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思理脸上的那点虚幻笑意彻底消失,他转过头,重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表情空白,喃喃自语。 “答应?没用的……青慈……你不会爱我……你知道水灌进耳朵、鼻子、嘴巴的感觉吗?闷得发慌,痛得钻心,喘不上气……那就是我每一天的感觉。我醒着的时候在溺水,睡着的时候在坠落……哪里都疼,心脏、骨头、脑子里面……” 萧肃的寒风卷起更大的雪花,扑簌簌落在他的肩头、发梢。 “我不想折磨你,也不想继续折磨我自己了,但只有从这跳下去,才能重新活过来,你说对吗?”他低头看向脚下令人眩晕的高度,微微晃了晃身体。 楼下似乎聚集了许多模糊的身影,重叠的声音嗡嗡作响。他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只觉得异常热闹,自己的下辈子,会有这么热闹吗? “下辈子……”他对李青慈轻轻一笑,“下辈子我不要做游思理,但我还想遇到你……”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真的站在了沙滩边缘,温暖的潮水一圈圈冲刷着脚踝,牵引他松开了紧握栏杆的手,身体就这么向后仰倒下去。 “不要——” 李青慈发出无声的惊叫,扑向栏杆,脚踝上的锁链猛地绷直,金属环死死卡住了他的脚骨,巨大的拉力让他整个人狠狠向前栽倒在地。 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刺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拼命伸长手臂,抓向那个已经向外倾倒的身影。 “求你……不要……” 可再抬眼时,栏杆上空荡荡的,只有雪花在风中打着旋飞进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大门被人暴力撞开,门板狠狠拍在内墙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尖锐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房间内涌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喊指令声。有人冲向阳台向下张望,有人堵在门口语速飞快地和赶来的警察沟通情况,整个空间被恐慌和忙碌填满。 “青慈!” 冲在最前面的辛野,一眼就看到了摔倒在阳台门口的李青慈。 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冲过去,跪地抱住了他。怀里的人浑身僵硬冰冷得如同一块冰窖里挖出的石头,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辛野低头想查看他是否受伤,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睛,豆大的泪珠正从中决堤而出,冲刷着那张苍白的脸颊,带着难以承受的巨大悲恸,一滴一滴砸落在辛野的手臂上。 李青慈没有发出任何哭喊,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从紧咬的齿缝间低低地泄出来。 辛野的心顿时痛得无法呼吸,他强忍酸楚,迅速用带来的工具撬开那该死的锁链,将李青慈打横抱起,大步穿过混乱的房间。 经过面色惨白的关姝影和几乎僵住的邢岚时,他脚步未停,声音沉冷如铁,“取消我和青慈近一年的所有行程吧。” 邢岚被眼前的惨烈景象和辛野的话震得大脑嗡嗡作响,猛地抬头,失声道,“你疯了?消失一年等于退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关姝影按住了还想争辩的邢岚,目光扫过辛野怀中毫无生气的人,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这边有我。” 辛野不再多言,抱着人继续向门口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玄关挡住了他的去路。 路潜站在门口,第一时间看到李青慈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底难以抑制地刺疼起来,他偏过头,“楼下现在全是媒体记者,医院肯定也一样,我带了信得过的私人医生,就在楼下,去我那儿吧。” 当初李青慈让他不要再来,他反而就近买了房,每天期待着和他偶遇,见他一面,看他惊讶也好,生气也罢,哪怕是厌恶,他都甘之如饴……但能怎么办呢,自己就是这样,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开。 辛野内心焦急如火,没有犹豫,“走!” 私人医生为李青慈做了细致的初步检查,确认主要是精神上的冲击和轻微的外伤,留下一些安神助眠和促进恢复的药物,叮嘱了注意事项和可能的心理反应后,便离开了。 李青慈陷入了长久的昏睡,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窗外的光线在窗帘缝隙间明暗交替。 路潜和辛野默契地轮流守在床边,期间,关姝影等人悄悄来过,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都只能留下叹息和担忧,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黄昏再次降临,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 路潜正坐在床边椅子上,握着李青慈的手,忽然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的心猛地一紧,靠近过去看到李青慈睫毛颤动,知道他要醒了。 路潜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站起身退出了房间,对客厅刚补眠醒来的辛野道,“青慈应该快醒了,你进去吧。” 辛野看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卧室。 路潜靠在墙壁上垂下头,用力闭了闭眼,他觉得,李青慈此刻应该不会想见到自己。 卧室内,辛野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李青慈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转动,聚焦在辛野脸上,“他……没事,对吗?” 辛野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李青慈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润,摇了摇头,“没救过来。” 更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迅速洇湿了枕套。李青慈望着虚空,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什么?”辛野的心揪紧了。 “第二次,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从我面前逝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门外,背靠着墙的路潜,清晰地听到这句话,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第一次……他知道李青慈指的是什么,深埋心底的负疚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接下来的日子,辛野寸步不离,悉心照料着李青慈,等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才告诉他,很多人关心他,想来看看他,但都不敢贸然来打扰。 李青慈知道他指的都是谁,沉默地靠在床头良久,才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见。” 他甚至早就在意识朦胧间,感知到路潜经常在他沉睡时,会悄悄推开门,在门口或床边无声地伫立片刻。 但他的世界好像彻底被冻结在那一天,只剩下了漫天的灰白和坠落时卷起的风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也不想去感受。 这晚,路潜处理好一些紧急事务,照旧推开了卧室门,以为能看到李青慈沉静的睡颜,但房间里,床铺上平整如新,空空如也。 辛野和李青慈,彻底消失了。 肃穆的墓园里,新立的黑色石碑沉默地矗立着,上面刻着“游思理”的名字,以及他短暂生命里的两个年份。泥土还是湿润的深褐色,尚未被青草覆盖。 李青慈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外套,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怀里抱着一束素净的白菊,长久地凝视着那个名字。雨水顺着他微垂的睫毛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辛野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替李青慈挡住细密的雨丝,在他身后出声道,“在你失踪后,那个叫‘娱乐放大镜’的狗仔突然发了一篇道歉长文。” 文中承认了之前关于李青慈的爆料,大部分内容都是刻意放大和捏造的,尤其是引导自己弟弟陷入不伦之恋那部分。账号放出了完整视频片段,能看得出来李青慈当时非常被动,甚至可以说是极力抗拒。 没过几天,这个账号全网第一时间发布了游思理坠楼的新闻,原因是‘入戏太深,常年抑郁困扰’。因为这一新闻的爆炸性和悲剧性,瞬间引爆了所有平台,直接将之前围绕李青慈的负面舆论彻底盖了过去,极少有人再提起。 “后来,关姝影动用了些关系,查到账号背后的运营者,了解到是游思理在出事前,主动联系了对方。他要求对方必须公开道歉澄清关于你的不实信息,而作为交换条件,对方可以独家首发他自杀的新闻。” 李青慈安静听着,冷空气裹着雨水的湿气刺入肺腑,胸口那个好不容易才稍稍愈合了一点的位置,又传来一阵尖锐而绵密的疼痛。 他此刻终于明白,游思理所求的,原来不过是成为烙印在他心头的。 唯一一道伤疤。 … 阿根廷,巴塔哥尼亚海岸,瓦尔德斯半岛附近的马德林港。 这里拥有着壮丽的南大西洋海岸线,金黄色的沙滩绵延,海浪带着磅礴的力量拍打着岸边,卷起雪白的泡沫。 李青慈和辛野并排坐在沙滩稍高的地方,穿着厚实的防风外套。 他们出国已有多日,除了拜托关姝影帮忙照看吴秀华外,没有提前和任何人道别,就来到了世界的这一端。 此时,一群笨拙可爱的麦哲伦企鹅,在不远处摇摇摆摆地踱步,这些黑白相间的小家伙们,体型比电视里常见的帝企鹅小很多,看起来憨态可掬。 一只落单的小企鹅,绒毛还没完全褪去,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坐着的方向走来,在距离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歪着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人类。 “看它,走路像不像踩着高跷?”辛野轻声说,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小心地没有靠太近,生怕惊扰了这些原住民。 “更像喝醉了。”李青慈目光追随,看着它笨拙地转身,又摇摇晃晃走向它的同伴。 海风奇异地带来了一种空旷辽远的宁静,让他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不再被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记忆填满。 只是单纯地看着眼前跃动的生命,听着海浪永恒的轰鸣,感受着风掠过皮肤的凉意,仿佛回归到生命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谢谢你还记得我想看企鹅,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南极。” “你可不是光想看企鹅,还要大海和沙滩。南极哪有大片温暖的沙滩给你踩?这个地方,我是做了不少功课才定下的。” “辛老师费心了,那我们的下一个行程是哪?” “过几天会去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怎么?是去过了?还是不喜欢?” 李青慈摇头,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高中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后来他全家移民去了澳洲。” “那要去见见吗?” “不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 两人在企鹅聚居的海滩附近待了几天。 有时坐在沙丘上看日出日落将海面染成熔金或紫灰,有时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散步,捡拾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贝壳或石头。 辛野会笨拙地尝试用面包屑吸引海鸟,结果引来一大群聒噪的贼鸥,他们只得笑着狼狈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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