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清清摩挲着阿春的手,只见十指纤长细腻,还涂了鲜红的蔻丹,不禁赞道:“姐姐的手真好看……咦,这袖口花纹好别致,是自己绣的么?” 阿春羞涩地说:“是啊,我们贫苦人家哪有钱置办成衣,就这点花样,我绣了好几年。” 清清定定地看着她:“姐姐绣工真好。” 阿春道:“事关终身,自然要用心些。” 清清又道:“与上次那条帕子比起来,简直看不出是同一人所出。” 新娘又笑了,她低低地叹道:“傻姑娘……” ————— 清清离开喜房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席好一会儿了。 席上都是些平常农家菜色,但胜在新鲜爽口,清清却毫无胃口,她拿过桌上的酒壶,不顾桌上旁人的异样眼光,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酒是新醅的,颜色浑浊,漂着一层浮沫,清清静静地饮,也静静地打量几步外,正挨桌给人敬酒的杜桐生。 杜桐生一身喜服,比起平日里的温雅稳重,更添了几分风流倜傥。他已经饮了不少,脸上有些许潮红,但仍与人谈笑风生,脚步不见凌乱。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清清默默地看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只觉得荒谬至极。 田朗不知道柳氏是假孕,这一点,在双星引煞阵的那晚,她和师父都有了猜测。因为能最大程度激发亡魂恨意的法阵,竟不能让田朗对柳氏作出任何攻击。 他不仅不恨她,甚至对她有歉疚,因为他在山上遇见了从山坡跌落而双腿骨折,奄奄一息的柳氏,便动了歹念,胁迫囚禁了她。 趁人之危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从始至终,柳氏想的只有逃离。但奈何身体虚弱,仅凭自身气力仅能勉强到村口,银钱更被田朗搜刮走,她只能求助于人。 没有人愿意帮助她。 淳朴善良的农妇,听了她的哭诉会啧啧感慨,但转头就与旁人笑她自作自受,本来就是风尘里的下贱东西,能安安稳稳跟了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老实勤劳的庄稼汉子,承诺愿意帮忙,又为难地表示自己这样做除了得罪人,没有任何好处,除非…… 直到她被赶来的媳妇甩了巴掌,被叱骂忘不了老本行,责令离她男人远些,她才恍恍惚惚,死了心。 不是没有尝试过独自逃走,她拼尽全力,最远也仅仅到了村外的密林,田朗看她看得紧,很快就追上来,她只能承受他滔天的怒火。 田朗不肯给她治腿,只肯让她用些健体的药,她不知道自己双腿什么时候才能好,也许一年,也许永远。 就在她快要认命的时候,她看到了上门拜访的杜桐生。 这个村中人每每谈起,都赞不绝口的青年,文雅俊秀,温文儒雅,最重要的,是他非常的心善。 她如同溺水之人够到了浮木,不敢再贸然开口,只想慢慢试探他对她的态度,如果他并不对她避之如蛇蝎,也许还会有希望…… 他果然如传闻的一般温良,待她一直都很客气,在她屡屡找借口搭话的时候,也表现了十足的耐心温柔。 但他终究还是拒绝了。 他说:“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已经很好,您要知足,不要有不必要的奢求。” 他还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这次的打击是前所未有。 因为她爱上了他。 在这样的境地,以这样的身份,在她恍恍惚惚绣了一张有桐树的帕子后,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她爱上了他。 他爱的是那个所谓的继女,而她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假装怀孕,劝说田朗嫁女,她会想办法拿到彩礼,到时候就算不能远走高飞,哪怕事情败露,她也绝不后悔。 直到继女去寻父,她一人在家,那个温雅的青年再一次叩了她的门。 他说:“机会难得,我助你逃离此地。” 他说:“路途遥远,此去珍重。” 他说:“我听阿春说你需定时服药调理身体,我去帮你取一碗来。” 后来瓷片破碎,药汁四溅,她在痛苦喘息中看见了一个个幻影,压着她,欺辱她,那是过去最折磨她的回忆。 极度痛苦间,她听到青年在喃喃自语。 “我本来是想让你走的。 “可是她不喜欢。” 她的一生就到这里。 这些画面在幻阵中一一浮现,师徒三人皆默然不语。 柳氏的魂魄早已超生,他们本无媒介得知这些,但那日,清清在柴房捡到手帕后,悄悄撕了一角。 她不仅看出上面有桐树,还有柳树,于是多了个心眼。这么粗劣的针脚,怎会出自一个早早就开始在家中帮忙的贫家姑娘之手。 喜帖已经送到手上,师父说,这件事他不会再管,他们来这西南小镇近十载,为的是平静安稳,万不可节外生枝。 但她非要偷偷来这一趟,叫自己死心。 新房内,一身朱红的新娘掀开盖头,露出如画的眉眼,红唇轻启,柔柔地说: “她本不该想这些东西,是她活该。” 清清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房门,只觉得这农家腊酒着实淡,她如饮水一般饮了一杯又一杯,还没咂摸出酒味。 等杜桐生敬到他们这一桌时,她已经微醺半醉了。 众人纷纷起身道喜,她也摇摇晃悠站起,送上了酒杯。 “祝新人……永结同心。” 她喃喃地说。
第14章 楔子 华隆好弋猎。畜一犬,号曰“的尾”,每将自随。 隆后至江边,被一大蛇围绕周身。犬遂咋蛇死焉。而华隆僵仆无所知矣。 犬彷徨嗥吠,往复路间。家人怪其如此,因随犬往,隆闷绝委地。载归家,二日乃苏。隆未苏之前,犬终不食。 自此爱惜,如同于亲戚焉。
第15章 剑穗 清清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 虽然她该吃吃,该喝喝,该修行的也一样不落,但话少了许多,更不像以往那么爱说笑。 裴远时暗暗观察,无论是做洒扫院子,烹煮饭食之类的活计,还是手抄符箓,研读典籍,她总能时不时也能叹上一口气,整个人恹恹地,仿佛抽走了一半精气一般。 玄虚子示意他不必忧心: “想通了就好了,早早能有这番体悟,以后四处行走,也能少吃点亏。” 但他不想看她这样,尽力去逗她说话,收效甚微。 没等他想出主意,年节就要到了。 玄虚子准备了许多桃符,让两个徒弟下山,给平日里交好的人家送去。更是大手一挥,给了笔银钱,让他们顺便采买些过节需要的物事。 两人一前一后,行在山路上。 青州地处西南,四面多山,夏天不会太过炎热,冬天虽少有雨雪,但非常湿冷,室内外温度相差无几,清清向来畏寒,不喜欢冬天。 今日要下山,她更是把自己裹得如粽子一般。夹袄内穿了三层里衫,裤子也是两层,围了顶淡青色的风帽不说,脚上新做的棉靴亦相当厚实。 穿得厚,自然行动就不那么便利。裴远时走在她身后,只觉得她摇摇晃晃,憨态可掬,如同儿时玩过的不倒翁。 思绪飘远,他想起了挂着风铃的屋檐一角,以及屋檐外湛蓝如洗的天空。他在檐下玩耍,一排的摩罗,瓦狗,不倒翁。他坐在地上调兵遣将,挥斥方遒,玩地不亦乐乎,身边有人将他温柔地注视。 那是只能追忆的时光了。 他埋着头看路,却差点撞上前面突然驻足的人。 “师弟你看!”圆滚滚的不倒翁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语气充满了兴奋“这,这莫不是雪罢?” 他定睛一看,只瞧见掌心只一点水渍,便摇头:“我看着……不大像。” 清清失望道:“方才有几阵风,呼呼地往我脸上招呼,我总觉得脸上多了些冰冰凉凉的物事。” 裴远时往天上望了望:“师姐多心了吧,我瞧着没有什么不同。”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递过去:“许是因为风把鼻水吹出来了,师姐擦擦。” 清清闻言,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巾帕,转身闷头往前赶路。 处了几个月,她早就觉出来了,这石头师弟虽然大部分时候乖巧听话,但总是不时冒犯一下师姐权威。 哼哼,清清向来不跟他计较,大气应对,一笑而过,才是潇洒从容的师姐风范。 这么想着,她脚下便用了两成功力,飞一般沿着山路掠下,裴远时亦紧随其后,二人横冲直撞,互相较劲,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 方才疾行了许久,清清气喘吁吁,已经出了一层汗,忙把头上的帽子解下。裴远时瞧着她被弄得乱糟糟的双髻,发丝粘在红润的颊上,他强忍着没伸手帮忙抚去。 镇上的年味已经相当浓厚了,许多人家的窗上挂着腊鸡腊肉,走两步就能碰见个捂着耳朵,不知在躲哪处的炮竹的孩童。今年虽夏季雨水多了些,但总体还算风调雨顺,家家年底都有富余,街上行人皆面带喜色。 清清活动了一番,正神清气爽,又受这样的气氛感染,终于有了兴致,拉着师弟往人最多的地方钻。 这时候的摊贩总是最多的,清清走走停停,目不暇接,看见什么都想要,不一会儿,怀中就揣了几沓红纸,两串腊肠,几本话本,还有许多零碎的小物事。 裴远时拈着一个系着红绳的小铃铛,不解地问:“这个买来做什么?” 清清喜滋滋道:“这铃铛圆润可爱,挂在小白脖子上再合适不过了!” 是了……观中那只小羊,清清坚持叫它小黑,裴远时却叫它黄狗,玄虚子觉得两个徒弟莫名其妙,只肯唤它小白。小羊也没见过这阵仗,起初谁唤它,它都毫无反应,渐渐地,却对玄虚子有唤必到,十分亲热。 两个徒弟无法,只好悻悻从了小白这个流俗之名。 话说回来,裴远时听了清清的答复,无奈道:“铃铛自然是可爱的,不过师姐,这么个玩意儿就要五个钱,是不是太不划算了些?” 清清嚼着酱饼,理直气壮:“喜欢就买,该花就花,大丈夫拘泥一点小钱,将来怎么行走天下?” “那这枚剑穗呢?固然精致,但师姐不是不爱使剑吗?” 裴远时手中的剑穗一看便知价格不菲,通体是纯正的朱红,色泽纯正,如壁画凤凰翎羽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日出破晓时最壮美炫目的一刻,这般鲜艳的红若是挂在剑柄上,不知有多英气夺目。 清清对自己的品味无比自信,她抬起下巴:“固然精致?仅仅是如此吗?” 裴远时道:“固然精致罕见,漂亮夺目,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但师姐不是不爱使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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