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眸勾唇一笑,向熟识的店家讨得三两杯浊酒,却不醉也不狂也,少年时期的放浪形骸全全被锁进骨子里,只留一点潇洒浩然气,让年迈的父母安心,也让那脊梁不弯不折。 这样的杨随,离未心疼。 但轮回十世,杨随从来都是这样的。 不管贫穷富贵,不管生老病死,不管这命运这轮回,他都端端守着一颗本心,圆融完整,任那东西南北风。 所以心疼之余,更多的是汩汩翻涌的爱慕。 便是见你一次,又爱你一次。 再后来,父母先后撒手人寰,杨随因操劳落下了病,每到阴雨天气便肩膀僵硬痛得厉害。 离未干脆拿自己体温暖着他,反正被他搂着,于自己的伤口也有好处。 不至于连痛都不知。 稍能喘口气的杨随忽然问起了少年事,问起他新婚夜那荒唐如真的春/梦一场。 这时候的杨随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细纹。 他说起这茬时带着怀念的玩笑语气,似乎不相信是真,又放不下是假。 “似乎我这碌碌一生,只爱过那一个晚上。” 离未身子颤了颤,仰面对上杨随深色的眼。 只一晚上的酒醉迷离,怎么会将它误认为爱意,还念念不忘三十年有余? 杨随,你莫哄我。 而杨随只抚抚他眉间前额,叹息笑道:“或者若那些梦境是真,我便颠沛轮转十余遭人世,却也只爱过一只狐狸。” 离未还以为杨随不再梦到从前的事情了。 离未还以为从头至尾只自己深爱不放以命纠缠。 却不知杨随也是见他一次,又爱他一次。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润白色的光芒浮现,离未按着杨随肩膀,以人形出现在他眼前,用心念将话语一字一顿传达,“如果我早些向你承认,那一晚不是荒诞梦境,你我会不会真的能相守一生?” “你我已然相守,不止一生。”杨随说,带着点少年时莽撞而欢喜的笑意,“我很高兴原来那些梦境不是梦境,你真的一直......” “在我身旁。” 离未由着杨随抚上他侧脸,却不想眼角清泪早缓落成行。 “我做过承诺,发过誓言,无论如何都会在你身旁......”离未断断续续,好容易拼凑了字句,却发现喉头哽咽,影响着心念都没法再出声。 “不值得的,小狐狸。”杨随拿指腹轻轻抹去他眼泪,嘴角颤动却努力撑着波澜不惊。 离未摇摇头,将他枯瘦的手轻扣住,与他目光相接,心念字字传达:“为你,怎样都值得。” 便是再次相拥,熟稔得犹如重复过成千上万遍,但也确实重复过成千上万遍。 杨随下意识又一次搂紧红团子,而红团子似乎恢复了些许,小短爪子轻抓着杨随衣襟。 冥王贴心地递上纸巾,叹息道:“我看你在轮回境里十世的眼泪,都不如你现在哭一次的多。” 杨随这才回了神,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他太苦了。”杨随说。 “喂点儿糖吃就好了。”冥王说,别了脸继续看着千世镜里的情况。 “你既问我值不值得,那我也得反问你一句。”擦净眼泪的离未抽抽嗒嗒地补充。 “你且讲。”杨随坦然道,拍着他后背的力度轻而和缓。 “你看你啊,自己都护不住自己,却老是想豁出命去护着别人,值得吗?”离未揪着杨随肩头的衣料,耿耿于怀道。 杨随似一愣神,很快郑重而又释然地说道:“求得问心无愧,自然是值得的。” 离未破涕为笑,心里头的不甘酸涩被那声笑冲淡了许多。 他也郑重而又释然地告诉杨随:“那我也是为着问心无愧。” 自此后,离未化作人形同杨随一起在村落里生活,仿照着杨随的年纪,把自己也变成白发苍苍的模样。 “还是挺好看的。”杨随帮他梳了头,用红发带挽好发髻。 “红色会不会太艳了?”没有镜子,离未别过脸去看杨随的眼睛。 “鲜艳点儿好。”杨随放下梳子,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在他刻有皱纹的眉间落下一吻。 “阿随,你已过花甲,该稳重点儿了。”离未却严肃正经道,抬手将杨随脖子一勾,吻上他略显苍白与干枯的唇。 啊,稳重。 村里的稚子们都知道,村东头住着的杨爷爷和魏爷爷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赶集的日子里,两位老人家会互相搀扶着去镇上的集市卖字画,杨爷爷有风湿顽疾,魏爷爷就一路帮他背沉一点的东西,让他单单抱两卷展示用的字画。 魏爷爷早年嗓子受伤,不能正常说话,也由杨爷爷替他向村里众人传达意思。 若那天生意不错,老人家还会多买一包糖糕,分给他们这些眼巴巴守在村口的小馋猫。杨爷爷其实还多买了一包,眼尖的小馋猫们会在老人家的袖子里发现。 不过魏爷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一般都不会发现,待到杨爷爷笑吟吟地递给他时,还很惊讶的样子。 杨爷爷喜素白,偏偏给魏爷爷挑布料时叮嘱裁缝姑姑多拿喜庆的颜色出来。 最好是大红,没有大红,水红也可以。 裁缝姑姑就笑,说每季做新衣,杨爷爷总是把魏爷爷当新娘子打扮。 魏爷爷也由着他打扮,大红水红都照单全收。 不过,孩子们觉得魏爷爷年轻时可能真比新娘子还漂亮哩。 但魏爷爷是男孩呀,能把男孩当女孩比较吗? 小大人般的孩子王如是疑惑着。 男孩和女孩都能漂亮嘛。孩子堆里的二把手小姑娘发了话,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 却不想这些话啊被魏爷爷本人听了去,魏爷爷很认真地跟孩子们比划,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全由杨爷爷翻译。 杨爷爷含笑说,魏爷爷承认他年轻时候比天上的仙人还好看。 魏爷爷瞪他,看起来很明显不是这意思啊。 但小娃娃们无从知道魏爷爷到底是在说什么,只知道魏爷爷认真比划时,杨爷爷耳朵红了。 感情很好的一对朋友呢。 再不知过了多少年,反正圆滚滚如同小萝卜的孩子们抽条成长为少年少女,而杨爷爷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姑娘少年有在村中阡陌看见,魏爷爷背着杨爷爷,一步一缓地走向他们村东头的茅草屋子。 热心肠的年轻人们想上前搭把手,魏爷爷却摇摇头,制止了他们。 再定睛一看,杨爷爷蜷在魏爷爷背脊上熟睡了过去,呼吸安然平稳。 便不好打扰,年轻的孩子们携手跑远了去。 女孩边跑边回头望,那对老人相依偎的身影像极了白雪轻覆红梅枝,又像黄昏霞光染红云絮。 安宁得很,美得很。 他们就这么缓步地走,前方是家,又或者是某个天长地久。 杨随合上了眼,离未握着他的手,直到那温度一点点消失殆尽。 “这一世,还蛮不错。”弥留之际,杨随悠悠叹道,“还会再见么?” “会的。”离未拢着他指尖,如同捧着摇曳熹微的烛火。 “红色还是很衬你。”杨随说,目光游离在离未苍白发丝间鲜艳的红发带。 “那下次见,我就穿一身大红。”离未说,轻呵出云一样的白气。 又是冬天了,上下一白,寒气透过纸糊的窗。 他慢慢揉搓着杨随指尖,慢慢地把自己的体温度给他。 杨随笑笑,有些担忧:“我若认不出你了,该怎么办?” “我会认出你。”离未说,不假思索。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一世的杨随满意地合上深色却略带浑浊的眸子。 离未眼看着那白玉般圆润的元神从杨随额前溢出,其间灼灼跳跃着火一样的红光。 外边的雪下大了些,离未保持着年老的相貌,两只枯瘦的手十指紧扣,却也共了一世白头。 魏爷爷和杨爷爷都不见了,少年看了老人家留下的书信,说他们是回杨爷爷的故乡了。 书信上的字迹像极杨爷爷的手笔,少年有看过杨爷爷的字画。 魏爷爷是不会识文断字的,常缠着杨爷爷一字一句地教。 按照杨爷爷在信中所说,茅屋里的东西可以任由村里的大家处置,算是感谢这些年大家对他们照顾。 也谈不上照顾啦,只是看两位老人孤孤单单,不时搭把手而已。 少年和他的姑娘都说,不能乱动爷爷们的东西,裁缝姑姑便说,就帮老人家收拾下屋子吧。 这一收拾,倒从靠墙的书架子上翻出一卷人物画。 画纸泛黄,其上是一身形修长的红衣少年,长发未束,细长眸子勾着狡黠而天真的风情。 惊为天人,又胜过天人。 姑娘和少年倒吸一口气,目光一转,瞥见画作右下角题着字句。 老旧一点的墨迹写道:“梦中客。” 而旁边新补上的字句是:“心上人。” 这明显是杨爷爷的字迹,但和那信上的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少年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得和姑娘一同收了画卷。 大雪静谧无声地落着,白茫茫一片很干净。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刀子要结束了...
第37章 冥王 这是冥王落箫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哪怕他已驻守冥界万年有余。 轮回境的出口,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红衣长发的九尾狐妖护着心口的那一簇白光,缓步走出那犹如月华盈盈化水而成的门,沿途彼岸花无风自动, 银白色, 仿佛在灰蒙蒙的冥界落了场大雪。 落箫一抬手, 施法幻化出影分/身,与那红衣的狐妖擦肩而过,没入盈盈的水门里。 水门迅速地摇晃萎缩, 瞬间消失在虚空里,连带着那些白色彼岸花,也散成了银白色的光点, 再寻无踪。 冥王留了一部分神识, 跟踪进入轮回境的影分身,而那狐妖脱出轮回境对灵力的压制,一时拔节生长,由少年转为青年。 但灵力的暴涨使他本就伤痕累累的经脉断裂得更加彻底,便是膝盖磕到地面却也不觉, 只小心翼翼地护着手掌里那团圆润如玉的光芒。 是山神杨随的半枚元神,在这狐狸的庇护下, 竟真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落箫上前,想去查看这倔强小狐狸的伤势, 却不料因没遮掩原身, 附着的死气令小狐狸干脆咳出了淤血。 赶忙化成那黑衣的矮胖老人, 死气褪却, 他再走近时, 小狐狸的脸色好了许多。 “您是......大神仙?”狐狸仰了头, 嘴角血线都来不及擦,“我把阿随带出来了,您是不是能帮我......” 话说得太急,便是没忍住,低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落箫施了灵力将小狐狸上下探了遍,如若不是他还剩两条尾巴,怕早承受不了这些重重叠加的伤势,魂飞魄散都算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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