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弹了一夜,直至天光取代了月夜。 我甚至感觉产生了幻觉,红色与白色互相交杂,血腥味与消毒水味交融,噪杂声和窃语声交错,那一瞬间,所有情绪的爆发使我倒在地上,睁着双眼看着窗外的光明,我竟无声落泪,泪眼模糊之间我伸手企图去抓住一缕光芒。 我抓到了-- 抓到了路易斯的手。 “安德鲁,你病了。”路易斯有些吃力地抱着我,他眼中充满了心疼。 我充耳不闻,“我的母亲,为什么弹奏得这么痛苦?” 路易斯亲吻我的额头,用一种极其颤抖的声音:“安德鲁,你别想了,别再去想了。我收回昨夜的话,我乞求你继续去逃避一切。我乞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安德鲁。”
第5章 连续一周,路易斯都不允许我外出,他说我需要休息,我不想再让他担忧,就应了他的照顾。每天清晨他都会去院子里采撷一支玫瑰,去除干净刺和叶插进我窗边的玻璃罐里,接而端上沾着果酱的烤面包和热牛奶,以及一些药物,他便坐到我旁边,带上金丝眼镜儿用蹩脚的法语给我念晨报。 我笑了,说:“路易斯,你大可用你的母语。” 路易斯不会搭理我,倒也日益努力学起了法语,他说,他想靠我再近一点儿,都说语言是人类之间的桥梁,“那也会是我们之间的桥梁,不是吗?” 到了下午,他则给我念诗集,偶尔会念一些寓言故事,我更加偏爱诗集,显然他也发现了,寓言故事就在一天天里慢慢减少,路易斯说等他学好法语,就用法语写一首情诗给我,我猜想会是一首像热爱太阳热爱山河那样热爱我的诗歌吧? 路易斯在院子屋檐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秋千,两根麻绳将钉在一起的两块木板连接在一起,拆卸了吊床上那牢固的布料固定在后面,用弯弯的铁丝将其撑住形态,于是成了似斗篷一样的靠背,意外的能遮去一些风雨。 再铺上柔软的毯子,摆上两块儿枕头,他似孩童一般邀请我观赏他的佳作,我亲吻他的唇夸奖他:“路易斯,你是世间珍宝,不是吗?” 他羞红着脸,是夏日里熟透的果蔬,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晃起的秋千,拂过的夏风,穿过树木的阳光,但愿时间停留在此刻。 我说:“路易斯,我教你一句西班牙语。” 路易斯惊讶的看着我,“安德鲁还会西班牙语?” “我的祖母是西班牙人,所以母亲曾教我识过几个单词。” 路易斯微微歪头,露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Eres mi amor.(你是我的爱人。)”我看着他那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河般美丽的双眼,心中有万千言语,终究化作这么一句。 他低声重复了几遍,似是明白了什么,他露出了笑容,将双腿收到秋千上,丝毫不害怕摔下去,紧紧握着我的手,横跨着坐到我的腿上,与我面对面,这般幅度大的动作使秋千晃得频率变得更大了,惯性让他扑在了我的胸前,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他低下头,伏到我耳畔,用着蹩脚的法语说:Je t'aime.(我爱你。) 我吻住他,我喜欢吻他,与路易斯的亲吻能让我紧绷的神经获得片刻的放松,路易斯生涩地回应我的吻,他的双手环住我,抚上我的脊背,游走在我那根根分明的骨头间,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我从不拒绝他的亲昵,于是他有些得寸进尺了,想要跨过山峰进入禁地。 夏日的气息非常浓郁,温热的风里拂过芬芳的鲜花,将香气细细打磨酿造,成了缕缕醉人的甜,随风卷入路易斯温热的唇中。 路易斯微微喘气,双颊浮上桃红色的红晕。 我看着他那双迷离的瞳孔,伸手制止了路易斯的动作,他的眼神登时清明,带着不解与落寞看着我。 “安德鲁。” “路易斯,不要这么做。”我蹙眉,将他抱起,十七八岁的少年不该是这样孱弱的体魄,让他坐稳在稍稍晃荡的秋千上,阳光落在他那棕色的卷发里,像跳跃的精灵。 路易斯低下眼眸,咬着苍白的下嘴唇。 我穿过屋子从大门走了出去,整了整褶皱的衬衣,拐进一旁阴暗的小巷,小巷里花枝招展的少年郎依靠着墙壁对我头来一个暧昧的眼神,他走到我面前,俏皮地用手指轻点我的唇,“先生。” 迅速且不浪费多余的时间。 几滴汗水从我鬓间滑落绽放到洁白的衬衣上,我扯好拉链扣好皮带,靠在墙上小憩一下,少年叼着一根烟,问我需要吗,我摇了摇头,从口袋皮夹里拿出一些钱塞在少年的手中。 少年说:“先生,您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也是最温柔的人。” 我礼貌地扯开嘴角,笑了笑,“谢谢。” 少年将钱塞在胸前的口袋里,抽着烟,吐出一股缭绕的烟雾:“先生,下次请记得还来找我,给您打折。” 我垂眸颔首,离开了小巷。 路易斯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他蜷起腿,双手紧紧抱着,就如同那日我将他刚捡回来的模样。 我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他,心中充满了万千不忍,我不愿意对路易斯这纯洁的身躯做出任何跨越城池的行为。 路易斯不明白。 那一晚,路易斯第一次没有和我同床而眠,他默不作声的收拾好新的被褥,去了那间我曾经为他留出的阁楼,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和挽留,转身去厨房里倒了一杯凉白水,从柜子里拿出助眠的药丸,我沉默了很久,倒了一把在手心,企图通过加大用量达到睡好觉的目的。
晚安,我亲爱的路易斯。
第6章 然而,噩梦仍如期而至,它是追随在我身后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慌张地睁开双眼,眼前净是刺目的白,令我忍不住闭上眼睛缓解这片刻的刺痛。我无法动弹,我的双手双腿被死死的捆绑着,我只能吃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是一片的白,四面八方的白,白到似乎我处于一种其他维度的空间,这白得发亮的房间使我喘不上气,我似乎长年累月被这片白色所压抑着。 “路易斯!路易斯———”我开始呼唤路易斯的名字,我渴望我的爱人向我伸来他温暖的双手。 回应我的是无声的寂静,漫长的鸦雀无声,直到白色的房门被打开。 立在我面前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修剪得极其短的头发,浓眉大眼,眼神充满凶狠,他带着淡蓝色的口罩,使我看不分明他的模样。 “你是谁。”我问他,“放开我。”我继续问他,“路易斯在哪!路易斯!你把路易斯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照明灯,一手阔开我的眼皮,白光落入我的眼中,我一阵眩晕。 “1894年4月23日,病人的精神状态仍然呈现持续分裂。”他收起照明灯,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 我想念我的母亲,想念路易斯的亲吻,朦朦胧胧之间我像是看到了我那穿着红衣鲜艳如花的母亲款款走来,她拖起我的脸,轻轻柔柔地给我唱起儿时的童谣。 陌生男人说:“安德鲁,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我是安德鲁。 “安德鲁,醒醒,安德鲁。” 我睁开双眼,是路易斯和我的房间,我惊了一声冷汗,不停地颤抖着身躯,路易斯紧紧抱着我,安抚我此刻的恐惧。 “安德鲁,你又做噩梦了。”路易斯吻住我冰凉的耳尖,“对不起,安德鲁,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路易斯--”我说。 “嗯?” “路易斯,你会离开我吗?”我问他。 “不会的。安德鲁。不会的,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直到我死去,我都不会离开你。” 我紧紧的抱住他纤细的腰,渴求从他的身上获取更多的温暖,我开始怀疑我对路易斯的迷恋是否只是因为缺失了母亲后来的爱,但我又深刻的明白,路易斯和母亲不一样,母亲是热烈的红,路易斯是冷静的白,我既回味那抹红,又不舍眼前的白,我常常要使自己变得更加疯狂。 我似乎陷入了一场梦靥之神带来的魔咒,从无法入睡到一旦入睡必然噩梦的厄运。并且噩梦开始破裂,是的,像一面镜子一样破裂。 于是每到夜里,我都能梦见母亲痛苦倒地,满脸鲜血的模样,母亲让我跑,我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哪里又是我的归宿。再次回过神来又能看见自己身处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那用领带勒住母亲咽喉的男人朝我一步一步靠近。 他说:“乖宝贝,我不会伤害你。” 我蜷缩在角落,不停地发抖,我乞求母亲的帮助,眼前便闪现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我害怕到落泪,想要放开喉咙尖叫。 无论是谁,谁都好,谁能来救救我? “安德鲁,别害怕。”男人蹲在我的面前,用他那双粗糙的手掌捂住我的嘴,我只能发出喉咙呜咽的声音,吐不出任何一个求助的词汇,“安德鲁,我是你的父亲呀,你为什么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年幼孱弱的我。
第7章 我发疯了,在每个沉默如沼泽的夜里,我不眠不休,不敢闭上双眼,路易斯跪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无能为力,他只能落寞地拾起一本诗集,随意的翻到一页念给我听,试图缓解我的压抑和焦虑。 我听见他清澈甘冽的声音,我转头问他:“路易斯,即使是这样的我,喜怒无常的我,精神暴躁的我,你仍然会留在我身边,爱着我吗?” 路易斯逆在光线里,使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说:“安德鲁,是你救了我,把我从苦难里拉直光明下,我爱你,至死方休。” 他起身,走向我,跪在我的面前,拉起我的手,亲吻着我的指尖,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和双唇上,像是落至凡间的天使在虔诚的做祷告。 “我好像记起了,母亲死在九年前的某一天夏日午后,就如同我救你的那日一般,狂风暴雨,大雨倾盆。”我说。 然后呢?然后母亲死了,我的指缝间似乎仍然犹存着母亲血液的味道,热爱种花的母亲,仿佛连鲜血都是由花香组成。 路易斯说,“安德鲁,别想了,别再去探究过去了,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安德鲁,从今往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吗?” 我想回答他,可我却发不出声响,眼睁睁看着一双怪物的手撕裂了我眼前的画面,将我带回了那噩梦里的场景,我再一次看到了倒在地上苦苦挣扎的美丽的母亲。 男人摇摇晃晃,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颤抖着起身,窗外忽然降落的雷声,让这座悲惨的屋子抖动着庞大的身躯,我踮着脚尖吃力地从钢琴架上取下装着玫瑰花的玻璃瓶,玫瑰花幡然落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一把扯过了玻璃瓶。 他晃了晃瓶中的水,弯下腰带着古怪的笑容问我:“安德鲁,你想做什么?”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