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婶一愣,菜篮从手里落到地上,慌忙叫道:“来人帮忙呀,有孩子落水了!!” …… 慕子翎感觉有些冷,越往下,湖底的水越是冰凉。 可是除了冷之外,他又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不用再提心吊胆自己会随时丧命,不用再忍受旁人的指点与眼色,这种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好。 如果不能控制能不能活下去,那么什么时候死,他一定要自己决定。 这次不当心摔碎了慕怀安的长命锁——那把对云燕太子殿下实在重要的长命锁,让慕子翎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尽。 他既惧怕会被怎样惩罚,也受够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 然而,就在他全身热量都要流散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时,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紧接着,慕子翎感觉自己被人往上拉去。 他怔了一下,试图挣开,但相反那人却更加捉紧了他,甚至把慕子翎搂到了怀中固定住。 慕子翎听到了那人的心跳声,还有暖和的温度包围着他,他突然就有些不敢挣扎了—— 这个人是活的,他不想死。他是在救他。 那倘若因为自己的挣扎,将他害死了怎么办? 慕子翎蓦然安静下来,任由对方将他搂着向上浮去。 在越来越接近水面的时候,头顶的光亮也越来越大。 就在他们即将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慕子翎突然想,他需得看一看这个人的模样,知道在他的生命中,这第一个不希望他死去,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也要挽留他活着的人是谁。 他回过头去—— 可就在此时,慕子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夜色正深,房间里的窗户开着,外头正孤零零地挂着一弯寒月。 他躺在空寂的承烨殿里,薄被下的衣裳还沾着下午自己呕出来的血迹。 阿朱待在床头的瓷罐里,正缠着一根白骨打瞌睡。 慕子翎静静躺了数秒,感觉有些口渴,掀开被子摸索着自己找水喝。 外头打牌的宫人这时候终于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查看,见到慕子翎,“喔”了一声: “公子醒了?” 慕子翎没理,宫人便接着道:“医丞来过了,煮的药在桌上。公子记得服。” 慕子翎看着那碗冷药,宫人尴尬地笑了声,大概觉得慕子翎下午终究是秦绎送回来的,说不定在宫里的地位还有救,便搓了搓手,不太自在道: “……药,是不是冷了?哎,我拿去热热吧。” 慕子翎没什么反应,只没头没脑问:“秦绎呢。” 宫人一呆,直白道:“王上?” “王上下午看公子没、没……” 宫人舌头打了数个结,总算没把那句“没死”说出口,尽量委婉道:“看公子没事儿,就走了。” 慕子翎低头看着自己白衣上的污迹,因为过去了几个时辰,那些鲜红的血迹已经变得暗沉了。 他良久后才缓缓回过神来般应了声“嗯”。 宫人觉得奇怪,依照慕子翎往日的行事作风,应当根本不会问秦绎才对。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有多少情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他完全不必对秦绎抱有多大希望。那会像个笑话。 但慕子翎沉默良久,才低低笑了一声,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方才做了一个梦。差点没有分清我已经醒来了。”
第6章 春花谢时 05 传说,在千年之前,云燕曾帮助过一个在南疆密林中寻找月牙蔷的旅人。作为回报,旅人给了云燕族通灵的能力。 一般人死后,魂魄将顺着黄泉而行,而最终,每一滴黄泉之水都会汇入无间海。从无间海起,那就是属于冥帝的地盘。 被赠予了特权的云燕人可以以活人之躯抵达忘川侧岸,看到对面的时间荒丘。 起初,那位一身玄衣的年轻人给云燕族这项通灵之能时,是因为云燕地偏人少,落后封闭,常年饱受战乱欺凌之苦。 “那就赠你们阴兵鬼将吧。” 年轻人道:“无间海里,有许多不肯去转世轮回的怨灵。你将他们请来,好好供奉,让他们助云燕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年轻人有一只漆黑的冷玉扳指,带在左手拇指上。 他将那只扳指取下来,随意点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云燕王室额头—— 自此,云燕森严的宗族与血脉尊卑秩序就建立了起来。 只是,那个时候年轻人也许没有想到,他给予云燕的这项特别能力会让巫蛊之术在云燕大肆盛行。甚至在贪欲的催使下,出现了暗巫、血降头、青阳小鬼等事与愿违的邪术。 直到千年之后的现在,慕子翎横空出世,养出了云燕历史上从所未有的千万鬼兵与蛇王阿朱,将巫蛊术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连曾经最邪恶血腥的暗巫,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小打小闹。 只是这在痛苦与绝望下催生而出的百鬼之首,能用鲜血与寿命饲养鬼兵们多久,恐怕连慕子翎自己都不知道。 当他下午在外庭突然毫无征兆地呕血时,慕子翎就该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是他身体即将开始透支的信号。 慕怀安的忌日在十月二十六,秦绎提前半月,就令人在宫中置办法事。吵得慕子翎差点想把整个梁成王宫拆了重建。 忌日当天,秦绎亲自去法场督办,从慕子翎的承烨殿望过去,能看见秦绎站在高台上的影子。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作法的道士吟诵低唱。微微低着头,好似在无声地缅怀记忆中早逝的的故人。 慕怀安是云燕的太子,与秦绎乃是至交。 宫变后,慕怀安落败,被慕子翎手刃。消息传到秦绎那里,他就带领了梁成的十万兵马,千里而来踏平云燕,掳回慕子翎给慕怀安报仇。 慕子翎一直想不通他们是如何成为挚友的。 慕怀安久处深宫,从未离开云燕,秦绎头一次造访乌莲宫,就与他促膝长谈至深夜,宴会上含笑的目光未曾离开过慕怀安分毫。 ……他应当是真的很喜欢慕怀安。 喜欢到对连和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慕子翎,都爱恨交加,没有直接杀了。 慕子翎注视着道场上的身影很久,眼底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 法事作到半夜,秦绎一动不动,竟就那么站了一整天。 子时之后,还摆驾祈宁庙,去对着慕怀安的牌位长相思去了。 宫人上了酒,摆在秦绎面前的小案上,接着就全被赶了出去。连最贴身的太监都只能在门外守着,听到传唤再进。 秦绎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对面的空位斟了一杯,没什么特别情绪地轻声道: “怀安,你我两年未见了。” 他与对面瓷杯碰饮,仰头很干脆地将一杯酒全部饮尽,笑道: “当日你我相见,从未想到会这样匆匆结束一生。你也从未告诉过我你还有一个胞弟,否则,王位相争,深宫暗箭,我替你提防着些,你也不会如此吃亏落败。”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我说不要再怕,活下去,世间险恶,我护着你。是我食言了。” 秦绎又饮了一杯,算是自罚。 烈酒从他的脖颈流入缀着金纹的衣领,因为喝的太急,秦绎微微呛到了一下,咳嗽起来。 银月如钩,他静静看着面前的灵位。 漆黑的木牌上书着慕怀安的名字,看上去冰冷而死气,没有一丝那人光风霁月的影子。 再温润秀丽的眉眼,都在死亡和时光的手下化成了灰。 “我时常想杀了慕子翎给你报仇,又不知怎么总下不去手。” 秦绎哑声道:“他让我想起你。初见那一天,你侧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和他有时候很像。我……我留着他的性命,但有时候活着受折磨,比直接杀了更令人痛苦。让我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就杀了他。” 冷酒入肠,谈不上有多舒服。 秦绎却一杯接着一杯,就着月光喝空了两整坛。 他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白玉,上头雕着精致至极的花纹图案,触感润滑冰冷。 一看就是曾经拿出来在手中摩挲过无数遍的。 “怀安……” 秦绎逐渐起了醉意,润白的玉佩在眼中也起了重影。 正当他喃喃叫着慕怀安名字的时候,木门却“嘎吱”响了一声,秦绎开口欲呵斥,却看见道雪白细长的影子晃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足足反映了三四秒才辨别出来,这不是慕怀安的魂魄现形了,而是另一个病态的影子。 秦绎瞧着慕子翎手腕上缠着的朱蛇,冷声道: “你来干什么!出去。” 慕子翎瞧也不瞧他,只在灵位前晃了晃,望着慕怀安的牌位,淡声道: “我来看看我的战利品——给我的好哥哥上柱香啊。” “……你,不配进来。” 秦绎抓起酒杯,有些神志不清地朝慕子翎脚下砸去,低低道:“我该杀了你给怀安偿命。” 慕子翎不惧反笑,朱蛇盘在慕怀安的灵牌上,冷噌噌地吐着信子。 “你什么时候杀我?” 慕子翎问:“待你想好时,记得提前三天告诉我,我给自己挑个喜欢的时辰。” “……” 秦绎无话可说,低骂了一声,“神经病。” 夜里风凉,慕子翎最不受冻。他走到秦绎对面——那个原本留给慕怀安的位置,随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暖暖身子。 然而酒比想象中的要烈的多,入喉慕子翎就感受到股辛辣,辣的他禁不住咳嗽起来。 肺里像火燎一般难受,咳着咳着,就咳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道,浸入雪白的巾帕,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 慕子翎看了血迹一眼,表情不算特别惊讶,只有点厌烦地随手扔到了一边。 “你做梦去吧。” 他一边斟酒,又一边慢慢说:“我即便病死,也不会给你杀我为慕怀安报仇的机会。” 秦绎耳边嗡嗡的,只见慕子翎凌空抬了抬手,搁在香火台上的灵位就自己浮起,飘了过来——一只红衣小鬼举着它,只是旁人看不见。 小鬼颠颠地跑过来,讨好地俸到慕子翎手边。 慕子翎随手在它额头上点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夸赏道:“好孩子。” 小鬼便缩了回去,十分高兴的样子,蜷在角落里痴痴地望着慕子翎。 “慕蒙说你没有死,嗯?” 慕子翎把玩着牌位,一手撑着头,欣赏着冰冷木牌上写着兄长名字的那三个字。 “那你可太倒霉了。” 他抚摸着牌位上的刻纹,微微轻笑说:“……第二次杀你,我肯定用比第一次更疼的方式。” 秦绎听他喃喃说着什么,却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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