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树低声骂他“幼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院子里黑黢黢的,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花的轨迹,是个简单的花棚。 一间简陋的小屋矗立在院子深处,外墙盘旋着茂盛的三角梅,夜晚时分,一切都成了黑白色的轮廓。 小门被推开,何家浩做着准备,偷瞟院子里那抹颀长的身影。 摸黑的缘故,何家树有些谨慎地挪动步子,走向距离最近的一丛花,正想弯腰审视。 这时,何家浩点亮一盏花灯,远看如萤火虫般大小,泛着暖黄色的光,一点、两点、三点……星星点点,花灯逐个亮起,就要将小屋照明了。 黑夜至此拥有了色彩。 那抹身影久久没动,何家浩走出来,在墙壁上摸索着,按下开关,像为一个迷失的人照耀出归家之路。 小院的照明灯被点亮,夏花在燠热的夜里盎然绽放,香风匝地,光与影交错,让这个本不起眼的小院变得浪漫而梦幻,饶是冰封的心也会要为此刻融化。 他笑着向哥招手:“哥,来啊!” 何家树仍未挪步,立在原地定定地遥望着他,他深谙近乡情怯的道理,主动跑了过去,亲手带着哥进入小屋。 “我总得把灯都给你点上吧?花灯、花灯,不能亮的灯怎么能叫灯呢?而且花灯当然是亮着才好看。” 他们终于一起来到了这个秘密基地,外表看起来那样简陋,里面却别有洞天,被他布置得十分精致。 这个小小的屋子就像独属于他的乌托邦,承载着八年来少有的欢乐。 院子里灯火通明,小屋里面的亮度则全都来自于头顶悬挂的花灯,斑驳陆离的,对于何家树来说,比街道和河岸看到的那些还要漂亮。 “这些挂起来的都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做得一般的我都没挂出来呢,在那边的架子上放着。你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龙灯,这么——大!我做了好久,手都酸了……还有那个……” 虽然小屋的面积有些局促,何家浩还是想带他参观一番,指着墙边的置物架介绍:“做灯用的工具也都在那个架子上,我买回来拼了好久呢,不过螺丝好像拧得不够紧,你可千万别用力碰它,我怕架子倒了,你还得赔我。” 何家树忍俊不禁,佯装无礼地反驳:“想什么呢?碰坏了我肯定不负责。” “你不负责,我肯定拽住你,不让你走。”何家浩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在桌前,拍拍桌面,“这就是我的‘办公桌’了!这张桌子可有些年头了,还有那边的两张,都是房东的老家具了,好像比我年纪还大,但还是挺结实的,我用着挺好。” 何家树面露欣慰,低声接话:“这是租的?我看外面是个花圃。” “嗯!每个月交一点钱就行了。这里本来荒废了,不然我也不会选中这里,外面的花其实没怎么照顾过,它们还挺顽强的,我一开始只是除了下杂草……” 脚边还有个矮架子,上面放着几盆花,看起来病恹恹的,发现哥低头看了两眼,何家浩赶紧给他讲。 “嗯……这几盆花就不够顽强了,它们好像有点想不开。黄阿公本来想扔了的,我想它们万一坚持下来了呢?前阵子雨下得太多了,我就先搬了进来。”他凑上前去观摩了一番,低喃着,“叶子黄了,怎么又缺水了?最近忙着训练,我就没怎么过来,不管了,先浇点水吧……” 他抄起个水壶要去院子里接水,一副闲不下来的样子,那股轻快和愉悦感染了何家树,何家树反应了下,像是在心中对上了号,发出疑问。 “黄阿公?前面是黄天龙跌打馆?” “对啊。”何家浩很是惊讶,“哥,你也认识黄阿公?” 何家树自嘲发笑:“你阿龙哥不是说我腰伤了吗?就是去他那儿调理的。” “那你现在还疼吗?”伴着水声,何家浩嚣张地揶揄。 何家树像是没听清,侧耳问他:“你说什么?” 他狡黠一笑,立马改口:“我什么都没说!” 何家树露出满意的神色,环视一圈院子里的花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去没去过前院?很荒凉,都是杂草,没想到这后面……” 后面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何家浩领会他的意思,故作深沉地告诉他:“所以说,哥,有时候,你应该回头看看的。” 只要哥肯回头看,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他一直都在守候。 何家浩只记得那是个糟糕的星期一,他因躯体化的症状而度过了煎熬的一天,却不知道哥在黄天龙跌打馆经历的一切。 前院的那扇窗前曾留下过哥的愁绪,把哥困在原地不能挪步,亦不能回头看。 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勇敢地一把拽住哥,换一扇窗,再看外面的风景,让花木的生机驱散阴霾,视野自然变得不同。 幸好他们还是一起看到了。 何家浩心思轻盈,院子里的灯火让他恍觉身处一场美梦,他提着装满水的水壶,哥跟在他的身后,他们又回到小屋。 他弯腰照料那几盆病花,用眼睛当做相机记录泥土吸收水分的过程,哥就陪在他的身旁,周遭处于前所未有的平静。 何家浩小声道出新发现:“哥,你听,水渗进泥土是有声音的!” 何家树喉结微动,但笑不语。许久,等到他看够了,何家树才提出下一步打算:“等你浇完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 “那我能带一盏灯走吗?” 他闻言扭头看向何家树,笑着问:“怎么?哥,你还怕黑呀?外面有路灯,更何况还有我呢。” 路灯太亮,一个人只需要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就足够了。 “一盏灯都舍不得给我了?”何家树反问。 “舍得!怎么舍不得?你挑呗,够不着吗?我帮你啊。” “又来了,是吧?”何家树又气又笑,忽然又问,“你没有再做兔子灯吗?当年那盏呢?” 何家浩的笑容凝滞,惋惜于那盏珍贵的灯已经不可复刻,不愿提起和父亲的争执破坏气氛,只答道:“当然有做,只不过没有摆出来。哥,我一直想着,等有一天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再做一盏,那一定是最好的!” 他们各怀心事,又因多年的隐忍,都掩饰得极好。 何家树缓缓点了下头,很快改变了主意:“算了,我看这些灯挂在这里挺好看的,我就不乱动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倘若他只说前半句话,何家浩或许还会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但他一说要去别的地方,何家浩不免被吸引了主意,好奇追问:“去哪儿呀?” “哥,去哪儿?” “哥,你告诉我呗,神神秘秘的……” “哥,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昏暗的夜路,他故意在哥的身边吵来吵去,很快发现何家树憋着笑,显然在故意吊他胃口。他便不停追问,化身复读机,漫长的路途就这么被打发掉了,绝不枯燥。 何家浩想了无数种答案,怎么也没料到答案竟然是河边,一条小船久候多时。 下意识生起退意,他还是不敢上前。 “小浩,别怕。” 下一秒,手腕骤然被哥握住,何家树用沉着的声音向他传递勇气:“这次,我陪你上船。”
第44章 沿岸的路灯下,两人面对面站着,角度的问题,今夜,他们的影子有些短,像十四岁的小树和九岁的小浩穿越了时光,化为缩影。 路灯的照射范围有限,何家浩看向河面,昏暗、深沉、平静中蕴藏着波涛,水在流动,拴着缰绳的小船摇摇晃晃,他的心不觉悬到了喉咙,双腿灌了铅,缺乏靠近的勇气。 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划船机,动作那样标准,可这竟然是纸上谈兵,当他真正地面对一条船时,立马被打回原形,变成八年前那个无助又脆弱的小孩。 但这次或许不一样,何家浩看向身边的哥,直咽口水,许久才开口说话:“哥,我……” 在这种时刻,他鬼使神差地想起哥那句打趣的话,他不能说“不行”,所以只开了个头,话没说完。 何家树什么都知道,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腕,自己先上前一步。 小船细微的摇晃在他眼中不断放大,夜晚的缘故,看起来更加危险,他下意识拉住哥,劝阻道:“哥,你别再往前了……” 他全然忘记眼前之人是西樵村二十年来最优秀的少年舵手,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历过溺水,担心哥的安危,于是自私地不想让哥靠近水面。 何家树的声音温柔又强大,告诉他:“没事,你给我搭把手,我先上去。” “哥……”何家浩焦急地问,“这里水深吗?” 水当然不深,可何家树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成长的路上总是难免布满荆棘,谁又知道何时水深、何时水浅呢? 何家树放慢动作,给他演示,如履平地似的迈上那条小船:“小浩,船其实没有在动,它只是在适应水流。你要划龙舟,要上船,看着脚底的这块地方就够了,你的平衡能力没问题,踩在中间,保持呼吸平稳,不要怕,船会托举着你……” 哥攥着他的手腕,却并未借助他的力气,反而是他因紧张而反握住哥的手腕,哥也丝毫不惊慌,把他攥得更紧,旋即把手臂向上抬,哥就那么自然地坐下了,平衡着船体,船好像波动得没有那么夸张了。 “你要上来待一会儿么?”何家树沉声发问。 夜的黑暗与灯的明亮交错,晃得两人面庞忽明忽暗,何家浩心中抗拒,却说不出拒绝哥的话,不摇头也不点头。他迁就着船上的哥的高度,抱着膝盖蹲下,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起那场灿烂的太阳雨。 小小的他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心中丝毫不知畏惧,因为他知道哥就在前面等着他。 今时今日,河道安静,蟋蟀吵闹,黑夜被渲染上一层迷蒙,哥坐在船上耐心等待,等待陪他一起拨开云层。 他原本百般纠结,一下子豁然开朗,坚定了决心——他想上去,和哥坐在一起。 何家浩,你可以的,哥还在等着你。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哥……” “嗯?”何家树捏了下他的手腕,点头示意,“来,我扶着你,别怕,船很稳。” 他向前走到岸边,只差一步就能上船,慌乱地问:“我先迈哪条腿啊?哥。” 何家树低笑一声,知道他需要什么,给出确切的答案:“我先迈的左腿,你也迈左腿吧。” “嗯!” 他按照哥的话照做,抬起左腿,不轻不重地踩在船面上,右腿本能地跟上,短暂的失神过后,他恢复意识,发觉自己已经站在船上,低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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