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曾有过小小的争吵,闹过矛盾,但那不过是家家户户都会经历的日常。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也曾有那么几次被罚跪祠堂,小小的家浩偷偷去给他送吃的,身后传来一声低咳,两人转头就撞上二叔,不知所措。 二叔很快就心软了,放他们回去。 往事纷纷化作碎片,只剩下一地的残渣。 他真诚地对何宏光说:“二叔,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没理由恨你。” 何宏光却不愿和他多聊似的,只是追问:“我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妈死了,给她销户。” 何家树如实给出答案,这显得何宏光的问题十分的残忍。 何宏光咬了咬牙,短暂露出一丝不忍,又很快隐藏在阴沉的面庞下。 “还有一件事,是和小浩有关的。” 何家树知道何宏光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无妨,他们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都关心小浩,何宏光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诚恳地讲给对方听,希望引起对方的重视。 他避开称谓,直入主题:“小浩有持续的抑郁症状,我带他去看过医生,确诊了的。他在定期服药,这些天我也陪他一起运动,医生说这有助于他的恢复。但我想,小浩真正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和理解。这个家已经有太多的人不快乐了,我不希望小浩也变成这样。” 何宏光没有出言反驳,像是冷静消化了下他给出的信息,许久才沉声作答。 “你错了,我不恨你,对我来说,你现在就是个陌生人,我不想陌生人过多关注我儿子的生活。家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就没有责任吗?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内疚至今。可你给他带来了什么?”何宏光自问自答,“带来了危险!都是因为你,那个扑街才会纠缠家浩。你的存在也时刻提醒着他,那些事情还没过去,他怎么向前?” 这下轮到何家树沉默了。 何宏光的话一针见血,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赞同何宏光的话。 他确实是危险源,这也是他一开始坚决与何家浩划清界限的原因,身后跟着林俊荣那样的人渣,他就不该靠近何家浩,校园里的闹剧也就不会上演。 何宏光继续说:“这些天你陪他训练,鼓励他划龙舟,我作为父亲感谢你。但到此为止,小浩以后的人生没有你只会更好,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 何家树理解,何宏光怨恨母亲张慧玲,也怨恨他何家树,如今母亲去世,他身为儿子只会继承母亲的原罪,他逃不掉,也甘愿替母亲承担。 何宏光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何家树面前:“这卡里有点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着钱,和你那个麻烦的亲生父亲一起离开西樵,离开家浩!还他一个安稳!算我求你了!” 话毕,他起身买单,头也不回地离开。 何家树望着那个陌生的身影走远,不禁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 他还记得那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小浩呼呼大睡,他因口渴而醒来,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看到站在阳台上吸烟的二叔。 他给二叔也倒了一杯水,叔侄二人并立在阳台闲话。 父亲多病,经常住院,母亲偶尔照顾父亲,另有自己的生活,他难免总是一个人。每每这个时候,二叔都会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回家。 他懂事很早,发自内心地感谢二叔的收留,二叔也反过来感谢他对小浩的照顾,两人客套着,又都笑了。 “你二叔啊,就是脾气不太好,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呢,你就……你就忍着吧你!” 话语萦绕在耳畔,画面却模糊了,变成一滩泡影,十四岁的何家树永远留在过去的西樵,二十二岁的何家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且不被欢迎的来客。 他拿起银行卡回到武馆,向陈龙安陈明去意,并且委托陈龙安把银行卡归还给何宏光。 陈龙安愤愤不平,念叨着:“既然你二叔那么说,你不是他们何家人,那你留不留在西樵关他屁事啊?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 何家树不想一次次揭开伤疤,异常平静地说:“我妈销户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小浩的病也好转了,我确实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什么话啊!你兄弟我呢?怎么,真把我这里当招待所了啊。” “那你真要把我留下来当祖宗供着啊?” “滚蛋,我当你活爹!” 何家树迅速收拾好行李,来时就是一只黑色的手提包,去时同样也是。 手提包被放在墙角,何家树拿起桌上的手册,递给陈龙安。 “这个给你,里面是我给小浩制定的训练计划,你照着来就行。” “我不要!”陈龙安不接。 “那你交给小浩。”不等他拒绝,他放回到桌上,旁边还有一只保温杯,“还有这个,小浩要喝的绿豆沙,你一起交给他。” “我不交!要交你自己交。” 何家树不语,点了支烟,踱到窗边去吸。 陈龙安长叹一声:“浩浩怎么办?你不打声招呼就走?” 何家树放下手臂,看火苗灼烧着烟叶,心中触动,表面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垂头略作思忖,忽而开口,拜托陈龙安最后一件事:“阿龙,帮我准备一条船。” 次日清早。 何家树再度回到武馆,拎着手提包就走。 陈龙安不问他昨夜去了哪里,鲜有的沉默着,反而是他话多起来,不放心地叮嘱着。 “小浩最近状态好了很多,我走后,帮我照看他,多带他运动、训练,陪着他参加龙舟比赛,对他有好处。” “知道了。”陈龙安不情愿地接话,“头回见你这么啰嗦。” 手机响起,何家树看了一眼,眸色复杂。他没忍心拒接,只是把手机静音,放回到口袋。 陈龙安默默看着,追问:“真舍得啊?” 何家树苦笑:“走了。” 陈龙安到路边给他打车,唉声叹气的,又问:“这一走,什么时候再见?” 何家树装出一副轻松的语气:“想我就去找我呗。” “你要是不想,没人能找得到你。”陈龙安一脸严肃。 “放心,这次不会了。” 远处恰好驶来一辆出租车,陈龙安招手拦下,跑了几步,朗声询问司机:“师傅,去车站,走不走啊?” 司机点头应声,陈龙安便帮他把手提包放上车,两人最后说几句话。 不远处,陈俊立和陈阿福一起定在原地。 陈阿福还还呆呆地问:“那不是阿龙哥吗?何家树……他们干什么去啊?” 陈俊立的脑子已经转过无数个弯了,没时间和陈阿福解释,阻止的心思猛然跳了出来。设身处地地想,假使他的妹妹决定悄悄离去,他一定希望有人告知自己。 “阿福,帮我请个假,我待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跑,徒留陈阿福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欸?你去哪儿啊?” 水面波光粼粼,小船像温和的摇篮,夜很长,迟迟等不到天明,却给人带来一场美梦。 直到睁开眼的那一秒,何家浩都觉得自己在一条小船上。 可梦醒之后,只有天光大亮时仍旧一团漆黑的卧室,他坐起身来,神情恍惚,一时间竟不能确定昨晚的经历是真是假。 何宏光临出门之前来到他的卧室,蛮横地拉开窗帘,强势地通知他:“你不是病了吗?那就好好在家养病,按时吃药,我已经告诉你妈给你做些好吃了,别出去乱跑。学校那边也请过假了。” 不需要何家浩的回应,他果断离去,同时,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何家浩顿时清楚了自己的境况。 他不气馁,视手机为联系外界的媒介,第一时间给哥打电话,对方却迟迟没有接通。 他安慰自己,哥一定还在补觉,那他先用短信告诉哥一声,以免哥担心他。 可当他打开短信界面时,心跳骤疾,难以置信——最新一条短信不应该是哥在病房外面发送的“我在门外”吗?为什么不见了? 何家浩对着手机怔怔出神,不安的感觉席卷全身。 不多时,卧室的门又被随意打开,何家浩立马扣放手机,用被子盖住脑袋。 他知道来人大概是母亲,暂时也不想和母亲沟通,就当做迁怒好了。 “家浩,你同学来了。”王丽华见何家浩没有起身的举动,上前扯开被子,“你同学来给你送作业,起来打个招呼。” 何家浩烦躁地舒一口气,无法抑制汹涌的窒息感,致力于扮演一具死尸,不为所动。 陈俊立主动开口:“阿姨,这套题有几个易错点,我得慢慢给他讲,您先去忙吧。” “好好好,那你们学习吧。”王丽华走到门口还回头呼唤,“家浩,快点起来。” 门被带上,何家浩木然盯着头顶的白墙,陈俊立则露出罕见的俏皮,弯腰用耳朵贴着门,确定脚步声远去后,他上前一把薅起床上的人。 “何家浩!你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哥走了!” “什么?!”何家浩眼睛一亮,猛然翻身起床,情绪激动。 “我刚路过武馆,看到你哥拎着包要去车站,你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何家浩立即就要向外冲,陈俊立赶紧把他按住。 “你先别急,我下去把你妈支开,你找机会就跑。” 何家浩点头,礼貌又郑重地向他道谢:“陈俊立,谢谢你。” 陈俊立正要开门,闻言高傲地睃他一眼,冷哼道:“反正能让你成绩下滑的事,我都愿意做。”
第46章 陈俊立佯装肚子痛,先何家浩一步,捂着肚子跑下了楼。 王丽华虽然觉得他病得突然,还是赶紧翻箱倒柜地找药,何家浩收到陈俊立给的信号,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冲出家门,与遛弯回来的何老爷子和何宏娟撞个正着。 视线相对,什么都不用说,都懂彼此的意思。 何老爷子点了点头,催促他:“快走!” 何宏娟则让出身位,笑着推他一把:“快去吧,被你妈发现的话就麻烦了” 何家浩不再耽搁,撒腿就跑。 村子里的出租车并不多,他一路向车站的方向跑,顺便张望路边是否有出租车的影子,总觉得脚下的石板路那么熟悉。 收到兔子灯的那个雨夜,他独自浑浑噩噩地出逃,不辨方向,不正是同一条路? 昨夜他们看了太久的星月,今天毫不意外的是个好天气,阳光刺眼,他好像不知疲倦似的,一分一秒都不敢停歇。 上天作弄他,早已跑到宽阔的主路,何家浩还是看不到一辆出租车,生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越跑越快,任心跳超出负荷。 他不怕摔倒,也不怕生病,甚至怄气似的想着,倘若他真有什么好歹,哥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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