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敲了敲病房门:“我们进来了?” 屋内人不答话,他就轻轻推开了门。陈言言裹着被子,背过身去不看他们俩。 路迎酒又在她面前坐下,说:“不好意思,他没有什么恶意。” 陈言言不说话。 路迎酒讲:“理论上讲,我不认为神官会随意来到世间。阴阳自有平衡,神官来到阳间会受很大的制约,更不会轻易杀人。至于你说的鬼王,他究竟存不存在,是没有定论的。就算有,我也不认为你请的来……”他回头看了眼敬闲。 敬闲笑眯眯的。 路迎酒踢了下他的脚,他立马收敛笑容,装出了虚情假意的关心。 路迎酒说:“你才做完手术,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去屠宰场。” “不,我们今天就过去。”陈言言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路迎酒,“我真的一天都忍不了了,你、你一定要早点杀死它。就你和我一起,我们两个现在走吧!” 她把“我们两个”咬得很重。 敬闲轻轻地啧了一声。 路迎酒知道他在不满什么,说:“他要和我一起去的。而且,也不只是我们三个人。” 他站起身,去到门边一拉—— 那人本来靠在门边偷听,反应不过来,直接踉跄着摔进了屋内。 分明是一个小李。 小李用手撑着,没让自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惊慌地抬起头。 路迎酒勾起嘴角:“你好啊,楚半阳最近怎么样?看他还有心思派人跟踪我,应该挺清闲的吧?” …… 敬闲为了一雪公交车的前耻,弄来的那辆阿斯顿马丁是真的好看,阳光流畅地从车头淌向车尾,耀眼又逼人,车身线条无一不彰显了速度的美感。 此时,高速公路上,它正以时速……50公里前进着。 路迎酒说:“小李啊,你最好开快一点,这一段路最低时速要上80。” 驾驶位上,小李哆哆嗦嗦说:“我这不是怕撞了吗。这一撞,路哥你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啊。我我我看看看看,要不还是找个休息站,让敬闲哥开吧。” 敬闲靠在路迎酒身边,悠悠道:“我刚开完长途,累了。” 路迎酒也说:“没关系,万一真的不够钱,叫楚半阳来给你交赎金放人。” 小李哀嚎:“师父会杀掉我的!下个月就是他奶奶大寿,岂不是刚好把我杀了给他奶奶助兴?那可是得抽筋扒皮,骨灰拌饭的呀!路哥,要不然你来开?” 路迎酒还没开口,就听见敬闲说:“他没睡够,疲劳驾驶很危险的,车上可是有四个人。” 小李不知道怎么反驳,又说:“路哥!你们俩真的是夫唱妇随!太狼狈为奸了!” “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路迎酒说,敬闲在他旁边笑。 不过,路迎酒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沉迷开车的敬闲突然就不愿意了。 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着? 好像是,自己说了句要在车上补觉,敬闲就把小李赶去开车,陈言言赶去副驾驶,然后硬要和他挤在后座。 还满脸兴奋地看着他,脸上写着“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还不睡”。 路迎酒看着他那眼光,简直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懂敬闲在期待什么。反而是副驾驶的陈言言,因为刚手术过,精神不好,已经调低座椅睡着了。敬闲本来坐在副驾驶后头,座椅一放低,空间窄了,他那双长腿怎么放都别扭,就挪了挪身子,和路迎酒挨得更近。 路迎酒垂眸想着。 现在的情况是,青灯会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陈言言,而陈言言不知道,青灯会是因为他重启了调查。这种信息差,才让他和陈言言能一起行动。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很快就会露馅。他的时间实际上不多,要在那之前,理清楚线索。 至于小李…… 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小李。 小李纯粹听楚半阳的话,跟着他过来,甚至不知道身边的少女就是陈言言。 他继续思考着。 敬闲和他紧挨在一起,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就连彼此的体温、呼吸都能感受到。渐渐地,路迎酒的思维不再紧绷。 他们才见面了没几天,可是感觉,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情。 而且,路迎酒觉得,自己应该是非常相信敬闲的。 他找不出词汇去形容那种信任,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潜意识中,他总觉得待在敬闲身边有种安全感。硬要说的话,他只能想到一个古怪的比喻:就是那种,能让他在鬼怪横行的长夜中安睡的安全感。 这算是什么?一拍即合? 跑车慢悠悠往前开,身边飞掠过几辆不耐烦的车子,干脆利落地超了他们的车。路迎酒深呼吸一口,突然意识到,在敬闲身上,有一股冷冽如新月的气息。 极浅极淡。 如果不是这个狭窄的环境,如果不是周遭安静下来,如果不是他们肩并肩挤在一起,他也察觉不到。 路迎酒愣了一瞬。 然后他微微垂眸,开口:“敬闲……” “嗯?”敬闲侧头看他。 路迎酒:“……” 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下,你知道陈家的‘织云术’吗?” 敬闲顿了几秒钟。 那些鬼老师只教了他常识。关于驱鬼师的很多知识,他实际上是不知道的。他就摇头:“不大清楚。” 路迎酒看了眼睡着的陈言言,也凑近了点敬闲,压低嗓音,两人几乎是耳厮鬓磨。他解释:“所谓的‘织云术’,只是人皮面具的一种别称。早些年,陈家人就是靠着割下死人的皮肤,做出面具,这样子发家的。后来,法律完善了,他们也顾忌道德上的问题,就没再用人皮,转而用动物的皮革,比如猪皮、羊皮或者牛皮。” 他继续说:“我查了一下,我们正在去的四洞屠宰场,就是陈氏的企业——所以陈言言才会带着同学,过来试胆。以前,陈家人应该是利用屠宰场,来制作面具。” “动物皮肯定是比不过人皮的,它们要僵硬很多,很容易被看出破绽。我曾经见过真正的人皮面具,戴上去是真的活灵活现,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来了,也找不出瑕疵。那次委托里,带着面具的是一个鬼,它装作人类模样,引诱熟人到它的巢穴,再吞食掉。那些被害者到最后,都不清楚‘朋友’为什么要害自己。” “带上伪装,一个和你朝夕共处的人,你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敬闲认真听着,但是路迎酒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沉默略有几分异样。 敬闲一侧头,路迎酒抬眼看他,阳光透过玻璃照射下来,将他的每一根睫毛都照得纤毫毕现,柔软的黑发,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路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敬闲,笑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第19章 羊与牛 路迎酒最后还是在车上睡着了。 并且和敬闲期待的一样,他本来好好靠着椅背,结果很快就开始东倒西歪,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 敬闲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路迎酒大概察觉到了他不是人,但是没证据。 他并不是故意想要隐瞒身份,只是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别扭和矫情。 ——他不想让路迎酒知道,自己帮过他。 面对帮助过自己数年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带上滤镜。更何况路迎酒很看重人情,别人帮了他,他肯定加倍还回去。 敬闲就在想,万一路迎酒知道真相,万一路迎酒真的喜欢上他了,那么被恩情裹挟的情感,有多少是真实的呢?会不会,那份喜欢并不纯粹? 他想要路迎酒喜欢的,不是“冥婚对象”,而是“敬闲”。 到底该不该花这种心思、该不该有这种顾虑,其实敬闲也不知道。平日他不会想这些,要啥细腻的心思,要啥谨慎的揣测,根本没必要,从来都只有别人来揣摩他的份。 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面对过万鬼,面对过深渊,但是没面对过喜欢的人。鬼怪的凶残暴虐,深渊的反复无常,都臣服于他的脚下,然而都比不过路迎酒的一个眼神。他至今还记得初见那天,他抱着对方的手是怎么微微发颤,带着紧张、喜悦与激动。 总之,鬼王第一次怂了。 敬闲就这样带着矫情和别扭,或许还有些许对自己雄性魅力的自信,捂着自己的身份,死活不说。 可是眼下,事情好像快行不通了。 敬闲有些头疼,但是一侧头又看见靠在肩上的路迎酒——他睡觉时神情总是极为放松的,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敬闲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下了高速后,他们顺着一条无人小路慢慢走,七拐八拐到了屠宰场门口,车子被停车场锈迹斑斑的横杆拦住了,周围一圈都是高大的墙壁。 小李嘟囔:“这要怎么办?要不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然后走进去?” 敬闲说:“直接撞开栏杆进去吧。” 小李干巴巴笑了几声,心说这笑话不好玩,结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敬闲认真的表情。他愣了几秒钟,然后心中我了个大草:原来这家伙是认真的么?! 敬闲又催促了一句:“怎么还不撞?” 他自带十足的压迫感,简单的一句话硬是被小李凭空听出“再不动手我就要做掉你”的味道。 小李看了看车内全新的仪表盘,咽了咽口水,最后挣扎一下:“你、你这车好几百万呢……” “不用你赔。”敬闲说,突然肩上一轻——路迎酒醒了,坐直身子,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随手甩出去一张符纸。 那符纸跟有灵魂一样,乘着风,轻轻在横杆的末端缠了半圈,猛地绞紧! 生锈栏杆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脆弱的末端逐渐变形,然后伴随清脆的一声,横杆应声断开。 路迎酒扬了扬手中的符纸,看了眼他们两人,声音还带着点困意:“最简单的符咒之一。” 学艺不精的小李:“……” 根本没有学艺的敬闲:“……” 车子开进去,拐了个弯,看见一栋巨大的灰色建筑。 那建筑并不高,可能就有一两层,但是非常宽。外墙是死灰色的,或许是知道这里曾有厉鬼,总觉得看起来寒气森森。角落长满了杂草和藤蔓,窗子要不就是破的,要不就是脏到根本看不到室内。更远处则是低矮的、蓝白色的员工宿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再回到这个地方,陈言言明显非常紧张,绞紧了双手看向窗外。 小李随便在无人的停车场,把车子停下来,四人下了车。陈言言用葱白的手指向那灰色建筑,说:“我就是在那里玩的游戏。我们、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嗯。”路迎酒点头,“你身上的鬼很特殊,要认真对待,才能保证它被彻底清除掉。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要重演一次把它招来的仪式,也就是说,重演你们的游戏现场。” 陈言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还是说:“只要能解决它,我什么都愿意做。” 几人到了大楼前,铁门紧闭,上头还有红漆写的字,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现在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干涸的血。小李用力推了几下门,铁门纹丝不动,锁住了。 旁边就是一扇窗子,玻璃内侧应该是贴了纸,什么也看不清。路迎酒试着拉了一下,窗子发出了叫人头皮发麻的“吱呀——”一声,生锈的零件每一寸都在抱怨,才打开了。 他看了眼陈言言,说:“等我过去给你们开门。”然后他单手撑着窗台,轻巧地翻了过去。 屋内很黑,只有一束光从他背后的窗子照过来,能清晰看见灰尘在空气中乱舞。他迅速打量周围:十几个立式铁柜子放着,中间则是一条木质长椅,墙上挂着几件蓝色的工作服,地上有鞋套,全都落满了几厘米厚的灰尘。 这是个更衣室,难怪要用纸遮住玻璃。 路迎酒正想拉开门去走廊,突然光线一暗。 在他身后,敬闲也翻窗进来了。 他说:“你怎么也来了?” “外面待着多无聊。”敬闲一笑,“走走走。”他拉开更衣室的门,那外边更是半点光都没有,他回过头向路迎酒伸出手。 路迎酒:“?” 敬闲说:“我从夜视能力好,在黑暗里也看得清,牵着我你就不怕撞到什么了。” 路迎酒:“……” 他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那明亮的光辉瞬间照亮了黑漆漆的走廊,然后他以微妙的眼神看了眼敬闲:“谢谢不用了,我有手机。”他还把手电筒的符号给敬闲看,教他,“你点这个,就能用了。” 敬闲:“……” 他是完全忘了这码事,咳嗽一声,也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去到走廊,路迎酒在前头走,敬闲在后头跟着。 这走廊比他们想象得要绕,也不知道怎么设计的,要绕一大圈才能回到正门口。路迎酒左右打量,用光照着沿路的标牌,他们依次路过了消毒池、厕所、检疫室和屠宰车间。所有门都紧锁着,透露出冰冷的拒绝。 敬闲边走边说:“你之前说的陈家的‘织云术’,是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哦。”路迎酒说,“传闻说,陈家有位名叫‘陈织云’的先祖。她善于纺织与刺绣,但是家境清贫,住在乱葬岗旁边的一个小草屋。乱葬岗时常有暴露在外的尸体,无人掩埋,有一天陈织云路过,看到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被抛尸于野。她见女子生得漂亮,突发奇想:‘要是我也有这般容貌,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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