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娘子早没了当初的咄咄逼人,眉眼间有些疲态,目光却沉稳坚毅。她看向无极真人,拱了手,然后问起了无极门的打算。 真人也不曾隐瞒:“我门下弟子衡岨乃是门中掌教,若我渡劫失败,衣钵传承也将同青莲宗一般。” 听到“渡劫失败”四个字,堂中众人神情都变得不大好,尤其是汪古柏和云裳娘子。毕竟在这绝云山上,无极真人是修为最高的,宁桀想要利用他引雷渡劫,成败自然与寻常渡劫不同。 饶是这般,听无极真人如此轻飘地交代后事,大家心中难免惶恐。 汪古柏思索片刻后开口:“真人,诸位,与魔族一战避无可避,魔主宁桀的阴谋阳谋也已明了。然,我修真界终归要有衣钵传人,不可尽数折在此役之中啊。” 他语气中带着些颤音,谆谆之态,苦心之思,实在是情真意切。 云裳娘子与季自青也不免陷入沉默,小门小派更是已受魔族摧残,若是可以,谁都不想在此战中灭门的。 片刻后,扶桑阁燕无痕开了口:“汪掌门之言确有道理,若是在场诸位信得过扶桑阁,扶桑阁愿尽力收容,保全诸位家门血脉与绝学。燕无痕保证,必会妥善照看保管,来日去留也但凭诸位心意。” 扶桑阁做买卖以诚立世,乱世乱局中,投奔扶桑阁的修士本就不少,燕无痕能在今日说出这话来已经是为解燃眉之急。众人并不怀疑他的诚心,于是便商议将门中秘籍心法与年幼的弟子送往扶桑阁避祸,若修真界真的就此覆灭,这些心法与孩子们终将会成为新的火种,延续下去。 汪古柏一反常态,要将汪夔夫妇送去扶桑阁,反倒将精明强干的汪兕留下。众人起初疑惑,后来登舟时见汪夔扶着段含芷出来,段含芷的肚子高高鼓起,显然已身怀有孕。无极真人本也想将济阳和清止送离,但他们不愿,便只让两个未满十四的小童登舟离去。宁无恕特意问了玄商的意思,但玄商不愿去,他也没有强求。 而燕无痕原本是想让九居安护送的。 九居安却道:“掺和了那么久,眼瞧着到了最后,你倒是想打发我走人了,没门儿~” 兄弟俩扯了一会儿皮,九居安固执己见,燕无痕劝不了。 可谁都清楚,燕无痕让九居安离开是为了保下自己的弟弟,危难关头,众人都难得的显露出一点脆弱的私心。目送扶桑阁的乘云舟离去,所有人都卸下了心头的担子。 次日,玄戾带出去的人回来报信,宁桀来到绝云山请战。 “什么?请战?”汪古柏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两个字文雅规矩到跟这个四处作孽的大魔头简直扯不上关系,无极真人听到这话的时候都不禁疑惑。 弟子虽心中也有犹疑,但还是按原话重复了一遍。 无极真人最先稳住心神:“他可曾说是向谁请战?” 汪古柏也问:“带了多少兵马?” 这个关头,自然是渡劫在即的无极真人最有可能成为宁桀的目标,紧要关头,不容有失。 报信的弟子却道:“独自一人来的,未触结界,直接找到我们让我们通报。” 这架势显然是有备而来,可又不像是要开战,不上不下的,倒是弄得众人摸不着头脑。无极真人接信后便让人去叫宁无恕和江浮白,毕竟整座山上最熟悉宁桀的就是他们。 宁无恕与江浮白连上水堂都不曾踏入,在门外对着众人一拱手,潇潇洒洒地便要出门迎战,将一众老的小的留在身后徘徊踌躇。 汪古柏与云裳娘子看了看无极真人的神色,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带着人出去了。 魔族临世这桩大事中最紧要的便是这位敢于盗天命的魔君,只是修士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鲜少有人见过牧风台之主宁桀。今日他主动找上绝云山来,年轻弟子们一边心中忐忑,一边又盼着能瞧一瞧这位传闻中的大魔头。 宁无恕与江浮白按照报信弟子的指路,来到绝云山外的观云台,观云台是一整块巨石经风霜雕琢而成的巨台,台下是云海万重,绝壁千仞。 台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面朝云海,背身而立,看起来像是一棵枯死在台边的松,死气沉沉却又莫名有几分古朴肃穆的味道。只这一眼,宁无恕便知道眼前的宁桀已不同往日,他伸手拉住江浮白的手,借着宽大的袍袖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以作警示。 江浮白心中明白,偏头看了他一眼。 后面跟着的汪古柏和云裳娘子没有近前,但一踩上观云台便觉周遭威压重重,甚至不大站得住脚。他们二人尚且如此,身后的弟子连近前都已经需要气沉丹田,稳住心神,连台子都站不上去。 再看江浮白与宁无恕,除去袍袖翻飞之外,两人神色中甚至还带着几分闲适。 这两人的修为俨然已高出他们许多了······ 无极真人也带着衡岨等弟子来到观云台,衡岨一路上都颇为戒备,看到观云台上宁桀的背影后更是直接将拂尘都祭出来了。 “放心,有师尊在,今日这观云台就是塌了,也用不着你出手。”无极真人笑道,又指着江浮白与宁无恕的背影道,“你瞧瞧那俩,学着点儿,输人不能输阵势。” 衡岨捏着拂尘的把柄,无奈叹息:师尊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俏皮话······ 就像是等着众人齐聚一般,直到观云台边上围满了人,宁桀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依旧是那副石雕般的模样,一声黑袍,无纹无饰,简直搬一副棺材过来就能直接下葬。 可他也变了,那双自来死水黑雾一般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金光,一如掺了金粉的墨汁,有一种冷冽的金贵。这金光大约是来自血海佛莲,想到之前佛莲来到绝云山挑衅,虽不是正道,但那身气度也称得上“举世无双”。如今却只剩下眼眸中的一抹金光,不知她消亡于世前可悟了大自在不曾。 双方沉默着对峙,宁桀却将目光移向了江浮白,他无视台边百十双眼睛,只看着江浮白:“真人弟子,炼虚境道士,宁无恕道侣,江浮白。” 他报出一串名号,语气半分起伏也无,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那双越看越诡异的眼睛一直盯着江浮白。 江浮白原地不动:“是我。” 宁桀僵硬的嘴角扯出了一点弧度,似乎很满意江浮白的态度,他伸手在侧,化出了一柄长剑:“江浮白,我想同你打一场。” 他请战的竟是江浮白!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意外,众人想过他是专程来试探无极真人的,也想过他会是来与宁无恕了解父子仇怨的,却没想到他孤身上了绝云山竟是为了与江浮白一战。 道玄真人之名确实够大,江浮白也很有本事,但如此乱局之中,他一个才过及冠之龄的小道士对上一个几百岁的大魔头,实在是看起来有些悬殊。也只有在此关头,众人才会突然想起这个真人弟子,修士奇才其实也只是个少年郎,比在场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都要年少。 不等他们唏嘘,江浮白已经抬手召出问心,澄雪般的剑身映照着云影,映出宁桀漆黑的衣袍。 “好。” 宁无恕没有拦阻,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呼吸之间,长剑出手,宁桀以魔气御剑,化作六道剑影凌厉而至,如牢笼一般把江浮白困在其中。魔气翻涌,江浮白一声素白衣袍如白鹤羽翼一般,他眸中坚定,手中问心直出,绕身一周,雪白的剑光击碎牢笼破了这一招。 “好!”观云台下的年轻弟子不禁为江浮白呐喊。 可不等这一声落地,宁桀脚下一踏,飞身而起,长剑直取江浮白面门。 江浮白凝神聚气,直到剑尖离他只剩三寸,才突然左手起势,口中吟唱了一段咒诀。随后他身周灵气暴涨,裹挟,完成了一个刚好隔断宁桀之剑的小结界。而宁桀在半空中猛地扭转了身体,尚未收手的剑被迫收回,瞧着像是被打断了一个招式。 但无极真人看的出来,是江浮白先他一步设下陷阱。 这个结界能将宁桀的剑制住片刻,江浮白的问心刺入他的丹田也就只需要这片刻,宁桀也不是寻常修士,很快就收住了招式,没有踏入陷阱。 两人拆了数招,江浮白始终只防不攻。 九居安和燕无痕赶到的时候,只见观云台上剑影交错纵横,黑白轮替,不像是上门挑事,倒像是正经修士过招。 “怎么回事?你爹为什么不打你?”九居安见江浮白无碍,语气多少有些看热闹的意思,还轻撞了一下宁无恕的肩膀。 宁无恕蹙眉往边上推开半步,显然对他说的“你爹”两个字很是不喜,但还是开了口:“浮白在试探。” 燕无痕看着缠斗中的两人:“试探宁桀的修为吗?” 宁无恕:“嗯。” 他们正经讲话,九居安也不好再插科打诨,认真地看着观云台上的比试。江浮白不愧道门弟子,剑招大开大合,如流云,如巨浪,清朗疏阔看得人心胸也不由得开阔起来。而宁桀的剑招则带着一股子阴冷肃杀之气,扶桑阁擅阵,九居安看得出宁桀也是个极懂阵法的人,他会见缝插针地用阵法补足缺漏。 两人粗看不相上下,但宁桀更为缜密一些。 宁桀又刺一剑,而江浮白的脚下不知何时已被布下一个阵法,江浮白不得不腾跃而起,袍袖翻飞间也刺出一剑。两人剑尖相抵,但是半空中的江浮白不但未卸力道反倒用力往前一送。 宁桀再想脱身已难,而凌空的江浮白却借力一翻,飘然后退。 “你很不错。”宁桀自己吃下了自己的阵,回身驻足,更加仔细地看了看江浮白。 江浮白却道:“你修为更高。” 宁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淡:“所以你会输。” “未到终局,胜负难料。” 说完这句,江浮白这一次率先出手,甩出几张符篆,宁桀不及躲避,执剑的手被拔地而起的几道灵力绳索牢牢束缚住。那几张符篆组成的阵法只为围困,江浮白的问心下一刻便到,朝宁桀的丹田处刺去。 可剑尖才入两分,江浮白便顿住了动作,即刻反身回击,原本被困在阵法中的宁桀不知何时闪身到他身后,漆黑的长剑离他的脖颈只有几分距离。扭身偏头,问心横扫,剑身相击发出铿锵之声。 两人再次分开。 宁桀继续:“强者便是赢家,天道如此。” 江浮白执剑而立,眼中清明,面上虽无笑意,整个人却如初春草芽一般干净又坚韧。他直直地看着宁桀,连反驳的语气都是平和的:“恕我直言,此非天道,只是你的道而已。” 宁桀竟微微蹙眉,掌心一翻,收起了自己的剑,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开始同他论道:“道有三千,我道合于天道便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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