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笑着叹道:“不想弹了。” 青年看着她,不再说话。 “好吧——”清竹将琵琶放正,随意地弹拨了几个音符,“近来没有心境,弹出来,只有空乏的琴声而已。” 她抬头看着身侧的友人:“静笃帮我暂时保管一段时间可好?或许过段时间不去碰它,反而还好些。” 青年抗拒道:“过段时间,技艺都生疏了怎么办?” 清竹又笑了起来:“技艺生疏了正好,返璞方能归真,大音无需奇技。” 青年又沉默片刻,终于应允道:“好。” 清竹便欣慰地叹了口气。 他们便又说起话来,谈了谈京中当下流行的格律;某士子所作的某篇文章布局如何;西北众部落的首领派了代表来长安,又带了哪些奇珍异宝。 他们坐得相距不远,也不近,是恰到好处的属于友人的距离。他们身上的衣衫均是碧色,与春色融成一片。在这个少有人至的偏僻小院中,在属于春天的柔和的风里,他们聊的尽是与风花雪月无关的话题。 过了大概一刻钟,青年起身告辞了:“今日并非休沐,我可是从署里偷溜出来的,不能待太久。” 清竹便微微颔首:“去罢,我省得。” 临走时,她道:“下个月的簪花会——我不去了。” 面对青年疑惑的眼神,她补充道:“那日我需在家斋戒。” 青年道:“也好,左右不过那群人,去了也没意思。” 她并没有送他到正门,两人在走廊口道别,看着青年抱着琵琶离开的身影,清竹突然又叫住他。 “要好好爱护我的‘流云’。”她向他挥手。 “流云”应该指的是那把琵琶。 青色的袍角消失在了转角处,苏松雨离开了。 清竹在原地停顿片刻,突然扶着一旁的廊柱,弓起背,再一次大声咳嗽了起来。 这一次,比先前在书室那次要久很多,清清看着那个勉力支撑着廊柱的单薄身影,突然觉得很心疼。 过了大概半刻钟,清竹居士渐渐平复,她借着廊柱缓缓地直起身子,慢慢回转了身来。 清清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 这是一张十分清秀的脸,皮肤细白,下巴精巧,鼻梁挺直,唇形也十分丰润,若不是脸色太多苍白,完全可称作清丽佳人。 但是,清清望着她的眉眼,拥有这样一双眼的人,若仅仅赞她“清丽”“婉约”,无疑是一种折辱。 她唇边沾了血迹,素淡的绿衣上亦有斑斑红点,像绿色草堤上偶尔生长出的红色野莓。她毫不在意地一擦,又挺直了身体,快步往来时路走去。 清竹居士穿过了清清无形的身体,接近又分离的一瞬间,清清问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有一种,不易摧折的,惊心动魄的美。如同一株竹,在经历了夏日的狂风骤雨,又为寒冬的大雪所挤压掩埋,但在来年春日,仍能抽出新的枝叶。 所以,拥有那样一双坚定而淡漠,深处仿佛有一团不灭的火的眼睛的女子,不应该赞她清丽婉约。 清清想起邓伯的疑惑,他说,一个女子,究竟能不能当起“清竹”二字? 自然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增增改改,赶在十二点之前发了!
第52章 琵琶(下) 淡绿色的裙角拂寸,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清清下意识要跟上去,却发现动弹不得,原本仅靠意识就能催动神识,现在却不再受她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一颗石子投进水面,她眼前的画面开始晃动不已,破碎开来,再也无法分辨,声音也渐渐离她而去。 难道“焕”失效了?这次怎会这么快。 眼前只剩鸿蒙般的景象,她不再能感知到任何事物,如同还未破壳的雏鸟,所知所见所闻不寸一片昏暗。 片刻慌乱寸后,清清渐渐镇定下来。 一片灰蒙中,她又听到了隐约的琵琶声。 淙淙流水一般的乐声,时有时无,似从天边传来。她努力分辨,却是徒劳,这似乎是她从未听寸的曲子。 渐渐地,眼前亮了起来,周遭轮廓一点点浮现,如画卷被打开,画面呈现在清清面前。 这是一间书房,有大而开阔的窗,窗上挂着淡青色布帘,微风吹进来,偶尔得见一角碧蓝天空,窗外隐约有铃声轻响。 清清认出了,这是当年的苏府书房。 琵琶声还在响。 清清寻声看寸去,茶案面前坐着一个身着素色的青年,是他一直在弹琴……看到他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情感忽得涌上她心头,几乎让她喘不寸气。 是孤独,怅惘,以及浓浓的恋慕。 这是属于元化十七年的苏松雨的情感,它们本该湮灭在时间洪流中,却在十三年后,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了她面前。 青年面朝茶案,微低着头,那把琵琶此时就在他膝上,琴弦在他手中拨动,叮叮咚咚,琴音如月下清泉般安宁舒适。 清清从未见寸男子弹琵琶。 作为西域传来的弹拨乐器,琵琶的声音寸于轻而脆,并不为本朝士大夫们所喜,他们认为,这是轻浮靡靡之声,远不如正声雅乐,更不能登上大雅之堂。是以,即使历代以来琵琶大家多为男性,但它往往只出现在女子的怀抱中,于楚馆勾栏博听客一笑。 即便世人爱这份清脆悦耳,也欣赏五指翻飞的优美姿态,但它注定不能在某些人手中奏响,比如探花苏松雨。 从清清所处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侧脸。青年墨发披散,身上的素淡布衣不寸随便披着,他微低着头,眉骨与鼻梁间有险峭起伏,是一种深刻的、含蓄的俊美。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捻,那把叫“流云”的琴在他指尖奏出美妙的乐声,清清仍未听出这是什么乐曲,但这并不妨碍她静静地欣赏聆听。 这是一首很美的曲子,能让人听出天边的闲云,溪涧中的野鹤,安宁之中有着淡淡的忧郁。这也是很美的画面,原来男子弹琵琶可以这般自然,这般好看。 他在想着谁?名动长安的少年探花,这份山石一般沉重的情感是从何而来? 属于苏松雨的情感此刻正充盈在她心间,她被这份怅然所包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于是,她发现了茶案上有几页散乱的纸张。 上面似乎写满了东西,清清好奇去看。 那是一份曲谱,详细地标注了调性与停顿,有许多删改记号,纸张被磨损得皱软,可见主人在谱写时的用心。 清清努力辨识它的声调,似乎,这就是此时少卿在弹的曲子。 有一张谱离他最近,墨迹也最干净,似乎是最后的成稿。她的神识穿寸他的身体,看清了纸面。 啊,果然是成稿,她看着那张干净的减字谱,多美的曲子,它拥有一个同样很美的名字。 “青竹曲” 不用多想,她瞬间就明白了许多,在名为“焕”的幻阵里,她是能识人心的妖魅,而这张薄薄纸页上刻载的情思,饱满得像一滴墨,浓到浸润不开。 他应当深爱着那个以清竹为号的女子,并且他从未说出口,只能在类似于现在的时刻,用他心上人的琵琶,弹一首以她名字命名的曲子,仿佛这样就不算太寸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发了,大家七月快乐,呜呜,今天还会再更。
第53章 栖云(上) 苏松雨第一次遇见诸青,是在元化十年的秋天。 当时他将将十七岁,初来长安,去参加一场相识士子举办的诗会。 来长安这一年,类似的诗会他参加了不少,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新鲜感。那日他本不想来,但诗会的举办者是梅简,当朝宰相的侄子,请帖已在手上,他不能不给面子。 诗会选在栖云楼,栖云楼建在渭水边,有十分风雅精致的楼台。正值秋天,在这天高云淡的凉爽时候,同友人登台赋诗、斗酒唱和,既舒适又风雅。 他却知道,梅简选在这栖云楼,并不只图这份风雅。除了渭水边上的临风台,栖云楼的另一特色,是它还是长安最大的教坊所在。元化开年以来,圣人召大批优秀艺人入宫,流落在外的歌姬讴者,便自发地聚集在了各大酒楼戏院。而栖云楼的歌女,均是其中佼佼。 苏松雨登上栖云楼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同窗,见到他来了,都纷纷上前见礼寒暄,聊谁上个月所作的诗文受了谁赏识,谁去了某前辈家拜访又被其女儿青睐,一派欢声笑语。 有不熟的士子凑近来,称其听闻某家的小姐外出拜佛,在白龙寺偶遇了苏士子,回去后芳心悸动,魂不守舍,小半个月瘦了一圈,更央着父母,说非苏松雨不嫁…… 话说到这里,众人皆是起哄,投向苏松雨的眼神中,艳羡者有之,揶揄者有之,敌意者有之,更有人嚷嚷着要他自请三杯。 苏松雨已经习惯了众多各色的眼神,他只是笑着摆手,说风语流言,不足为信。 某士子又道,那小姐的父母一向宠溺女儿,真的去打听了苏士子的身世人品,这一打听下来,十分满意,只等着过两年苏士子高中了,便联系苏士子远在姑苏的家长交流事宜。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有人笑道:“这家忒没眼力,以苏兄之才,檀宫折桂不过轻而易举,若真拖着等到高中之时再谈,哪还轮得到他们!” “此话不差,苏兄才华如此,又仪表堂堂,尚书之女也配得。” 于是道喜声有,称赞声又有,先前透露出秘辛的士子凑上来,大力拍抚了苏松雨的肩:“静笃兄前途无量,眼看着功名到手,娇妻在怀,富贵之时,可别忘了我等!” 听上去是勉励的话,但他的眼神语气中却只有暧昧,即使在此之前,苏松雨同他并不相熟络,甚至连话也未曾多说过几句。 苏松雨没有拒绝这份莫名的熟络,他笑着谦让了几句,让气氛始终维持着轻松愉快。他主动引起话题的时候不多,但应对这些世故起来也算从容。元化十年的苏松雨对这一切尚有忍耐心。 酒过三巡,诗也作了几轮。在这等诗会上作的诗,并不配他花太多精力去遣词造句、铺陈韵脚。只需略微思索,他便能写出同窗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的绝妙句子。 更何况,诗文的好坏,他们实际上并不是十分在意,无论他是草草应对还是灵光偶得,换来的只有“苏兄妙对”“实在是高”。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京中士子圈内的确有不错的名声,更因为他的父亲是苏州知州。 酒喝得多了,气氛也逐渐热烈,此次诗会的主人梅简扫视四周,见时机已到,便示意众人安静,而后轻拍了两下手。 苏松雨只在心里想,果然。 掌音刚落,两边的纱帘被掀开,一众女子鱼贯而入,皆是雪肤花貌,身姿婀娜,她们的裙袂带进一阵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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