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何止女儿家的规矩,她对师父,全无半分恭敬拘谨,平日里插科打诨,以下犯上的事做了太多,师父何曾动过半分怒? 也许是腹中猫尿作祟,也许是此刻温情安逸的氛围太足,向来没心没肺的清清突然感慨万分。 如此开明豁达的师父简直世间少有!她要趁着除夕佳节好好敬师父一杯! 清清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口中唤道:“师父!” 玄虚子正在喝汤,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猛烈地咳嗽起来。 清清连忙绕过桌子,一面帮忙顺气儿,一面连声关切:“师父没事吧?徒儿给您拍拍。” 玄虚子脸色涨红,一个劲摆手,看上去十分难受,清清见状,拍得更卖力了。 裴远时很知道被师姐拍抚的滋味,他正要开口劝阻,却见师姐神色有异。 清清口中喃喃:“上了年纪,喝点汤水都受不住……” “树欲静而风不止,徒欲养而师不待……徒儿还能孝敬您几年呢?呜呜呜……” 说着,她伏在玄虚子肩头,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远时连忙上前,想把她拉开,未想她竟摇摇晃晃地起身,沉甸甸的身子挂在了他身上,嘴里念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类的话,他扒都扒不下。 玄虚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听到清清的胡话,不满道:“这丫头今日怎么了?平日里那么能喝,这点米酒竟能上头?” 裴远时手忙脚乱地把清清扶到椅子上,见她脸色绯红,眼神迷蒙,像盖了一层雾气一般,这不是醉了是什么? 他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感滚烫。得了,顽劣师姐不听劝阻,执意玩雪,受寒又饮酒,终于生出病来。 他扶着她,扭头向玄虚子汇报情况,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停在她额头上的手被人握住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清清拿下他的手,贴在了脸颊上,眼睛享受一般眯了起来:“石头师弟的手……跟那大石头一般,冰冰凉凉好舒服。” 他试图抽回手,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握得更紧:“摸一下也不给?真小气。” 顽劣师姐是当真顽劣啊…… 玄虚子指使裴远时把清清扶回房去,他自己则要进灶房,煮些驱寒的汤药。 裴远时左哄右哄,好说歹说,清清才肯起身挪步,但手犹不肯放,把他的手在脸上贴了又贴。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到院子中,雪地路滑,檐下石阶亦有一层薄冰,裴远时愈加小心。 偶尔传来爆竹焰火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山中回响,应当是山脚的居民在庆贺节日。 清清听见这几声声响,突然把手放下,不肯走了,任裴远时牵拉,岿然不动。 她抬起头,向师弟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些,他只得照做。 她凑近他的耳朵,大声说:“今天真高兴,师弟!” 裴远时耳朵快被震麻了,但他露出微笑:“我也很高兴,师姐。” 清清愣愣地看着他,眼中水波潋滟,又忽的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温热柔软,如蝴蝶颤动翅膀般轻柔,小心翼翼地抚过鼻尖与眉梢,最后停在脸颊上。 他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下一秒,她却捏住他颊上的肉,如捏雪球一般揉搓起来。 “师弟,师弟。”醉后的声调含混不清“我虽叫你石头,却不愿意你真像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我知道你原先发生了很多事,那些事老叫你不开心……” “今儿是今年最后一个日子……”她的声音低下去,他得费力凑近才能听清楚。 “要多笑笑,”她耳语道“好看。”
第18章 乙雅 清清醒来时头疼欲裂。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这是什么时辰?她艰难地翻了个身,顿时觉得脑仁也跟着乱晃,如同钟杵撞到了钟壁,一阵剧痛震荡开来。 好痛!她低呼一声,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 这一动,更觉出四肢酸疼,使不上力,像极了蹲了两个时辰马步后的滋味。 昨晚做了什么?清清艰难回想,似乎是喝了些甜米酒——挺好喝的,然后哭着对师父说舍不得他? 啊!米酒上头,自己居然这么煽情? 她眉头紧皱,后来还做了啥?脑海里有画面缓缓浮现,少年清瘦干净的下颌线,泛红的耳垂,手指修长又好看,摸上去冰冰的,特别舒服…… 为什么她会知道摸人家手的感觉啊!特别舒服又是哪里来的体会! 清清头皮发麻,缩进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蛹,若不是身体不爽利,还想滚上那么一滚。 呜呜,饮酒醉,最为丑。她昨晚定是丑态百出,毫无师姐风度,洋相都被师弟看尽,他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呢。 忍受着体肤的酸痛与内心的煎熬,清清在被窝中无声呐喊,时运不济!新年第一天,就要如此狼狈开场么? 在被窝里纠结了半个时辰,清清终于忍不住,打算起身,她其实醒来就想如厕,现下憋不住了。 一抬手臂,又是一阵酸痛,清清龇牙咧嘴,勉强穿戴好了衣衫,扶着榻颤巍巍地站起,往门口走去。 一开门,外面白得刺眼,院子中仍旧是厚厚一层雪,雪猪、雪弥勒、雪师父诸位都还健在。清清深深吸了一口山中早晨的清爽之气,终于觉得脑子舒坦了一些。 石阶仍有薄冰,走上去直打滑。清清如今四肢不便,脑子也不够清醒,实在害怕摔上一跤,让身子雪上加霜。她索性矮下身子,蹲在地上,朝前面缓慢地挪动。 好不容易下了台阶,她试图站起,却没想到一使劲,身上酸痛更甚,尤其是大腿完全用不上力。 清清咬牙,手撑在膝上,及其缓慢煎熬地直立起来,只感觉四肢百骸如同放在石磨下碾磨一般,疼得她脸皱成一团。 “师姐,你站这儿做什么?” 是石头师弟!她腾地站直,状似不经意地揉揉手臂,淡淡一笑:“我刚起来,在院里溜达呢。” 裴远时手里拿着笤帚,似乎是在扫雪。 “师姐可还有不舒服的?” “什么不舒服?我好端端的,哪里会不舒服。”清清故作惊诧。 “师姐昨晚……” 清清一拍脑门:“哎!昨晚喝得多了些,有些犯糊涂,做的什么事现在是全不记得了。”说着,她装模作样地抱了个拳“饮酒适度,失态事小,伤身事大,师弟可要引以为戒啊。” 裴远时好似被噎住,顿了一顿,又道:“现下还早,观中也没什么事要做,师姐可以再歇一会儿。” “不必了,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的大好时光怎可白白浪费在床榻上。” 清清仰头,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作陶醉满足状:“雪后清晨如此叫人舒爽,研读经注,修习道术是再合适不过。师姐我现在要去练功,不与你多话了。” 说罢,她向裴远时露出一个“师弟也要勤勉”的微笑,负着手快步离去了。 裴远时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那边……不是茅房的方向吗? 拐了个弯,确定裴远时再看不见自己,清清绷直的脊背立刻放松下来,她抬手擦了擦额间薄汗,蹒跚地朝那五谷轮回之地去了。 方才糊弄得还算可以吧?她觉得自己刚刚毫无破绽,甚至比往常更加潇洒从容,师弟应该,很快就会忘记她昨晚出的洋相了…… 只不过此刻身上的滋味,已经远不能用“酸软”二字简单概括了。 赶集时,清清最爱看那些杂耍班子的表演,其中有个叫刀山火海的节目最有特色。 所谓刀山火海,就是用刀架了个梯子,艺人踩着刀尖一步步攀爬上去,清清最爱看这个,觉得十分刺激,总疑心艺人会不慎被划伤。 自然,划伤是不可能的,人家就吃这口饭。她猜想,他们能在刀刃上行走,应当是练了“硬气功”所致。她没练过硬气功,更没走过刀子,但此时身体的酸痛,怕是比挨刀子更磨人。 解决完事宜,清清扶着门,颤巍巍地走了出去,打算打水洗漱。 来到灶房,却见灶上已经温了一锅水,她舀在盆里,温度刚刚好。 正拭着面,玄虚子推门进来,见清清站在这,十分意外:“你竟这么早就起了?” “早吗?现在都巳时二刻了。”清清不满地说“徒儿平日里起得比这早多了。” “今日不同以往,”玄虚子道“你可知昨晚你是怎么折腾的?” 清清张口结舌。 “起先还好,就是哭哭啼啼,走不动道。后来不知怎么的,吵着闹着不肯睡觉,要跟你师弟比剑。” 清清头大如斗。 “你师弟让着你,故意输了,你还使气,怨他放水。嚷嚷着什么愿赌服输,要绕着小霜观跳五十圈才能安歇,我们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了……” 清清简直要昏过去,但仍有一丝挣扎:“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师父莫不是诓我的罢?” 玄虚子慈爱地笑笑:“蠢徒儿,你今早醒来是不是浑身酸痛,双腿尤甚?” 见她点了点头,他继续说:“是不是脑袋也十分胀痛,略微行动起来,里面就好似有钟在敲一般?” “跳了那么久,腿当然受不了。至于头痛,是你当时偏要逞强,为证明自己跳完五十圈后还有力气,跑去爬树,结果从树上栽下来,磕到枕骨所致。” 清清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虚子拍了拍清清的肩,以示安抚:“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每个醉后失态的时候呢,幸好观中就为师和你师弟,这笑话没被外人看了去……” “师父……我……”清清心乱如麻,脸上的表情像是快哭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那米酒明明不醉人,怎会如此……” “不怪你,”玄虚子安慰道“上个月为师酿这米酒的时候,加了一味新药材,本想着可以增添香味,没想到和酒性相克,才让人易醉。” 清清擦擦眼角:“什么药材?我当时给师父打下手,怎么没见着?” 玄虚子道:“是乙雅树上发的新芽,为师后来才摘了放进去的。” “什么乙雅树?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树大冬天的也会发芽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此树极富灵性,只要有人在树旁虔诚祷告,殷殷呼唤,即使是在冬天,它也会受到感召,发出新芽。这芽价值极高,专治小儿顽劣,哪家小儿爱调皮胡闹,一帖下去,保管变得乖巧听话……” 看着清清越来越疑惑的眼神,玄虚子终于绷不住了,放声大笑:“因为乙雅树需听到人们内心呼唤才发芽,此芽便被称为‘乙雅唤芽’!” 只听噗嗤一声笑,裴远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也不晓得听见了多少。 乙雅唤芽……以牙还牙?她终于回过味来,师父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报复昨儿早上她在院里堆的滑稽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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