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炮火味在两人之间蔓延。 溪云不明白,博彦君上和狐后姜音都是心系天下有大智慧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一身反骨的小少主。 偏这小少主身份特别,是博彦君上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严格来说的确算是他的幼主,他就算再不满,也没法像平日练兵一样狠下手管教。 溪云硬生生被憋出一口闷气,道:“少主若肯把平日的小聪明小算计分些许到修炼上,也不至于如此。” 长灵淡淡别开眼。 这便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 溪云压下不满,道:“那请少主进帐,先与本帅分析一下眼下的战况吧。” 两人在中军帐坐定。 近卫奉上两盏茶后,就自觉退到外面守着。 溪云直入正题,问:“少主如何看待博徽被劫之事?” 长灵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碗,喝了口粗糙的军中特贡茶水,道:“有两点蹊跷。” 溪云并无意外,只问:“哪两点?” 长灵:“第一点,博徽为人胆小谨慎,平日上朝都会在身边设下三重护卫,今日外出狩猎,御帐周围的守卫一定不会少。蚩尤人要擒住他这个“王”,首先要瞒过放哨的哨鹰,其次要突破重重守卫,但根据目前消息来看,情况是反着来的,蚩尤人先抓走了博徽,而后才集中兵力猛攻王帐,哨鹰也是在博徽被抓之后才鸣啸示警。” “第二点,蚩尤骑兵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寸草不留,在王帐被围困的情况下,一个行动不便、修为并不高深的老内侍,为何能冲破蚩尤骑兵的包围,跑到祝蒙帐中去送白虎令。” 溪云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两点说法,又问:“那依少主看,真相究竟是什么?” 长灵一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岂能事事未卜先知。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想毁了青丘,毁了狐族。” 溪云神色一凝。 长灵道:“其实还有一点蹊跷。” 溪云了然:“是博徽。” 长灵点头:“没错。从地理位置来看,祝龙的营帐距离御帐更紧,博徽平日也更信赖祝龙这个长子一些,但生死攸关之际,博徽没有把白虎令交给祝龙,而选择交给莽撞冒失的祝蒙,实在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是博徽发现了什么,让他觉得祝龙不可信任。” 溪云搁下茶碗,一锤定音。 两人默契对望一眼,同时想,没错,春狩是狐族内部活动,所有流程安排只有寥寥少数人知道,就是祝蒙这个二殿下都未必清楚全部细节,但逐野一个外族人,却能恰巧在合适的时间点赶到,真的是巧合吗。 “接下来——” “自然是将计就计,让浑水摸鱼者自己现出原形。”
第76章 祝蒙这回是委委实实受了大惊, 进帐后先接过近卫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 气喘吁吁的连饮了三大碗茶水, 见帐外秩序井然, 将兵神色镇静, 与外面兵荒马乱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心想,溪云到底是溪云, 即使是面临如此危急情况, 也能保持临危不乱, 他这个靠山多半是找对了。心弦一松,就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 忽觉有人急急扯着他衣袍唤道:“二殿下,二殿下。” 祝蒙迷迷糊糊睁开眼, 有些茫然问:“怎么了?” 近卫道:“蚩尤人打了过来,溪帅命末将立刻带二殿下离开。” 祝蒙登时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定睛一看, 才发现帐内点着烛火, 随风掀起的帐帘外一片漆黑, 并充斥着嘈乱的人声与战马嘶鸣声。他竟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祝蒙迅速套上鞋袜, 连声道:“好好好, 咱们立刻走。对了, 长灵呢?” “长灵少主另有人护送,时间紧急,请二殿下速速随末将离开。” “那、那仓颉可回来了?” “尚未。” 祝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外面愈来愈激烈的厮杀声撕扯着他神经, 已经令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只能六魂无主的跟着那名近卫出了帐。 外面已经有两列全副武装的黑甲骑兵严阵以待,臂上肩章绣着“彦”字,只是静静驻立在原地,就像一柄柄开刃的尖刀,透着逼人的杀气。显然是溪云嫡系的边境守军。 “请二殿下上马。” 祝蒙由近卫托着哆哆嗦嗦爬上那匹高大威猛的高阶战马,问:“咱们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 近卫紧跟着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将指置于唇间,打了声响哨,两列骑兵立刻一左一右夹着祝蒙冲出重围,跃入夜色深处。 祝蒙根本无法驾驭这样的高阶灵马,一路上都紧抱马头,两股打颤,随着耳边呼啸掠过的风声与厮杀声瑟瑟发抖。好在这些灵马都经过专业严格的训练,即使奔驰在险峻的山间也如履平地,没将他颠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远去,耳边逐渐安静下来。 祝蒙颤抖着睁开眼,才发生他们是进到了灵境深处的某片密林里,四周滴滴答答淌流着露水,树干间亮满不知名的萤火光芒,有的是单只,有的是三五只聚在一起。 这场景隐约有些熟悉,祝蒙脸色发白的问:“这、这是哪里?” 许是空气潮湿的缘故,动作间,断尾处的旧伤忽然尖锐的叫嚣起来。祝蒙恍然响起,那夜他被祝龙斩断尾巴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潮湿阴暗的灵境里么! 近卫正要回答,忽脸色一变:“不好!” 原本分散的两列铁骑迅速形成四堵密不透风的人墙,将祝蒙密实的围在中间。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林木间游走,祝蒙惊惶四顾,大喊道:“谁!” “二殿下。” 一人神色倨傲的从密林深处现身,身上穿着王城禁卫的高阶将领服侍,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片禁卫军以及手握长刀、赤膊红发的蚩尤武士。 祝蒙认识这人,登时大怒道:“是、是祝龙派你来的。” 那人毫不避讳道:“没错,大殿下命末将来送二殿下上路。” 祝蒙两膝发软,但一想到还有边境守军在,努力挺直腰板,指着那些蚩尤人,咬牙切齿道:“你们公然与外族勾结,就不怕我去父王面前参他一本!” 他情急之下,语句颠三倒四的,但对方显然听明白了,微微一笑,道:“二殿下真是吓糊涂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陛下,等剿灭叛乱,大殿下就是青丘唯一名正言顺的王。” 祝蒙如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恍然想起,博徽已然被蚩尤人掳走,还等着他拿白虎令搬救兵去救,如果他死在这儿,王位可不就要落在祝龙手里了吗。 “你、你们想造反!” 祝蒙声音不知不觉颤抖了起来。 来人讶然道:“二殿下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在清剿叛逆,解救二殿下啊。真正要造反的,是溪云与溪云所率领的边境守军。只不过刀剑无眼,万一末将们本事不济,让二殿下死在了叛军手里,二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祝蒙惊怒交加的瞪大眼,气得眼前发黑,几欲呕血,第一次真真切切见识到了成王败寇的残酷与什么叫凭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 “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二殿下抢回来!” 领头的将领厉喝一声,他身后乌压压的军队立刻朝对面“人墙”冲去。 ** 不远处山头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站着,垂目注视着下面的情况。 正是溪云与长灵。 在最前排的禁卫军即将冲到“人墙”前的一瞬,长灵一把扯落旁边枝丫上悬挂的一只灵囊,谷内登时阴风大作,碎石乱飞。 一堵无形的气墙横隔在两方军队之间,禁卫军登时阵脚大乱,人仰马翻,紧跟在后面的蚩尤人也都围成一圈,惊疑不定的望着突然蹿至面前的猛兽。 “这不是君上所创的三千奇阵。” 溪云忽道。 长灵扯了扯嘴角,道:“世间奇阵何其多,光是古书中有记载的就能变幻出万万种,难道所有阵法都须脱胎于他的大作才能使用么。” 溪云皱眉,不由回头看了长灵一眼。 长灵道:“你也不必生气,当我放屁就好了。” 溪云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长灵心无旁骛的扯落第二只灵囊。 溪云强压下不悦,回头继续观望着战局,过了会儿,忽凝重道:“有问题。” 长灵上前一步,道:“没错。祝龙与蚩尤人勾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绞杀祝蒙这么大的事,两人不仅都没有出现,还只派了这么点兵力,实在不合常理。” 溪云再度回头。 顷刻,颔首道:“若真只是为了谋朝篡位,祝龙最大的敌手就是祝蒙,现在博徽已被控制,祝龙的确没理由不亲自过来。除非——” “他另有目标。” 长灵慢慢道。 溪云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手按在腰间剑上,沉吟着没说话。 长灵道:“给我五百名精锐骑兵。” 溪云一愣:“你……” 长灵:“他们真正的目标会是谁,溪帅也想到了,不是么?祝蒙要登基,必须铲除所有可能威胁到王位的人,而狐族族谱内,有资格继承王位的,除了祝蒙那个草包,还有我这个废物。至于蚩尤人,本就是北地最狡猾最贪婪的猎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与甜头,他们不会闻着味儿过来,接受祝龙的驱使。对蚩尤人而言,还有什么比狐族祭坛里的灵力更具有吸引力呢?” 溪云神色有些复杂。 “你可知,用五百名骑兵诱敌深入,即使是精锐部队,意味着什么?一旦失败——” “我不会失败。” 溪云皱眉打量着眼前张扬自负的少年,忍不住提醒:“这世上没有可以预料的战争,即使运筹帷幄如博彦君上,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打赢一场仗。” 他眉眼间忽然流露出几许沧桑痕迹。 北域雪原一战,狐族最优秀的将星与将星陨落,博彦麾下十八位将领几乎全部殉主,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一样,印刻在所有边境守军的心底深处。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作为曾经令整个仙州闻风丧胆的初代铁骑,边境守军明显开始重防守防御,而非主动出击。 作为将领,溪云虽以一己之力收拾起了濒临溃散的军心,却无法修复以主君和同僚惨烈鲜血造就的创伤后遗症。 就连他自己,也不再相信神与不败的神话。 长灵挑衅的迎上溪云隐忍的脸庞,目光清亮道:“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他,也永不会成为他,你不必将我们放在一起比照。” 溪云毫不留情的道:“狂妄。” “究竟是狂妄还是胜券在握,不试试怎么知道。” 两人之间的气压又在节节攀升。 半晌,溪云道:“少年人太过自负,没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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