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把人摇醒,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陈龙安关切道,“浩浩找到了吗?没事吧?” 他这才懊悔起来,刚才光顾着告诉邱秋,生怕麻烦了人家,倒是忘记知会陈龙安一声了,叫人还担心着。 “没事,我把他送回去了。” “行,没事就好,那我上楼睡觉去了啊。” “反正你没也睡,喝点。” 何家树把他拽住,接着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冰箱,取出两罐啤酒,仁心似乎只存在于刚刚一瞬间。 “啊?你饶了我吧,喝不过你。”陈龙安哀号着。 何家树见状没再强迫他,略微点了下头,兀自打开一罐啤酒。 气泡声好像将陈龙安的困意驱散了,他立马眼睛一瞪,坐着不走了:“怎么了?说说,浩浩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把那罐啤酒塞给陈龙安,合十的掌心还残留着凉意,沉声说道:“我也是实在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了。小浩不喜欢交朋友。你看他在武馆这一周,几乎不跟别人沟通。” “哦?这下承认一直关注着人家了。”陈龙安性子急,饮下一大口啤酒提神,追问道,“所以是怎么回事?白天我不就跟你说,放学看到他状态都不对,你回来之后他好像好了点,但你也不理他呀……” 何家树的神情闪过明显的懊悔,坦率承认:“你说得没错,是我不该那么对他。他心理状况不太好,已经有自残的倾向了。” 陈龙安惊讶得合不拢嘴,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何家树知道他震惊于“自残”二字,自嘲:“那天我没收住拳,他晕了之后,我把他抱到楼上房间。其实当时我就发现了,他校服衣袖挡住的上臂直到肩头,有很多像猫抓的伤痕,但何家……” “你二叔怎么可能让他养猫?!”陈龙安抢答道。 何家树点头:“都是他自己抓的。” 不止如此,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何家浩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背心和短裤了。 西樵的溽暑热得像蒸笼,小时候要他穿带袖的T恤他都不肯,可现在呢? 那天何家浩躺在床上,何家树轻轻掀开他的衬衫袖口,看到手臂上经阳光暴晒留下的分界线,好比一道锁链。 看似保守体面的衣着下,一颗少年的心已被折磨得溃烂了,他却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踽踽独行。 “早知道,我给他推拿的时候收着点力气好了,我也没注意呀。”陈龙安眉头紧锁,下意识问道,“那你打算跟你二叔他们说吗?我听过一个说法,孩子的心理健康出问题,父母其实有很大责任,应该带他们一起去医院。” “我担心他,”何家树没有想到会这么自然地说出这四个字,旋即否定陈龙安的说法,回避着称谓,“但我不准备跟他们说。他们不理解,小浩肯定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陈龙安琢磨一番,以一声长叹告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你这满脸都写着‘后悔’两个字,行了,别怪自己了。现在你们兄弟俩和好如初,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他不知道何时攥住另一罐啤酒,易拉罐快要被他捏得变形了,他双臂撑在腿上,垂头不语。 他想起这十天来的日日夜夜,自己说过、做过什么,越想越难受,肠子都要悔青了似的。 “这些年,他一直给我那个QQ号发消息,我发现他最近一年左右开始学会隐藏情绪了,猜到他状态不太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差。那天要他上船,我其实就是想……” 陈龙安早已明白过来,举起啤酒跟他碰,看他情绪低落,慷慨地帮他解忧:“我都知道。你想着逼他一把,他万一就因此向前迈了一步呢,对吧?可我还是得说,这太冒险了。你以为浩浩跟你小时候一样皮实?他禁不起这些。” 何家树脊背酸疼,缓慢地直起腰板,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湿衣服都要干透了。 陈龙安确实理解他,但也不过是懂他的一半。他想的是,即便自己陷在过去的阴影里终生无法逃离,拼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把小浩推出去,仅此而已。 算了。 何家树绝非会自怨自艾的人,他只是担心得不得了。 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倘若这些年为情绪所累,他恐怕早就被击垮了。 事情被逐个解决,情绪就会烟消云散。 他豁然开朗,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那罐变形的啤酒喝光了,扭头问陈龙安:“你有什么代步工具吗?借我一下。周六我带小浩去医院。” “西樵的客车多方便啊……” “小浩有点容易晕车,最好坐副驾驶座。” 他想说“没有就算了”。这次他回来得低调,没有开车。他早在大一那年就拿到了驾驶证,母亲张慧玲也没问他的意见,立马就提了车 他大学几乎不住宿舍,正是靠车子代步,便利许多,眼下倒是后悔没开回来了。 “有!还真有!”陈龙安眉头一挑,双指放在额边比了个“致意”的动作,“周六早上给你准备好。我办事,你放心!”
第23章 陈龙安办事能让人放心就怪了。 到了周六上午,陈龙安去给他五叔公的二表妹祝寿,声称:“车就停在后院,全都安排妥当了。” 何家树带着何家浩推开后门,眼前便是那辆传闻中的靓车。二人怔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何家树心道:我怎么就忘了,陈龙安从小就不靠谱,为此没少挨他老子的打。 八成新的摩托车,挎子款式,芭比粉车漆,车头还系着花哨的三角巾,车尾用漆写着“骏义龙体育会”五个大字,还涂着Logo。 他都能想到陈龙安的说辞——这可不是有“副驾驶座”吗?敞篷露天,保证不晕车。 何家浩看他一副被坑了的样子,抿嘴偷笑,还是很给面子地上前,围着摩托车打转、端详,一本正经地问:“我们就开这个去医院吗?” 何家树摸了摸鼻子,给他列出选项:“你是想坐这个,还是去坐客车?” 何家浩看到后面的牌照,想到关键:“开这个也得要专门的驾驶证吧?哥,你考过吗?” 何家树嘴角噙起一丝淡笑,依稀可见少时才有的得意,告诉他:“我有D证,普通摩托都能开。” 何家浩眼睛一亮,何家树便知道了他的决定,没等他问出口,何家树先交代道:“等着,我上楼拿个证件。” 安全起见,该带的还是得带上。 上下楼的工夫,他回想大一那年考取C证,可谓毫无难度。 在驾校时,偶然瞧见摩托车学员练车的情景,他觉得有点意思。 正巧大二那年课少,他就随手又报了个D证。张慧玲原本对此不置可否,真等他拿到证件后,又不准他买摩托。 他不算什么对母亲唯命是从的儿子,只是为了让她安心,遂老老实实地开“四轮车”。 兄弟二人各自戴上头盔,朝着医院出发。 何家浩起先老老实实地抓着前风挡,发现挎子的速度根本不快,哥开得也很稳,于是放松下来,悄悄地去掏何家树的口袋,拿起驾驶证好奇地查看。 何家树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没制止,悠闲地给他讲:“你阿龙哥的车,这叫‘边三轮’,其实比两轮摩托更稳定。” 何家浩并没接话。他余光瞟了一眼,发现那小鬼还盯着证件,比交警看得还认真。 他以为何家浩感兴趣于摩托车的驾驶证,于是继续讲述。 “普通两轮摩托的驾驶证是E证,但现在没什么人会考,都是考D证的,两轮、三轮都能开,练车的时候也用边三轮。我拿完驾驶证就没开过摩托了,但现在上手也没什么压力。你要是感兴趣,等你读大学之后,也可以考一个,我教你。” 何家浩确实对摩托车有一丝兴趣,可也只是一丝而已,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举着驾驶证问他:“哥,你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何家树一怔,笑自己啰唆那么多废话,想了下答道:“大一考C证的时候拍的吧。” 何家浩仰头看看身边的哥,低头又看看证件照,露出一抹淡笑:“确实,照片上的哥更青涩一点。” 何家树忍俊不禁,敲了下他的头盔:“臭小子,谁青涩?我那时候也比你现在大。” “我还会再长高的!”何家浩有些不服气地说。 “别长了,够高了。” 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鸡同鸭讲似的。 摩托车驶过乡村小道,两边是稻田连成的碧海,初夏的风带着温暖潮湿的水汽,送来花香,引来鸟语,少年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阳光甚至都处于一种适宜的温度。 这是不可多得的惬意时刻。 何家浩突然开腔,接上了何家树刚刚的那段话:“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何家树一瞬间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你说等我读大学,教我考摩托车驾照。” 何家树轻笑一声:“我骗你干什么?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当然信。” 他毕竟是哥哥,考虑的多一些,很快意识到什么。 以前,他只是尊重张慧玲的想法,可直到今日才算真正理解,他也会害怕何家浩骑摩托有危险。 原来关心在意的人是这样自私的本能。 “你要不还是先考C证吧?摩托车确实不够安全。” 何家浩目睹着他神色的变化,沉吟几秒,不难猜测背后的契机,很快欣然一笑:“好啊。哥,我没想又提小时候的事,但是答应你,今后不再逞能了。现在你回来了,我会听话,看病、读书、生活、运动。如果我想尝试新的东西,你也会陪我,对吗?” 何家树颇觉欣慰,也听出他这段话中暗藏的含义,揶揄道:“话里话外的,还怕我走呢?我就算走,也会告诉你一声,行了吧?” “走?!你去哪里?”何家浩立即警惕起来。 何家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逗你的,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 他那张小脸差点垮下去,感知着微风不断地轻抚,身旁还有哥的陪伴,怎么说都是愉悦的。 于是他转着眼珠,轻声问道:“哥,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很好,是不是不用去医院了?反正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何家树并不认为这只是个人的心情问题。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尤为重要,就连著名的高等学府也有过跳楼自杀的大学生。 高中生尚未成年,更容易想不开。 重逢那日在西樵河隔岸相望的画面历历在目,他也有不敢做的事——不敢开口问弟弟,他那天是否真的打算跳河。 何家树故意摆出副冷脸,不容抗拒地反驳:“不行。医院就要到了,等下如实跟医生说,不许撒谎,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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