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发现,面碗旁边竟然压着几两碎银,足以弥补今日损失了。一把年纪的老跛子鼻子顿时一酸,老眼一花,将热泪含在眼底。
……
……
姜染提溜着“柴火捆”,回到了茶居巷尾的棺材铺。
门前积雪已经堆成半人高了。
他穿着数不清的袄,在冷风中抖擞两下,艰难而笨拙地打开了棺材铺那被虫蛀了很多洞洞眼儿的大门。
“门前积雪都快堆成山了,我不在这几日,您就不能屈尊降贵铲一铲?”
棺材铺里空无一人,冷风灌进来呜咽有声。
摆在柜台上的铜牛有气无力地说话了,“最近账上一穷二白,朕从前一天要吃八炷香,如今沦落到一天只能吃一炷,走路都飘,爱莫能助。”
附身在铜牛上的老伙计,是某朝某代一个叫陆乾的亡国皇帝。
因为造下太多杀业无法投胎,只能暂时依附在铜牛身上修炼。
那铜牛也算是件稀罕的古董,周身花纹繁复,此时被陆乾附了身,牛嘴一张一合地吐着人话,“这一趟回来,你身上可有银两入账?”
“都拿来买袄了。”
姜染将“柴火捆”随手丢进了一副空棺里。
附身在铜牛上的陆乾牛鼻朝天哼哧一声,差点没被气晕。
“你怎么不冻死算了!”
姜染慢悠悠回嘴,“不劳您费心,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倒是你,柜台底下藏着这么多古董,随便卖掉一件,就能吃到猴年马月。”
姜染一提起要卖掉他的古董,陆乾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蹦下柜台,后退几步,刨了刨后蹄,朝着姜染的小腿撞过来。
无奈人家穿得厚,这一撞收效甚微,倒是自己四脚朝天,半天爬不起来。
“你懂什么?这些古董是朕最后的颜面,饿死也不卖!”
姜染随手盖上棺盖,一刻不停地开始扫雪。
出门前又加了一件袄,变成一颗更圆润的球。
只是今日……茶居巷里也不太平。
马车撞开几个摊位,在一片肃杀的街道上疾驰,惊起几只飞鸟。
商户们纷纷逃窜,紧闭大门,满脸惊恐地屏吸聆听。
屋顶的瓦片被几队人马踩踏地发出闷响,积雪衬地满地惨白日光。
为首的山匪拉满弓弦,从高处射出精准一箭。
随着箭矢破空的呼啸声后,枣红的马儿发出最后的嘶鸣,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马车侧翻在地后,从车厢里钻出一个面色狠厉,浑身是血的少年。
青天白日,皇城之内,山匪作乱,遍地血光。
他继续扫他的雪,关他屁事。
眼看着山匪就要合围过来,贴身的护卫奋力抵抗,好不容易将包围圈撕开一角。
苍老的家仆虽然身手过人,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几番打斗下来,早已伤的不轻,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在最后关头,老仆一把推开少年,声音里透着悲戚,“主子,一直往前,不要回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前面就是皇城,我去找金吾卫来帮忙!”少年还在努力寻找生机,可接下来老仆的一番话,却彻底让他死心了。
“天子脚下,皇城之外,山匪又怎么敢这样横行杀戮?这些山匪佩刀统一,训练有素,哪里来的金吾卫?他们就是金吾卫!”
是了,天下易主,如今宫中太后掌权,扶持新帝登基,正是铲除异己的好时候。
他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皇帝活着的时候就将他放养在偏远行宫,眼不见为净。
如今皇帝驾崩,权力更迭,多方势力蠢蠢欲动,依稀有人记起他也是个皇子,身体里同样流淌着皇族血脉。
这一刻,宋劣的脸色苍白。
他想活下去。
可是……太难了。
无数刀光剑影向他袭来,仅剩不多的护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掩护他逃亡。刀剑刺进他们的躯体,温热的鲜血融化了路边的积雪。
他的视线逐渐变模糊,看不清身边有多少人倒下。
只知道最后,在偌大街道上逃亡的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宋劣不敢回头看,也曾声嘶力竭,狼狈不堪地呼喊救命。可从街头到街尾,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能依稀透过门缝,看到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身后,第二支箭矢破空而来,刺入他的背部。
在一阵剧烈的钝痛中,宋劣放慢了奔逃的脚步。
他的衣着本就单薄,现在又因为血液流失而觉得越来越冷。他缓慢地喘着气,唇上有殷红的鲜血溢出,在飞速散去的温暖白雾中,原本苍白的脸显得更白了。
少年拖着嶙峋的身骨,身后的鲜血似红梅,点点滴滴开了一路,远远看着,惨烈而美丽。
终于,他再也逃不动了,倒下的瞬间,隐约看清头顶悬着的破木牌上写着三个字:棺材铺。
能死在这里,也算是他的宿命了。
闭眼前,依稀看到棺材铺里有人走出来,就停在他身边,衣服多到看不出身形。
那人一手抓住领口,裹紧身上的冬袄,拿脚试探性地拨弄了几下。
他闭着眼睛,没力气动。
随后就听到那人特欠揍地丢下扫把开始埋怨,“我刚扫完雪,你瞄着门前这块空地就冲了过来了,往这一躺,怎么着,躺这儿碰瓷来了?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着你要是死在这儿,说不定老板会发发善心帮你收尸?”
宋劣本想咽气,听完那人的话,被气地一口气回了上来,想骂他两句再去死。
无奈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他果然越发憎恶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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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书啦,日更~
第2章 棺材铺(二)
铜牛听见门口动静,翻身起来,在门缝边上探了个脑袋。
“朕看他伤的不轻,要不你日行一善?”
姜染对此等碰瓷之人嗤之以鼻,“今日我已经行过善了!”并着重强调,“我一日只行一善!”
铜牛的眼睛滴溜一转,“为什么这么多人追他,他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要不你搜他一搜,说不定能再添几件袄。”
最近账上吃紧,陆乾的目标是每日至少能吃上三炷香,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姜染觉得铜牛的话不无道理,且他向来不是什么清高孤傲的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情,做起来也颇有一番乐趣。
当下就在那人身上翻找起来。
姜染刚翻完他的袖子,又开始翻他的前胸,当他看到那人锁骨下方的胎记时,愣了一会儿,这人他见过!
就在十八年前,棺材铺开张的第一日,也是一辆飞驰的马车,被无数人围追堵杀。
当时有一名金吾卫跳上马车,从一个妇人手中抢走还在啼哭的新生婴儿,狠狠地从车上抛下,想要将他摔死。
那日也是姜染上辈子身死后,第一次被鬼差提来这家棺材铺。
阎王说他前世杀业太重,没法投胎。
让他上来葬妖为前世赎罪,日行一善,顺带领略一下生命的意义。
他刚套上一具新鲜的躯壳,活络完僵硬手脚,站在门口晒着久违的日头。
只是伸了个懒腰,就顺手抄了个婴儿回来,顺利完成了当天的日行一善……
后来混乱中,又来了一队保护那婴儿的人马。姜染在把这孩子交出去时,顺便看了看他的面相。
命途坎坷,半点没有帝王之相,连大富大贵之命都没有,无论他是什么身份,这辈子也只能做个不知名的小人物。
时隔多年,又看见了这个胎记,再配上这副独一无二的倒霉面相 ,没错,是他。
姜染自觉与那人有缘。
又因为这人命格惨到他都有点看不下去,所以才稍稍动了恻隐之心。
无论是天界、人间还是地府,小人物总有小人物的悲哀。
“陆乾,帮忙搭把手把他抬进去。”
“不是说不救么?”
“今日例外,日行两善!”
宋劣被搬动时牵引到伤口,疼痛难耐间艰难地支起头颅,似乎看到有个小动物模样的玩意儿在搬他的脚,一边搬一边很不情愿地骂着什么。
他觉得自己约莫是离死不远了,竟然出现幻觉。
……
……
整个陵阳城的人都知道,茶居巷的棺材铺处处透着邪性,路过都要隔三丈远,以免沾染晦气。
金吾卫当然也知道,但人家当着他们的面,把人拖进棺材铺里,他们皇命在身,总不至于假装看不见吧。
到底进还是不进?
这个简单的问题,可把这十几个彪形大汉为难坏了。
“大人,那一箭是您亲自射出,我远瞅着的确命中要害,神医来了也回天乏术,要不咱撤?”
“上面交代的事情岂容你这般随意对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出了岔子,你我的脑袋岂不是要换个地方待待?”
为首的金吾卫几番纠结之下,终于作出决定,大手一挥,“进!”
金吾卫本想有气势,且不乏礼貌地进去转转,可棺材铺的门板早就被虫蛀烂了,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间,金吾卫们想的是,他们会不会被误会成是来砸店的?
棺材铺店面不大,两边摆满了各式的棺材,其中一口棺材的棺材盖上还立着一只好生精巧的铜牛,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金吾卫的首领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蔼可亲,“方才那人……”
话还没说完,靠在柜台上正在烹茶的掌柜,头也不抬地回答,“死了。”
他被吓得直冒汗,大冬天的,那靠在柜台上的掌柜,将自己裹成这样,看不见脸,分不清身形,到底是人是鬼?
而且,所有人呼吸之间都有雾气冒出,为何他既没有雾气,也没有鼻息?
那领头人两腿发软,不敢细想,又问,“那尸首……”
“棺材里,自己找。”
“那我们就……多有打扰了。”首领将视线移到那口立着铜牛的木棺上,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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