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侧过身,回转过来看着柏林,指了指某个比想象中低矮的方向:“从这里。” 柏林定睛看去, 怀揣着探寻新地图的期待感, 视线下移。 大块大块的巨型石砖砌成的墙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 经历风吹雨打, 有种岁月沉淀不可避免的陈旧感。 石砖颜色近看很是斑驳,背光处晒不到阳光的地方攀爬着青苔, 自然开裂的缝隙交错, 像一张硕大、却无法吸引任何人视线停留的蛛网。 柏林努力盯着研究, 想象中神秘的密道或暗门依然没有出现。 他一头雾水地转头看向塞西尔:“……这里?” “嗯。” 塞西尔应了一声后, 伸手示意柏林往后退两步,随后毫无征兆地干脆利落一脚踹了过去,朝着蛛网裂纹最明显的中心处。 轰的一声,裂开的石砖破开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碎石块散落一地。 塞西尔平和的声音从大氅下传来:“你先还是我先?” 柏林:“……” 他看看淡定的塞西尔,又看看那个算不上小,但很显然也没办法走过去的洞,心情复杂。 万万没想到,塞西尔早就想好的越墙方法,竟然是……钻狗洞。 柏林望天,好吧,这样才是正常的展开。毕竟塞西尔是偷跑出来的,身份行动受到限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通过正当途径进入。 就是不知道,这道围墙仿佛没有尽头,塞西尔是怎么做到,目标明确知道这里有一处墙角石砖有所损毁的。难不成他每天都会跑到墙边找吗? “好吧,不过我以为墙的附近会有卫兵守着,没想到一个都没看到。” 柏林不是那种会计较钻洞是否雅观的人,他不拘小节的坦然爽快接受了。 “没必要派遣卫兵。”塞西尔点明了最根本的地方,“不会有王城的人想要主动进入贫民窟。” 柏林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点傻了,吭哧吭哧灵活地钻过去后,等着塞西尔从墙那边过来。 他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土,抬眼看向高墙外的地方。 此刻柏林正站在高墙正下方,背靠着一整面没有尽头的石砖。 他发现城墙所在的位置竟然是这一整片区域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就像是俯瞰一样,大地如同一个凹槽,又或者说是盆地,整个世界变得像一整只陷进泥沙里的碗,越往里走,陷得越深。 高墙所在的位置全部都在这片地域的最高处。柏林不由得想象了一下,住在这里面的人们,每天抬起头时看到的第一样最醒目的东西,就是无法翻越的城墙。 王城中一眼望过去,最醒目的建筑是恢弘的金顶,是修缮宏伟的神殿,是磅礴极具格调与艺术感的拱门,是沉淀着历史与文明的方碑。 而这里除了城墙,什么都看不到。 入目所及之处都很低矮,潦草的草棚与沙土路遍布四处,昏暗,破败,肮脏。 柏林抿唇,哪怕有所心理准备,依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只是他在想,城墙破损的地方,肯定不止有这一处。这一处破损,塞西尔应该是早在仍生活在墙的这一边时,就已经发现了。 既然塞西尔能发现这样的漏洞,其他人也一定有机会能留意到。 他们有没有想过越过城墙,离开这个肉眼可见不存在希望与未来的地方?柏林知道这个问题在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看来,是有点可笑的,所以没有开口。 他明明什么都没问,塞西尔看了他一眼,却好像能看穿他的一切想法。 塞西尔注视着柏林清澈纯粹的眼睛,别过头温和道:“跟紧我,在这里如果走丢,会很难办的。” 他没有解答柏林的问题,因为答案对柏林来说只是答案,真正需要回答的人不是柏林。 既然发现了能离开的方法,为什么不都顺着洞口离开?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塞西尔每天都沿着城墙摸索,做下记号,寻找能越过城墙的地方。 当他终于找到的时候,他通过很多事,明白了一个年幼时不曾想过的道理。 阻挡贫民们越过城墙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这一面石砖。 墙的后面,依然是墙。 他生来就在墙的这边,哪怕去到了另一边,也依然不能改变什么。 沙土路有无数硌脚的小石子,柏林在梦里踩着一双酒店的拖鞋,原本只是被设计为在柔软地毯上踱步的拖鞋,就像是一架游乐园里供小朋友吹泡泡的泡泡机,突然被赋予了扛起来上战’场突突敌人的使命。 而柏林已然穿着这双拖鞋从王城一路跋涉到城墙,早就濒临报废,如今在满是锋利小石子的路上走了没多久,鞋底已经破掉了。 柏林是个很不喜欢抱怨或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轻描淡写一无所觉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往前走,走在前面的塞西尔却突然一顿,停下脚步回头。 塞西尔斗篷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柏林。 柏林不明所以地回望:“怎么啦?” 塞西尔没吭声,蹲下’身来,冷不丁动作轻缓地握住了柏林的脚踝。 柏林有点吃惊又无措地懵了一下,尴尬地低头瞅瞅他:“呃,你……” 他正想问塞西尔干嘛,对方就干脆地顺着握住他的小腿,往上抬了抬。 没料到这个举动,柏林随着晃动了一下,为了平衡手忙脚乱,凭借本能撑住了塞西尔的肩膀,稳住了身形。 “你忘了,藏着没用。”塞西尔冷静地确认了下周围没有人,贫民窟很大,他们还没有走到人们居住的地方。 他的手上浮现出金色的光晕,随后那抹温暖中透着冰凉的光随着他的动作,笼罩住了柏林布满细密伤口的脚后跟。 塞西尔抬头看着他:“戒指将我们连接在一起。你的伤口会出现在我身上,记得吗?” ……啊。后知后觉回想起初次见时的事,柏林摸摸脑袋,傻乎乎地笑了笑。 忘记了。 塞西尔语气很平和:“所以有哪里不舒服,不要想着瞒着我,第一时间告诉我。” 柏林感觉到轻微的刺痛如潮水般褪去。 “哦。”他点点头:“知道了。” 等他不再能感受到伤口时,塞西尔随手扯了几根野草,编织成了一个竹蜻蜓。 金色的光笼罩住竹蜻蜓,柏林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竹蜻蜓变成了一双漂亮的鞋子。 在塞西尔想要帮他穿上之前,柏林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慌忙拒绝了。 他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我我我自己来。” 塞西尔没什么所谓地默许了,不介意地起身。 他看着柏林同手同脚一般笨拙穿上鞋子,窘迫的像一只煮红的虾。 于是塞西尔不再看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隐约能听到一句话散在风里,吹到柏林耳边。 “不用担心会给我添麻烦。” “你对我来说,曾经的确造成过困扰,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我从很久以前起,就打定主意,不打算接受命运。” 但现在我想,不接受命运,不等于要拒绝接受你。 塞西尔回头看了柏林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感谢在2022-12-21 23:23:53~2022-12-23 00:0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泊凉生、嘉御薇薇、听 10瓶;可达鸭yay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生根发芽◎ 如果说王城的文明中暗藏着森严腐朽的阶级, 至少表面上井然有序,光鲜亮丽。那么眼下入目所及的贫民窟就像是原始社会,仍旧处于简单粗暴的弱肉强食阶段。 一整条完整的食物链上, 食草动物能被无数种捕食者视为盘中餐, 趴在同一只猎物的背上填饱肚子。 狮群蛰伏奔袭咬断角马的脖子, 鬣狗抢夺狮群吃剩的残羹,秃鹫清扫骨架上的碎肉。 在贫民窟里,最弱小的食草动物是老人、病人,但对于这些人来说, 可能都没有机会迎来明天,因此不是“捕食者”选中的抢夺剥削对象。 年龄正值青壮年的人永远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哪怕无法吃饱穿暖, 他们也比老人挺拔有力, 比少年人高大结实。而他们看中的“角马”,就是生命力最顽强, 同时又好控制的对象。 柏林在被十来个小孩儿团团围住的时候, 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注意到小孩儿们时不时往某个方向瞥,而不远处没有靠近的阴影里,一个青年的轮廓隐藏在黑暗里, 正如同暗处的蛇窥伺着。 塞西尔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大氅下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让开。” 小孩儿手里都拿着一块碎瓦片, 有棱有角, 不但没有往后退,反而握着瓦片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 柏林感觉这些小孩儿看上去顶多才七八岁, 考虑到营养不良发育迟缓, 也顶多就是十一二岁。 这种割裂与违和感太过强烈, 尤其是在为首的小孩儿用着恶狠狠的语气哑声威胁时达到了顶峰:“不想吃苦头的话, 把所有东西都留下!” 塞西尔跟他身上包裹着的黑袍足够低调,在王城人流涌动的市集上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但在踏入这片贫民窟之后,他们就变得像夜空里唯一的光源一样突兀而显眼。 从柏林见到的第一个人,到这一路上深入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能一眼辨别他们是生面孔——这样完整的大氅在凛冬里是救命的稻草,不可能如此干净整洁的保存完好。 之所以直到现在才有人来抢,是因为他们在观察判断是否是能轻易招惹的对象。 柏林万万没想到,最终来试探的会是小孩儿。 从各个方向步步逼近的小孩子们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发打成了绺,衬得眼仁白的吓人,让人联想到野外夜里瞳孔幽幽的狼。 从未经历过这种状况的柏林不知道怎么应对才是正确的,他看向塞西尔,想知道他会选择怎么做。 柏林在这些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塞西尔口中曾描述过的童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化,哪怕再过上二十年,柏林怀疑这里还是会这样维持现状。 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柏林大概能猜到塞西尔想要有朝一日推翻那道高高的城墙,但他要怎么改变这里? 小孩儿眼含警惕地牢牢盯着塞西尔和柏林的动作,在他们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危险性后,目光缓缓落在塞西尔腰间鼓鼓囊囊的袋子上。 “这是什么?” 令柏林意外的是,塞西尔解下了布袋子,在手心里颠了颠。 “这是一袋种子。”他说。 柏林一怔。 今天来这里是塞西尔早早计划的,并非一时兴起,这一点柏林很清楚。只是柏林这一路尽管没问,但一直以为塞西尔是没有放下过去的心结,想来看看那个为了一块金子出卖他的“朋友”,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4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