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来就是这么变幻无常罢? 只晓得捉河鱼掏鸟蛋的三人组,因为失去了一个动物伙伴而大受打击,不由有了这样不符合年纪的感叹。 想到这里,清清突然发觉,今日来这里,似乎没看到柚子树下的狗窝? 清清伸长脖子,往窗外边望去,小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柚子树,闷闷道:“上个月我去姥姥家住了几天,娘亲就把阿短原来住的窝拆了,说是挡着晾衣服。” 小桃勉强露出了笑意:“还好,还有大宝陪着我,现在又给摸又给抱,乖巧得不行……” 笑着笑着,她却嘴巴一扁,大眼里霎时噙满了泪,哽咽道:“可是,大宝也有那一天呀,万一它也突然那样,我该怎么办呀……”说着,泪珠一串串从脸上滑落。 大伙儿顿时手忙脚乱,清清连声安抚,大牛使出浑身解数逗她笑,裴远时默默去灶房烧了壶开水来,多喝热水,总是没错的。 等小桃情绪平复了,清清和裴远时却不得不告辞了。冬月里白天短,他们不能在山下逗留太久,不然天黑了不好走山路。 小桃把师姐弟二人送到院门口,拉着清清的手不肯放开,十分不舍:“清清,你下次下山是什么时候呀?上元节青州有灯会,爹娘到时候要带我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清清对灯会十分感兴趣,但她只能说:“好妹妹,泰安到青州城里得一天呢,到时候还得在城里留宿,你们家多带个外人,多不方便。” 小桃撅起了嘴:“谁把你当外人了?哼,我会同爹娘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清清无奈,伸出手抚了抚小桃柔软的发顶,正要作别,突然想到今天来此处的原因,道:“大牛说的那些,真的不要紧吗?” “放心吧,就是他胡思乱想了,我才没那么胆小呢,没事的。” 二人又叙了几句,天色开始变暗淡,终于,在裴远时不断地咳嗽提醒下,清清和小桃道完别,踏上了返程。 “阿短真的很可爱的!” 风大了起来,比下山时更冷了,清清戴上风帽,再次把自己裹成了不倒翁,在山路上艰难跋涉,嘴巴说个没完,一直在跟裴远时谈小狗的事。 “可惜师弟来的时候,它已经去世了,不然你一定会喜欢它,没有人会不喜欢它。” 裴远时满口附和,注意力却在路上面。清清走在他前头,不住地回头跟他攀谈,好几次差点脚下踩滑,他不得不时刻注意。 清清见他敷衍,十分不满:“你是不是不信我?哼,看你也不受小动物喜欢,不然小白怎么会不亲近你,只亲近师父?” 难道它就亲近师姐了吗?裴远时抬头,刚想反驳,前面的人突然惊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他从容矮身,后退一步,伸手稳稳托住了她。 清清在慌乱之中抓住他的前襟,一番拉扯过后,终于站直了身子,讪讪道:“马有失蹄,马有失蹄。” 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道:“我方才脸朝上对着你,总觉得有一团冰凉落到了脸上,师弟莫不是流鼻涕了吧?” 裴远时心知她是在讨早上的便宜,道:“谢谢师姐关心,我身体康健的很,人在慌乱中鼻息倒是会变得粗烈,我的帕子还在师姐那,师姐不妨擤一擤。” 清清道:“还是师弟周到。”便转身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掏出他的帕子使劲擤鼻子,故意十分大声。 裴远时跟在后面,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路程,正要提醒清清加快脚步,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她身上。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他正要发问,清清飞快地转身,往他脸上抹了一把,他只觉得脸一片冰凉。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清清起先是兴奋,看到他的眼神不对,连忙大声辩驳:“臭石头,你在想什么呢?不会以为我往你脸上抹鼻涕吧,我有那么恶心吗!” “是雪呀!真的下雪了!” 他随着她指的方向往外看,就着稀薄的天光,只见暮色四合的山野间,悄然飘起了细碎的晶莹,他摊开手,很快就感觉掌心一片凉意。 身旁的清清兴奋地手舞足蹈:“多少年没见着雪了!不知道能不能下得厚,如果够厚,我们可以在观里堆点可爱的样式……” 一阵风来,漫天的雪粒随着风扬起又落下,如梦境一般。裴远时拂掉前面人肩上的落雪,说:“好。” “堆个不倒翁样式的。”
第17章 除夕 除夕那天,小方山上的雪已有半尺来厚。 这可真是,清清在泰安镇这些年来的头一回。 她这下可不怕冻了,更无所谓冷风夹着雪点,一阵阵往脸上刮。成天往屋外跑,堆了许多雪弥勒,雪兔子,雪师弟,挤挤挨挨,满院子都是。 玄虚子背着手一路看去,哼笑道: “比你画的符要像些!” 清清心里不服,正要辩驳,玄虚子又看向一个长着两撇山羊胡的物事,皱起眉头:“就是这个……堆得不大像,小白何时这么干瘦了?” 他指着它瘦长的躯干:“干巴巴的,跟头老山羊似的,应当再添点雪上去,弄得圆润些才好。” 一回头,却看见大徒弟表情扭曲,似乎在极力忍笑。 裴远时看不下去,提醒道:“师父,这不是小白。” 玄虚子扭头,看着雪雕那撇滑稽又夸张的山羊胡,恍然大悟:“这堆的竟然是为师?” 清清放声大笑。 玄虚子气恼道:“逆徒!为师何时这般矮小,胡须亦从未如此蜷曲邋遢过!”说罢,愤然离去。 裴远时默默看着师父离开的背影,转过头,刚想对顽劣师姐规劝几句,只听一声“看招!”一个雪球便迎面砸来,雪落了他满头满脸。 清清捧腹大笑:“师弟!你这白发白眉的样子也颇像老山羊!” 裴远时一把抹去脸上的雪,无奈道:“师姐……”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雪球飞来,他这回已有准备,抬臂一挡,雪球便破碎四散在空中。 清清见状,忙连忙又弯腰团起雪球,胡乱朝他扔去。 裴远时侧身,轻松躲过这个松散不成型的雪球:“师姐……” 接二连三的雪球又攻来,裴远时一边挡,一边朝清清走来。她且战且退,他步步紧逼。 身后就是院墙,清清已经退无可退,她耍赖般蹲下,嚷嚷道:“真没劲!雪仗要互相扔的,你都没玩过么?” 裴远时只朝她伸出手:“师姐,莫再胡闹了。” 清清飞快抓了一把雪,胡乱往头上抛洒过去:“臭石头,这下看你怎么躲!” 二人距离近,这捧雪能落到裴远时身上,自然也能落到她自己身上,实在是赌气的笨招。 裴远时却反应极快,他一把把她拉过,二人一齐跌在雪地里,清清撞在他身上,并未沾到雪。 她的耳朵正好靠着他胸前的位置,隔着厚厚的衣料,裴远时的声音闷闷传来: “师姐不是怕冷么。” 他用手指贴近清清的手背,轻触一下后立即分开,如同鸟雀从水面飞快掠过,柔软的羽翎划出一点细微的波纹。 “手都这么凉了。” 清清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强辩道:“我,我只是讨厌冷,并不怕受冻的!” 话音刚落,她就连着打了三个打喷嚏。 “进屋吧,蹄髈快煨好了,还得师姐去加料呢。” — 竹筷轻松扎进肥厚的表皮,抽出来时带着泛油花的汁水,这只蹄髈已经相当软烂入味了。 清清嘬了一口筷尖,仍是不满意:“要再煨一刻钟。” 那头的裴远时正在切萝卜,手落如飞,萝卜丝雪白晶莹,被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 小半年的时间,他已经不再是烧个火都灰头土脸的愣头青了。 清清拈起一根萝卜丝,迎着窗外的光细细观赏:“孺子可教!师父以后要是养不起咱们,你去找个酒楼食肆当墩子也是可行的。” 她往盘中加了两勺香醋,少许食盐,半勺水豆豉,一通搅拌后,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 鲜脆清爽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清清幸福地眯起了眼:“你当墩子,我来掌勺,咱们养个吃白食的师父绰绰有余。” 裴远时却没捧她的场,他望着门口,说:“师父,您来了。” 清清愕然,随即头上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她抱着头,可怜兮兮地转过身:“师父……” 玄虚子不理会她,执了双筷子去夹萝卜丝,咀嚼几口,才哼哼道:“为师竟会养不起你们两个屁孩?真是笑话!” 他又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声音含混不清:“再说,你师父我胃口可是很大的,你这逆徒年纪小,口气倒不小。” 清清摸着头顶刚刚挨打的位置,问道:“师父,这味调的还成吗?” 玄虚子只矜持地点点头,踱到灶台旁看了看锅中炖煮的芋头烧鸡,又瞅了瞅小炉上煨着的蹄髈,终于哼着曲儿满意地出门去了。 ——— 这是师徒三人在一起过的头一个年。 桌子上的菜都是徒弟俩操办的,一只红烧蹄髈,一盆芋儿烧鸡,一盘凉拌萝卜丝,一道白菜汤。青红碧绿,煞是可人。 喜气洋洋好日子,玄虚子大手一挥,拿了坛酒来。 酒是上个月酿的米酒,此时喝来正好。酒液盛在粗陶碗中,一层雪白浮沫下是琥珀般的色泽,在烛火映照下光亮剔透。 玄虚子给两个徒弟各倒了一碗:“为师亲手酿的,甜得很,不醉人。” 清清嗅着米酒甘醇的香气,捧起碗,仰头就灌了起来。 “甜水儿一般,好喝!”她放下碗,满足地长叹一气“师父,我再倒一碗。” 有师必有徒,玄虚子是个好饮的,清清也像个小酒鬼,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酒量深不可测,时时偷饮师父的酒,却从来没醉过。 玄虚子知道徒弟的这点心头好,但从未以“女子怎能如男儿一般好饮”之类的话规训过她,逢年过节,师徒俩甚至还会对斟几杯。 这样说来,师父一向对自己甚宽松的…… 清清吃一口肉,饮一口酒,快活地好似飞起来,脑海中的思绪也飞旋:像自己这么大的姑娘,哪个不被家中时时训诫,刻刻看管。虽然泰安小镇民风向来淳朴自然,但像她这样从小就四处野,长大了也来去自由,无拘无束的姑娘也没几个。 米酒一碗接一碗,师父似乎正在对他们说什么又长了一岁,不要再调皮惫懒之类的话,清清面带微笑,顺从点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师父似乎,对于所谓的三纲五常、女戒女德,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从来没以所谓女儿家的规矩约束过自己。 昏黄烛火下,师父的脸庞如此温暖和煦,甚至那两撇山羊胡,也变得和蔼可亲。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0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