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素是现今修仙界最年轻的宗主,天下第一琴修,他不得不卖他几分薄面,毕竟……鹿台宗那幢漏雨大殿的维修,还要靠天虞宗资助。 修仙界皆知剑修穷急生疯,听了这段对话,不知是谁没忍住,“嗤”地笑出了声。 这笑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张观南刚刚放下的剑,又被他拎了起来:“哪个小兔崽子笑的?” 围观全程的方雀“嘶”了一声。 水镜后的“小兔崽子”秋子煜默默举起一只手,可惜张观南后脑勺上没长眼,看不到。 张观南逼问不成,便开了群攻: “诸位,见妖不杀,岂是修仙人做派?难道非要妖族休养生息完毕,夺走我们修炼的秘境,再跑下山为祸苍生,才开始亡羊补牢?” 他深吸一口气:“诸位宗主,我鹿台宗愿率先剑指妖族,荡清邪祟!” 话音未落,彩云上的剑修纷纷抽出剑锋。 方雀眯起眼。 遭了,吃了洗脑包。 一语既出,先前被方雀刺痛的众修纷纷高举宗门大旗,满脸写着七个大字—— 不杀不是修仙人。 一时群情激昂,所有怀有仙妖共处美好梦想的修士都被一句“仙门叛徒”噎得哑了口。 彩云上祭出的仙器越来越多,道道霞光刺破云层。 池素说话时的好听调子,混在满耳骂声之中: “且慢,我宗弟子还在……” 刀剑无眼,岂会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拦下。 数道霞光齐发如流星坠落,自下而上观瞧,密得窥不见天光。 “小师妹!” “雀儿!” 方雀于劲风之中,听到了楚江和池素的呼喊。 何山、容海同时向方雀伸出手,何山近水楼台,一把将方雀揽入怀中;容海扑了个空,两手撑进水坑,泥水溅入他眼角。 敏感的眼睛被刺痛,泪水倏而涌了出来。 容海爬起身,红彤彤的眸子里映着万道霞光。 他忽然想,如果就这么死了,也好。 千钧一发之际,地面上忽而撑起一道乳白色的屏障,屏障表面嵌着无数条残肢断臂,霞光落于其上,炸得血肉模糊。 参与过仙妖大战的修士忽然眼皮一跳。 霞光散尽,乳白屏障抽动着凝成一团,凝成个神像模样。 妖魂损失过半,如今的神像同与卫平泉对峙时相比,小了太多。 泥坑里的众妖分毫未伤。 卫平泉抹掉脸侧的泥水,两只狐耳在头顶竖起:“祖上!” 方雀从何山怀中伸出头来,望着那尊乳白色的神像: 是了,那是第十三只炼丹炉里锁着的十万枉死妖魂,真要说来,还是这些东西撞倒炼丹炉,将真火放出来的。 神像扫了卫平泉一眼,转而平视水镜: “数十载未见,别来无恙。” 张观南脸色煞白:“你,你,你……” 神像:“我族家门不幸,养出这么多忘记血海深仇的不肖子孙……” 卫平泉闻言,颤抖着俯首至地。 神像继续道:“可本座不会忘。” 神像张手拈作兰花状,向四方一挥。 周遭景物似古旧油画一般,变得斑斑驳驳,随后,绚丽的色彩一块一块剥落,露出其下焦黑丑陋的内容。 方雀此前所见的一切,原来都是人为制造的幻境。 卫平泉跪伏在地,狐尾有一瞬炸毛,不多时又软趴趴地耷拉下去。 不远处,现出一条长龙般的建筑群,建筑群最前端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牌坊,牌坊两侧蹲着两只石兽,一只独独剩下两条前腿,另一只缺了一半脑袋,留下的眼睛里没有瞳仁。 牌坊上的字被烟熏黑了大半,依稀能认出最后一个金字是“市”。 按照方位判断,建筑所在地应该是大兔子们的地盘。 方雀垂眸:兔公子们的举止以及言论,的确很像在逛什么集市。 原来这个集市是真实存在的。 妖市。 火烧妖市…… 方雀猛地抬眼:这是海色U盘里存储的,那本小说的情节。 一切都对上了。 小说中提到,修仙界为了争夺为数不多的修炼之地,而向妖族发动极为血腥的仙妖大战。 在那场战役中,修仙人一把火烧了妖族聚居的繁华妖市,一只妖都没能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 难怪……难怪大兔子们时隐时现,还是半透明的魂灵样子…… 他们,已经死去很多很多年了。 一股冷气窜上方雀的背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参与过仙妖大战的修士一动不得动,张观南动了动唇角,终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 神像:“这满目疮痍,都是你们修仙人的罪孽。本座这不肖子孙假以幻境粉饰太平多年,如今,是时候清算清算旧账了。” 平地有大风起,彩云上的众修齐齐望向水镜。 池素率先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可彩云尚未及动,就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揪了回来。 神像轻弹指尖,彩云挥散,其上的仙修尽数落到了泥坑里。 神像:“今日,本座且用这些毛头小子开开刃,明日必亲上拜帖,同修仙界开战。” 水镜内外皆是一惊。 卫平泉两手撑地,抬起头:“祖上,万万不可!” 神像垂眸一望:“不肖子孙没有血气,本座来帮你。” 卫平泉周身所有的狐毛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炸起,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跪爬: “祖上三思,不要,不要……” 水镜里的张观南看着看着忽然上头: “你奶奶的!故弄玄虚装神弄鬼!要什么明天,要打就今天打。鹿台宗,跟我走!” 神像窥了眼空掉的那面水镜,结印的手指未停。 卫平泉已经爬了起来,他张开满是污泥的手,罡风拂过他的袖摆,将那截布料吹得烈烈作响。 在他身前,是十万暴怒的妖族前辈;在他身后,是翰白宗满门—— 妖族唯一幸存的狐族分支。 光华炸于卫平泉眼前,他一人之躯抵不过神威,咒法从他的身上横亘而过,笼罩在全体妖物头顶。 方雀听到了“咯咯”的骨节声,距她最近的容海已经长出了一半拜月相。 何山祭出七弦琴,方雀反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方雀:“师兄,容海这里我可以解决。那边的混战还需要……” 话说至此,何山已然明了,他足尖点地,抱琴悬空。 只这一句话的光景,容海已经完全褪为野兽形态,他向方雀龇牙,左手不安地刨着地面。 方雀将拜月丹捏在手心里。 容海大张着嘴,向方雀扑来。 “雀儿!” 楚江的惊叫夹杂在混战声中。 容海的虎牙深深钉进方雀的小臂,鲜血从他嘴边溢出,他的鼻翼用力翕张,腥臭而灼热的气体裹挟着方雀的伤口。 方雀被他抵在一棵烧成炭的树上,她一手撑着他锋利的齿,一手努力将拜月丹填进他口中。 冷汗从额头滚下。 正这当,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七弦琴声。 弹的是段圆舞曲。
第49章 海天一色(三十四) 剑尖划过何山锁骨…… 楚江情急之中, 脱手便是方雀在捉鬼大会中,哼唱过的那段曲子。 池素闻声回头,瞧她的神情颇为复杂。 地面上, 容海吞下拜月丹, 慢慢松了口,变回到人类少年的样子。 他垂头跪坐在地, 稍稍向楚江的方向望了一眼, 许久没有动作。 方雀按住那排冒血的小牙印:“小海, 好一点了吗?” 容海闻声抬头,眸子里是方雀从未见过的青涩与茫然:“我是……容海吗?” 方雀一愣,点头。 容海按着太阳穴, 用力闭了下眼: “所以,这里是翰白宗, 故事……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方雀:“?” 容海环顾四周:“翰白宗的秘密败露了……” 方雀紧盯着他的眸子,她很确定—— 藏在这双眼后望向她的灵魂,已经截然不同了。 她试探着开口:“海色?” 容海一僵,倏而抬眼:“你怎么……” 方雀晃了晃空掉的白瓷瓶:“没时间解释了。我先去趟丹房。” 她与容海擦肩而过时, 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欢迎回来,好好控场。” 容海目送着她走远, 面上仍有些怔忪。 而那首圆舞曲,原是海难当晚,古典乐团演奏的最后一首曲目。 也是找回海色记忆的密钥。 . 方雀记得,丹房中张贴的注意事项中有一条: “子”至“巳”号丹炉终年用于拜月丹炼制, 切勿熄火。 六只大丹炉炼出的拜月丹, 怎么也够狐狸们分的了。 丹房的门窗被真火烧得一干二净,徒留砖墙立在原地,黑漆漆的, 像只因惊恐而大张双眼与巨口的野兽。 灰烬就这么堆了半人多高,方雀并指成诀: “风从天外吹来。” 微风平地而起,附于丹炉上的木灰如流沙一般,渐渐褪去。 方雀收势,风止。 十二只躺倒的丹炉现于眼前。 方雀经过砖墙,走到“子”号丹炉旁。 丹炉经雨洗风吹,早已冷了大半,徒手便可打开。 炉盖一开,浓重的药草香气飘出,方雀下意识低头,盯着炉肚上的“子”字,皱眉。 她一介外行人都能闻出,这里边炼得根本就不是拜月丹。 是续命丹。 方雀围着丹房绕了小半圈,依次打开接下来的五只丹炉,直开得方圆三里都是不语湖心草的味道。 她一巴掌拍在“午”字号丹炉顶上,垂头不语。 这本该终年用于拜月丹炼制的前六只丹炉里,盛得满满都是续命丹,一枚拜月丹都没有。 其间的弯绕很简单,方雀用手指头都能想通: 不过是卫平泉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对容海严刑拷打、杀鸡儆猴,背地里又心疼不已,暗戳戳地占丹炉给人家炼补药。 方雀攥紧手指: 好啊你个卫平泉,身为宗主亲犯门规,容海那股子落拓不羁的劲儿原来都是从你这儿学来的。 如今……可怎么办? 方雀寻丹不成、铩羽而归,这时,场上的局面已然清晰了不少。 何山用金网拦住了一众修士,他一人一琴守在网前,网后的张观南举着把重剑骂骂咧咧。 容海召出一道紫色屏障,屏障后是妖族的千军万马,他涨红了脸,修为从周身流溢而出。 对峙的两方中间,神像高悬当空,正面十数枚水镜,水镜之后,是悠然摇扇的秋子煜。 何山最先从余光中瞥见方雀,他按住七弦,琴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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