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落下身形,孟明急急跃下便要向萧史奔去,不料彩凤却陡然抬翅拦住了他,道:“萧大哥正奏到要紧处,咱们且等他这曲奏毕——你别扰他!”
孟明犹豫了一下,只好立在原地,静听那响彻天地之间的笙声。他听了一会儿,只觉胸中热血沸腾,竟是说不出的激动难受,当下掩了双耳,但那笙声依然穿透而入,且每逢那音调升至极高之处,便见寒潭之中水花飞溅,冲破了氤氲之气,沸腾起来,似乎里面有什么巨物蠢蠢欲出。但那笙声几番转折,似乎总有一处不能上去,如是反复几次,他只觉胸口压抑,几欲爆裂开来。
正自难以忍受,想要脱口大呼之际,却觉笙声渐趋平缓,胸中的烦闷之气顿时大减,接着,只听萧史轻叹一声,那笙声便停了下来。
彩凤上前问道:“萧大哥,还是不能将它逼出来吗?”
萧史抬眼看了孟明一眼,目光中微带诧异:“你……带他来寻我?”
孟明正要说话,彩凤却抢着回答道:“他当真是有要事……对了,为何大哥有玉笙相助,还不能逼它出来?”萧史眉头微蹙:“唉,真是机缘巧合,它竟得到了这寒潭之中蕴藏的奇毒,我……唉,现在还没有办法!”
孟明记挂着此行的任务,忙向前一步,恭敬地道:“萧公子,我们大王想见你一面,盼你下山一见!”“见我?”萧史不屑地扬了扬眉,“为什么?这便是你的要事么?呵,恕萧史不能从命!”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欲行。
孟明生怕他这一走又不见了踪影,当下大叫起来:“萧公子,弄玉公主病情严重——她说她曾经见过你,是真的么?”
月下的身影似乎猛然凝住了,过了许久,萧史才回转身,喃喃道:“你,你说什么……”
“据宫女说,你离开的那夜,公主淋了一夜的雨,然后就病倒了……”
穿过持戟的列队,萧史沉默地尾随在百里孟明的身后走入秦宫的大殿,虽然是在白日,这宫殿却依然显得阴暗而压抑。秦王跪坐于高台之上,仿佛俯视着苍生的神祇般冷漠,宽大的衣袍透露出难以形容的威严。
萧史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黑衣君王,在那张坚毅的面庞上,依稀还能看出那曾经熟悉的影子。萧史与秦王对视了片刻,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了他的唇边。
感觉到殿下少年咄咄逼人的目光,赢任好淡淡笑了笑,轻咳一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你便是萧史?”
萧史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他的面庞上。
大殿中静得可怕,台上的君王与台下的萧史皆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对视着,似乎要用目光击败对方的尊严。大殿内的气氛紧张而尴尬,只有那座架上的青铜漏壶发出的“滴答”声响,清晰地回荡在大殿内。殿中的文武百官们,皆不敢说话,竟似连呼吸都分外小心。孟明心里焦急,只得伸手扯了扯萧史的袖子,却不敢出声相劝。
终于,赢任好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萧史,你知道我请你来此,是为了什么吗?”“为了什么?”萧史移开目光,神色平静,“其实我也想知道,大王要见我,是为了人呢?还是,为了——”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扬袖,露出了袖里那支温润碧绿的玉笙。
赢任好蹙起了眉,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盯着台下少年的面庞。
“是为了这个么,大王?”萧史突然轻声问道。
殿中的群臣都被他这种挑衅的态度惊住了,天下间,竟还有人敢这样和大王说话?他难道不知道天子之怒可以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而赢任好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素来冷血、威严的君王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淡淡地笑了起来:“是,寡人只是想听你吹奏一曲罢了!”
这样的回答让群臣为之一怔,萧史的目光中也似有疑色闪过,但却一言不发,举笙而奏,悠扬的笙声立时如烟雾般弥漫在宫殿之中。听在耳中,只觉音韵悠扬,好似万壑松涛,清婉欲绝,让人尘襟顿爽,如痴如醉,恍惚中竟不知身处何处,只觉神思恍惚。待到他一曲终了,大家竟不由得同声赞道:“好曲,仙乐!”
萧史神色不变,似乎对这样的赞叹夸奖早已麻木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王,负手而立。赢任好淡淡道:“果然是人间难得一闻的佳乐,寡人的公主说你才情出众,果然不假。”
快步走出阴沉的大殿,殿外耀眼的阳光陡然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凤台巍峨地矗立着,萧史停下了步子,不知为何,离那个熟悉的地方越近,他竟越来越迟疑。还该继续走上去么?他问自己,只是脚却不由自主地抬起——百里孟明对弄玉病情的描述,一遍遍地在他的耳边回响。
终于还是走进了那熟悉的宫里,早有巧笑嫣然的宫女迎了上来,行礼笑道:“公主已经等了好久啦!”
他有些茫然地随着宫女走向后殿,青铜镜畔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这样鲜红的衣裳,龙凤绣满衣襟,钗冠插满秀发。镜中映出的容颜虽还略显憔悴,但却已被精心修饰过了:双眉如黛,眼波如醉,樱唇娇艳。眼前少女的娇羞与艳丽让他惊讶,这还是弄玉么?那个站在荷池边恬淡安静的少女?可她为什么会这样的欢喜?
青铜的镜中映出了他的白衣,镜前的少女惊喜地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泪水已然簌簌而落,让他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柔软起来,他几乎想要狼狈地退出去:“不,这并不是一场游戏,也许,他不该做这样的尝试……”这样的情形让周围的宫女们不禁掩袖轻笑起来,那红衣的少女早已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泪水却依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来。
他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我听说你病了?公主为何不知道爱惜自己呢?”弄玉用力地摇着头,却似乎有些惊慌,便用手掩住双眼,她的这一举动,惊动了身边的宫女。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嗔怪道:“公主,你这样会弄花脸上的妆啊!”
弄玉慌忙放下手,但泪水已然冲去了她脸上的脂粉,现出她苍白的容色,这让萧史的心中又多了一份怜惜,情不自禁地想要伸袖帮她擦拭泪水,却听弄玉柔声道:“父王说你今日会来,我果然等到了,原来……原来他没有骗我!”萧史心中感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指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竟是不能移动半分,却听旁边的那宫女又道:“公主就要与萧公子成婚啦,怎么还哭哭啼啼的?”不由得大吃一惊,奇道:“你说什么?”
那宫女笑道:“大王已经作主将弄玉公主许配给了公子,今日月圆,正好完婚呢!”
萧史双眉扬起,几乎脱口大笑起来。这世上哪有这等荒唐之事?
但瞥见弄玉那期待的眼神,生生忍住了涌到嘴边的话,心中却是狂怒不已:“他以为我对他的女儿还有一丝怜惜,便可以掌握我,可以任他摆布么?”他的手指缓缓地滑下弄玉的脸颊,心中暗道:“我总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达到我的目的,却不会帮你实现你的野心!”
七、弄玉
这也许是秦宫有史以来最清冷的一次公主下嫁,凤台之上,没有喜乐,只有公主与驸马的合奏。
笙箫之声袅袅散去后,便只有新婚夫妻互诉衷肠的声音。
其实与其说是互诉,还不如说是弄玉一人的倾诉更恰当一些,因为萧史只是微笑地看着她,静静地倾听,偶尔才会发出低低的应和声。
但他脸上的笑容,已经给了这个女子最大的安慰与鼓励,所以这一夜,弄玉几乎是一直在对他低低地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诉说着那些少女的痴想与欢喜。而萧史也安静地听着,直到她困了,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阴郁的表情才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令他显出了一种与容貌不符的阴鸷来。
萧史将目光移向怀中的少女,她的脸色依然是病态的苍白,卸去了妆容之后,便显露出了病后的憔悴。但是她的神情却是欢喜的,微笑依然停留在她的唇边,她睡得那么安心,那么舒畅。
突然间,怀中的少女陡然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神色依然安详而温和,可是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萧史却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是你发出的么?”弄玉轻轻地、犹豫地问道。这样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所以就越发显得不可靠,让她不安心,所以纵然是在梦中,都是担心的——担心醒来后,一切的真实全都消失了!
萧史点了点头。弄玉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叹息?难道你不欢喜么?”
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萧史勉强地笑了笑,柔声道:“不是不欢喜,能娶你为妻,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我想到以后便要住在这里,不免有些黯然。”弄玉放下心来,笑道:“为什么住在这里便要叹气便要黯然呢?”
萧史想了想,道:“你从小生活在宫廷之中,没见过天地间的景色,自然不觉得住在这里有什么难受的,可我却与你不同。别的不说,便以我所居的太华山为例,日出朝暮,花鸟树木,其中四时变化万千,其乐趣呀……”于是当下对她说起太华山上的种种景色:晴时丽日,山岚如何峻秀;若逢春日,峰底浓桃艳李如何泛光欲舞;逢大雨,险峻的峰底又是另外的一番不同,怒溪如奔马在两峰之间曲折环绕……
弄玉听得悠然神往,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从小就住在这里,你说的这些,我……我从来也没有见过!”
萧史冷冷道:“宫廷之中,纵然锦衣玉食,又算得什么?对我来说,哪儿比得上与天地为伴、万物为侣的自在呢?”
弄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一怔,心中慌乱,却见萧史握住了自己的手,轻声道:“公主,你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凤台!我要带着你遨游天下的名川,我会教你导气修行之法——你难道不想与我百年相守下去么?你想,我们骑凤而游,那该有多么快乐!”
弄玉陡然听他说到百年相守,顿时脸颊如烧,娇羞不胜,低下头去,一颗心欢喜得几乎要裂开一般,哪里还敢再看他的眸子?
萧史见她如此,便故意道:“是我傻了,你是秦国的公主,又怎肯与我四海为家呢?”“不,不,我肯!”弄玉抬起头,急急道,“我愿意与你一同离开,我才不稀罕什么锦衣玉食,我只要同你在一起——去太华吧,就去你说的太华山,好么?”
弄玉与萧史的不辞而别很快就成为了秦宫中的议论话题。
据凤台上的宫女的描述,公主与驸马是骑着彩凤离去的,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天际有仙乐传来,袅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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