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酒仙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听懂了自己在说什么,所以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既然后悔,为什么现在不想想尊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即使是被抛弃都无法让你看明白?这之后你还是要继续做尊上讨厌的事吗?鬼年,尊上教了你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到最后,就这样收场?” 每一个词语都让他觉得疼,可疼得他清醒。 尊上……讨厌的事情,尊上在大殿上那么生气,是不喜欢自己自杀的吧。尊上喜欢的事情?是狐族好好的吧,可自己怎么做才符合尊上的意愿呢? “鬼年,尊上一未定你欺君叛国之罪,二未对你处以极刑,三未剥夺你青丘臣民身份。你依旧是青丘的妖,一身本领尚在,尊上依旧是尊上,是你应该尽忠的主君。” 战酒仙认真的看着鬼年的眼睛道,“你就一点也不想为君分忧?你就放心把虎族战场交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带着一身修为和本事去死?尊上说前缘尽断,你便也不念昔日教导之恩和所有情分了?尊上能断,那是因为不欠你的,你能断吗?鬼年,你凭什么断?” 战酒仙说到这,眼眶莫名红了。生命何其珍贵,生存何其不易,说死就死,对那些恩情和羁绊而言,是何等的轻贱。 鬼年一动不动的低着头,他的拳头握得很紧,死死的抵在被褥上,半晌,他缓缓抬起头,“对不起,酒仙……”他眼中带了点湿意,漆黑的眸子却锋锐的如出鞘利刃,“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事已至此,于自己,他不求什么绝处逢生,但是,他真的想再为尊上做点什么,是他对不起尊上,难堪和绝望是他自己的事情,尊上的事情,是狐族。 他怎么能把它们混为一谈。 第一百零四章 此刻难分说 锋弦城外,鬼年一袭窄袖短衫,身形削瘦,他的神情带着点惯有的冷,眸光黑沉。 他神色莫名的看着城门,只觉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但身体上的疲惫和若有若无的头痛让他无法细究。半晌,他终于停止了注视,迈步,走进锋弦城。 门口的侍卫自是认识他的,有一人刚要行礼,却堪堪止住,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尴尬,鬼年看在眼里,却也只是沉默。 路很熟悉,他很快就走到了城主府,听到演武场似有似无的喧闹,鬼年想了想,找一处没人的地方,幻化成了妖身,飞到了围墙上停下,位置正好可以看清演武场内的情况。 他看到水潇一身正装,神情带了点严肃的看着下方的狐族将士。 “我是尊上的近卫水潇,也是新上任的锋弦城主帅,在此见过诸位。”他声音清冷,语音中带了点诚恳。 下方将士大多是熟悉他的,毕竟水潇原本就是狐族战士,有一些妖甚至是他的战友,所以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友好的。 “在下资历尚浅,但承蒙尊上不弃,带在身边教导,受益良多,如今重回虎族战场,应是能为狐族更好的效力。” 承蒙尊上不弃……这话听在鬼年耳朵里,简直如同嘲讽。 “今次召大家前来,主要是说明继任情况。” 下方的将士都是屏息倾听,他们一直在锋弦城,根本不知道狐尊殿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对于主帅突然换人一事也是满心疑惑。 “上代鬼君因为处事不当撤职,但尊上不曾定他欺君叛国之罪。所以,无论他曾如何行事,都是为了狐族利益,都没有背叛过青丘。”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之前还对鬼年心有恐惧的将士似有所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当此关头,我等该遵循尊上指示,守好锋弦城,守好青丘西面的防线,还望诸位与在下一起,保卫青丘。”说道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 “保卫青丘!” 黑色的蝴蝶缓缓飞落,鬼年化为人形,倚靠在演武场外的墙上,听着里面的阵阵呼声,只觉茫然。 不愧是尊上带出来的妖,教得真好,言辞得体,士兵信服,还解决了他之前遗留的问题。 对比下来,倒是他不如人了。 …… 这一个月,鬼年都待在锋弦城内,可越待他的内心就越苦涩,本想做点什么,却清晰的体会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即便新人稚嫩,后面也还有尊上指点,哪里轮得到他做什么。 他只是被尊上丢弃的玩意,离了主人,不过是废物。 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一道轰动妖族的消息传来,狐祖只身一人卧底虎族,盗取平野印,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被护送回青丘。 鬼年的心再度荡起波澜,尊上一个人去虎族?那哪里是去得的?平野印是虎族至宝,取之难如登天,而且说不定有什么凶险的陷阱,尊上……玉穹山巅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尊上到底怎么样了? 鬼年再也待不下去,直接动身前往玉穹山巅,却被拦在了大殿外。 “让我进去。”他看着门口的侍卫,一脸冰冷。 “尊上寝殿,非近卫不得无召而入。”那侍卫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去通报。”鬼年冷声道。 那侍卫的神情愈加古怪,也不去通报,只是拦着门不让进。 为什么不去通报?即便是尊上不要自己,也不会连见都不允吧,那也太过残忍……鬼年的心狠狠的颤动起来。 不对,那侍卫的神情……鬼年倏地抬头,便看到了那侍卫眼中明显的恐惧和悲意,他脑海中闪过什么,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你!尊上,尊上是不是出事?”鬼年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灵力不自觉的外放。 威压下,那侍卫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汗珠,只僵硬的偏过头不看他,却红了眼眶。 尊上,鬼年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只觉眩晕,他定了定神,再度上前,语气几近哀求,“你告诉我,尊上,尊上他还……”鬼年说不下去了,他心脏疼得不行,声音也全哽在了嗓子里。 似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有一人走了出来。 “小年。”那人出声道。 鬼年晃了晃神,才看清眼前的人,“酒仙,尊上!尊上……”鬼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 战酒仙的神情充满了疲惫,“性命无恙,但不能离开青丘灵气,而且,即便是这样……也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么严重,鬼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让我进去,酒仙,让我看一眼尊上,拜托,让我看一眼吧。”鬼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痛意。 “小年,你知道这儿的规矩,抱歉。”战酒仙的眼中全是血丝,低声道。 规矩,尊上的规矩……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鬼年沉默了下来。战酒仙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去处理事务了。”说罢轻叹了一口气,往狐尊殿走去,背影竟然莫名有几分萧瑟的味道。 鬼年缓缓走开,他沿着墙壁一步步地走着,只觉宫殿的红色围墙太高,让他的心头冰冰凉得发沉。 他走到转角处,慢慢停下了脚步,明明没有做什么,却发自内心的感到疲惫,他倚着墙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神中,他感觉不远处闪过一道影子,他头也不抬,只微微侧眸,便看到一个身影快步走向寝殿,而门口的侍卫自然而然的侧开了身子。 他怔了怔,似是觉得茫然,终于抬起头,便看到了水潇的侧颜,那张脸只一瞬间,便隐没在了朱红的大门内。 是啊,只有近卫可以无召而入,水潇自然进得。 昔日的繁华只剩下沉闷冰冷,而自己更像是一个局外人,有一瞬间,鬼年甚至不知自己是谁,到底身在何处。 去杀了西晓吧,他忽然这样想到。 如果不是西晓的算计,就不会有那场献祭,就不会落得如此。 如果没有西晓,尊上取平野印定不会被重伤。 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那就杀了西晓吧。 所有的情绪都一点点的沉寂,在沉默中悄然消逝,再度凝神,鬼年的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 但西晓哪里是那么好杀的? 拼上全力,也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青丘山脚,一间极普通的木板房里,鬼年坐在床沿上,安静的拆开血迹斑驳的绷带。他伸出削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上自己的腿。 没有感觉。 不疼,不痒,就像在掐另一个人的身体。感受不到经脉,灵力也无法运行,所以,是不能走了吧。 但西晓的灵根也被他废掉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隐藏修为暗伤狐族了。 用一条腿换二殿下一身灵力,值得。 从此以后,再没有尊上,再没有战场,他引以为傲的秘法大半都无法再用,一瞬间,鬼年有一种一辈子就走到这里了的感觉。 仿佛连过去的美好都是幻想,或许疼痛都要比浑浑噩噩好得多……不知是哪一日,也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鬼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佝偻着身形,品尝着一种名为悲哀的感觉。 真的是承受不住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 其实,他已经忘记了死亡。 眩晕和恶心感日益加重,搅得他没什么力气,连思维都越来越迟缓,只剩下微弱的本能在支撑。 至少,要记得自己是谁吧。 悲哀太过浓厚,从里到外的疼痛根本就逃不开,仿佛失去知觉的不是腿,而是只有躯壳的自己。 我是谁,这一切是什么……我想知道某个人在哪,可就算是在心里,都不敢说出那个称呼,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呢。 日复一日的痛苦,日复一日的混沌,恍惚间,似乎有什么声音,什么温度传来。 …… 牢房内,战以择神色凝重的看着鬼年,西晓晚上就要回来了,必须在这之前叫醒鬼年,告诉他新的计划。 可是他拍了几下,根本就拍不醒。 战以择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守卫和自己的距离,确保不会被听到后,才低声道:“醒醒?”是他原本的声音。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抵在鬼年的后背,给他输送灵力。 鬼年的眼皮剧烈颤抖着,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半晌,战以择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微微一愣,走到了鬼年身前,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恢复意识,只是在呓语,可就是这无意识说出来的话,让战以择神色一变。 “我是……” 我是?什么意思?战以择的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并没有忘记,西晓把鬼年关在这里,喂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是为了审讯。 审讯卧底,审的自然是身份,这一声“我是”实在是太过敏感了,简直就是招供的象征。 这不应该,鬼年身为暗卫的首领,是做过抗刑的训练的,怎么可能招供?他敢带鬼年来,就是因为相信他的坚忍和忠诚,可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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