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也大有可能战败,我们山北人死得必然多些,但是,你们清水城边,必然也会死很多人的。 何况我跟你们一样,也都是出身编户,才会被征入营伍,派上战场的!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也一样也是有父有母的人啊!” 身边的士兵们都眼望着老倌,等待他的决定。老倌一回头,向另一个在叫道:“老李!你过来一下!” 那个被叫做“老李”的人,停了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的活儿,匆匆数步跑了过来“老刘,什么事?” 老倌将刚才的眼前的事情一说,那老李道:“老刘,我看哪,这个事情,放了也好。一来留下一个去传讯,威慑他们一下也是可以的; 二来,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虽然部族不同,但都是编户出身。有时候,我们的确是为部族打仗,这是应该的;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其实只是在为城主的私人利益打仗哟!” 老倌听了,叹了一口气,一时没吱声。 那老李见老倌不吱声,又道:“老刘,你是佰长,我只是你的副手,最后决定权,由你来定,我坚决拥护你的决定!” 老倌笑道:“老李,怎么跟我说起官面话来了?我接受你的建议啦!” 老李笑道:“好的,老刘,那咱们细细审问清了,再放了他。” 于是一番审问之后,老倌决定放了那人, 那人千恩万谢后就要走,老李威严地喝道:“马格修元,你给我听好了!我们老大叫刘世倌,我叫李本中!但有我们兄弟俩领斥候兵,你们就别指望能偷偷过来!” 山北人马格修元道:“刘佰长、李佰长,小人马格修元回去后,如果做出有违今日誓言的事来,便不得好死,有如此箭!” 说罢,马格修元取出一枝箭,一折两段,弃之于地,随即转身,一路瘸着腿,歪歪倒倒地带伤而去。 ——老倌此时乍然想起,再看看那人模样跟当年并没多大变化,不由得回应那人道:“你是马格修元?” 马格修元道:“正是小人!” 老倌斥道:“马格修元,你跑来我们清水城这边做什么?莫非还想做探子么?” “哪里哪里!”马格修元急忙解释道:“小人此来,实有两件事相告!” “哪两件事?” 马格修元道:“我本来是只为一件事来,但是见了您之后,才变成了两件事。” 老倌没好声气地道:“别啰嗦,哪两件事?” 马格修元一抱拳,诚恳地说道:“小人来时,本以为您现在早就应该升任高职,至少也得是个统长! 然而我左打听右打听,弄清楚了您的情况之后,万万没想到您竟然仍然还是编户!这真是屈辱了豪杰,埋没了英雄!小人这是为您抱不平啊!” 老倌斥道:“你说什么昏话?我们山南人地灵人杰,英才遍地,清水城中随手抓一把都是比我刘世倌大有能耐的人—— 他们那么多的英才俊彦都没有混个出人头地,凭什么我就应该飞黄腾达?我不能飞黄腾达也很正常,这又有什么屈辱豪杰埋没英雄的?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吧?!” 马格修元听了,一脸笑意,抱拳道:“您说得真是大义凛然,然而我真的没有恶意!您瞧瞧,我跟您是同龄人,到如今十年过去,却是青春如旧,您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可是你竟然苍老得跟真实年纪不符,我费尽心思打听到您住在这牛山村,却是偷偷地观察了好久,才认出您来;这里边,际遇变……” 老倌斥道:“住嘴!原来你已经偷偷潜入我们清水城境内好多日子了!你赶紧滚回你们山北去!不然,我当年放得了你,如今照样擒得下你!” 马格修元道:“您别生气嘛,我来这边,虽然是偷偷摸摸过来的,却真的没有恶意!我原是想助您再立军功,官升一阶的!” “你?凭什么?” 那马格修元于是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当年他被老倌放走之后,带伤逃回,报称山南清水城不可侵犯,自己所在百人斥候队居然被山南人百人队伏击,全军覆没,自己带伤而回。 那上司听了之后,一面上报,一边又论功行赏,提拔马格修元做了个小伍长,不想马格修元这一番大难不死之后,竟是连连蹿升,历任什长、佰长,后又升到统长之职。 又因为马格修元自当日死中得生,幸而存活后,颇有厌战之心,和平之志,再加上换了上司,以至官至统长之后,却也难以再晋升了。 目前马格修元正是奉新上司之命,过来做探子的。 马格修元说到这里,向老倌道:“当日您放了我,我才有今天,此恩不可不报! 我之所以要找你,就是要跟你商量,怎么才好回去糊弄我那上司,让他不敢发兵过峡来攻打你们。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您现在已经退出营伍,仍旧做了编户了!” 老倌听了马格修元的话,本想斥责对方是来做探子的,但转念一想,马格修元居然把山北人的图谋打算都告诉了自己,也果然是不想打仗,真有爱好和平之心。 于是老倌苦笑道:“当年放了你之后,不想我回报情况之初,上司尚夸我做得对;转眼却有人告我黑状,说我擅作主张,私放俘虏,以至于我只被记了六级营功,没能升到五级,故而脱不了编户户籍;又到了年限,就退出营伍,还乡继续做个猎户了。”
马格修元道:“说起来,我跟您都是细民,没有决定天下大事的能力,自然左右不了天下大势。 然而我们也不必去左右,只尽我们的努力,尽可能地让那天下大势之趋向,能在一定程度上受我们的影响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马格修元笑了一笑:“没有不透风的墙,毕竟要等到十年后才能真正打起来,所以,我身为斥候统领,特意安排手下,稍稍放出点儿风声,引起这边的注意——回去后,我只说‘山南人不可攻打,防备很严’也就是了” 老倌叹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不就是这个话么!你们山北人真他吗的有耐心,真会放长线钓大鱼啊!十年后才要来侵略,可是十年前的今日就已经开始派了探子来!” 马格修元一笑:“他们那帮子贵族老爷,那可都是干大事的料子,颇知‘深谋远虑’之道啊!不过,您放心,他们让我来这边做总斥候长,我是坚决追求和平的人,岂能真替他们通风报信儿?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边也派了探子到我们山北去呢。” 老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清水城派了探子到你们那边去了?” 马格修元道:“我是猜想的。不过,打来打去地,都是我们编户子弟刀头舔血,战场卖命,他们贵族老爷却是安享清福,坐享富贵!我心里每每想到这一点,就不平衡!” 老倌闻言叹息,就说道:“世界上真正爱好和平的,恰恰是我们这些编户子弟,我们上战场打仗,也不过是为着保有我们的太平日子,至于贵族老爷,他们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命—— 唉,该怎么说呢,一句话,如果外敌侵略,只要帝国需要,我刘世倌虽然已老,却也不惧再上战场;如果帝国内部争斗,抢夺地盘,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参加战斗的。” 马格修元道:“你说得对啊!不过,我来时,在我们那边却是盛传你们黑石帝国要去侵略我们呢——说起来,我来清水城这边,也有打探这方面情报的意思。” 老倌笑道:“这都是哪头对哪脑啊?一千八百里黑龙峡,那简直就是绝境!我们黑石帝国的贵族老爷们除非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这么拿他们辖下编户子弟的性命去开这一场玩笑!” 马格修元一拱手:“您说这话,正是我们编户子弟们的心声,但是贵族老爷们的脑子里进了多少水,却不是我们所能想像得到的呀!若不是他们脑袋进了水,当年我又怎么会跑到这边来,做了您手里的俘虏啊?” 说到这里,马格修元又道:“如今我们四镇公国,老帅白茅公爵爷向国主建议,调派了公国神机营五千人马,加强对黑龙峡口的封锁;同时,斥候营前出二百里扎寨,正为着防备你们山南人呢!” 老倌道:“防备对方是可以理解的,但意图侵略,可就不对了。” 马格修元道:“是啊。我们国主正当年轻,正是意气风发,正想大有所作为呢,所以啊,就算不派我来,也会派别人潜来这边的!幸好是派了我来,哈哈。” 老倌道:“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他们要我长期潜伏,在我而言,就是找个地方睡大觉,到了时候,带上那几个手下,悄悄地撤回去,只说你们山南人没打算侵略山北也就是了。” 老倌道:“好此甚好!不如你先在这里等候,待我进城卖了皮子,给我儿子抓了药回来,带你到我们家去住一阵子,也就是了!” 马格修元道:“如此也好!” 于是二人拱手作别,马格修元再次隐藏到丛林中去,老倌则带着儿子进城去也。
第四章 哪个高人欲垂怜 词曰: 正西风猎猎坠焜黄,寥落碧云天。看繁华易逝,红尘易老,岁月播迁。鸾镜朱颜暗换,落照下夕烟。惆怅蝴蝶梦,虚化人间。 渐渐秋深夜寂,对霜星露月,悄立无言。肃气砭肌冷,况味透心寒。感沉沦,铿然一叶,叹平生,失意事难诠。空持守,瓢盆锅灶,柴米油盐。 ——拟作《八声甘州》。 老倌骑的那土马极像毛驴,却比毛驴还要矮一点。这种马虽然比战马矮小,在平地也比战马跑得慢些,但是比起毛驴来,却是又快又平稳,若是在山地丘陵地带,则大显优势,战马也不如它快速平稳了。这种马本就是山中野物驯化,最适合山中猎户人家使用。 下山进城四十多里程,不到小半个时辰,老倌和儿子就到了城门口。老倌让儿子骑在马上,自己下马牵着。城门口要进城的人们排着队。一会儿功夫,老倌爷儿俩就到了门卫跟前。 那门卫有十二人,比往常多出一倍;十二人佩刀持戟,分做两边,盘查过往行人;出城的进城的人们也自动分做两队,各走一侧。 老倌看了心中暗暗惊讶,平时这城门卫总人数是十人,每天有两人轮休,八人在岗,分班轮值;故而负责检查的一般是四人,现在居然有十二人,一定是有什么重大因由。 他本是营兵出身,对这个他曾经守卫过的边城是有所了解的。现在他只是惊讶而已,倒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各类事都是有各相关人负责的;自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当然,老倌并没有把这个情况跟马格修元说的事情联系起来看,老倌现在考虑着的,是卖皮子换银子抓方子。 “老人家,请出示你的路证。”那门卫中的一个向老倌索要证件,说话倒挺和气。 原来那个卫兵见他满头白发,就尊称他,很是客气有礼。所谓路证,其实就是出行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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