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这个六师姐挺没心没肺的。 修为说封就封了,说下山就下山了,同门的师兄弟一个都没见就又匆匆离去,那她这次上山来图什么呢? 不过他也挺羡慕这个师姐,如此来去潇洒,当真是风流骨。 3. 这是一个修道成风的世界,也是一个不易飞升的世界。 没有什么大能遍地走,也没有什么大仙满天飞。 求道者众,得道者稀。 修仙不易,最后修得的多是一个皮相。 白日飞升,更是做梦。 方玄从包裹里掏出一块饼,放在嘴里嚼巴嚼巴,继续行她的路。 别问她有了这一身修为为什么还不会辟谷,满山门的人就没有几个能辟谷的。 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那是话本上的生活。 这个修仙的世界就是这么的能量守恒。 所过之处,村民已经农忙,吆喝着耕牛的声音荡在田间地头,应和着山里布谷鸟的鸣叫,一片生机。 方玄理了理包裹,往背上一挂就将它背在了肩头。 已经是清明时节,方玄辞别店主已有月余,辞别她的师父也有月余了。 她脚程快,从那个西边的小镇辞行后,不知道已经行了几百里路。 她此行会经过都城,也许能遇见她的五师兄。 方玄见过这田间一片劳作的光景,手中的饼已近全然咽下,又顺带着舔了舔指头沾着的几点碎末。 这世界总归还不是那么疯的。 方玄走进了山涧里,缥缈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背影。 樵夫哼着山歌走了出来,嘹亮的歌声在山涧里转了个圈就跑到了山外。 担子一头挂着两尾肥美的鲤鱼,尾巴尖儿还泛着金色。 他分明没看见刚才山涧里有走过去一个姑娘。 师姐行记 4. 春意醉人。 方玄早就听说,趁着好时节一定要到照影潭去看看花。当年她和五师兄约过要来瞧上一瞧,因缘种种,到底不能如愿。如今她路过,正好赶了个巧。 虽则孤身一人,倒也端方洒脱,自由来去。 那方虽名为潭实则大湖,倾泻在这山间大坞,粼粼金光。 泛舟湖上几人戏水,正是得了春意的妙处。 方玄穿过这片花林,踏过这一地桃花。耳边隐约传来几句风雅骚词,韵调绵延,倒也有趣,想来是文人墨客正就着此时此地这盛花之景卖弄自个儿的诗赋。 方玄想着,若是阿文在此处,倒是可和他们论个短长。 树杈子上结满了丝绸红带,也不知是痴男怨女在此盼过姻缘,还是自在儿女在此接过花神。 方玄被一条树枝勾了衣服,这会儿便要将衣角拿下来。 有人说:“可谓花识美人。” 方玄抬眸看去,说:“公子说笑了。” 对面书生模样,面润如玉,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 方玄扭过头,撇开枝条,弯了身子探向前去,不过一阵桃林也被她抛在身后。 青草沾着水面,不远处凫过几只野鸭,轻波阵阵荡漾。清风微拂水面,忽见这几只野鸭子扑棱棱地张开翅膀,蓦地钻入远处的草丛里。 方玄抬头看了日头一眼,今日花暖风香,流云掩日,平添一丝清爽。 她又想,若是店主在,她或许能尝下野味。 店主的手艺那是实打实的,和萃珍楼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只是平日里他不怎么动手,多由阿文代劳。 如此想着,又往野鸭子落去的草头上瞧了几眼。 人都说修道之人脱俗,端方雅正,世外风流,实则方玄身上却是烟火气。 再者她形容如此,也只道她是山林里来的野丫头。 5. 非是方玄留恋这里花景春意,实是她自觉远道而来,不久留一点难却她意。 照影潭边上停着不少游船,自有不少酒家。 不过方玄不饮酒,只在茶棚处叫了一大碗茶来。 餐座都摆在庭外,几树桃花争艳,而今正是簌簌扑落的时候。 若是此处有位落难小姐,四座皆是蹲守她的刺客,再来一个仗剑行走的英气儿郎,便又是一折英雄救美的好戏。 方玄看着大碗上倒入了茶水,又暗里四下环顾,心里不禁感叹,果真还是话本子上才有的戏码。 这里英雄是有,却无求救的美人。 那些个官家小姐早上了那些画舫去吟诵风雅,哪会在这露天茶座上与几碗粗茶作伴。 秀丽的山野儿女此时也正在农忙而不得闲,更是没有出远门的机会。 方玄以前最爱拉上她的小师弟下山去听上一两回说书唱戏的,诸多英雄豪杰和上花宫的恩怨情仇皆是从那处听来。 她又从包裹里拿出一块饼。 烟火地做烟火事,总该没人非难。 6. 方玄在这里独占了一桌,看上去孤零得紧。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不远的另一桌从言语听来像是三音阁的弟子,听闻他们素来喜悦雅音,不到湖边画舫上去闻弦声知雅意,却只到这里来闻几道茶水气,总不该是银钱不够。 方玄暗里打了个心眼。 不过她倒是忘了,若是她和五师兄一同前来,只怕也多会选在这闲野露天之处,而不会到泊在湖边的店家去。一来是顾忌她五师兄,二来是她不愿意见那些女孩子卖笑。 ……不过若是她去听上一些曲子,女孩子们或许也算忙里偷闲。 想了想她暗里摇头,她是真的银钱不够。 方玄觉得自己不该瞎想,如今手里的饼也失了几分味道。 茶已渐凉,方玄将手里的饼啃完,一下子就将茶水灌入肚里。 她早在刚才就结了账,这时便站起身离去。 身后有人叫住她,问她去往何处。 方玄发觉这人刚才就在她旁桌坐着,也是独身一人,想来是要结个伴儿。 这一方春色确乎怡人,只是方玄已经尽兴,何况她还有路要赶。 是以这位公子找错了人。 方玄觉着,这些小公子才是不食人间烟火。 还真当浪里来雨里去的还能全须而返,出了远门也不知晓给自己打个防护。 “正巧,我也同去。”他这么说。 师姐行记 7. 小公子自报家门,自都城来,姓贾名烟。 他幼时有幸见过四玄坊人,攀了师徒,做了个挂名弟子。如今见了方玄,觉着她也该是道门中人,讨个方便,一同回去。 方玄只听过四玄坊的威名,却还不曾和其门人打过交道。她自入道以来,也虽和诸师兄弟外访多次,大会也好,庆典也罢,她只在仪人的唱词里听到四玄坊,面却真没见过。 都说大隐隐于市,四玄坊落于闹市之中,如今便有了一个四玄城。若是战乱,行兵至此,也须得恭恭敬敬,绝不敢扰了清修。 只可惜方玄那时不知这么一座四玄城,亦不知离她几里方外,只无头苍蝇一般。问四玄不知,便问何处修仙。如此一路行乞,适逢一方门广收门徒,便投其门下。后来她才得知,一方门和四玄坊,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当真是天南地北。 若她知晓,今日一方门里便少了她这个方叔平长老座下的六弟子,她或许也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而上花宫里头或许也会少了如今这么一位宫主,一方门自然也会少了这么一个逆徒。 ——她的小师弟,本也和四玄坊有一段缘。 他的母亲离世前就嘱托她,望她带着她小师弟到四玄坊门下,只盼他顺遂平安。 正是有了这段缘故,是以方玄憋着口气,耐着辘辘饥肠,拖着她小师弟一步一步爬上了一方门时,门人并不愿收她小师弟,说他机缘不在此处。 方玄那时怕参投人众,也不怕遇见什么野物,夜半就带着她小师弟爬了山,带着清晖晨雾遭拒。方焰那时候也已经饿得没了边,方玄自然不愿。 那时有人摸骨称奇,她便放言,她小师弟在哪儿她在哪儿。这才有了后来的师姐弟。 只是她那时年幼,还只当自己当真奇骨。彼时山上也早已爬上了诸多披星戴月而来的人,她那时态度只能称之胆大。 方玄见这小公子如此,料定他是背着家里偷偷跑了出来,便只当是再照看一回小师弟,应了他的请求。 8. 贾烟问她名姓。 方玄答姓甄。 小公子说,这是拿他开趣。想必是他姓了贾,是以她姓了甄。世人皆知当世这修仙四大门派,一方门方,双砚山吕,三音阁南,四玄坊卫。看她气度,必为其中,自然不会有一个“甄”来。 小公子说这话时,方玄又啃了一块儿饼,实在不知他说的“气度”源自何处。 她觉得小娃娃就是爱较真,不过报上名字也不是大事,因此报了“方玄”。 方玄这个名字,本就淹没在一方门里,在外界自然也说道不出什么,疯有疯的去,强有强的来。在这个尚且只是半只脚踏进修仙门里的小童子耳朵里,自然也翻不出什么花。 一方门。小公子说。接着他给方玄手里塞了一袋热乎乎的肉包子。 我见你时就在啃,吃这个吧。这个好,又有肉,又多汁,而且吃起来不费劲。 他又说,以后我叫你阿玄好不好? 方玄啃了口肉包子,笑着问他,怎地不担心是骗你了? 好听。他说。 这倒不是方玄第一回听人这么说。 她五师兄第一次见她时,也这么说。 那时尚未行拜师礼,却早早传开了说雁斜峰上的方长老不收门里的方棋做六弟子,反而收了一个外面来的脏兮兮的野丫头做六弟子。她还不知好歹威胁不把她弟弟收了,她就不入这个师门。 不过方玄全然沉浸在带着方焰可以敞开肚皮吃饭的幸福上,并不知有多少人拿了这事在背后嚼舌根子。还当是自己太过粗鲁,是以他们看向她的眼神怪了一些。 五师兄这时便来拜会他这传说中的六师妹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玄正在饭桌上可着劲儿地刨碗里的饭粒,也不顾对面正坐着她将来的师兄,丝毫不知收敛。也只有方焰端端正正直了身子坐在一旁,等待随时耳提面命。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知晓自己的举止。 方玄答:“方玄。”说完又起身去打了一碗饭。 “师父给的吗?” “没有,我就叫方玄。” “方玄……很好听的名字。我叫你六玄好不好?以后师父一定也会这么叫你的。你看啊,大师兄叫一逐,二师姐叫二苑,三师姐叫三羡,四师兄叫四庭,我呢,就叫五阙啦,所以你叫六玄。” 后来方玄才得知,除却九师妹方棋这个门里人,这些都不是师兄弟们原来的名字。方焰原来也不叫方焰,独她方玄还是方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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