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日后的我的教众。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虔诚,我分不出他们之中谁是我的父母,只能看向被献祭的人。 我一眼看出他是德朗西最卑贱的人——他的头发是红色的。 我不知道祭典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的脸上,我只能看到幸福和解脱,还带着信仰的无畏神色。 这就是德朗西的魅力,即使是最卑贱的人,也能全身心地信仰他的神明。 我蹲在教皇模样的神像后面,看着众人将献祭者送上祭台。 此时,养育我十几年的教皇走出来,主持了一串我早就耳熟能详的祭典仪式后,教皇来到他一直没传授给我的最后一步。 他让□□着的祭品躺平,随后拿出刀,划开了他的肚子。 在这个过程中,教皇下手很慢。 他一刀刀划开祭品肚子上的肉,直到里面的内脏露出来。祭品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嚎叫,只是面色惨白,咬紧了牙关。 最诡异的是,从痛苦的祭品,执刀的教皇到微观的民众,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我不寒而栗。 我从小就是一个怕疼的孩子,但我每次为疼痛哭泣时,教皇都会和煦地教训我,告诉我忍耐痛苦后再微笑才是最大的虔诚,我不能背弃宗教准则。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祭品已经快疼晕过去。剖开肚皮后,教皇拿起祭台上摆放了许久的液体——熔化的铅汁,沸腾的松香、蜡和硫磺——灌进他的肚子里。 祭品带着微笑死去了。 我这才知道祭典的意义。 - 祭典后,教皇立马来找我。 他向往常一样,微笑着靠近我,我却瑟缩了一下。 他问我:“怎么了?” 我不发一言。 之后,教皇像往日一样教导我,仍旧不告诉我祭典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以前的我是不会问的,可是今天,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因为我被教导时,曾动摇过自己的信仰。但当我主持第一次祭典后,我就知道,那是一种无上的美妙。”他摸着我的脑袋说:“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当你直面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信仰才是唯一的。” 我尽力掩藏住自己的瑟瑟发抖,对教皇微笑,“好的。” 当晚,我又从窗户溜出去。 我没有穿鞋,赤脚走在路上,锋利的石头划破我的脚底,很疼,但我没时间哭。 我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那座德朗西最大的房子——教皇跟我说过,最富有的人才有资格在门口种植玫瑰。 我从窗户潜进去,在最大的那个房间里,见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全都有着耀眼的金色头发和美丽的面庞,我只一眼就确定他们是生出我的人。 我摇醒他们,让他们赶紧离开德朗西。 教皇如今很虚弱,不剩多久的寿命了,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不想父母被杀死。 谁料他们竟然拒绝了我,还说能成为教皇上任的第一个祭品是他们无上的光荣。 然后,他们敲响院子里的大钟,向所有人宣告教皇继任者出逃这件事。 他们说:“你不该见外人的,现在请回去接受惩罚。” 德朗西第一次在深夜醒来,我慌张极了,抢了“父亲”的一双鞋子,在其他人赶到这里之前逃走。 我逃了一天一夜,终于逃出德朗西的边境。 在那里,所有追捕我的人停下来。我面前那块被他们视作圣物的石头像有法力一样,叫任何人跨不出哪怕一步。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我迈开铅一样沉重的腿,将德朗西扔在身后。 三天后,我晕倒在一个山谷。 一对老人捡到了我。 他们和我在德朗西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每天只为生计发愁,却还愿意收留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他们也曾养育一个儿子,却在战争中被夺去了生命。他们所在的国家叫迟兰克,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改叫托楚奇。 我第一次知道“人间”的存在。 救我的两位老人很相爱,每天都会拥抱和亲吻彼此,哪怕他们不知道自己下一顿吃的会是野菜还是树皮。 这段时间,一个模模糊糊的,叫做“美好”的词汇在我心中有了形状。 迟兰克和托楚奇之争十分激烈,战火很快蔓延过来,在托楚奇血洗迟兰克城镇的夜里,那对老人为了保护我而死去。 战乱中,我开始流浪。 我终于见识到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子。 我悲哀地发现,我所谓对人世间的想象不过是那对老人给我的梦幻泡影,这里并不比德朗西好多少。 哀鸿遍野,人人自危,这里的人不杀人,但会吃人。 我看见太多父母易子而食,或者将自己的幼子拆下一条腿吞进肚里。这比愿意让松油浇进肚子里的我的父母更可怕。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和在不在德朗西没有什么关系。 我绝望地这样以为着,直到查理·侃基基建立托楚奇。 我还记得那位老妇人赞美查理·侃基基的话语,她说他是最贤明的起义者,曾在路边扶起她,并给了她三天的面包。 我用尽所有去到属于托楚奇的贡兴城堡,轻易哄骗一个酒鬼交出他全部的财产。 然后,我换上尽可能华美的衣服,让侃基基大帝将我收纳麾下,成为他的封臣。 在托楚奇的最初几年,我真的以为查理能带给这个世界美好。 但我错了。 哪怕我住在托楚奇最富饶的王城,每天,妻离子散的悲剧还是发生在我面前。 更可悲的是,人们会戴着同情的面具靠近他们,只为了毫不留情地用自己虚假的幸福进行讽刺。 这样的人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肚子里被灌进松香的祭品的脸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微笑是假的,虔诚是假的,但只有那个释然的眼神是真的。 他真的想解脱。 我第一次确定了自己一生的信念:毁灭。 既然人间不美好,那就一起解脱好了。 就是在这一天,我见到了雷欧。 他是托楚奇的储君,这个国家未来的掌管者。倘若我没在早上确立自己的信念,我或许还会将“世界美好”的愿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见到我的第一面,雷欧就慌了神。他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突然摔倒了,我赶忙上前将他抱起来。 他在我怀里停了很久。 直到我觉得他应该擦干净眼泪了,才把他的小脸从怀里拉出来。 离开我怀抱的那一刻,雷欧突然站得笔直,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为什么绊我?” 说完,他也不等答案,转身跑向正等待着他的腓力。 我哭笑不得。 这之后,雷欧时时与我相见。 我发现,雷欧虽然自大而聪慧,却是整个贡兴最单纯的人。 他自出生时就太耀眼了,不像其他人被迫学会阴谋。 这个帝国都注定属于他,即便他要面对很多危险,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藏污纳垢的角落,却对此不屑一顾。 他是属于光明的孩子。 这样的雷欧简直太合适被我打造成一柄毁灭世间的利刃。 腓力是软弱的人,轻易就被我收服了。我用过往十几年来学习的诱哄手段给他建立起坚固的信念,叫他在之后的岁月里只能听从于我。 在我和腓力一天天的引导下,雷欧眼中出现了我所期待的暴力,还有一些我从没想过要种植的东西——浓烈刻骨的爱意。 这样的变化当然瞒不过他的父亲,查理·侃基基的眼睛,但他对此不置一词。 他会放任我,我早就料到了。 在查理将我留在侃基基王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对我有欲念。 但他是太懦弱的人,将自己限定在风流帝王的框架内,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相反,被他和我视作玩具的雷欧却从不回避自己对一个男人的欲望。 他的感情太炽热,一不小心就要把我烫伤了。 在腓力的推动下,雷欧渐渐改变着,但就在这时,阿力提乌斯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是个太讨厌的人,恪守着自己心中制定的明君教条,不允许雷欧哪怕有一点点偏离他的航线。 他找到我,揪着我的领子,警告我离开雷欧,否则他就会向陛下揭发我的所作所为。 我笑着说:“你去啊。” 阿力提乌斯转身就走。 再回到雷欧身边时,他的脑袋上就多了一顶宝石帽子。 为了不离开雷欧,阿力提乌斯不得不遵从查理的话。 他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处华丽的居所。每当雷欧在场的时候,阿力提乌斯不得不对查理卑躬屈膝。 查理不过是用了这样一些小手段,就让雷欧开始厌恶阿力提乌斯。 这之后的岁月里,雷欧攻下奥德拉的五座城池,自以为隐蔽地杀掉曾经势大的教皇。他成长得越来越快,快到查理都感到吃惊的地步。 在雷欧的称帝典礼上,他不顾一切,要我成为他的家臣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剑磨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个祭礼,如果吓到你了,作者在这里像你道歉。 那是法国历史上确实有过的一个酷刑(胆小的到这里就别看了)—— 1757年,因行刺国王被惩处的达迷安被处以极刑。 他穿着囚衣,乘坐囚车,手持两磅重的蜡烛,被送到格列夫广场,在这里搭起行刑台。 他被烧红的铁钳撕开他的胸膛和四肢上的肉,用硫磺烧焦他持着弑君凶器的右手,再将熔化的铅汁,沸腾的松香、蜡和硫磺浇入撕开的伤口,然后四马分尸,最后挫骨扬灰。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 首页 上一页 4 5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