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长剑在握,我仍然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没有人会对杀过自己九次的凶兵视若无睹,尤其是这把凶兵还被凶手执于掌中。 我讷讷地说:“无事,我睡得挺好,嗯……挺好的。” 湛云江见我只肯立在门口答话,剑眉微皱,语气也沉下了几分:“你离这么远做什么,过来。” 不,我不过去。哪怕我心里清楚他此时绝没有道理和动机杀我,但我本能地就是不想过去。 男人本就黑沉如渊的眸色愈加暗下来,他将剑归鞘后又对我说了一遍:“尹华,过来。” 直到这时,我才不留痕迹地松了口气,迈着小步走向他。 我停在湛云江身前三步处,他却非让我再走近两步。等我不情不愿地站定,他抬手拍了拍我衣裳下摆上沾到的泥灰,那应该是我来时在石栈上不仔细蹭到的。 确认了没有尘屑残留,他才开口:“我与你说件事。” 想必是即将召开的戮龙大会了。 湛云江作为北荒唯一的剑尊,是必定要亲去的,我被他收进洞府,又做了名义上的师徒,少不得也要跟他同去。 但幸亏白耀昨夜便提醒了我,叫我心里有了数,提前打好腹稿,列出了不下二十条不宜远行的借口,无论湛云江一会儿要用什么理由让我陪同他前往,我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此,我不由信心满满起来,难得接了湛云江的话应他:“哦?剑尊有何事?” 湛云江见我情绪颇高,反倒有些踌躇起来:“两月后,戮龙大会要在南荒凤凰原举行,届时我会以天衍宗剑尊的身份前去。此行远跨大荒,途径旧魔废域,一路险峻。我担心护不好你,考虑再三,你还是不要去了。” “……?” 我脱口而出:“我不去吗?” 话一出口我便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湛云江此人……真是防不胜防! 男人没料到我会这样问,看向我的眼神深了几许。 无怪乎他会疑惑,便是我自己也没料到。我准备了半天的借口一句没用上不说,临到开口反倒成了“我还挺想去的为什么你不让我去”如此这般的口吻。 他果然问我:“你,很想去?” 我亡羊补牢:“不,也不是很想……” 但我知道为时已晚。 此刻即便我搬出那二十条不宜远行的借口,也不过是显得我特别想去且非去不可而已。 湛云江拉起我垂在身侧的手,说:“那尹华便随我同去。” 我挣了挣,照例是挣不开,而他握得越发用力:“我一定护好你。”
第012章 十日后,湛云江携我起程前往南荒。 我在重华殿上和温尧道别,他见我全须全尾地来,一贯端肃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又详详细细地交代了我一番,嘱咐我出门后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念得我头昏脑胀。 一旁端坐着的裴宪君也走上前来,把她之前就一直揣在袖子里的东西放到了我手上,我看了看,是块鹅卵大小、质地极好的血铭心。 温尧当我不识,便提点道:“尹华,这是血铭心。你将它贴身收好,若陷入连云剑尊都护不了你的险境,便将这石头砸碎,会有一方玄阵护佑你安全。” 其实不用温尧解释,我也清楚这个血铭心是什么用途,因为发明出这种将玄阵藏进石头的人,正是我自己。 普通的修真器具虽能刻阵以备用,但那阵是死阵,破了就没了。而血铭心里刻的阵是活阵,阵眼被封入与这块血铭心一脉同生的另一块血铭心内。无论两块血铭心相隔多远,只要持阵眼者不死、阵眼不破,阵就不会破。所以这两块石头合在一起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一脉同心石。 我捏紧这块色泽艳如滴血的血铭心,向温尧二人郑重稽首:“尹华谢过宗主,谢过裴师娘。” 我是发自内心地向温尧与裴宪君道谢。我这一世有了完整的记忆,于是总将他们视作我的小辈。可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一个肖似陆隐华的陌生后辈,修行惫怠、不知礼数,实在讨厌得很。但他们却予我这样的重宝,一心要护我性命,这份心意实在令我动容。 但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有用到这块石头的机会。 起身后,湛云江把手按在了我肩上,我偏过头看他,发现他向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温尧恭敬地向他拱手:“我与天衍宗弟子会在下月初动身前往大会,这一路便有劳剑尊,望剑尊照看好尹华。” 湛云江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 *** 御剑往南飞行了两个时辰左右才离开少庭山地界,千年前流经少庭山的济水往南改了道,我低头透过云层看下去的时候,荡云剑正好掠过济水上空。 “那是济水,”湛云江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要下去看看么?”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这条水改了道,便不再是从前那条济水了。 正如当年那剑修之遗憾,第二峰没了,济水没了,三千里的云海雾凇也没了,而我年少时于济水河畔、玉树琼花间恣意逍遥的日子,更是没了。 我甚至已经不再能记起,那段轻狂肆意的年月里,是谁与我一起练剑,又是谁与我一同论道,想来故人皆已埋骨黄土、烟消云散了吧。 空中风大,将我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湛云江扶在我腰侧的手始终不曾松懈:“你修为不高,御剑倒是很稳。可惜这般天赋,却偏不爱练剑。罢了,我也不逼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没回答,思绪飘回了从前做凡修那会儿,等回神的时候,西边日头已沉,该是羲和真君回真阳殿的时辰了。 遥望了一眼火红的天际,云海翻腾、飞鸟归巢,我忽然想起从前在天庭时听闻的一件旧事,于是就起了逗一逗身后人的心思。 我轻咳了一声,问身后的男人:“云剑尊,飞了这许久也累了吧,不如听我给你说个逸闻缓缓?” 湛云江似是想了想,片刻后应了个“嗯”字。 我笑了笑,讲到:“我曾听过一则传说,说九重天上那位驾月车的望舒真君坐下有个小仙官,仰慕羲和真君已久。后使了些手段,诓得羲和真君与他双修,结果却因受不住太阳真精中蕴含的精粹神力而险些暴毙当场。” 身后湛云江沉默了。 我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贴着我背脊的胸膛有几下不太规律的起伏,想必是被我给惊到了。 我继续道:“可最叫我吃惊的却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而是那传说中有阐明,羲和真君其人,其实是一位女神。” 脚下的荡云剑不出意料地抖了一下。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湛云江啊湛云江,你这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反应也委实太好笑了。
第013章 是夜,湛云江把我安置在了凡界某座城中的一间客栈。 他开了两间上房,与我一人一间。我歇下后没多久,便听到隔壁的人独自出门的声音。我不太关注他的去向,因为他走前给我的房间设了结界。 以他的修为,除非是神仙,否则任何人都进不来。 然后就有神仙进来了…… 白耀撩起他的长衫下摆,姿势颇有些委屈地窝在我床前一张小杌子上,一手拿着玉箫,一记一记地敲在另只手的掌心。 “小隐华,你怎恁不听话。本星君那日特意与你提过,叫你近期别去南荒凑热闹,你倒好,还偏就来了,非要与我作对是不是?” 我被他戳到痛点,尴尬地抚了抚额:“抱歉,星君,我……我是一时不察,着了那凡人的道。事到如今你再数落我也是无用,可还有补救的办法没有?要不……要不我装回病,星君将我再捎回去成不?” 白耀好笑地用玉箫点了点我脑门:“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我起身要穿衣,白耀却走近我,半推着将我抵在了镂空的雕花床栏上,凑在我颈项处细细地闻。 两排纤长的眼睫时不时地扫过我面颊,还有他刻意压着的嗓音从我耳畔飘进来:“那日月色虽好,我却不曾将你看清,今日得见,才知原来我们的破军星君,十六岁时生得是这般模样——” 他一手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在我的唇瓣上啄了两口,又轻轻碾着,说了句“隐华,你真好看”,接着那巧滑的舌便不动声色地舔开了我的唇舌,啧啧有声地与我纠缠了起来。 我早已化身木头模式,一动也不动,由得他去动作,只是口中那来不及吞咽的津涎却顺着二人交错的嘴角溢了出来,在烛光下闪着淫靡的光泽。 白耀吻了我片刻,见我仍旧是一副半死不活模样,只得无奈地把我放开。 我整理好衣物,把他请到窗前的圆桌旁坐下,替他斟了一杯凉茶:“星君,你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现在可说明来意了?” 我才不信他是特意来数落我的。 白耀兴致缺缺地捏起茶盏啜了一口,接着嫌弃地撇了撇嘴:“啧,真难喝。” 我笑着看他,见他放下茶盏后将身后的窗户推开了些许,浅薄的月色和夜风一起透过窗缝钻了进来,有些凉飕飕的。 “你可认着这里?”白耀指着窗外问我。 我淡淡道:“认得。” 这座城池我曾来过,也曾住过,它便是我投胎做皇子那一世时的皇城。然凡界的时光流逝比起四荒快得多,如今已过了足有千年岁月,那代皇朝早已烟消云散,只这古城仍生生不息。 白耀见我并不避讳,便勾起唇角笑了笑:“方才我来的时候,见到那凡人出了城,且,往北面去了。” 我微愣,继而凝神一想,终于回忆了起来——这座皇城往北是鹤回山,鹤回山上有座临仙观。 而这临仙观,便是让我遇到湛云江的那座皇家道观。 *** 白耀将我带去了临仙观,说是有件事我最好能亲眼见一见。 对此我颇感好奇,不着边际地猜了一路,觉得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便是湛云江特意绕路去那破道观给我死去的凡身上柱香。 昔年的皇家道观早已没落,如今不过是废观一座,能在此地立了近千年竟还没有被拆毁,倒也算是个奇迹。 从道观大门进去,途径玉皇殿、七真殿,接着便是第一进的大庭院。庭院中央是以青石砖铺成的北斗七星阵,四角各有一株参天巨木,当年也算是枝繁叶茂,如今却已枯朽得只余干瘪的树干兀自立着。 视线绕过数人合抱粗的树干,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庭园正中央。 他如很多年前的那一晚一样,玉冠束发、箭袖轻袍,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仍让我短暂地失了神。 细碎的夜风丝丝缕缕地从这座枯败的道观拂过,清冷的月光极致细腻,严丝合缝地贴合男人宽阔坚实的肩膀上流淌下来,浸过他挺直的背脊,修长的手臂,最后落到他脚下的青砖上,投出一道不甚清晰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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