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国内,不知道,容老板可是位传奇人物。” 他咬重了传奇几个字,脸上露出几分暧昧,周围几个人听到容老板三个字,神色也变得玩味。 不知为什么,谢洛生并不喜欢他们的神情,眉毛皱了皱,说:“各有所好各有所求,容先生去唱戏,不过是忠于自己喜欢的东西。” 顾培拍了拍大腿,啧了声,道:“你啊,你是不知道!” 谢洛生说:“知道什么?” 顾培哎了声,挨得谢洛生更近,咬耳朵似的,说,“你见过容老板了吧?” 谢洛生偏了偏头,嗯了声。 顾培说:“漂不漂亮?” 谢洛生愣住了,想起容述,拇指不自在地搓了搓,没有开口。 顾培说:“漂亮吧,女人都没这么漂亮,”他语气里有几分神往,“男人瞧不上他,又喜欢他,女人爱他,又厌恶他……啧,我远远瞧过一回,要不是知道他是男人,我还以为他是女人,那风韵,和戏台上全不一样!” 顾培说得津津有味,谢洛生似懂非懂,突然,目光一凝,他越过顾培的肩膀,竟然看见了容述。 容述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闪烁的灯光转了红,勾勒出他精致漂亮的五官,一身修剪合身的真丝旗袍,斜襟扣子开了一个,大方地袒露着凸起的喉结,脖颈修长白皙,看着有些散漫的轻浮,刹那间,周遭的绮艳浮华都黯然失色。 隔得远,容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谢洛生心头跳了跳,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谢洛生心不在焉地想,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能将旗袍穿成这样……这样——一个男人,谢洛生推开顾培,拿着酒喝了口,顾培在一旁叫起来,“洛生,你喝的是我的酒。” 谢洛生皱了皱眉,还真是,他将顾培的酒杯放在一边。 忽然,身边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那不是容老板么?” 谢洛生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眼,就见有个人跨坐在容述腿上,挨得很近,接吻似的,容述捏着对方的后颈,五指修长,曲着,漂亮又有力量,指甲上涂着艳艳的红色。 二人分开时,容述脸色未变,旗袍上的开扣已经扣上了,他慢悠悠地对同座的人说了什么,就起身朝谢洛生几人走了过去。 谢洛生脊背一下子绷紧了。 周遭几人都安静了下来,正襟危坐的,有些紧张的样子。 容述长得高,穿着旗袍,身段很窈窕,有种不同于女性的性感,看着成熟又有股子冷淡傲慢的风情。 谢洛生叫了声,“容先生。” 容述看着谢洛生,嗯了声,说:“朋友?” 谢洛生头一回见这样的容述,罕见的,心里有些无措,努力维持着平静,“是的。”
顾培插嘴道,“容老板,我,我是顾培,我是你的戏迷!” 容述目光移到顾培脸上,淡淡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顾培道:“容老板,您什么时候还登台啊,我们盼着您开嗓盼得黄花菜都凉了。” 容述随口道:“过几日会有一出。” 他问谢洛生,“我现在回家,你要一起么?”
第3章 谢洛生直到坐在车上,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就这么应了容述,和他一起离开了声色犬马的百乐门。 二人坐在后座,容述闭着眼睛养神,安安静静的。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香水味,丝丝绕绕地勾着人嗅觉,神秘馥郁,闻着,又有几分凛冽不可攀的意味。 谢洛生偏头看着窗外,车窗里映出容述的侧影,长发卷曲,下颌线条流丽精巧,他穿了身黑底长旗袍,大腿开了叉,性感冶艳。 谢洛生看着,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个人竟然是个男人。 可要说全瞧不出他是个男人倒也不是,只是容述眉眼生的得天独厚,又是这么一副装扮,还化了妆,着实迷惑人。 突然,容述说:“在沪城还习惯么?” 这口吻,像个关照后生的长辈。 谢洛生心口跳了跳,坐直了,说:“习惯,多谢容先生照顾。” 容述不置可否,淡淡道:“听你父亲说,你在巴黎学的医?” 谢洛生说是,他学的是临床。几十年前尚是清朝时,国内兴实业救国,谢家是早下海的那一批,引进了许多国外的机器,发了一笔横财,硬生生扭转乾坤成了当地大贾。 容述若有所思,道:“林家是杏林世家,你学医,怎么还舍近求远去海外?” 谢洛生诧异地看了容述一眼,容述似乎很了解他们家的事。谢洛生钟情于医学却是受他外祖父的影响。谢洛生的外祖父家是中医世家,谢洛生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年在外祖父家里调养身体,耳濡目染,后来就如他们说的,一意孤行出国学了医。 容述解释道:“早些年我母亲还在时,林老先生曾经为她看过病。” 林老先生就是谢洛生的外祖父。 他睁大眼睛,意外地看了看容述,车外迷离的霓虹灯闪烁着,透过玻璃车窗映在容述脸上,越发显得美艳。容述若有所觉,偏过头,看着谢洛生。 四目相对,谢洛生怔了怔,不自在地错开目光。 谢洛生稳了稳心神,说:“小时候和外公去看过一次教会医院的医院做手术,西医和中医截然不同,非常神奇。”他说起时语气里透出了几分少年的神往,容述笑了声,玩味道:“谢家往上数三代都是经商的,没想到,到了你们这一辈竟出了两个痴儿。” 谢洛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旋即又想,痴儿,若说痴儿,哪个有容述痴?那简直不叫痴,那是疯狂。 临了回到容公馆,司机停了车,谢洛生先下的车,下意识地替容述开了车门。容述似笑非笑地瞥了谢洛生一眼,站直了,抱着手臂,看着就是个高挑成熟的性感女郎,风韵十足。 他说:“谢谢。” 谢洛生耳根倏然发热,他竟然将容述当成了同行的女伴。 容述已经越过他的肩慢慢走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作响。 谢洛生记起管家言辞隐晦的叮嘱,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相较之于唱戏,容述穿女装,扮成女人才是真正的惊世骇俗。 可不知怎的,谢洛生竟半点都不觉得古怪,好像容述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这人骨子里就有种蔑视世俗樊笼的轻狂傲慢。 谢洛生到底是留过学的,又年轻,在那么一个浪漫的国度,人人宣扬解放天性,一时间想起容述所为,竟有几分钦佩,隐隐约约的,他想,容述这模样,可真是——漂亮。 那是谢洛生鲜见的特立独行,明艳张扬,好像在这繁华绮艳里,姹紫嫣红,只这一支分外攫人眼球,让人见之不忘。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管家容林已经歇下了。容述站在玄关边,随脚就将高跟鞋踢开了,细高跟,滚了两圈,尖尖的鞋头跌在谢洛生脚下。 谢洛生正在换鞋,犹豫了一下,提着容述的鞋放回了鞋柜。 啪嗒一下,屋子里亮堂起来,容述捞了把头发,赤着脚径自去倒了热水润了润嗓子,看见谢洛生还站在客厅里,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谢洛生很年轻,长了张清俊秀气的面容,挺拔如青竹,白衬衫,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很有几分斯文禁欲的干净气。 容述斜靠在柜边,突然想起有一年,他母亲去谢洛生的外祖家养病,二人相熟,林老爷子那天很高兴,和他母亲说,他的小外孙满周岁了。 老头子开心得不得了,眉眼带笑,还拿出一张照片给他们看。 容述那一年九岁,照片送到眼前,是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无知无觉地睁着眼睛,嘴里咬着根手指头,被一个年轻妇人抱着,瞧着很是玉雪可爱。 容述放下水杯,说:“不早了,早点休息。” 谢洛生看着他,“好的,容先生。” 容述不置可否,临到要上楼,又回过身,靠着木质旋转扶梯,对谢洛生说:“现在时局乱,你先安心待在上海,不必客气。” 谢洛生有点意外,垂着眼睛,嗯了声,说,“晓得了。” 余光里瞥见旗袍的一角,袅袅娜娜的,像一缕捉不住的烟。谢洛生手指微动,干巴巴地掖了掖臂弯里的衣服。 谢洛生原以为他不会在上海久待,可秋末的两场雨都过了,谢洛生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离开上海。 时下局势动荡,到处都在打仗,不要说军用飞机,就是民用飞机都容易受袭,铁轨也炸毁了几条。报纸上满满的战况,街边的报童奔跑吆喝着,哪里哪里沦陷了,哪里哪里又打仗了。可战时的乱,全影响不了沪城的纸醉金迷。 谢洛生不愿去向容述开口,待的久了,受时事影响,也有几分焦躁。 十月中旬的时候,谢洛生收到了他父亲的电报,他父亲同他说,让他先安心待在沪城,还让他去看看谢家开在上海的一个纺织公司。谢家生意做的大,上海开了分公司。谢洛生对这些事并不知晓,也不感兴趣,去过一回就没再管过了。 后来,他同在巴黎留学的一位学长联系上了,学长在医院里做事。留学时二人都是华人,又都是学医的,谢洛生年纪小,他们都会对他多加照顾。 学长叫韩宿。 谢洛生在学校里名气大,是导师顶宠爱的天才,韩宿索性邀他去医院里做实习生。 盛情难却,谢洛生有些意动,没有过多推辞,不过几天,谢少爷就成了谢医生。 容述知道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谢洛生要做什么,容述并不感兴趣。 容述平日里忙,偶尔回容公馆住,二人不是常能打上照面的,谢洛生去医院里实习之后他们的时间就错的更开了。 那天正当小雨,谢洛生下了班,几个医生打着伞,并肩走出医院。 当中一个人突然问他们要不要去看戏,容老板晚上唱贵妃醉酒,他前些天买的戏票,原来约了人,可出了状况,去不了了。票是好不容易抢来的,空着浪费。 谢洛生心中动了动,说,“容述容先生?” 韩宿笑道:“沪城的容老板,还能有谁。” 那人问道:“你们去不去?” 谢洛生:“我去,谢了。” 韩宿拿胳膊推了推谢洛生,道:“洛生,你怎么还对京戏感兴趣?” 谢洛生笑了笑,说:“容老板是梨园翘楚,有机会欣赏容老板的戏,当然不能错过。”
第4章 容述的容家班在喜悦楼唱戏,喜悦楼是个茶楼,离医院不远。下了雨,暮时灰蒙蒙的天,裹着湿润的冷风,这样的天气,戏楼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谢洛生一行人到时已经能听见里头的月琴二胡声,他们定的座在二楼,挨着栏杆,居高临下能看见戏台,顶好的位置。 座下乌泱泱的观众,一个个翘首期盼,都是普通百姓,座无虚席,嘈杂喧嚣。谢洛生少见这样烟火气十足的热闹,捧了杯热茶,颇有些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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