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以中药为生?” “小妹不是,她前些日子在旗袍店里当过一段时间学徒,如今辞了工在家休养。” 圆脸先生重复一遍:“辞工?” 他略一思忖,对他道:“正好,我们学校里有一位植物学方面的教授,缺一人帮忙照料花草,若信得过我们,可让令妹来帮忙。” 南音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声道谢。 . 若在谷底,终会反弹。 当南栀站在校门口时,这一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冬季的萧瑟已经散去,荒凉的废墟上新生一所大学,一切都理所当然,却又不可思议。 校门上方有牌匾,上写 ——国立安南大学。 校训云:笃行不倦,生生不息。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又有学者道,大学之道,在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 春日的气息弥漫整个校园,校工与教授们纷纷带着行囊住进来。 南栀住在流云楼,紧邻着一座小院,小院里住着那位著名的植物学教授——江止善。 江教授还在法国,预计过几天才会回国,南栀将院里的花草都打理了一遍,出来时遇到一位先生,他说若是无聊,可以去宫商楼里看一看,那里有钢琴与小提琴。 南栀道谢,她转身捧着一盆茉莉花前去,想为里面增添一些花朵的芳香。 宫商楼距流云楼远矣,南栀走了许久,刚一走进去,便听见悠扬的乐音,连手中的茉莉花也颤了颤。她只见到一个挺拔的背影,里面有人正在弹奏,于是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闭眼休息。 松月泊在弹曲子,他听到脚步声,又闻到茉莉花香,始觉有人来,可是脚步声突然消失,花香却依旧。这令他有些茫然,不知是该站起来看一看还是干脆不理会。 最后还是继续弹下去。 阳光在他指尖上跳跃,又一首乐曲溢出。 南栀闭眼细听,不敢出声惊扰。 阳光慢慢斜到南栀身上,松月泊停下酸痛的手臂,最后一个音落,南栀瞬间睁眼。 她迷茫地朝后看去,松月泊也正好看过来。 他坐在钢琴前,她坐在台阶上。 他穿着黑色西装,她穿着素色衣裙。 就好像事先约定好。 春阳落在南栀脸上,她伸手挡住太阳,对松月泊礼貌一笑。 松月泊起身,他觉得面前的女孩子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可是又想不起为何熟悉。 他想要走过去,却被一人拉住手臂。宋子儒不知何时跑进来,气喘吁吁站在旁边,对他道:“走,帮我搬宿舍。” 松月泊皱眉,再一回头,身边已空无人影,只有桌上那盆茉莉花委婉诉说有人来过。 他下意识朝外看去,方才的女孩子已经走出宫商楼,白衫在阳光下发光。 . 南栀又收到林莺的来信,她说,不要害怕回忆结束。 一段时光的终点,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第7章 安南大学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开学的日子定在这个温暖的春季,校园里的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任务,南栀与几位教授负责茶水点心供应。 在开学的前的某一日,校内所有人都被叫去了礼堂,说是校长有话要讲。 南栀还不知道安南大学的校长是谁,一时有些好奇,等见到校长时,却转瞬变为了惊奇。 安南大学的校长竟就是那一日的圆脸先生!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长衫,背着手,不急不缓地走到台子上,先对众人笑了笑。 “鄙人张泊如要先对诸位道一声谢,安南大学能够建成,多亏了大家的帮助。” 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开春时安南大学举行了入学考试,共录取学子两千一百五十六人,其中,有二十四人不能入学。” 所有人都抬头认真听,听到“不能入学”几个字时,皆有所困惑。 张泊如先生停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 “这二十四名学生千辛万苦到了安南通过入学考试,本该成为安南大学的一份子,可他们的生命已经停止。” 众人惊哗。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柳予在返家途中被日军杀害,严卿舒病死在途中,孙商南等五人坐船中途落水而亡,叶冲之死于空袭……” 他终于说不下去,伏在桌面痛哭出声。 十七八岁的孩子,肯定用尽了办法才到达安南考试。北方被日军占领,那些北方孩子必须要逃过敌人的炮火,坐船到东南亚,再由陆路重新进入中国,从而到达安南,这个过程之中,不知又要折损多少青年人。 而这二十四名学子,在经历颠簸困苦之后终于迎来曙光,曙光还未至,他们却如流星一般远去。 想来泪下沾衣裳。 南栀眨了下眼,将眼泪憋回去。 张泊如将情绪平复好,接着将二十四人的名字念完,他低着头以示哀悼,所有人都将头垂下,整个大礼堂一片安静。 “中国若要站起,须使教育强,使我中国少年强。安南大学之办学宗旨只为教育,愿诸位能尽心竭力,使我中国少年屹立于世界之林。” 这是张泊如最后说的一段话,话毕,他又深深鞠了一躬。底下众人也都对他弯腰鞠躬。 这一哭两鞠躬,让南栀明白何以为先生。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 开学前一日,南栀重新来到了大礼堂,她与几名年轻人来将姓名条贴在桌子上。 有一人说,这些姓名条上的姓名与编号都是张泊如先生亲自用毛笔所写,写了近一个月。于是张贴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几个人分工合作,南栀被分到最后几排。 她弯着腰贴,每次贴之前,都要将名字认真看一遍。 又拿起一个纸条,她低头细看,一时停下动作。 这张纸条上写的是“1856严卿舒”。 在张泊如先生痛哭出声时,底下有许多人也在抹眼泪,那时南栀将眼泪憋了回去,而此时看着这张纸条,她的眼泪瞬间滴在桌子上。 若是没有战争炮火与兵荒马乱,那么所有的学子都应该在明日端端正正地坐在礼堂里,听张泊如先生做一场开学演讲。 南栀将眼泪擦去,将这张纸条小心贴好。 等所有的纸条都贴好,已是日薄西山,他们一起离开,不久南栀又独自返回。 她的怀里抱着一些月季花。 这些月季花就被她放在二十四人对应的桌子上。 从礼堂出来,南栀路过宫商楼,其实上一次她没有能仔细一看,这一次,她决定好好参观。 太阳一落便有些发冷,南栀快步走了进去,环顾四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慢慢坐在钢琴前。 手指滑过黑白琴键,冰凉柔滑的触感让她略微惊异,指尖下压,琴音溢出,她扬起唇角。 夕阳整个沉下去,她无知无觉,一直到月亮升起,她才抬起头。 窗外的月亮圆如玉盘,跟傍晚的夕阳是同样形状,只不过一个是暖黄,一个是牙白。 她真正吃了一惊,本以为没坐多久,可却已经月上柳梢,她在这里竟弹了这样久。 其实她没有弹出什么曲调,只是随心所欲,任凭指尖游走,这像是她一个人的世界,安闲又自在,没有外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说她不懂乐音。 她站起身,将窗子打开透风,开窗的一瞬夜风忽而涌入,将窗旁的纱帘吹开,露出一片黑色衣角。 纱窗落下,掩住一切,月光晚风静悄悄。 南栀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纱帘又动了动,松月泊从里面钻出,长舒一口气,真是惊魂一场,差那么一点就要被发现。 他本是过来整理琴房,见窗帘后有些许落叶,便拉开纱帘弯腰捡拾,起身时听见脚步声,想拉开纱帘出去,却听见一声乐音,掀开纱帘一角,他又见到她。 若是此时他走出去,那么这位女孩子说不定会停下动作,不再弹奏。 他不愿意打扰她的闲情,于是便悄悄躲在纱帘后。 这一躲就躲到月上柳梢,怕是月亮都在笑他。 . 第二日一大早,所有人都装扮一新,迎接新生入学。张泊如先生换了一身大红衣衫,像要去接亲的新郎。 校门还未开,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居民,他们都想来看一看大学生们,那都是有本事的少年人。 张泊如先生慢慢走到大门前,他一手拉着门闩,一边朗声道:“各位,从今日起,安南大学才算有了生命!” 人们鼓掌,他将门闩拉开。 这一瞬间,有人流泪不止。 校门一开,学生们纷纷到来,有的从汽车上下来,一派华贵;有的挑着行李前来,像西天取经的沙和尚。 门口停了汽车黄包车,还有几匹马与驴! ——有一些学生是骑着驴来的。 那些华贵的少爷小姐大概没见过这些,都跑过来看。 “兄台你骑的这是何物?” “驴子。” “骑了多久?” “半个多月。” “它路上吃什么?” “草料。” “吃草吃的饱么?” “那怎么着我还得给它做饭啊!” 哄堂大笑。 少爷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 “我是1200凌山岱,兄台呢?” “0001章念棠。” “全校第一名!” 人群一下传遍了,那个骑驴来报道的学生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 有鲁地来的学生提了一捆大葱,那大葱可有半人高!学生们又围了过去。 校门口一时分外热闹,张泊如先生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停过。 一个学校有了学生,才算有了生命。 南栀此时才明白。 报道一直持续到傍晚,最后一名学生踏入校门,南栀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她竟一点也不觉得辛劳,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学生们此时大概都已经回到了校舍,南栀也该去用饭了。 听闻江教授今日就会到校,她隐约有些期待。 天色有些黑暗,南栀回到江教授的小院里,刚修理完一盆月季花,便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不自觉笑了。 松月泊也笑,他倚着门框道出名姓:“松月泊,江教授的助教。” 南栀将剪刀放下,看着他道:“南栀,江教授的……园丁。” 气氛陷入沉默,幸而江教授出现,他提着行李箱,戴一顶毛毡帽,穿着马甲与长衫,脚步匆匆走过来。 “我来晚了!”这是一口地道的京话。 他看了看南栀,又看了看松月泊,而后一拍帽子。 “南栀,松月泊,两个都是我的助手!来来来,快些进来。” 松月泊接过他的皮箱,南栀让开路,江止善大步走过去。 屋内十分空荡,厨房里的设施到是齐全。 江教授解释道:“当时光顾着把植物搬过来,忘了搬家具,我明日现买,就是要劳烦月泊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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