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一样的声音在船上遥遥响起:“去灯塔喽……” 喝下最后一口酒,游祭者抱起琴,用一种充满怜悯的声音对那三个红袍人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不该登上这艘船,因为你们想要的东西并不属于你们。” “我们的事与黑暗之子无关。”一个声音很年轻的红袍人道:“别忘了,就算是幽影那样的存在,也要依赖我们给予的祭品。” 游祭者纵声大笑:“好吧,好吧。看在祭品的份上……真神在上,给你们一个忠告:现在多吃点东西,多喝点酒。”他收敛笑容,站了起来:“这旅程可是很漫长的,能吃东西也就趁现在了。” 说完,他将那些红袍人抛在身后,向船舱的方向走来。一阵风恰巧吹来,周围所有的船灯都在摇晃中黯淡下去。游祭者的身影落入昏暗,在经过伊兰身畔时起了变化,他的身形变得更高挑,更挺拔,一对细长的角从兜帽里冒了出来。他的面容不再是暗界随处可见的狰狞可怖,而是变得英俊至极。那红色的薄唇像血一样鲜艳。就连他手中的梨型琴也改变了形态。 不会认错,是龙魇之集的大火中那个弹琴的游祭者。但那张脸不知为何,却让伊兰感到一丝遥远的熟悉。 游祭者与伊兰和维赫图擦肩而过,冲伊兰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而后便消失在了旅客之间。 维赫图望着游祭者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红袍人交头接耳了一番,在游祭者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们手上的黄金指星坠似乎出了些问题,只是亮着,却并未指明方向。 维赫图看了伊兰片刻,轻声道:“我们走吧。” 伊兰没有反对。 三桅帆船在拥挤的水道中缓慢穿行。维赫图带着伊兰离开了那个旅客聚集的地方,走向了船尾的甲板边缘。风越来越大,船灯开始变得昏暗。 在驶过一艘巨舰投下的阴影后,周围的一切猝然明亮。 深空澄澈无垠,星光照亮一切。世界在星海之中漂浮,星海就是世界。无可言喻的浩瀚中,所有的边界尽皆消失,唯有无尽的繁星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闪耀,如梦如幻,璀璨盛大。 星辰遥不可及,而又仿佛近在咫尺。 伊兰伸出手,碰触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星星,指尖却从那细小的明亮之中无所知觉地穿过。 没有星星,只有虚空。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垂下了眼睛。 身后一阵暖意,维赫图抱上来,握住了那只手:“嗯,就像你想到的那样,这一切都只是幻影。是遥不可及的群星投下的幻影。”他扭过头,小心地蹭了蹭伊兰的脸。 风呼啸着,但暖意给了伊兰支撑:“我没事。”他望着令人目眩的星海,轻声道:“幻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银色的船帆落下,桥港被留在了后面。 维赫图叹了口气:“很小的一部分。”他扭头看向伊兰的脸:“在想那些红袍人?” “在想他们的目的。”伊兰的心绪已经恢复了平静:“在想……他们向暗之心换取了什么。” 他想着红袍人和游祭者之间的话。能不被魔物发现,能自由在暗界来去,能接受这里的饮食,没有疯狂和死亡……这意味着他们动用了禁术,跨过了边界。可是圣光教团对神的信仰应当比绝大多数圣职者都更坚定虔诚才是。 是为了大封印么,伊兰思索着。不,大封印的加固只需要圣器。他苦涩地想。 圣光教团为什么会来暗界寻找圣灵?落入暗界的埃托帕瓦又是怎么回事……伊兰直觉这两件事很可能是联系在一起的,可他仍然想不通。 他慢慢道:“我想他们可能在试图实现某个很大的目标……但我想不出那个目标会是什么。一瞬间消灭人间所有的黑暗之子么?”在埃塔纳的那几年,伊兰听说过不少帝国其他地方的惨况。黑暗会引来魔物,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庞大的帝国日薄西山,摇摇欲坠,到处都是割据与战争。只剩那几个贵族和圣职者聚集的大城市仍在歌舞升平罢了。埃托帕瓦本来也是其中之一。 “也许并没有什么目标,只是有谁渴望得到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罢了。”维赫图不以为然:“人类总是为此向黑暗之子献祭……”毛茸茸的影子在伊兰身上爬来爬去:“不管怎么说,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发现你。” “灯塔的圣灵和无回之地的圣灵一样么?”伊兰突然道。 维赫图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反正据说它们都是不熄之火。”他解释道:“我们没有‘圣灵’这个说法。黑暗之子都知道,月亮就是虚空之海的灯塔,虚空之海的灯塔就是月亮。它照耀着没有星辰的夜空……” 魔神的声音不知为何低落下去,他将怀中的伊兰抱得更紧了些。 “圣灵是纯粹的光,光没有肉体。”伊兰慢慢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个漫长的梦已经很模糊了,越往前越什么都看不清。他总是隐隐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但现在那被遗忘的部分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 维赫图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伊兰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 一阵风裹挟着群星而来,撞击在船舷上。本该是虚影的星辰如坠落的烟火般四溅,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魔物身上。 那魔物发出惨叫,仓皇地离开了甲板边。但一切都太迟了,他跌跌撞撞地融化,片刻间就化作一团火焰,在战栗中熄灭了。 甲板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那余烬在一众旅客眼前凭空消失了。 “我以为那些星星只是倒影。”伊兰皱眉:“是空之水么?” “是虚空之海的力量。”维赫图冷笑道:“警告那些心怀希望的黑暗之子不要妄想接近星辰。这旅程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美好。”他低声道:“我们到船舱去吧。” 甲板上的旅客已经所剩无几,伊兰的视线扫过四周,终于确定了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船上没有船员,或者说,他感觉不到船员的存在。一切都被看不见的手拖动着。 只有昏暗的船长室站着个黑漆漆的身影。那身影看上去枯瘦如柴,像是一具被棍子硬撑起来的木偶。它以一种怪异的姿态转动着船舵。明亮的星光时不时扫过它身处的那片昏暗,伊兰看见了一只没有瞳仁的灰白色眼睛。 维赫图目光不善地扫了那身影一眼,低声道:“是船长。” 船长冲旅客们咧嘴而笑,红色的嘴在昏暗之中清晰得不可思议。与外表无关,伊兰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个善意的笑容。 有旅客意味深长道:“恐怕这里有着比虚空之海更糟糕的存在啊。” “肯踏上这艘船的黑暗之子都已经见识过了比虚空之海更糟糕的东西。”另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或者说,正准备见识一下。”一位拥有三个野兽脑袋的魔物转过头,三张面孔都投向了船长室。它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恶:“如今什么东西都能上这艘船了。” “这本就是属于绝望者的船。”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簌簌而动,伊兰感到有一团水草般的东西与自己擦肩而过。 “啊,我倒不介意在这无聊的旅程里找点乐子。”有旅客将目光投向了维赫图和伊兰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伸长了舌头,暧昧地舔着自己的唇。 伊兰皱了皱眉,顺着那目光望去,忽然发现影子中竟然有一个穿着斗篷的魔物。 那是个身形非常纤细的小魔物,伊兰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它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抱着怀中沉重的东西,正小心翼翼地走在影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伊兰能看到它,却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尽管它就在那里。 察觉到伊兰的注视,它有些畏怯地停下了脚步,在空气中消失了。 伊兰低声道:“有点奇怪……” “那是影蛾。”维赫图用只有伊兰能听到的声音道:“很弱小的东西,没什么危险……”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向船长室瞥了一眼:“不过,确实不该出现在这艘船上就是了……” 他带着伊兰和那群躲避风浪的旅客一起向甲板下走去。一盏灯在入口处凭空出现,仿佛被看不见的引路者提着。 每间舱室门口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灯。但所有的灯火都很微弱。但引路灯没有停留。它一直带着旅客们在狭窄的通道中绕行。 终于有旅客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喂,到底还要走多久,这里好像都是空房间啊。”那是个头顶生满触须的魔物,触须像流苏一样顺着它的脸颊垂落。它推了推门,门果然开了。 那旅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后退,触须几乎全炸了起来:“打扰了。” 门关上了。船灯做出了一串类似“耸肩”和“转身”的动作,继续向前。 “喂,那里有什么啊?”有旅客问到。 莽撞者看上去脸色很差,一些触须随着它的走动脱落下来,掉在老旧的走廊地板上。它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嘴时却无法发出那个音节。最后它只能道:“噩梦。” 维赫图一言不发,只是将伊兰揽得更紧了些。 那盏灯带着这批旅客绕行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地方。 引路的灯盏靠近门上的那些灯,那些明亮的灯盏一一黯淡下去,船舱的门便打开了。 维赫图带着伊兰走进了一间空舱室,把门关了起来。 那是个狭小老旧的圆型房间,没有桌子和床,遑论灯盏。它空空荡荡,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是洞穴之类的地方。但外面的星光透过窗子铺了满室,又让人觉得明亮安心。伊兰感觉他们应当是走到了甲板下很深的地方,可是看上去这间舱室离甲板并不远。 维赫图的目光停留在那光亮上,神色微微一凝。 “你不希望房间有窗?”伊兰敏锐道。 “倒也没什么。”维赫图回过神来,安抚道:“只是虚空之海上的风会有些难捱。” 伊兰承认道:“是有一点冷。” 影子落在地上,毛茸茸有如实质,似乎变成了一个形状古怪的靠垫。伊兰看了一会儿,意识到那看上去很像挤在一起过夜的群狼。 紧接着影子里冒出更多的东西来——破雪橇,雪橇上的毯子和炊具,还有那盏怪模怪样的孤行者之灯……维赫图不知何时把它好好地收了起来。 伊兰笑起来,晃动手指,一团火点亮了那灯盏。指星坠浮起来,挂在了维赫图脖子上。 魔神看了一眼坠子,神色温柔下来。他们很自然地偎依在一起,像从前数不尽的旅程中一样。 世界在轻轻摇晃,眩晕感越来越重。伊兰说不清是因为绿莹莹的酸酒,还是这艘古怪的船。 维赫图似乎有些忧虑:“会航行很久。据说到灯塔之前都没什么吃的了。”影子摇动着,他们先前没吃完的大堆食物出现在了伊兰手边。他迟疑了一下,叮嘱道:“虚空之海和其他的地方不同,黑暗之子在这里……恐怕不能一直保持着现在的形态。如果我不见了,你不要担心。还有,不管看起来多安全,千万不要吃船员给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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