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染没应声。 方瑜在这檐下待了半夜,他也跟着在这坐了半夜。 情绪宣泄完了,打的是觉着不好意思,加上还需回去处理后续的事,方瑜在后半夜走了。 修道的一个好处便是先前哭得眼睛通红,声音发哑,但一颗丹药下去,瞬间恢复原样,又成了那个沉稳的大宗弟子。 料想到他会回来,店小二忙完酒楼里的事,已经去到了宅子里等他。 许多事情东家在得病之时已做了打算,包括酒楼的事。 知道自己儿子不可能再困于一家小镇上的酒楼,东家在得知他选上剑宗时便已经做下打算。他们在这镇上已无任何亲或戚,酒楼无人继承,他便决定把酒楼交到小二手上。 小二虽脑子不大灵光,但认得清事,人也本分勤快,虽不能让酒楼如何扩大,但也能不至于断在手上。 方瑜应当是常年不在家,东家在此前已经决定宅子里的佣人到了月底便遣散,之后便不留一人。 不留人,但宅子还在,算是个念想,以后要是想家了,还有个去处。 方瑜就着烛火,安静地看着看完了东家在病后提笔努力写下的信。前面的字还算顺畅,后面便歪歪扭扭,有些倾斜起来,还有不少浓黑的墨点。 一封信从头看到尾,他慢慢阖上眼。 重新睁开眼时,方瑜站起来,把一把钥匙递到了小二手上。 这是宅子的钥匙,上面套了个圆环,小时是戴在他脖子上,长大后便是揣身上,自打懂事起,从未离过身。 小二没接:“少东家自己留着便好。” 称呼已经叫习惯,他到现在也未能改过口来。 方瑜道:“以后应当极少回来了。” 小二不自觉抬眼看向他。 说是极少回来,但他却莫名觉察出,这个极少,或许是再也不回。 安静片刻,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钥匙,道:“我帮少东家保管着,待少东家回来时,这里肯定仍旧和现在一样。” 方瑜点了下头,没应声。 人已下葬,席也吃过,镇上第二日又恢复成平时那般。 几日时间一过,酒楼换了新小二,原本的小二站在柜台后,开始打起了算盘。 在山里待满几日,方瑜在天还未亮时便到了青山脚下,一直待到天亮,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才动弹了下。 他是来道别的。 此前哭也哭过了,事情也安排完了,他已没其他好说的,只认真道了句:“下次回来时,便带你去治病。” 尘不染摆摆手。 方瑜走了。 走过路过无数次的田野,离开了这个从小待到大的地方。 从此鹤唳代鸡鸣,浮云代山雾,青山镇没了少东家,只余剑宗无家之弟子。 青山脚下的小屋,灯熄了,便没再亮起过。 大悲之后便是大喜,酒楼原东家安息后,镇子西边的姑娘出嫁。 镇上已许久无喜事,对象还是白云城城主之子,镇上人一片喜气,说是沾沾喜气,加之被邀请,便一路送亲去了。 蛋子也跟着家里人一起凑热闹来了。 他依旧带着不离手的小黑,为了看着喜庆些,还特意在其身上绑了个大红缎子。 白云城路远,一路走走歇歇,算不得累,只是费时间。 中途再次歇下的时候,蛋子抱着小黑在路边石头上坐下,而后听见有水声从树林之后传来,于是站起身走去。 这边有条小溪,穿过树林以后便可以看到,溪水清澈,缓缓流淌向前。 他把小黑放在一边,蹲溪边伸手去够溪水,感受着水流从指缝间穿过。 觉得有些好玩,他转头去看一边的小黑,却发现原本耷拉着一张毛脸的身影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金色暗纹的长袍衣摆。 他顺着视线上移,看到的便是一个头戴玉簪的男人。 原本在地上的小黑在他手上,动弹了两下后不再反抗。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看着也矜贵,但莫名唬人得很,蛋子开口,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抖了下:“它是我的朋友,胆子小,你能不能先放下它?” 男人看了眼他,之后手指勾上黑色绒毛里的红绳,问道:“可否告知这是哪来的?”
第37章 小黑被还回来了。 这人看上去莫名让人害怕,原来还挺有礼貌,蛋子抱着小黑,以为这人是喜欢这绳子,于是道:“这个不能给你,这是我朋友给它的。” 男人弯下腰问他:“你朋友在哪?” 这人还真的怪喜欢这绳子。 蛋子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道:“他就在镇上,但这几天许是拿药去了,一直没在家。” 他看到男人笑了下。 很难形容这笑,蛋子就这么看着这人离开。 黄了大半的树林里有风吹,眼睛一闭一睁间,原本还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传来爹娘的唤声,蛋子回过神来,抱着小黑重新回到队伍里。 平静无波青山镇上,突然来了个外乡人,在大柳树下问路。 镇上人原本只觉得这人长得俊,多看了两眼,结果一不小心看到了对方宽大鹤氅里的长剑,霎时间不敢再多看。 镇上从未有人认识这等气度之人,思来想去,唯一可能有关的便是酒楼那已经故去的东家的儿子,修道之人,认识什么人也不奇怪。 结果对方嘴里吐出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名字,问:“陈不然可住这?” 在一边下棋的老头抬起眼来,应了声:“他在街尾开了个药馆,不过已经好些日子没开门了。” 这人看着不像是来寻仇的,另一个人好心告知:“我们不知他住哪,若你想知道,只能去问街尾那酒楼的小……掌柜。” 陈不然来这镇上这么久,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寻。 有原本问路的人瞬间走出老远,大柳树下的人揉了揉下巴,道:“好像之前也有人来找过。”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记忆模糊,他们也莫名记不起来寻人的那人的脸,只记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他们又重新聊起来,已经走至小桥之上的人安静无声地回了头。 江淮生去找了酒楼掌柜。 这时店里忙,掌柜给他指了路,说沿着街一路往走,再转两个弯继续走一段路便到。 江淮生去了青山脚下。 那妖兽脖子上的红色波动甚小,但他依旧能察觉,上面有熟悉的感觉。 即使几百年未见,他依旧记得。 穿过竹林,再走过小路,便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屋。 小屋院子里有桃树,只是到了秋天,叶子已经掉了大半,落到了其下的石桌石椅上,又被风卷着掉下,落在了地上。 屋里没人。 江淮生仔细看着眼前的房屋,而后意识到什么,抬脚跨过竹篱,走过院子站至檐下,略微推门。 门没关,轻轻一推便打开了,发出一阵吱呀声。 今天天气还算好,至少天空很亮,光照进来,映亮室内。 桌上有倒扣的茶杯,软垫也放在一侧,里面房间内的床铺也在,点点斑驳的光洒在上面。 房间一侧的柜子半开着,露出里面衣物。 江淮生坐了下来,缓慢将脸迈进了粗糙衣衫里。 ……是师兄的味道。 抱着衣物的手逐渐收紧,像是想要溺死在其中一般。 窗外光影移动,直至完全转了个方向时,埋在衣服堆里的人终于重新抬起头。 江淮生重新站起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这里有茶杯,但茶叶已经见底;灶里有燃烧柴木的痕迹,但旁边已无新的能燃烧的柴木。 桌上有信封,是寄给住在这里的人的,但并未拆开。 屋里什么都还在,就像是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随时还会回来一样。 ——就跟栖霞峰一样。 可这一走,便是永不归。没有任何由来,江淮生已经可以确认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几日,这几日已经够去任何地方,一个石头沉于海尚且难找,更何况一个人之于修真界。 视线投向突兀出现在房外一侧的角落里的床,江淮生已经知道该从哪里去要人。 —— 在方瑜走后,话本子看完,尘不染也随手提了带了一路的酒壶,随意选了个方向,离开了。 他向来在一个地方住不长久,金陵是如此,青山镇也是如此,本是无缘之地,在牵扯更多以前,他会选择自己离开。 他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更多时候都在随意走着,遇到什么地方便停下来坐坐。 一路乱走,从原本的地方来看,他应当是在往西北而上。 黑辟也跟着一起走了。 总觉得身边这人喊自己名字时心脏会不自觉一抖,它折腾了一路,终于获名小白。 堂堂上古凶兽变小白,它气得好两天没说话。 与青山镇不同,他们这一路走来,发现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如青山镇那般祥和。 朝廷苛政频出,又据说镇南王有逆反之心,朝堂之上党派相争,混乱不堪。 西北正是各大宗派扎根之地,无时无刻都有一线消息。 怪异宗教一直根除不尽,据说宗派间也怀疑有人暗中相护,于是相互猜忌,互不透底,十句话八句假。 从青山镇到西北地,气候不再过于湿润,入眼所及也都是一片黄,真正有了秋的味道。 到了一个城里,尘不染随意找了家酒楼坐下。 经过反复教育,黑辟,即小白,终于学会了在有他人在时,不随意从嘴里蹦出话,当好自己的哑巴。 坐下后不久就有小二递上茶水,尘不染接过茶水喝了口,垂眼看向楼下说书人。 百多年过去,说书人仍不厌其烦地讲着剑仙的爱恨情仇的故事。 故事讲得很好,但尘不染觉得自己应当从未发生过这些事。 小白看了一眼旁边人的白发,又看了眼对方轻扣着茶杯的苍白指尖,看到四周无人,于是好奇出声问:“这世上应当没人能挨下你一剑罢?” 慢慢放下茶水,尘不染一手支着下巴,随意道:“有啊。” 小白:“?” 小白眼睛都睁大了。 再看了眼周围,它略微俯低了身体,发出了好奇对方是谁的声音。 这事也不必特意瞒着,尘不染道:“你见过。” 小白开始思考。 也或许不用思考,只略微一想便能猜到。 除开此前经常去青山镇蹭床的人,其他的人看上去都像是连剑气也挨不下。 它越发好奇,问:“他平白无故怎的挨你一剑?” 似是想到了什么,尘不染轻叩着桌面的手略微一顿,之后道: “他闲。” 很无懈可击的一个回答,小白□□得沉默了片刻,最后选择趴椅子上当自己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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