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深巷的酒与窗外的鬼 “跑堂的儿,你这小店儿能有什么好酒菜?” 醉春风看着看着店内周遭的俗套装修,嗤笑一声,取笑道。 “客官,话不能这样说,老话还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况且您这时候来这关山廊城,是否有命活着离去还两说呢!” “此刻还是能吃一口就吃一口的好。” 听他笑话,跑堂的却是不乐意了,将菜谱往桌上一摔,您还爱吃不吃了。 “关山客栈我去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像你这么嚣张的店小二还是第一次见。” 醉春风倒没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搭上了话。 “既然是关山客栈的贵客,来我这小店做什么?” 店小二的语气有些冷,或者说有些不爽。 “因为你这小店真的很小,小到我在关山生活了四年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酒香不怕巷子深。” 跑堂的说道。 “酒香也怕巷子深。” 醉春风反驳了一句。 店小二脖子一梗就要开骂,李休却从袖中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小二哥见了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然后理也不理醉春风转而冲着李休露出了一个笑脸:“这位公子想吃些什么?” “你们这店的名字是谁取的?” 李休问道。 “是秀才,他读了二十几年书,我们店里就属他最有学问,所以这客栈名字自然要听他的。” 李休点点头,这名字的确不错。 “上三四样招牌菜即可,再来两壶酒,两壶最好的酒。” “得嘞客官,您且等着。”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透着窗户向外看外面一片漆黑,并无半点光亮。 只有客栈内亮着十余根白蜡,不算红的光亮照着屋子。 屋内的客人不多,寥寥数桌,并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那酸秀才扒拉算盘的声音响彻在这不大的空间里。 醉春风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举起了茶杯,品了一口茶,然后吐了出去。 “这茶叶不新鲜,像是隔夜的。” 他说了一句。 李休没有反应,安静的出奇。 “怎么回事?” 醉春风问道。 “今夜有场好戏,秦家与景家要做一场。” 李休淡淡道。 醉春风皱了皱眉,嗅到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秦家与景家在这城内对峙多年,两家都有数位游野修士,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互有交锋了这么多年今夜便要做一场生死? “秦在阳与景如云能够在你父亲的压力下维持两家多年不衰,一定不会是蠢人,既然不蠢又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决定?” 醉春风问道。 两家势力旗鼓相当,若一定要分个生死,那就只有两家都会死。 黄泉是个很美的地方,否则不会有许多男男女女吵嚷着要一起共赴。 但那也是个很荒凉的地方,否则不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祈求长生,不敢探头下望。 “听雪楼插手了?” 片刻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醉春风看着面色平静的李休,凝神问道。 “我只是给出了一个动手的理由。” 李休回答道。 醉春风盯着他,静候着下文。 这时跑堂的将两壶酒拿了上来,李休将酒倒进杯中,淡淡道:“七日之前拜阴山的掌教之子路过廊城,与景家天赋最好的嫡子吃了一顿酒,然后便死了。” “你派人杀的?” 醉春风问道。 李休点点头。 “十四年前,整座关山朝着北地边军的脊梁挥出了一拳,这是罪,要还。” 他看着醉春风,很认真的说道。 “那关拜阴山何事?” 醉春风又问道。 “他站错了队,便关他的事。” “中立也有错?” 李休看着他,缓缓道:“这是大唐,身为唐人,当国家的将士在外抛头颅洒热血的戍守边关之时,你知道有人会对那些军士的后背下手,不阻止,便是错。” “这世上从来没有中立一说,唐人生来骄傲,这辈子就只有两个选择,自己人,敌人。” 李休喝了一杯酒,味道上佳,一口咽下舌尖有些火辣,舌根却极为的清凉。 他看了看酒壶,通体漆黑像是一个坛子没有半点花纹点缀,这酒单论味道不如太白楼的红烧刀,但却胜在独特,唇齿间流着香醇,更有回味。 “当年秦景两家借道阴山,拜阴山全宗上下避而不出,他以为躲得过,但他又躲得过什么呢?” 李休看着窗外,醉春风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 酒菜已经上的齐全,色香味俱全的四道招牌菜,香味入鼻闻起来陶醉非常,人世间俗事很多,单说这口腹之欲,又哪里戒的掉呢? 他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外的漆黑一片,然后道:“春风,你看这世界百鬼夜行,众生混迹其中,比鬼还怨。” 醉春风看着李休,眉眼之中似乎满是复杂,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廊城夜不点灯,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害怕拜阴山,尤其是近几日早有风声传出,秦家似乎有意和拜阴山联手共同覆灭景家。 这是互惠互利的双赢事情。 外界不停地有强者回到关山,尤其是景家更是倾巢而归,这是一场硬仗,熬过去海阔天空,熬不过去万事休矣。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桌上的招牌菜一动也未动,二人低着头,听着窗外不停传出的脚步声,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些脚步声想来就是拜阴山的人了。 拜阴山是一个修行宗派,掌教乃是游野修士,全宗上下信仰鬼神,在圆月夜盘坐空地之上,举行仪式做着关于祭拜的事情。 拜阴山的门人弟子好夜行,穿黑袍,戴白面,手举招魂幡,蹦跳前行。 这听上去更像一个邪教,但其实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否则也不能存活到今日。 “菜凉了。” 二人在此枯坐许久,约么已经二更末尾,李休突然开口道。 “我不饿。” 醉春风抱着胳膊,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那壶其貌不扬的酒。 “好戏快要开场了。” 柜台上的秀才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跑堂的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后厨传来了红烧猪蹄的味道,一个穿着围裙的女子拿着拖把擦着地面。 外界本该漆黑一片,此刻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撕开了黑夜与门口的灯笼,划破了窗纸。 这是景家的春秋一剑。 好戏果然开场了。 …… ……
第37章 人世间亮起了一道剑光 既然是好戏,那就一定要有人欣赏。 “跑堂的,给我留两间上房,一直留着。” 说着李休取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推开门向着黑暗走去。 醉春风叼着一根牙签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 廊城不大,秦家在东面,景家在西面,两家分在两端。 天空中没有半颗星辰,街道上黑的出奇,若是普通人抬眼望去只怕看不到七步之外。 好在之前那道剑光很亮,此刻仍有余晖尚未熄灭,李休掠上屋顶,望着那道光线追了过去,片刻后他从屋顶落下,站在了一处小巷之内,身后有猎猎声音响起,却是醉春风跟着落了下来,抱着胳膊斜倚在墙上,看着小巷之外的场景。 此处的街道很宽,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许许多多的红白灯笼,内有烛光闪烁,将这里照的很亮。 这条巷子在中间,前后各有一条街道。 后面的街上有着喊杀的时不时地响起,那应该是景家与秦家还有拜阴山的人弟子战斗的地方,应该死了很多人,因为有很浓的血腥味顺着夜风吹进了李休的鼻中。 前面的街道站着十余人。 一左一右对着站立。 左边人少,只有四位,不出意外应是景家无疑。 右边人多,足有六位,其中有三人穿黑袍戴白面,这是拜阴山的人。 “戴泽的死与景家无关。” 说这话的是景家站在最前面的那人,中年模样,面容消瘦,右手握着剑,手上的关节却很粗大,他的右手很有力,那把剑也握的很紧,之前那道剑光很亮,所以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许是因为忌惮这把剑,秦家与拜阴山并未继续动手。 “与景家无关,那又与谁有关呢?” 那张白色面具下传出了一道声音,乍听起来中气十足,但若是细细品味却不难听出其下隐藏的那一抹疲惫。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件很伤心的事,天道很大,大不过人伦。 戴泽与景元吃了一顿饭,然后便死了。 这就是景家的错。 景如云沉默了下来,拜阴山的态度很强硬,话也很没道理。 他没有辩解,因为他也不知晓戴泽到底是如何死的。 又或者说在此时此刻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拜阴山倾巢而出来到廊城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要杀人的。 很多人需要一个交代,戴泽的死需要,戴掌教也需要。 拜阴山的弟子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杀人而不必再克制自己。 秦家可以趁此机会夺了廊城,固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拜阴山山门远在万里之外,事情结束之后自然要回去。 那时候廊城便只剩下秦家。 一家独大往往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更好的机遇,更好的身份地位,还有权势。 正如李休所说,戴泽的死只是一个理由。 是很多人需要也在苦等的一个理由。 只是如今恰好等到了。 景如云静静站着,手中的春秋剑似乎低下了头,他向前迈了一步,下一刻灯笼内的烛火尽数朝着右边倒去,如被狂风吹拂。 黑夜中响起一声剑吟,戴冷言的身前出现了一张招魂幡,数米长短的幡面向后扬起,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团黑雾,雾中藏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道剑光落在了幡上,那张脸似乎发出了一声惨叫,无声的嘶吼着。 景如云的面色白了些虎口裂开有鲜血流淌。 戴冷言脸上的面具被斩成两半,露出了那张枯木一般的黑脸,他的招魂幡破了一个洞,身上的黑袍散落在地,胸前出现了一道剑痕,好在只是划破了衣衫。 火光竖起,恢复平静,红白灯笼仍在不同的晃着,光亮照着地面。 一个影子在灯笼下一闪而逝,却是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秦家家主秦在阳突然动了,趁着景如云新力未生之时欺身上前同时一拳打了过来。 景如云抬头看着,他身后有一人迈步上前抬剑迎了上去。 同为游野修士,也有强弱之分。 这一拳秦在阳筹划良久,精气神酝酿到了巅峰都汇聚在这一拳上。 势大力沉,难以招架。 拳头落在剑上,那把剑的剑身刹那间便弯了下去,然后断成两截,紧接着拳头透过断剑落在胸口,那人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景家余下两人一人跳起将那人接住,另一人则是抽剑闪身划向了秦在阳的脖子,这一剑又快又准,秦在阳的瞳孔缩成一点,却是来不及躲避。 原来从一开始的景如云暴起发难到秦在阳蓄势偷袭,这一切都被景家算在了心里。 所以这一剑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秦在阳的脖子上,剑刃划过皮肤,却没有鲜血喷出,那个喉咙也没有想象中的被长剑撕裂,反而是响起了一道金铁交击的摩擦声,带起了一串火花。 照亮了秦在阳那铁青的脸上。 他抽身爆退,双脚落在地面,面色阴沉,身上却发出了啪的一声。 然后一串佛珠自身上掉落摔在了地上,这是无量寺的法器,竟然会在他的身上出现。 景如云的面色有些落寞,用自家长老重伤为代价换来这一剑,却被佛珠挡了个干干净净。 “景如云,真是好算计。” 秦在阳的脸色有些狰狞,甚至开始后怕。 两家敌对几十年,对于彼此都在了解不过,景如云利用他的心理谋划了这一剑,若是没有这串佛珠那便是必死的局面。 “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 景如云看着地面上滚落一地的佛珠,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在等待,又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终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关山很小,景家不大,但若是有人想要啃下来,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景如云抬头看着秦在阳与戴冷言,一双眸子渐渐变得犀利无比,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有着点点猩红升腾而起。 他身上的气息陡然拔高,一点一点的高涨着。 “世人皆知景如云有春秋一剑,但你可曾知晓,我还有一剑春秋。” 话音落下,他的须发飞扬,剑意冲霄而起,长街两侧的红白灯笼自中间一分为二,烛火摔在地面,熄灭了大半,让这长街也黑了大半。 李休眯着眼睛,一道亮光像是冬日暖阳破云而出一闪而逝。 秦在阳的身子微微颤抖,一条手臂与肩膀分离落在地上,鲜血泉涌喷出。 那道招魂幡一分为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发出一声惨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剑仍然落在了上一道剑痕上,区别在于上一次裂开的是衣衫,这一次裂开的是胸膛。
第38章 黑暗中有一只脚踩在红白纸上 那道剑光消失不见,黑色长街上却还有剑鸣回响。 忽然,一阵狂风自街头生出,然后瞬息间吹到了街尾,风声压过了剑鸣,片刻后天地恢复了平静,风声不在呼啸。 街上却响起了两个声音。 景如云瘫倒在地,面如金纸,长剑自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发出第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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