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常和灵泽一齐警惕地看了过来。 秦风月凝眉看了她片刻,轻轻一点头。 文小湘当即站起来,冲秦风月端端正正地施了个礼:“当年先生于我格笙寨的大恩,文小湘永世不敢忘。” 在座的几位都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黎海若先是和面露茫然的荀常对视了一眼,接着又捅捅灵泽的腰,小声问:“他们居然认识吗?” “我上哪知道去?”灵泽露出一点郁闷的神色,同样小声回答道,“娘的,你们都能和他说上话,就我不行。” “举手之劳而已,眼下这里的村民还要劳烦姑娘一一探脉。”秦风月冲她拱一拱手,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他们的饮水里似乎被下了某种毒咒。” “下在了饮水里?”文小湘描得细长的眉毛一皱:“那你们的将士有没有中毒?” 嘉泽摇头:“不可能,我和将士们同吃同住,食物和饮水没有任何问题。” 凡人可能会中毒物的招,但龙王决计不会。 黎海若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我来的时候一路上也看了,这里的河溪都是活的不能再活的水,基本不可能下料。若真是在井水里下毒,需要的量会很大。若是连归墟东君和秦先生都认不出的毒,必定是某种罕见的奇毒——被下毒的都是普通村民吧?” 她止住话头,可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在井水中下毒,来毒害那个村子里区区百余口凡人村民呢?直接杀进去不行吗? 更何况这些毒根本不是致死的量,更像是某种慢性的毒药。至少那些村民目前活动起居无虞,甚至根本没发觉自己被下了毒。 此事若是刻意为之,那就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烛九阴的手段。 嘉泽挠挠头,在一旁问道:“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井水中的不是投毒,只是被什么毒物污染了,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源头而已?” “眼下还不好说。多说无益,我要去井边先看一眼。”文小湘一勾荀常的胳膊,非常熟稔地撒娇道,“相公你得陪我一起去。” 荀常:“好好好,你去哪我都陪着。” 灵泽酸溜溜地拿眼角瞄着这对恩爱夫妻,仿佛看多了会刺瞎眼一样,黎海若面色平静,实际内心已经开始构想:若自己对白遊说出这句话,白遊会怎么回答? 秦风月淡然起身,开口道:“我也去。” 他提出同去,灵泽当然不可能被落下。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灵泽一手抓着黎海若的胳膊,强行把他也拉了起来。 黎海若对天翻了个白眼。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当作工具的一天。 至于红龙王嘉泽,他本就是此地的守军统帅,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就这样,他们六个浩浩荡荡地出了军营,向南边山下的村子走去。 临近午时,北方的日光无遮无拦的,烤得人皮肤发烫。荀常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油纸伞,熟练地撑在自己和文小湘头顶,夫妻俩并肩跟在黎海若身边。黎海若见他们动作非常自然,一看就是平时做惯了了举动,忍不住问道:“您二位平日里撑伞时,令郎跟在哪里?” “他一个大小伙子撑什么伞?”荀常回答得相当坦然,“让他多晒晒日光,对身体好,晒黑一点也没什么。” 黎海若:“……” 看来令郎只是您二位婚姻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添头。 灵泽见状,似乎从这段对话中得到了什么灵感。他小步蹭到秦风月身边,讨好地问:“那个……你觉不觉得晒?” 秦风月:“……不觉得。” 他虽然也是凡人身,但神奇的是,在火烧似的日光炙烤下,他居然一滴汗也没有流。他穿着深色的衣袍,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清清爽爽的,又好像是个冰泉霜雪堆砌的仙人,周身看不出一点狼狈。 嘉泽一个万年单身汉都看不下去了,强行把灵泽拉到一旁,教训道:“你这样很烦人的。” 灵泽在黎海若之后又一次被人说招人烦,看起来倍受打击,蔫头耷脑地跟在一边。 到了井边,他们看到仍有村民在汲水。这是黎海若和秦风月商量好的,不告诉村民们水中有毒,黎海若用海神的法力,在各个井口处都加了一道净化咒,确保他们打上来的水是干净的。 这道咒法看似寻常,实则相当耗费体力,也就是当年处在海神神力巅峰的归墟东君能做到。换做现在的他,根本完不成这么复杂的咒法。 村民中有人认得红龙王嘉泽,远远喊了一嗓子,周围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冲嘉泽问好。 看来他还挺得民心。 文小湘走到井边挽起袖子,荀常提起半桶水,文小湘从头上拔下一根极细极细的簪子,刺破自己左手的中指心穴的位置,然后她闭上眼,将流血的手指探入水中。 嘉泽看得有点惊悚,悄悄问黎海若:“她这是干什么?水里不是有毒吗?” 万一自己中毒了怎么办? “苗疆的姑娘,不用担心。”黎海若拍拍他的肩,“全身是蛊,血里都带毒。” 片刻后,文小湘猛然睁开眼,蓦地抽回手,起身后退两步撞在荀常怀里。 荀常赶忙一手扶住她的腰:“怎么了?” “这不是普通的毒,是蛊虫。”文小湘俏丽的脸此时一片煞白,“是我们苗疆的虫。” 第89章 前恩 说到这里黎海若垂下眼,小小地抿了一口茶,陷入了古怪而短暂的沉默。 他在叙述时省略了大量细节和对话,很多事都含糊地带过。秦风月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虽然按照黎海若的描述,他也参与到了整个事件中,但他似乎并没有插话的打算。 白遊在听到荀常与文小湘的名字时恍惚了一瞬,也下意识地攥起了茶杯,低声说:“荀常和文小湘夫妇么……可惜了……” 秦风月怔愣,在旁边轻声问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嗯……在我们解决了这件事情后,他们先离开了北安岭。两个月后,在招摇山一带,他们夫妇就先后牺牲了。还是镇守西南一带的黄龙王孚应代为收殓的尸骨。”黎海若露出悲哀的神色,“骨灰按照他们唯一的儿子荀之安的意愿,一半在战后送回了文小湘的格笙寨安葬,一半葬在了招摇山。” 白遊默不作声地拉住了他一只手。 黎海若垂下眼帘,睫毛轻轻颤了颤。 当年荀之安在料理完父母丧事之后就去了观星台,被大长老收入门下亲自教导,接着立刻去了一趟东堂,那个十二岁的男孩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他见到黎海若,送来了一个大樟木箱。 那时的归墟东君脸色依然憔悴,但精神已经好多了,似乎从北斗战死一事中稍稍走出了一点。他像是怕冷一样,抱着个军中常见的粗糙的暖手炉,淡淡地开口:“我当初事务缠身,没能替你爹娘照拂你一二,不必送我什么东西。你若愿意,不妨在此处住上几天。” “多谢黎先生的好意。”荀之安勉强一笑,“这箱子里的是我娘的遗物,很早就备下了,说在战后务必找机会交给您。” 黎海若的瞳孔微微张大,抱着暖炉的手拢在袖子里,手指竟微微有些发抖,荀之安并没有察觉到。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看黎海若精神恹恹,也被勾起了伤心事,起身向黎海若告辞。 黎海若轻轻一颔首,也没开口留他。 毕竟在那场大劫中,他们都失去了人间的至亲至爱。孔昭的德音琴受到重创,灵体沉睡,至今依然毫无动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他们两个伤心人整日相对,还能说什么呢? 等荀之安离开,他又在桌前坐了好久,静得像海神庙里供着的一尊泥塑神像。终于,他好像攒足了勇气,慢慢起身走到香樟木箱子前,半跪下来,将箱盖掀开了一条缝—— 又像是被里面流溢出的银色灼伤了眼,他的手一抖,箱盖重新合拢。 文小湘说“大婚时要送全套银饰给他们”只是戏言,毕竟只有女子才会在婚嫁时全身穿戴繁复的银饰。她的礼物是仿照中原人礼节、特意为他们制作的的——两顶纯银的发冠,一看就是成亲礼上用的,上面的龙凤灵动若飞;一套纯银打的合卺酒具,葫芦腰的地方用红丝线系在一起;以及一件栩栩如生的银器摆件:两扇微卷的荷叶簇拥着一枝并蒂莲,底座上有一行苗族文字,下面是四个娟秀的小篆,看得出是文小湘的手笔—— “并蒂同心”。 秦风月微微出神,好半天,才没头没尾地叹息一声:“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等你说完北安岭烛祸,我再细讲。”秦风月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下一个纹样,“我和文夫人当时做了个约定,看来如今要到兑现的时候了。” 黎海若看着白遊,按了一下他的大腿:“我长话短说,那村民血液里被下了一种蛊虫,产自西南一带,据文小湘说应该是从古墓里掘出来的,阴气极重。我们查明情况后,想去其他村子看看有没有人中招,结果发现附近四个村落的村民居然全部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 “没错,村子全都变成了空的,连嘉泽的守军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烛九□□下的土系妖族耗时数月,在村庄的地下布下了传送阵,当晚启动阵法将村民全部抓走。” 白遊皱起眉,缓缓地说:“他抓走村民,应该不是为了做人质或是……口粮吧。” “嗯,”黎海若用手掌抵着额头,牙关咬紧了又松开,“村民全部遇害,尸体被埋在后山的一个千人深坑里,被放干了血。带毒的血成了烛九阴布阵的原料……他们在战场上布下大阵,设计将嘉泽带领的前锋部队引入阵中,和烛九阴正面交战。当时我和灵泽也去了那里,我们三个合力重创烛九阴,后来嘉泽给了烛九阴致命一击,用长枪刺穿了烛九阴的心脏……” 他描述得简短,但听者依然能体会到当时血淋淋的心惊。 白遊拉起他一只手,轻轻在掌心里摩挲着。 “那个阵法从天上往下看,就是之前画在祭坛外石头壁上的圆形纹样,启动的契机就是烛九阴的死,杀了他的嘉泽当场被带诅咒的血阵反噬重创,差点也死了。”黎海若现在说起来仍是心有余悸,“还好有文小湘在,帮他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保住了命。说起来嘉泽也是龙王中第一个因为重伤陷入长眠的。” “当时我和灵泽想把他那块用来保命的本命魂血胆用上,但被大祭司制止了——”讲到这里他看了秦风月一眼,“我还记得你当时说,龙王魂血胆不能动,将来会有大用处。是这样吧?” 当时黎海若年纪尚轻,对秦风月的本事还不是很了解,本想提出反对意见,但灵泽在听到秦风月开口后,马上改口,举双手同意秦风月的主意,甚至积极地操持安排红龙王长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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