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八号,也就是后天。 北京最后一场,第二排中间的位置,票价一千零八十。 “梁嘉木,你……”宁洵把票拿过来攥在手里,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敢确定这就是真的,“哪里弄来的?还是第二排,这么近!” “你不会是高价从黄牛那里收的吧?这得多少钱啊!” 梁嘉木不了解这些,宁洵生怕他被黄牛坑钱。 “没有,”梁嘉木解释说,“我有个朋友在剧院工作,托他帮我弄了一张。” “朋友?”宁洵还是担心他上当受骗,板着一张脸追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梁嘉木摸了摸鼻尖,“是之前的一个买家。” “那个小狗我还在雕。”他说着,把只剩下尾巴没雕的小狗从茶几上拿起来,又拿了刻刀,准备把它雕完。 “梁嘉木……”宁洵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又随着他的动作坐下来,看着他一刀一刀、极其细致的在雕那只小狗。 宁洵看过他雕木头,雕的快而稳,每一刀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可今天却不同,他雕的很慢,推、拉、切,几乎是步步斟酌。 “还差一点就雕完了,你要是无聊,先去……”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宁洵却已经倾身过去,吻了他的脸颊。 梁嘉木手里的刻刀一歪,锋利的刀尖直接把小狗的尾巴从中间划断,留下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横截面。 木块掉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在这之后,宁洵听到的是自己飞快而混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震的他耳膜生疼。 梁嘉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桌子上的木雕小狗愣了许久,之后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宁洵,几欲开口,最终却仍然一言未发。 事已至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宁洵一咬牙,直截了当的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梁嘉木,我喜欢你。” 梁嘉木看着他,眉头紧蹙,眼里情绪翻涌。 “我知道,你大概不喜欢男人,我也知道性取向很难改变,”宁洵刚才挺有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决绝,这时候却不敢看他了,把头埋得很低,声音也闷闷的,“所以如果你觉得刚才我冒犯到了你,那我先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了……” “但如果你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不好接受的话……”他卡了下壳,声音都在发颤,但仍然攥紧拳头,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如果你能接受同性恋的话,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宁洵心里没底,下意识去抓梁嘉木的胳膊,但又怕他反感,立刻松开了,只是干巴巴的说:“我知道自己可能不太会谈恋爱,但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梁嘉木,红润的唇瓣轻轻开合,吐出几个字来,“梁嘉木,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梁嘉木沉默的这几分钟,大概是宁洵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刻了。 出租屋里老旧的时钟费力的向前走着,秒针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像是催促着内心焦灼的人快些做出决定。 梁嘉木不说话,宁洵便也后知后觉的开始懊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冲动的,明知道梁嘉木不喜欢男人,却对他做出这么越界的举动,这下好了吧,肯定把人家吓到了,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宁洵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数落自己,直到很久之后,他纷乱的思绪才被梁嘉木的声音打断。 梁嘉木的目光落在宁洵脸上,比八月酷暑的阳光还要灼人,宁洵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沙滩上炙烤的半死不活的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嘉木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抬起手,有些用力的按住他的肩膀,很慢很慢的说:“宁洵,算了吧。” 算了吧。 宁洵以前觉得,梁嘉木的声音是有温度的,听到他的声音,就能让人想到汹涌奔腾的黄河水,想到被风沙席卷的黄土地,坚实而充满力量,让人无比安心。 可如今他却害怕听到梁嘉木的声音。
第29章 宁洵紧绷的肩膀猛然垮了下去,鼻尖猝不及防的涌上一阵酸涩,眼泪也毫无征兆的就此决堤。 他不想让梁嘉木因为自己的眼泪感到愧疚,于是别过头去,胡乱的抹了两下,哽咽着说:“对不起,我……” “宁洵,”梁嘉木把攥在手里的纸巾递给他,“是我该说对不起。” 可宁洵的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流,一滴接一滴落下,有的掉在梁嘉木的手背上,像在他心头烙上了一块疤,有的流进他的心里,像潮水一样涌起,淹没了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就要窒息。 宁洵站起身来,梁嘉木却在下一刻拉住了他。 他的一只胳膊拦在宁洵身前,从后面把他抱进怀里。 梁嘉木吐息的温热打在宁洵颈侧,宁洵不敢看他,缓缓把目光转向另一侧,眼睫轻轻颤动。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 宁洵动作一滞,脑子里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梁嘉木就在这时开口:“宁洵,让我想想好吗?不会让你等太久。” 宁洵想转过身去看他的表情,可又实在贪恋这个拥抱,于是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讷讷的点头说“好”。 梁嘉木放开他,见宁洵没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背,温声说:“宁洵,别哭了。” 也是这时宁洵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哭。 “哦……好。”他慌忙扯了一张纸,把眼泪擦干净。 两人相对无言,宁洵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咬着牙移开视线,指了指桌子上的木雕小狗,问:“那个……可以给我吗?” 梁嘉木一怔,低头看着小狗尾巴上那道显眼的“伤疤”,低垂着眉眼,说:“本来就是给你的,但是这个雕坏了。” 他忽然觉得很荒谬,很可笑。 自己本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能看得过眼的就是木雕,完整精美的作品他雕了无数个,可唯独给宁洵的,竟然如此残缺。 “没关系,”宁洵摇了摇头,难得如此执拗,把小狗从桌子上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我就要这个。” 宁洵知道,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他总要留下点什么当做念想吧。 一张他心心念念的话剧票,一只断了尾巴的木雕小狗。 是梁嘉木给他的生日礼物。 或许也是道别礼物。 宁洵还没有等到梁嘉木的答复,却先接到了演出提前的通知。 因为十二月底北京下暴雪不便出行,学校就把出发去上海的时间提前到了十九号,也就是宁洵生日当天。 宁洵失落的想,梁嘉木之前说好要给自己过生日的,如今大概也因为那个吻泡汤了。 话剧开场前,宁洵又最后点开自己和梁嘉木的聊天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新的消息发来,才依依不舍的退出微信,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两个小时的话剧,起初宁洵心里烦乱,怎么也看不进去,台上的演员们好像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缩影,在他眼里晃来晃去,可他再如何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直到话剧进入下半场,他才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慢慢进入状态。 演出结束后,宁洵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渐渐从跌宕起伏的剧情中抽离出来。 他收起笔和本,刚准备起身离开,抬头时却瞥见一个男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这男人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不多的头发用味道呛人的啫喱水定了型,大腹便便,穿着件不伦不类的西装,皮面的公文包夹在腋下,在灯光下亮的晃眼。 “你好,我叫刘枫,你就是小梁的朋友吧?” 他笑得客气,宁洵却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您好,是我,”宁洵猜到这人可能就是梁嘉木口中的那位“买家”,便放下东西,和他握了握手,自我介绍道,“宁洵。” 他笑了笑,礼貌的和刘枫寒暄:“听嘉木说是您特意留了一张票给我,感谢,这场话剧太精彩了。” 刘枫微微颔首,挺亲昵的拉起宁洵的手,“小梁说你很喜欢齐老师,我就帮你争取了一个和齐老师合影的机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宁洵往后台走。 宁洵见他这么热情,心里却愈发的没底。 对待外人,梁嘉木的性格可以说是淡漠冷硬,这么长时间以来,宁洵也没听他提起自己交了朋友,而且这位朋友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了二十几岁的买家。 可无功不受禄,如果不是朋友,那梁嘉木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 宁洵脸上仍然挂着笑,大脑却飞速运转。 他又跟着刘枫往前迈了几步,忽然状似不经意的说:“您太费心了,我和嘉木都不知道怎么答谢您才好。” 刘枫见四下无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这有什么?你记得提醒小梁别忘了把答应我的东西雕好就是了。” 宁洵脚步一滞。 梁嘉木答应了刘枫什么? 这事他可半句都没和自己提起过。 宁洵笑了两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他和我说过,您让他雕的是……什么来着?” “沉香笔筒嘛!” 刘枫以为他知道,就也没再藏着掖着,笑着和他侃侃而谈:“沉香啊,价格比普通木头高的多,我一开始想请他用性价比高点的木头雕,他不愿意,我俩还为这事儿起了争执。”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小梁说后悔了,愿意免费给我雕,还不肯收我的钱。我想总不能让小梁白忙活吧,就给他弄了一张票。哎呦这张票比雕一个笔筒还贵呢,”他亲昵地拍了拍宁洵的手背,“你知道的,齐老师的剧可是座无虚席!” 即使刘枫把事情经过美化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宁洵算是听明白了。 刘枫恐怕就是那天用咖啡泼梁嘉木的人。 一开始他们俩的确没谈拢,后来大概是梁嘉木知道自己想看齐老师的话剧,就又去找了刘枫,让他搞来一张话剧票,就答应免费帮他雕沉香笔筒。 宁洵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的拳头被他握的咯咯作响。 他强忍住把刘枫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停住脚步,努力扯出一个体面的笑容,说:“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还没办完,很可惜今天没办法和齐老师合影了。” 刘枫没想到他会突然要走,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而宁洵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顺着原路跑了回去,径直离开了剧院。 想起梁嘉木被烫红的手腕,他只觉得气血上涌,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再给梁嘉木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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