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洛从岚的脸时,他顿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洛从岚一手揽着他的肩,手指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声音轻且柔:“孩子……伤到哪里了?” 韩易水垂下头,盯着身前的一小块碎石:“我没事,我没事,过两天就自己长好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体质特异,或许连人都算不上。但他有个疼他的爹,在他关节锈死、不能移动时,在床边不分昼夜地陪着他,给他读书,给他讲兵器谱。但每次他问起自己的出身,韩默吟总是笑眯眯地含混带过:“你是爹的儿子,和其他孩子没什么分别,你只是身体不好,再坚持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出门走动了。” 但他的父亲没了,他还让父亲用了几百年的剑炉炸毁了。 他活着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韩易水勉强一笑,偏过头看着红衣明艳的唱晚:“您是唱晚剑灵吗?” “嗯。”唱晚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发,用袖子把他脸上的灰土擦干净:“好孩子。你爹和我提起过你。” 韩易水的眼神变了,似乎眼底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关于我爹……您可知道些什么,他到底……” “抱歉,我也在协助黎先生一道在查这件事,具体我会慢慢和你讲。”唱晚拉过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扯开衣袖检查伤口,同时越过韩易水冲洛从岚使了个眼色。 洛从岚会意,笑容有些发苦,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刚要退后,韩易水突然扭过头,扬起下巴和她对视:“请问您是……” “凤翼族洛从岚,是跟着黎先生一起来的。” 韩易水眨眨眼,轻声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洛从岚深深地注视着他:“见过,但你那时还小,怕是不记得了。” 韩易水点点头,移开了目光,低头重新开始摆弄自己的袖子。 这时黎海若已经安置好了霜月,向韩易水这边走了过来:“小韩先生,伤到哪里了。” 韩易水被唱晚扶着站起来,强撑着向黎海若鞠了个躬:“抱歉黎先生,我没能检查完寒星的刀身,还伤到了霜月姑娘,实在是……” “你不必道歉,我想知道这个为什么会爆炸。”黎海若虚扶了他一把:“是你学艺不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韩易水用手掌抹着额角的汗,“黎先生您也太高看我了,这是韩家老祖宗留下的剑炉,无数阵法和天材地宝加持在上面,是剑炉里有什么东西,我在检查寒星时,那东西受到高温,突然就炸开了。” 白遊已经在剑炉的废墟上趟了两圈,像个英俊的人形搜救犬,片刻后,他目光一凝,弯下腰在一小滩碎石里拨弄了两下,扯出一片焦黑的木头:“是不是这个?” 他拉起衣角擦擦上面的灰,眯起眼辨认着上面的刻痕。 韩易水伸着脖子向这边看过来:“我不清楚,但剑炉内没有任何木头做的东西。” “那就是了。”白遊冲黎海若晃晃手中的木片:“和她背上那个一样。” 炎明符文! 黎海若神色一凛,走到他身边:“放这符文的应该和韩默吟的死脱不开干系。他为什么要炸剑炉,只是为了杀韩易水吗?” 白遊转头看了一眼,悄声说:“我觉得要弄死这小白脸用不着这么迂回。” 不用动刀动枪,只要把他带离良风剑炉,他就会因为能量供应不足自己死机。 “那他可能只是为了炸掉剑炉本身,会不会是因为剑炉下面有什么?” “挖开看看吧。但既然是炎明符文,洛从岚身上嫌疑很重,虽然她应该不会想杀她自己的儿子,但也有可能她在向我们扯谎。”白遊贴近他的耳朵:“我去问她话,你能探明下面的东西吗?” 黎海若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小看我?” “没没没。”白遊借着说悄悄话的动作在他耳边亲了一口:“我先把韩易水和咱们家小霜月送去休养。” 洛从岚在和儿子说了两句话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他们将韩易水和霜月安置到卧房休息,唱晚去翻韩默吟的手稿,希望从里面能找出调养韩易水身体的方子。洛从岚走到白遊身旁,小声说:“北斗大人,借一步说话。” 白遊和她走到门外的榕树下,洛从岚先开口问:“北斗大人,您刚刚和黎先生可是有什么发现?” “发现了引发爆炸的源头。”白遊摊开手掌,半片木头上的符文依稀可辨:“这是凤翼族已经失传的秘术,我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你背上也有同样的符文,对此你怎么看?” 洛从岚明显楞了一下:“这……” “我相信你不会做伤害韩易水的事。”白遊倚着树干,随手拈了一片落叶在指间把玩:“我换个问法,太玄真人或梅四娘知道这个符文的绘法吗?这个木头是不是出自他们手中?” “他们确实见过我背上的符文,但梅四娘擅长刺绣与工笔,不是会在木头上刻字的人,至于太玄真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亲手做这种小玩意。” 白遊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当初在你背上烙下符文印迹的呢?” “你说前族长?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遊垂下眼帘,嘴唇轻轻一动:“我看未必……” 凤翼族在当年的大战中元气大伤,洛司楠族长带头隐居避世,躲在梦盈花田里莳花弄草,从此不问世事,渐渐淡出了各族的视野。 但在这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好几位凤翼族人都以不同的姿态被牵涉其中,每一位背后都有旋涡一样的谜团。小辈尚且如此,凤翼族的老妖怪肯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连洛司楠那个老没正经的都有本事假死脱身,白遊在将这一系列的事件串起来后,根本不相信堂堂前任族长、洛司楠的老师洛至桓会无灾无难地寿终正寝。 洛从岚出生在上一次大劫前,背上的符文在她很小时就烙下了,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这条线早就埋下了,甚至能追溯得更早。 但这些内情目前没必要和洛从岚和盘托出,因此白遊没多做解释,一转头就看见黎海若向这边走来。 稀奇的是,他居然化出了神相,白袍长发,赤脚踩在院外的山石地上,却依然给人一种“足不沾尘”的仙气飘然之感。 白遊站直了身子:“怎么突然……” ”没事,衣服刚刚弄脏了,又没有替换的,先变成这样凑合一下。”黎海若扶着白遊的肩:“你跟我来一下。” 洛从岚第一次看到归墟东君的神相,在旁边被惊艳了一下,喃喃地说:“这就是神的样子吗?” 白遊可能是出于一种炫耀心理,后退半步伸手把他打横抱起来:“走吧。” 不愧是睡了海神好几百年的男人。 黎海若被他抱着,一路走到剑炉废墟旁,确定洛从岚没有跟过来后,才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白遊一惊,赶紧把他放下,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轻轻摸着他的背:“受伤了?” “没事,那下面确实有东西,很凶,尺寸还不小,应该是孚应提到的那件凶兵。剑炉下还埋着一尊铜鼎,在凶兵的上方,应该是韩默吟埋的,跟着剑炉一起被炸坏了。”黎海若抓起白遊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前:“那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剑炉炸毁的冲击力破坏铜鼎,把下面的东西放出来,他根本不在意韩易水的死活。” 白遊紧盯着他:“那东西伤到你了?现在哪里不舒服?” “我当时大意了,贸然掀开了铜鼎,那东西的凶邪气瞬间钻出来,当胸撞了我一下,现在它已经被我暂时封存了。”黎海若埋头蹭蹭他的侧颈:“真的没事。” 白遊皱了皱眉,伸手扳过他的下巴,深深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想想,如果我们没有因为寒星而来这边,那韩易水说不定哪天也会自己动用剑炉,破坏镇压的铜鼎,而孚应那边缺少金气供奉,迟早会力竭。下面那件凶兵破封现世是早晚的事。”黎海若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看来我们的突然造访,把那人的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白遊微微俯身,温柔地吻了吻他心口的位置:“你说他多久能反应过来、并忍不住现身?” “他最好是就此缩头,否则来了就别想跑了。”黎海若的指节“咔”地轻响一声:“如果韩默吟真的是死于他手,我早晚会清算他。” “说起韩默吟,我有个猜测。”白遊拉着他一只手:“他既然是在兵器库遇害的,我们去那里看一眼,按照孚应的说法,铜鼎应该不止一尊。若要借助其他器物的金气来遮掩位置,除了剑炉之外,兵器库也是个理想的地方。” 黎海若的瞳孔一震,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口气:“兵器库里面完全没有破坏的痕迹,如果那里真的有铜鼎,那么……” 那么想放出凶兵的那位为什么不直接破坏兵器库里的铜鼎?他既然知道剑炉下埋着一个,多半也知道其他铜鼎的位置。 “嗯,我刚刚就在想,如果那兵器真的那么凶险、放出来就会天下大乱,以韩默吟的稳妥性子,不可能自己瞒下,任由这个随时可能反噬的东西埋在自己家下面,用这种笨方法偷偷镇压,据我所知他和你以及观星台的人交情都不错,为什么不告诉你们这件凶兵的存在?” 黎海若低声说:“我明白了,他需要这尊凶兵在良风剑庐下被镇着。一旦凶兵出世,良风剑庐就会被掀毁,而他的养子韩易水的肉身尚未完全长成,一甲子后才能离开良风剑庐……” 他们此后便一路无言,来到兵器库前。黎海若手一翻取出一小块青铜碎片,将其放在石洞的地面上,半跪于地,闭上眼默念了几句。 同炉炼出的铜器能产生共鸣,少顷就见铜片在原地嗡嗡震颤起来。 黎海若睁开眼又闭上,对白遊轻声说:“这下面果然有一尊相同的铜鼎,而且……有血气。” 据韩易水说,韩默吟就是在这里死的,脖颈被利器划开,按照常理来说应该血流成河,但这里却没有一丝血迹。 “这是韩默吟的地盘,遍地都是机关,他多半会造个能直接通向铜鼎的通道。也许发生了某种意外,他发现凶兵镇不住了,情急之下他便自己放血,来增强铜鼎的力量,最终死在了兵器库里。” 白遊默然,好半天才开口:“嗯,我们需要找到那条通道,钥匙呢?” 黎海若把蓝宝石坠子交到他手里。 白遊托着坠子阖上眼,绕着不算大的兵器库走了一圈。 他有一种神奇的找东西天赋,在他当凡人的时候就会,跟神力和术法没有半毛钱关系,不靠视觉也不靠听觉嗅觉,全凭直觉,黎海若将其归结为“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的白将军走了一圈之后,在某处停住了脚步,试探着吧宝石钥匙放在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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