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红玉收了穿绕斧子、柴盾的链镖。她摇起井口辘轳,打了一桶清水上来。 屠兰暮与王巨疑神疑鬼,不知她要做什么。 他俩新入“一家亲”,初见楚红玉敬称有加,自认给足了楚红玉面子。对方待罪之身,依旧冷言冷语拿架子,两人心中便不服气,结果一交手屠兰暮几乎废了一只胳膊。二人这才知道楚红玉的确非同小可,愈加慎重起来,是以楚红玉提水时身形一斜,像是毒力发作,两人也没敢有所举动。 楚红玉挽起左手衣袖,现出她的独门兵刃,“红眉”锁链密匝缠绕着玉臂,链子被月光映着,泛微微红泽,链端的镖成叶锥状,像是伊人描到尽头的一点眉,美人伤到极处的一滴泪。 红镖末端,一滴鲜血滑下。 楚红玉划破中指,将手没进清水之中。 须臾,桶内就起了雾气。 这回连屠兰暮也看出楚红玉是要解毒了。 他想阻止,又胆怯。 王巨却是不慌不忙。 他仍是面目朝下,却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给沉不住气的屠兰暮。稳稳的一指,像要发指劲一样,这一指不光指给屠兰暮,也指给楚红玉。 屠兰暮看过去就笑了,笑得像一只毒蛇,坐山观虎斗的毒蛇。他侧着面目,一笑即收,再望已是充满了恭敬。 那方向是村口最后一家住户。那里是茅屋,屋外也是围着篱笆院墙。 从农舍里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员外。 一个身着绣金绸衣,脚踏银丝亮靴,腰围玉带,帻佩明珠,十根手指十枚枚翠玉指环,无处不穿金戴银、遍体不珠光宝气的员外。 最为显眼的是他背上的剑。 黄金剑柄,黄金剑鞘,甚至连剑穗都是金丝,俨然一把黄金剑。 楚红玉回头看到此人,觉得贵气之余,更觉和气。一团和气笼着逼人的贵气,和气生财,“财气杀人”! 她但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更令楚红玉惊诧的是,屠兰暮与王巨齐声称呼这华贵员外“叔父!” 楚红玉在一家亲被称为“姑奶奶”,是三号人物。在她之上的二号,就被称为“叔父”! 平日,楚红玉向上只接触一号人物,即“一家亲”的主脑李纯一。 这个二号人物叔父,她素未谋面,不想今夜也出现了。而这个人竟是他! “财气杀人”,寇寿题! 寇寿题在丈外的一排老槐下站定,不温不火看楚红玉逼毒。 屠兰暮离远叫道:“叔父,她叛心已起,请当机立断。” 王巨亦道:“请叔父主持局面。” 寇寿题隐在一旁多时,岂会不知这里情况。 两人的提议是要探风向,组织安排今夜这一场说是要带楚红玉回去,可是上面态度却很暧昧,让人猜不透。 究竟是处置楚红玉的背叛,还是再度收容她? 王巨、屠兰暮看寇寿题不慌不忙、笑容可掬,看不出他的想法。 寇寿题抚弄着翠玉扳指,道:“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他语调异常和气,就像和多年不见的老友重逢。 屠兰暮和王巨都噤了声。 楚红玉俏脸煞白,桶内水雾蒸腾,湿了垂下的发绺。她对寇寿题的驱毒示好,只发出一声冷笑。 寇寿题唤王巨道:“解药拿来。” 王巨翻眼上看,心中迟疑。 他略一犹豫,楚红玉已经站了起来。 寇寿题叹道:“你毒未尽除,强撑又是何苦?组织养你多年,你如今弃之如敝履,不也太心狠了么?” 楚红玉利镖一抹,断了被水气打湿的一段发。她樱唇一吐,口中又飞出一道血箭。楚红玉冷然道:“现在又如何?” 寇寿题摇头惋惜道:“你咬破舌尖,强行除尽余毒是自损真元。我不会对你动手,你也太多虑了。” 楚红玉道:“你听着,杀手没有回头路,我不会回去,你也别拿家人来威胁。寇寿题,我以前未曾见你,但你既然是二号,你的为人处世我敢不知晓,你就别惺惺作态了,要动手趁早吧。” 寇寿题哈哈一笑,道:“姑奶奶,看你口气如此生硬疏远,想必你判断错了。你自恃家中有唐表,可保无事,只要当下脱了身抑或杀了我们,大可和家人、情郎一起远走高飞,过你想要的甜蜜生活。可惜啊,可惜,你知道组织照看你家里多少年吗?” 楚红玉心里一颤。 寇寿题用极为和气、极为关爱的语调道:“为了爱护你的家人,我把过去的贴身丫鬟都安排给你哥哥做老婆,你说我考虑的是否周全呢?” 楚红玉脑袋轰然一下,晕天旋地。 “青蛛”之余毒顿时借怒迸发。 楚红玉长吸一口气,也压不住心头怒火。她单手抚额,几乎站不稳。 王巨、屠兰暮见势欲动。 尤其是王巨,他对“青蛛”熟悉无比,这点余毒发作时急,退去时快,只能起到暂时的眩晕效果,如不及时出手就再无良机。他昂起面目,拼命给寇寿题递眼色。 寇寿题恍然未觉,这一身金玉璀璨、财气迫人的杀手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牵耍着背上黄金剑穗,恬然道:“不光你家媳妇儿是组织的人,四周邻里也多是组织的人。许多不宜露面、不能露面的人,组织都给安排在这斑雨乡了,这里山清水秀好养人,正好让他们收敛脾气砍砍柴、种种田,顺便和你家人邻里和睦。他们可都敬楚家三分呢,组织和你本就一家,即入‘一家亲’那么永远是一家,怎能说分开就分开?只要你一天是组织的姑奶奶,你的家人就是斑雨乡的姑奶奶,你带不走家人的,更没必要带走家人。” 楚红玉的目光变得绝望,“青蛛”的余毒开始消散,她的怒气也无踪。 唯笑而已。 夜影覆在她面上像是另一种毒。 老槐一两片叶落无声,枝上数十点槐花蓓蕾初蕴。 寇寿题察言观色道:“和唐家少爷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吧,梦总有醒的时候。你会因为自己的一个痴梦,就把全家人都葬送掉么?杀手终是杀手,你走不到别路上的,组织现在要用人,不计前嫌,正是你效命立功的机会。” 楚红玉空惘道:“机会?” 寇寿题温言道:“你见家中人一面也算团圆过了,可以上路了么?” 时间在这一刻再次漫长,没有选择,只有服从。 楚红玉开口欲言,只见那槐树中透着两点星光。 天上星,乱闪闪,亮晶晶,很陌生。 但这两点光是却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暖。 槐树中的星光,温柔的一眨就融到了柔情的月色里。 楚红玉吸一口气,低首道:“上路吧。”
第十八章 花火 楚红玉说完“上路”就要送寇寿题上路。 她知道唐表在树上。 她走的时候没留暗讯,但是唐表还是来了。 或许晚饭时那四目一对,双方就已明了对方的心思。 有唐表在,两人就能联手杀了寇寿题。 彻底叛出组织吧! 楚红玉有种不惜一切也要试一次的冲动。 她双链齐出,红链兜起十数个圈圈,舞动的红芒像是月下漾起的一个个凄美的梦幻,一个个让人沉沦的漩涡。 寇寿题知道被任何一个链圈兜住都是死,飞来的是死亡圈套,是一个个噩梦。 他避开惑目的链镖。 他目光盯着菜田,单手迅疾探上项后黄金剑柄。 黄金剑出,金光大灿,剑鎏薄金,耀目无比。耀目的剑光连闪,封住链镖,挑上链圈。 链圈在精准的黄金剑下散破。 形破杀招不破,瞬时“红眉”链抻直如枪,连刺寇寿题衣帻、肩头、手腕、脚踝,几点没有一处是要害,但没有一招寇寿题不得不防。 寇寿题很难防这几镖。 不因楚红玉突然化链为枪的诡异、凌厉,而是对方这几枪不为杀他、不为伤他,只为缠住他。 既然动了杀机,为何却还犹豫不决? 寇寿题不明白。 她余毒仍未尽? 不是! 寇寿题处身槐下,心中警兆一起,就觉老槐铺地的阴影无比森冷,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有人! 竟有人在不知不觉中潜到树上! 寇寿题大叫一声:“李!” 他恐惧身后桑槐,却向菜田而呼! 寇寿题一呼之下,就带起一声叹息,四道疾光! 叹息起自菜田,满带被人打断了愉悦之事的惋惜。叹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以致从树上打下的暗器也瞬间折变方向。 四道疾光,两金两银! 两道银光分打王巨、屠兰暮。 两道金光本来激射寇寿题,此时分出一道直打菜田叹息之人。 王巨、屠兰暮一听叹息,暴起而上。 两道银光当即把他们打了下去。 银光即“杏叶”,乃是唐表的标志性暗器,不过这次却大为不同。 “杏叶”三叶重叠,看似一叶,却是叶中有叶。王巨、屠兰暮躲避之间,两片“杏叶”就各自三分。一分三,二分六,触物就变,贴身就显。 “三叶虫”! 王巨、屠兰暮猝不及防,各中一叶。 一叶打在王巨的肺俞穴,他顿时气血不继,经脉震乱。 一叶打在屠兰暮肩井穴,他瞬间半身麻木,摔跌于地。 两人被唐表独门秘技三叶虫重创,立失战力! 寇寿题的身位极为不利、 前有链镖,后有金光。 链镖只是要缠住他,要命的是那金光,寇寿题大叫之时收剑回刺,疾刺剑鞘,金光竟被他一剑扎进了剑鞘。 他同时身形下俯,闪躲链镖。仓皇之间,额帻明珠被楚红玉一镖粉碎。寇寿题压住剑鞘的手腕狂抖不已,活像正把一只神怪镇到其中,剑鞘冒出了金烟。 他看向菜田。 他叫出了菜田中久伏之人,槐树上的暗器高手就换了必杀目标。 槐上高手追着打出的金光掠了出去。 楚红玉没有得手,也倏然反顾。 仓皇之间,她觉察到了来者是谁。 菜田之中一人望天而起。 叹息是他,他在一片油菜花田中掸衣而叹,叹息很轻,就像菜花在夜中淡淡的黄,可是每个人听得都特别清晰。 叹声未歇,金枝已至。 夜色如海,叹息如涛,金枝如愤怒精卫! 唐表一发四镖,伤王巨气血,震屠兰暮经脉,挫败寇寿题锐气,霸道无比。菜田观天之人却对这一镖熟视无睹,不躲不闪,他就侧身空手硬接了唐表一镖。 唐表的金枝削石如泥,何其利烈。此人竟就空手接下了,接下金枝镖他身形剧颤。 狂抖如颠。 瞬即,他伸出一根手指,尾指。 尾指轻轻捺上田间一朵菜花,“腾”地一下菜花骤燃,花枝乱摇,灼香烧媚,花火照的他衣襟一蓝,眉眼一清,身形却已安稳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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