的霉斑,西樵村的每一块砖瓦都是崭新明亮的。八年前的西樵静谧安宁,回忆无限美好。 龙舟队都是和哥年纪相仿的少年。 红色鲜明醒目,他总能率先注意到哥的身影。哥聆听教练的讲解,因刺眼的阳光而乜着双眸,与今日所看到的疏离感很像,又不尽相同。 他常常去给哥送饭,少不了在大榕树下等待片刻,那时觉得光阴漫长,如今却在回味,恨它不够漫长,为何不能像照片一样定格。 训练结束后,他陪哥一起吃饭。训练辛苦,哥吃得很多,但总会先分给他一个鸡腿,看他吃得满嘴油光,还得分神帮他擦嘴。 他们对视,都忍不住咧嘴笑了。 教练凑过来跟哥打趣:“小树,这就是你弟何家浩啊,总听你提起,今天也是让我瞧见了。文文静静、白白嫩嫩的,像个小姑娘,你怎么就跟野猴似的?” 他局促不安,从礼貌上来说,应该做出回应,可他不擅长这些,下意识将目光移向哥哥。哥搂着他的肩膀安抚,游刃有余地接话。 “我弟怕生,也就在你们面前这样,在家可是不得了,天天跟我闹,就差骑到我头上了!” “哥,我没骑过你。” 他低声反驳,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他这才意识到哥说的是玩笑话,不该较真的。 教练又问他:“家浩,你会划龙舟吧?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划。” 队友们也纷纷发出邀请,附和着。他只能尴尬地摇头,羞于启齿:“我……我不会划。” “你哥不教你?家里人也没让你学?” 职业病作祟,教练刨根问底。他更加局促不安,哥帮他解释。 “我弟跟我不一样,从小我就护着他,哪儿舍得让他划船?风吹日晒的,太苦。” 十四岁的男生,讲起话来最无边无际,众人因此话纷纷议论。 “你可别惯着他,该拉出来练练了啊!” “就是,我们潮州的小子怎么能不会划龙舟?” “哪家不都是兄弟一起上阵的?我们爸爸爷爷那辈都是这样!” “你可别藏着掖着,怕你弟超过你是不是?” 哥忙着应付他们的揶揄,而他低头审视自己瘦弱白皙的身板,记事以来第一次生出自卑,目光游移到在岸边停泊的龙舟。 它色彩斑斓,看似平静地伫立在光影里,仔细看才能发现船身随着水波细微地晃动,像摇篮,引诱着他靠近。 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只剩下他和哥两个人了。 哥看起来将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却总是能第一时间关注到他的情绪。 饭菜已经吃光了,最后一口肉被送进他的嘴里。他收回视线,分心咀嚼着。 “小浩,你记住,你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 他脑海里的念头仍在不安地雀跃,他缄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哥揉了揉他的脑袋,嘴角噙起得意又自信的笑:“你哥划船不厉害吗?” “当然厉害,你可是最佳舵手。”这个问题他无需思考便能作答,满眼都是崇拜。 “那不就得了。谁说一定要兄弟上阵?你哥我一个顶俩,把你的荣誉也挣出来,你不信?” “我信!” 可他还是犯错了。 龙舟剧烈翻腾,幽绿色的河水裹挟着梦魇,像海浪,将无忧的少年时光残忍地掀翻。叫声吵闹,像预告灾乱一般,充斥着整个世界。 “煲船啦!煲船啦!” “有人煲船了!是个小孩儿!” 一扇门被重重关闭,随之离去的是意气风发的哥和风姿绰约的大伯母。 大雨倾盆,雨伞摇摇欲坠,伯母催促哥上车,他则拽着哥的衣角死死不放。 可他的手还是被狠狠地甩开了。 出租车启动,提速驶远,他跟在后面追,胡乱地大叫着:“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全都乱了,他踩在雨中泥泞的路面上,像上了龙舟,摇摇晃晃,越发剧烈,直到彻底失控。 他追不上那辆车,什么都握不住,只剩下满腔的孤勇,不肯放弃。 他追了很久,分不清浑身挂满的是雨水还是汗水,深陷于那个永不停歇的雨夜。 尖厉的闹铃声响起,何家浩猛然惊醒,肌肤泛着淡淡的凉意,像梦中的雨侵蚀现实,呼吸之间还能嗅到淡淡的烟草味。 那支烟和相片同宿于笔记本中。 何家浩谨慎地放回到抽屉最下方,接着洗漱、换衣服,携着一身凉意冲下楼梯时,晨雾还没散去。 玲姐是住家保姆,刚从后院的菜园摘完青菜,还没开始准备早饭,见状招呼道:“浩浩,今天周六呀,不多睡一会儿?” 何家浩随便寻了个借口:“不了,我去补课。” 玲姐瞧见他发丝上的水珠,唠叨一句:“不要总用冷水洗澡,洗头更不行,大清早的,多伤身体……” “嗯,知道了。” 他敷衍地应和,胡乱揩了两下头发,跑出家门,直奔骏义龙武馆。 虽是周末,但清早的武馆并没什么人在。 拳击台上,何家树聚精会神地拿着手靶,做警惕状。 倏忽,一记猛拳袭来,何家树立即抬手,稳稳接住,同时做出评价。 “来真的?火气这么大。” “少废话!” 一别八年,陈龙安的模样倒是没太大变化。 他小时候就有些娃娃脸,现在还带着明显的少年气,常年穿背心的缘故,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此时面色严肃,眼神犀利,手臂鼓起明显的肌肉,又是一拳即将送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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