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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

时间:2023-06-08 12:00:03  状态:完结  作者:柳具足

  “瞧,还有一位优柔寡断的队长,只懂炫耀无能的同情心。”他们讥讽仲雪。
  阿堪恨不得挥起长矛敲敲他们的脑壳,“难道是纠纷女神让你们一个个变成长舌妇?”他的长矛也的确甩了出去,而木工渔夫无所畏惧地接招,集体训练变成了集体斗殴,他们都接近原始人类,浑身洋溢着青春无敌和不惧权威!
  仲雪有些惊讶地看着阿堪竟然也会打架……很快阿堪就抱头挨揍,游戏超过了忍耐力,仲雪也抽出梭镖——乡野少年立刻从迎头痛击中体会到贵族素养,在他们所处的世纪,战争是贵族与国民的专利,贵族从小由师傅教导:驾车、射箭、武艺超群!而农夫与工匠很难获得参战机会,也无法建立任何功勋,他们极端低贱与穷苦。被无止境的劳役压弯了脊梁,正是这些变驼的后背扛起了国家,贵族们却为所欲为。仲雪把被痛殴落水的渔夫和木匠拉上来,再和他们继续比试,直到四人精疲力竭,连同击碎的梭刀、矛头和切断的木长柄一起倒地,“了不起……”他们真心赞叹。
  阿堪因为丢脸也因为疼痛,独自跑进密林,装作剥树干上的松脂;仲雪好笑地追上他:“我可不希望你太喜欢我而偏袒我。”
  “他们说得没错……”阿堪也笑了,“你的同情心,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你,庸俗财主!”
  上岛、下岛、大浦、小浦被痛打了一顿,但感觉快乐,他们围上来,眼中流泻近似于“誓死追随”的光芒;仲雪拥有贵族式的公正与勇猛,这种品质越来越少见了。但七人必须面对满地的破梭镖和断齿渔叉……只好向神巫求援。
  捕鲸刀?
  我听说工匠要做好工作,必须先使工具锋利,我母亲一定也有专用的捕鲸工具。
  去句无,取大斋宫的猎鲸叉来。神巫无杜戴一顶过小的帽子,提醒仲雪:这些被神灵加持过,具有神力。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四节 猎鲸第四步:到南方去行窃!
  几句训诫来去匆匆,猎鲸的弯柄割刀,供奉在大斋宫神庙里,神庙建在越国南部叫“句无”的地区,而大斋宫被她的陪臣——夫镡暗杀。仲雪产生一种单纯的正义感,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好心眼的老太婆呢?
  越国犹如漂浮东海的肥美桑叶,会稽山有一个庞大的巫师群体,如同叶脉一样布满叶面,这个膨胀的神官群把职位传给家族后代,不断积累惊人的地产与财富。同时人们还信奉另一些自学成材的神棍巫婆,他们指责前者无能,前者警惕后者的进取,而两者都一样贪婪。
  句无的新主人夫镡不喜欢巫师,更觉得每逢战事、占卜官指手画脚十分讨厌,他率先废除军中卜官制,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行军打仗都听从统帅号令,而不是听从巫师的预言;这势利的魔鬼会把渔叉给他们吗?
  阿堪建议仲雪去偷。
  “我们到底是去猎鲸还是去当贼?”仲雪说:“冒这么大的名誉风险去行窃,这些杀鱼刀最好附有真正的魔法幻术,而不是虚有其表。”
  小浦又镇定地比划手脚,大浦为他翻译,“夫镡拆了大斋宫的神庙,木料用来加固他的句乘山水门,我们可以趁夜游进去。”
  “为什么小浦什么都知道?”仲雪诚挚地质疑。
  “我们为很多神庙提供木料,没人提防聋哑人泄密,神官们总是随心所欲地交谈,而小浦懂唇语。”
  “看来我们也要当心自己的嘴唇。”仲雪微笑。
  句乘山的大鱼嘴唇上镶满珍珠,在氤氲的水面拨动月光倒影,它们都是抢来的神鱼,原来养在斋宫神殿的池塘里。捕鲸队划着半沉半浮的独木舟,逆浦阳江而上,风力正在加强。苍翠山野正在远道而来的水汽袭击下震颤,乌云追逐小舟,将暴雨灌进船舱,一半人不得不卖力击桨,另一半人卖命把水舀出船舷。台风摇撼大地,他们却领略了美如幻境的会稽山南麓,深蓝的山陵在淡紫色的闪电下发光……上岛、下岛把船划进芦苇丛,大浦小浦等在半途枫林接应,仲雪与阿堪潜进风雨交加的句乘山——夫镡和他的邪恶军团就盘踞在那里,那里很狭小,但每一扇门都擦得精光蹭亮。
  几千年里,橡胶树静静生长在几千里的海外,人们穿布鞋或皮靴。更多人打赤脚,一下雨就没法外出,连战争都不得不对雨季避让。雨夜,只适合室内活动。夫镡正和一群多嘴多舌的谋士设宴,没完没了地谈论着未来和王冠。
  水道在宴会正下方,仲雪游进漆黑水道,透过木板缝隙能看清夫镡的白发。
  “我们一定是疯了,竟然到恶魔屁股底下偷神器!”仲雪轻声诅咒。
  “英雄远征一旦得手,就是《不堪抄》浓艳的一笔。”阿堪还窃笑。
  水门是一座水中城寨,黝黑岩石的尽头插着三柄梭镖、长矛和弯钩,通体铜铸,宛如禁止通行的封印,发着冷峻的光。沉重的木栅栏将水道一截两段,他俩被拦在外边,心不由下沉……
  “嘻嘻阿弟……”
  “见鬼。阿堪,你不要像绿萍一样发嗲。”仲雪吓了一大跳。
  “我没说话。”阿堪回答。
  竟然真是绿萍!难道他把小车挂在独木舟后边一路漂来的吗?
  “轮到我上场了。”绿萍把弯曲的腿揉开,像神迹降临一般站起来,就像一个发须苍白的巨人。看得仲雪目瞪口呆,这个老骗子能把自己折叠起来,多小的洞穴都钻得进去,他就靠这本事行窃;他钻进木栅栏,摇起索绳,升起木栅栏。
  沉浸于女海神眷顾之中的渔叉啊,仲雪默念,朝金光焕然的神器伸出手……指尖冰凉地一跳!一枚长剑擦过仲雪前胸直抵岩石,击出火星灿然——一名剑士一手掐绿萍的脖子,冷漠地瞅着他们,他很年轻。卷曲的发辫垂在肩上,容颜如同琥珀中的蝴蝶,璀璨而死寂。
  仲雪做贼心虚,转身就跑:“见鬼!那个很美又让人寒毛倒竖的男人是谁?”
  守护三叉戟的精灵吗?
  “我也不知道!”阿堪也跑得水声哗啦,前方木栅栏正缓缓落下,“但我猜他一定是‘堕民的杂种、毛贼的娈童、句乘山的嬖幸’!”
  “为什么有那么长的名字?”
  “因为浙水以南没人比他更漂亮啦,他是王子却甘作走狗,名叫……”阿堪屏住气——栅栏底端已压下水,他们猛一扎入水底,勉强向栅栏与河床的狭小空隙潜去,绞索却发出可怕的压榨声——水底昏暗,仲雪看到绿萍的瘦脸一下凑到眼前,痛苦地扭动,浊水灌进缺牙的大嘴,这下他的腿可真报废了——剑士把老窃贼塞进栅栏底,阻止水门关闭,他不会任由入侵者溜走!
  剑士跟着仲雪、阿堪钻出木栅栏,他湿透了,也更清隽了,“名叫:乌滴子。”他沉静地为阿堪补充,他的凝视叫人毛骨悚然。
  跳动的金色火焰,发出被雨浇淋的嗞嗞声,为黑白剪影般的水中对峙染上色彩。夫镡和宾客们一个个都热得袒露左臂,看起来严酷而健康,站在水道旁居高临下地打量仲雪和阿堪。
  行窃暴露,大浦、小浦被背靠背地捆着蹲地,上岛、下岛则连同独木舟被吊在半空——夫镡的手下拥有暴徒式的非凡想象力。仲雪认为他们会被剥下皮挂在枫林里晒干,他只是缺乏了解夫镡的机会。
  “大斋宫加持过的武器?”得知仲雪的目的,夫镡很好奇,揣度他是会稽山的暗探呢,还是一个纯粹的傻瓜?“如果一件事毫无用处,人们自然而然就不再做了。”夫镡说,认定仲雪是个傻瓜。夫镡并不支持猎杀鲸鱼,认为是无用的迷信,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简短的交谈,仲雪内心充满对夫镡的欣赏与猜想……这时,一个男人匆匆走进来,凑近夫镡耳根,狂暴的雷鸣吞没了他的话语。
  夫镡丢开手杖,喊:“先生们快上船,武原沉没了!”
  仲雪被突来的变故深深震慑,这才是他想象中的英豪吗,还是他所低估的越国山河?“武原是越国东北第二大深水港,看来台风横扫的灾难难以想象……”阿堪凑近他悄声说,“我们连夜在风暴中航行,至今还能活着,真是奇迹。”
  整座句乘山沸腾了,人们束紧腰带和护腕,到军械库领取兵器,倒扣在木架上的快艇一艘艘放下水道,大雨冲刷着男人们果敢的脸庞。
  “夫镡弑君犯上,你的前方是海啸!你杀死妻儿,你的船队将全体覆灭!”一个之前坐在宴席间默默吞吃血肠与憎恨的神官冲上水道,指着夫镡呵斥,消瘦的身影仿佛是“天谴”的预言者,在狂风交加之中格外悚然……闪电也映亮了仲雪的脸。夫镡不愿向敌手屈服,而杀死自己第一个妻子,而造船时,要把妻子的一束头发放进船龙骨,称为“船灵”,护佑航行。所以夫镡的船队总是遭遇飓风,或是莫名其妙地漏船。
  “现在娶一个头发浓密的新娘也来不及了。”夫镡冷酷地说,对于他来说,如果需要一个新娘,那么就抢一位来,这是他的习惯想法和正当风俗。
  夫镡挥动系着牛尾的铜钺,驰援遭受灭顶之灾的武原。
  至于狼狈的捕鲸队,这伙小偷一时被忽略了。
  “夫镡!”下岛大喊,“我叔父在武原造船场做工,我能和您一起出发吗?”
  夫镡点头,下岛随即被解开绳索。
  夫镡又回头问仲雪:“你叫平水帮忙了吗?”
  “没有。”为什么每个人都提起平水呢?
  平水是句无的刽子手,大斋宫去世后他就擅离职守,逃进更南方的丛林深处,夫镡说:“让乌滴子找平水来帮你吧。”夫镡说得那么简单,乌滴子也接受得毫无异议,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公务;事实上,是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办到的难题。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五节 猎鲸第五步:西方来的娈童
  布满瑕疵的独木舟,一旦吸饱水,就无可挽回地下沉。
  “见鬼,那是很难找的柏树,纹理均匀!”独木舟凿得很漂亮,阿堪还特地画上咒语,可惜用树根凿成,难以浮水……他们遭受第一次重大打击,一个人的离队也令他们倍感失落,又不得不冒雨步行回会稽山,泥浆横流,每走一步都变得艰难可憎。
  除绿萍一阵阵呻吟之外,五人抬着担架,走得默然无语。分不清谁和谁是一伙,谁又要反对谁,他们分享同一种溺水感,对缓慢而毫无益处的日常生活挤压造成的焦躁和无力!
  山麓呼吸蜃气又喷吐雨幕,等待捕鲸队的,还有大禹陵吐出的更大难题。
  六人又冷又累又饿,满怀挫伤,一道道木门廊也长得离奇。好不容易回到干燥的火塘旁,分到陶瓷碗里的只有稀粥,汤罐里是清水笋片,“混蛋!只能啃竹简了吗?”他们揪住红汀大骂,红汀很瘦小,但扎上头巾。用细带捆起袖口,巧妙舞动汤勺,就像是厨房里的王子;现在却畏缩得像被踩的田鼠,“不能怪我……”红汀带着哭腔讨饶。
  大禹陵没拨给仲雪任何钱粮,却让他召集最会吃喝的勇士,阿堪的小神殿很快破产了。阿堪为绿萍的断腿固定夹板,一眼都不瞧闹剧。在冲突的顶点,往往是骗子阿堪,表现出高度的忍耐力。仲雪看着其他人摔饭盆、踢飞食案,陷入更深的沉默:“这是他能完成的任务吗?英杰占有更大地域,吞吐更多资源,支配更多的人。在危急时刻,甚至能救援他人,就像夫镡!而他呢?远离家乡亲友,和一帮莽汉废人混在一团,连饭都吃不饱,到底在干什么鬼勾当?!”
  “那个……下这么大雨也没法野炊,能向你们搭伙吗?”一个侍童趴在吊脚楼前询问:穿着绚丽的紫色绸衣,鬓发缠入白麻垂到两肩,脸上淡淡施了粉黛。被雨冲刷出一条一条痕迹,却更有趣了,这是一个被宠爱着的人,眉角又有一股充满聪慧的哀伤。
  魁梧的大男人们紧盯侍童的背篓,看他变戏法似的掏出稻谷、腌鸡和熏鱼,就装模作样地说:“那么进来吧。”又吩咐“红汀,去把稻米舂一舂。”红汀就瘸着腿,哽咽着去舂米。不请自来的侍童,说是搭伙其实是给饿鬼们送吃的,巧妙地照顾了饥饿同盟的面子,他脱了木屐上楼来,一下就笑谈开了。他挑起话题的方式,充满技巧和圆滑,又有让人舒服得直爽,是在复杂处境下成长的结果吧?
  楼下,却有一个戴斗笠的干瘦老人,如松柏般孑然伫立。警觉地盯着侍童,他的目光如此锐利,让在场者都不自在起来。
  “那是你的仆人吗?”仲雪问。大夫有陪臣,陪臣有家臣,连仆人都有仆人,这就是春秋战国的等级森严。
  侍童朝老人做了一个手势,老人便一言不发地上台阶,脱了斗笠行礼,而后一言不发地帮阿堪处理绿萍的伤口。
  “我等捕鲸队归来,已等了两天。”侍童对着仲雪,正式伏地跪拜,“我是姑蔑君的侍童。”他毫无隐瞒地开场。
  “姑蔑,那是越国以西的属国。”多亏阿堪上的地理课,仲雪对越国的东南西北有了模糊认识,原以为是深入东海捕鲸,却让他一再和四面八方发生纠葛。
  他们的对答如此彬彬有礼,乡野男人们尴尬起来,干咳着。不由自主地退到一边团坐,只有小浦晶亮的双眼,紧盯仲雪与侍童的嘴唇。
  “正是,”侍童现在叫“稻秋”,出生时的名字,已记不清。以下是他的自我介绍:小时候我在家门前玩,被一个路过的姑蔑人虏去,带到血吸虫丛生的越国西部,献给一个很有些势力的男人,我必须叫那个男人“我的将军”。得知您要猎杀鲸鱼,就向姑蔑君说动:假如自己参加猎鲸,也能令“我的将军”更添荣光,并发誓将鲸鱼的舌头献给他。姑蔑君答应让我前来,还派一名老家臣跟随(监视我不让我逃走)——这就是稻秋眉间的阴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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