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玄虚子并不在意,那时的他在意的只有追涯剑,和昆仑风崖上的雪。 宗主说,每逢单数月,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出,会有可能将风崖上的雪染成金粉色。 玄虚子并不知道金粉色是什么颜色,自从记事起,他便在山上,终日所见,不过是昆仑山上雪的白。 纵然如此,每逢一三五七九月,天上还没有一丝光时,他都会去风崖等待。 他等待太阳升起,看看第一缕阳光照射出来,这满地的雪会不会变一个色。 原因不是他太过无聊,原因是宗主曾说,若是雪变成金粉色,玄虚子便可以下山游历。 他十六岁那一年,已经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当最后一个师兄败在他剑下,他问宗主,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宗主说,还早。 第二年,他打败了宗内长老,他又问宗主,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宗主说,不急。 第三年,他一招就破了宗主设的太虚幻境,那是能摄人心魄的危险幻境,他问宗主,刚刚幻境里什么都没有,这次的考验为何如此简单。 宗主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想因为你这个兔崽子无欲无求,这个幻境根本拿你没办法,自然空无一物。 最后宗主叹了口气,说自从你五岁修习道术开始,我就为你算了一卦。 你注定是属于昆仑山上的人,你的气运皆连系在此,你下山那一天,便是斩断气运的那一天,你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太好过。 于是玄虚子提着剑没有说话。 宗主便说,每逢单数月,你就去风崖上看一看,若是早上的阳光将雪染成了金粉色,你便可以下山。 金粉色是十分吉利的颜色,你在这样的吉兆中下山,或许还行。 于是那天起,玄虚子日日都去风崖看雪。 他从十八岁看到二十三岁,直到全宗上下都知道了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真的是一个很拽很个性十足的人物。 “我看到他负着手站在崖边,白衣若飞,又冷又俊,真帅呆了。” “嘁,你管这叫帅?我看只有呆。” 于是那日,天还未亮,玄虚子如往常一般站在风崖口,看着太阳如往常一般升起,地上的雪如往常一般又白又亮。 他等到太阳完全从云层中显现出来,天地只剩一片茫茫,才转身离开。 他转身,发现后面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朝他吹了声口哨,天寒地冻的,她嘴里却叼着根不知哪里寻来的草茎,道袍随随便便的披在身上,形容邋遢,同仪容整肃的昆仑弟子截然不同。 她冲他说:“你被骗了!” 玄虚子平静地说:“我知道。” 那个人好奇地说:“那你还日日都来?” 玄虚子说:“万一呢。” 那个人不屑地说:“没有万一,就算哪天天气好,天上有五颜六色的朝霞,照得这雪也五颜六色,他也可以说那不是金粉色。” 玄虚子又说:“万一呢。” 那个人露出头疼的表情:“你到底懂不懂?根本就没有金粉色,你能不能下山,只是凭他一句话,不是凭什么狗屁金粉色。” 玄虚子不说话了,他转身想离开。 那人却说:“我知道你有一把好剑,给我开开眼。” 玄虚子说:“我不会轻易拔剑。” 那人笑得十分笃定:“你给我看,我告诉你何处可以下山。” 玄虚子回转身,他看着她,慢慢抽出身后的剑。 他的剑叫“追涯”,是昆仑内宗淬炼出来,可称是是昆仑宗内最锋利的剑。 宗内没有人不知道它有多锋利。 那个人也不例外,她看着剑刃上的冷光,赞道:“好剑!” 玄虚子缓缓将剑尖对准了她。 他说:“亮出你的剑。” 那个人兴奋地说:“你要同我打一场么?我的‘雪月’可比不过你手里这把。” 她手动了一下,下一刻,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出现在了她手中。 “但是,我应当比你快。” 那天,他们交战迸发的剑气,削断了半个风崖,千钧积雪崩塌,从狭窄的山道口缓缓滚落,震荡之声在深山巨谷中久久回响。 这自然也惊动了宗主,宗主赶来看着惨不忍睹的风崖,气得骂了他们一个时辰,他涨红了脸立在雪中,犹如一株傲雪红梅。 邋遢女道觉得这个比喻绝顶好笑,她在暗无天日的雪牢噗嗤一声,被自己逗乐了。 她讲给身边的玄虚子听,玄虚子却不笑,他说:“无聊。” “当然无聊,在山上的日日都无聊,不然你怎么这么想下山?” 玄虚子没有说话。 “我知道一处下山的路,”她低声道,“就在东侧峰最外边,有一个极险极陡的关隘,以你我的身手,要通过不难。” “那你怎么不一个人去?” “我没钱,下山后是要用银子的,一个人偷跑出去有什么意思。” “我有。” “你竟然有?哈哈,真的假的?你知道钱是什么吗?” “我有,你带我去,下山了你用我的。” “成交。” 于是三个月后,他们通过那处隐蔽的关隘下了山。 那个女道虽然邋遢又随便,竟然意外的很有同人交际往来的本事,在她大手大脚地将钱财全部挥霍一空后,他们开始做起了替人看风水、卜凶吉的生意。 当时,他们在长安,她认识了好些人,三教九流,王公贵族,形形色色,她似乎天生就有同人亲近的本事。 玄虚子觉得,这是她脸皮厚。 那日,他们去一家大户的宅院,宅院很大很深,他迷路了,找不到来时路,也寻不到去处。 他绕来绕去,来到一处小庭院,庭院里,有一个女子在练剑。 她练得一般,看得出来手上没什么力气,但她练得很认真。 玄虚子进退两难,犹豫间,那女子发现了他。 “喂,你是何人?”她朝他大声地问,声音很好听,像昆仑春天,偶尔会飞上来的莺。 玄虚子说:“我是来看风水的。” 女子笑道:“你一身道袍,我自然晓得你是今天来看风水的,我是问,道长尊姓大名?” 阳光下,她眼睛又透又亮,像昆仑山上将将融化的雪水。 玄虚子愣愣地看着她,说:“我的道号是玄虚子。” 那女子又笑了,她评价了一下:“故弄玄虚。” “我看你背上有一把剑,”她朝他扬起下巴,“来教教我剑术,我付你比看风水多三倍的钱。” 玄虚子顿了一下,来长安三个月,他的剑从未出过鞘。 他觉得山下的风很污浊,对剑锋不好。 那女子见他犹豫,又道:“五倍。” 玄虚子说:“好。” 元化十三年的玄虚子,是昆仑宗内许多女弟子憧憬的对象。可惜自从他下山后又回来,好似变了一个人,那张脸仍旧是冷,但是眼睛里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 有人说,他爱上了一个有婚约的女子,他为情所困了。 女弟子们觉得很好,他多了分人气,显得更英俊。 宗主却觉得很糟糕,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钦定的下一代掌门人,偷溜下山后回来,面对太虚幻境,竟然无法破境而出。 十八岁的玄虚子,心中空无一物,他从太虚幻境中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二十三岁的玄虚子,他心里不知道多了什么东西,从幻境里出来,竟需弄得鲜血淋漓,残破不堪。 宗主说:“我早就说过,你若是下山,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太好过。” 玄虚子用剑撑着站起,血从他的额角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冰凉的地上。 “我不下山,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人生。” 宗主说:“随便你。” 宗主当真随便他,另一个弟子开始被严格要求起来,从那以后再没人管他。 于是玄虚子留在山上,但偶尔去长安,他不再每天都去风崖看雪,他突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只是这份自由不再能给他带来多少快乐,人们觉得他比过去还要面无表情了。 元化十六年,他下了一次山回来,突然变得很温和,甚至破天荒地冲人微笑,有人说那是因为他爱的女子和离了,他有了盼头。 元化十八年,他下了一次山,很久都没有回来。 元化十九年,他回来了,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弟子们惊讶地发现,仅过去了一年,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岁,白发皱纹,一样不落。 有人说,那个他深爱的女子,遭受了不得了的变故,总之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这个女娃娃,是那个女子从前的孩子,本来也是要死的,但是她年纪小,师兄便在她身上施了昆仑秘术。 用自己的生命,换来那个女娃娃的命,所以你看呐,短短一年,师兄怎么就老成了这个样子…… 元化十九年的玄虚子二十九岁,但他看上去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元化三十一年的玄虚子四十岁,他看上去仍像五六十,他站在暮色四合的山野之中,手里拿着那把“追涯”。 他的四周是莽莽苍原,深深密林,林中有数道人影,他知道他们在窥伺等候。 等候一个能杀掉他的时机。 他绝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时机,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去。
第58章 话本(上) 卯正二刻的小方山山道,裴远时在练剑。 他日日都是卯时起身练剑,不过最近,他没有在小霜观内练剑,而是去了后山。 因为他在练“破风”。 破风,顾名思义,是破局的剑招。它刁钻又狠辣,若成功使出,能扭转乾坤,让对手溃于一击之下。 他至今还记得,玄虚子教给他那天,他当时深深的震撼,原来剑还能这么挥砍,原来剑气能如此锋锐,锋锐到像一把无形的剑。 他忍不住问,倘若学会了破风,不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天下无敌了? 玄虚子听了,只是嘲笑,笑他太过天真。 “你徒有剑技,还未有剑心,破风可不是你想学就能学会,就算学会,也不是随时随地能使出来的。” 玄虚子说没错,这是相当难的一招,他练了小半个月,仍是不得要领。 但是没关系,面对想要的东西,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有耐心。 于是卯正二刻的小方山山道,他开始了今天第一百零二十八次练习。 右手持剑,左脚往前踏步的同时,腰往后仰,接着将剑挥出。 格、扫、刺。 每一步都行云流水,每一步都完美无缺,当剑锋破空而出,那锋利的剑气与周遭气流相震,发出一阵尖锐无比的嗡鸣。 真奇怪,明明是把木剑,怎么会有铁剑的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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