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白马拉着一辆马车从山顶驶来停在不远处,那马通灵,所以并不见御马的人。帘子从里面被撩起,走出一个身着玄衣的半大少年,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虽年纪尚幼,已隐隐可见风姿卓然。墨色的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半束着。周身再无其余装饰,行走中却似乎带着星河流动的光辉。 侍女们皆是一愣,立时便停住了手,回身跪下。 白芨见那伙士兵还坐在马上,便骂道:“诸国国君见星君皆是要行跪拜之礼,尔等竟比国君还尊贵?” 士兵这才知道眼前这少年竟然就是贪狼星君,纷纷翻身下马。 “起来吧。”少年却像没看见他们一眼,淡淡只是对侍女道,他似乎没睡醒,有些懒散的样子,“发生什么了?” 白芨躬身立在他身边,耳语几句。齐芸虽也没料想贪狼星君还这样年幼,却深知这是自己的孩子唯一活命的机会。 “贪狼星君,求你救救我儿。”她匍匐着又爬进门去,不小心将孩子的后脑勺在门上撞了一下,那小孩瘪着嘴,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不快些走,惊着星君了。”白芨连忙让侍婢来拉她,却被少年抬手止住了。齐芸拼命抬起手将那孩子往贪狼面前送:“星君,求你救他,这孩子名字还是星君赐的......” 贪狼星君显然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干过这样的事情,犹豫一下,却在看见那孩子的面庞时,伸手将他接了过来。或许是听说了这样一段渊源,再看他竟是有些亲切的样子,摸一摸他汗湿的额发,便道:“烧得这样厉害,先带回宫里去吧。” 齐芸伤受的太重,本就只靠一口气吊着,眼睛都近乎看不清东西了,如今得了他这样一句话,想着孩子是有救了,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已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那群追兵没成想这样这样快就变了风向,唯恐功亏一篑,见星君也小,不免存了轻视之心,壮着胆子道:“听闻星君不能插手人间事,还是将这肁国公子交给......” 他话音未落,颈后传来一阵凉意,回头一看,竟是被齐整地割掉了一缕头发。少年隐去袖中剑光,垂眸问:“是要我来赶人下山吗?”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两个着青衣的侍女幻出蛇形,朝宫门外去了。 一阵烟尘过后,山道上空空如也,只留了些许血迹,少年轻声道:“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他话毕便抱着那孩子往马车上去,周遭侍女一看竟真要将他带回去,以白芨为首又急忙跪下来,“星君,他们虽是王族,但终究只是凡人,这孩子万万不能留在堂庭山上。” 少年漠然不语,白芨又道:“星君专管妖魔之事,国与国之间的战乱,乃是人族自然循环。星君仁爱怜悯是好事,但今日帮他,便是乱了规矩。” “昔日娲皇附神力于七星之上而生星君,便是为了保护人族。如今,你却是要我看着他去死吗?”少年看怀中幼童通红的脸,觉得自己抱着的似个火炉,“再这样烧下去,只怕是要烧痴傻了,你们都让开。白术我记得你是羽族的会飞,先回去请医官备着。” 那名唤白术的侍女领命飞走了,少年仍是抱着孩子往马车边走。他人本来也还小,神智自然不是凡间孩童能比,但到底身量未长足,抱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虽不算吃力,倒也有些累,只想快点找个地方放下来。偏偏白芨一味拦着,始终说不合规矩。 “规矩么。”年少的星君终于不耐烦起来,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烦躁,看她一眼,“我便是堂庭山的规矩。”
第82章 快要到贪狼殿的时候,远远地又来了一群人。 弗一见贪狼星君的马车,立时便乌压压地又跪下了:“星君深夜出殿,奴才等未及时察觉,还望星君恕罪。” 少年撩起帘子抬一抬手让他们起来,正要下马车,又听前面的人道:“夷玉山有使来访。” 接着便让开一条道来,露出后面一只重明鸟。 贪狼星君点点头,没说话,左右看了一眼,见白术已经领着医官站在斗魁殿前等待,便示意旁边的侍女先将那孩子和齐芸送过去。 斗魁殿是除贪狼殿和天枢宫外距离山道最近的一个殿,偶尔做宴客用。但因为实在没什么客来,大半时间也都是闲置的,不比前两个殿尊崇,暂时安置落魄的王族,勉强算是不合适中的合适。 他安排好了,这才下了马车,伸手召那重明鸟到跟前来。 双目的奇鸟很是温顺地蹭了蹭他的头,开口却是口吐人言,正是巨门星君的声音:“容炀,如今堂庭山下两国交战之际。一则战乱四起,民心惶惶,恐有妖邪趁机作乱,你要分外留心些,二则,两国战乱乃是人族族内之事,你身为星君切记不可插手......” 容炀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重明鸟光滑的羽毛,心想许久没听见自己的名字了。若恒姐姐和其余的星君不来,便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讳。堂庭山的侍女,道童都只称呼他为星君,大多时候连封号都不加,好像他最重要的就只是这个身份而已。只要有了这个身份,不管是他还是旁的人,其实都没有分别。 容炀抬头看一眼远处的星空,随手掐了一下,已经是寅时过了。重明鸟从夷玉山飞过来大约两个时辰,那杜若恒最早也得是子时才吩咐的。他自然不会认为她是一觉醒了想起要嘱咐一句,八成一直忙着公务到了深夜。对比起来,自己这个星君的确做得有些不像样子。 容炀这样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杜若恒到底要说些什么,倒没怎么留意了。奖励似地让人盛了些竹实来,亲自喂重明鸟吃了,便打算跟去斗魁殿中看看。 “星君。”白芨叫他。 “又怎么了?”容炀让其余人各自散了,随口应道。 白芨看着他,还是很不赞成的样子:“巨门星君方才也说了,星君不应插手......” “若恒姐姐说得对,但我已经插手了,自然就得管到底。”容炀一边往殿里走,一边道,“你要觉得我很坏规矩,留在堂庭委屈你,我也可以给姐姐写封信,天亮了重明鸟回夷玉山,你就跟着去罢。” 他说完,又瞥了瞥还未走远的侍女,道童们,想劝他的估计不少,不过都很有眼色地等着看白芨这个头阵打得如何。于是容炀伸手点了点道:“你们都一样,堂庭山也不缺人伺候。” 他语气淡淡,本也还是个孩童声调,丝毫不见怒火。周遭人却又匆匆跪下,白芨忙道:“星君,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 容炀却也不再分神理会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径自进了斗魁殿。 堂庭山的医官自然不是凡间能比,只一副药煎了送下去,那孩子体温便降下去了不少。 容炀坐在床边摸摸他的脉,他虽于此道上还不怎么精通,到底也会一点,感觉的确平稳了些,从衣袖里拿出一颗大补的丹药,问那医官道:“这个他能吃吗?” 能自然是能的,但容炀手里的丹药十分珍贵,并非寻常物什,医官想说其实凡人并没有这个必要。然而他只刚说了前半句,容炀却已经掰开那孩子的下颌将丹药塞进去了。 “肁国王后怎么样了?”容炀又问。 医官斟酌着想了想:“奴才尽力而为。” 容炀点点头,挽起袖子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觉得应该也没有烧成傻子的危险了,于是放下心来,吩咐那医官需要什么药材,只管用就是了,不必着人来问。又让白术将今夜的事,前因后果都再仔细打听一番。 两人俱点头应了,容炀思索片刻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揉着眼睛回贪狼殿睡了。 他还年少,正是缺觉的时候,夜里又这么折腾了一番,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随意拢了头发,从内殿出去,白术已经候着了。 “星君,肁国王后一个时辰前去了。” 容炀正接过侍婢手中的茶盏,顿了一段,有点诧异:“去了?” “倒不是医官不尽心,只是王后伤重,送上来时,已命数将尽。因为是在堂庭神地,才又挨了这一时半刻。”白术解释道。 “那你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她埋了吧。”容炀唔了一声,觉得有点可惜,倒也没有其它想法,指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都有结果了。”白术行了礼坐下:“肁国与彦国的仗打了一年有余,因着去年肁国干旱饥荒,渐渐就落了下风,三日前彦国军队攻进肁国王城,将肁国国君杀了,幸得一队侍卫护送了王后与小公子出城。彦国对他母子二人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堂庭山来,便是星君昨日所见。” “国君都死了,那肁国就算是亡国了?” 白术摇头,“这倒还没有。肁国世子,也就是星君昨日救下的小公子一母同胞的大哥,如今还在肁国南面率兵抗战,听闻昨日又收复了一座城池。只是国君去得突然,世子尚未登基,肁国现在算是没有君主,所以他几个儿子身上都多少带上了龙气。想来也就是这样,昨日这小公子才能开了上山的道。” “这样。”容炀支着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对了,昨夜肁国王后说,那小孩名字是我起的,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小公子叫宁辞,的确是星君赐的,不过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宁辞?”容炀把这两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倒又有了点印象。 五年前,他诞世不过三载。虽然生而能言,远不是凡间三岁孩童能比,但终归也还小。杜若恒一向怜他,故而堂庭山的许多事,都还是像容炀诞世前一样,由她代劳。那年岁除,山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杜若恒在堂庭山陪他,也让侍女扎了红灯笼给他玩。 他正看得新奇,忽有一只朱雀鸟从山下飞来,那是凡间帝王家与星君沟通的神鸟。说肁国王后新生了位小公子,因为肁国王宫已经许久没有添新丁,这一胎又是王后生的嫡子,所以格外看重些,便想求星君赐个名字。 杜若恒想了想,觉得年节喜庆时候,起个名字也不妨事,便对他道:“容炀,那你起一个吧。” 他彼时正急着去山巅看灯,听说肁国国姓为宁,随口便道:“既然今日生的,那就讨个辞旧迎新的意象,叫宁辞吧。” 正经说起来,那是他诞世之后,以星君身份干的第一件事。后来再有求他赐名字的,他也嫌烦,通通拒了,算来,其实也就起过这么一个名字。 “肁国国君得了星君亲辞的名字千恩万谢,也不知道星君诞世不久。小公子满月那日,又托了朱雀鸟上堂庭来,想让他认星君做义父。”容炀正回忆着,又听白术道。 容炀手里的茶盏差点没端稳。不管怎样,他按人间的方法来算,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有个五岁的儿子,就算是干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十二分的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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