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羽号在光芒之中微微震动,这艘过去除了大、结实、有许多未知空间以外并不怎么稀奇的大船在此时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桅杆、船帆、甲板,每一处都在发出喜悦的声响,无人控制的情况之下,船只竟然自动调整了方位,风帆升起,侧翼打开,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晃动,整艘船如同流光一般,以令人震惊的速度乘风破浪向前方奔驰而去,不过是瞬息之间,便已行过千里。 思羽号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欧阳、包括上官烈,只有梁杉柏还仰着脖子,看着站在高处的祝映台。那个人站得那样高,夜风剧烈地拂动他的衣衫,那还是梁杉柏日间亲手为他披上的属于他自己的衣衫,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梁杉柏却觉得他是那么的遥远。遥不可及、难以触碰!梁杉柏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内心深处飞快地升腾上来,所以下一刻,他行动了。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梁杉柏屈膝踩踏地面,以令人难以想像的可怕弹跳力,如同飞翔一般一跃跳上了祝映台所在的那一层。 思羽号还在飞速的前进,往常看似哪儿都一模一样的光阴海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思羽号正沿着司南指点的光路在走一条非常曲折的路线,时而前进,时而转向,甚至倒退或是兜圈,看起来不可理喻的航路伴随着周围景致越来越明显的变化证明了这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人们已经忘了感叹梁杉柏刚才那惊人的一跃,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即将离开光阴海这件事上。有人感到兴奋,有人感到激动,还有些人如果会现代词汇或许会觉得现在的思羽号和思羽号上的他们都很Cool,但是这些情绪都和梁杉柏无关。 深恐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成真,梁杉柏甚至忘了隐藏一直以来努力隐藏的实力,一跃上了四层船楼,但是此时的他距离祝映台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连再前进一寸都觉得无比艰难。 「哇,出去了出去了,你们看到没有!」底下人群的欢乐情绪随着船底下海水颜色的变化而达到了顶点,虚幻的光海被正常的海水所逐渐替代,那代表着思羽号即将驶出光阴海。二十多天的煎熬带来的压力在这一刻尽数释放,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骄傲感充斥了所有人的胸臆,即便是最沉稳的老兵此时都忍不住大呼小叫,因为他们走出来了!方圆可数千丈,高也逾千丈,一旦进入,声息不通,音讯难传,无日无月,除了当年的圣人周天子姬发便再也没人能够走出去的光阴海竟然被他们走出来了!这是何等样的骄傲,何等样的满足! 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每个人都陶醉在那种重回红尘俗世的烟火气之中,除了梁杉柏和祝映台。祝映台转过身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微笑地看着梁杉柏问:「怎么了?」那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的态度几乎让梁杉柏以为一切都还没有变,一切都还能挽回,但是他的内心里却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在提醒他,错了、变了、回不去了。 梁杉柏不回答,祝映台也不逼问他,他只是在灯火中静静地看着梁杉柏,眉目之间甚至带着安详。被他这样看着,梁杉柏的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没有憎恨、没有嫌恶,既不勃然大怒也不轻蔑鄙视,祝映台的神情太过安稳、安宁、安详,他看得梁杉柏很慌。 「走出来了,大家伙都很开心。」祝映台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可见这个决定是对的,你最后能够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对的。」 梁杉柏的不安更为强烈,他敏锐地觉察到祝映台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他说:「我没有……」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简单地道,「我不知道那是思羽号的心。」他没有撒谎,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其实他曾感觉到那东西跟思羽号的气息一致,如果他想、他愿意、他能够仔细研究一番的话,必然还是能够得出结论的,但是他没有,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祝映台接触到更多与他前世有关的东西,更进一步说,或许他并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走出那片海。 祝映台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远方的海面,似是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光阴海里固然单纯简单,但终究不是归处;红尘之中固然喧嚣麻烦,却尚有可取之处;以前的我怎么就不明白呢,一步踏入红尘,便是终生踏入红尘,岂有不舍掉一二便全身而退的道理。」 梁杉柏的心随着这番话飞快地沉了下去,越沉越低,越来越冷,他很想问个清楚,但是他不敢,他也很想捂住祝映台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但是他还是不敢。 「你……都想起来了?」这句话几乎已经到了喉口了,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怎么了?」祝映台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疑惑地看着梁杉柏道,「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奇怪……」梁杉柏一时竟然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难道刚才他所感觉到的都是错觉,祝映台根本就什么都还没想起来,而刚才那些关于红尘舍弃的话也只是简单的感慨? 底下突然再次迸发出一波欢呼,有人在大喊大叫:「看那里那里,海市蜃楼!我们竟然真的找到海市了!」 远处的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建筑,那些建筑秀奇端丽,隐于飘渺的云雾之中,处处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此时虽是夜间,那里却灯火通明,宛若一座晶莹剔透的琉璃城池。 「运气不错,还真是找到海市了。」祝映台笑着看向远处,随后回过头来说,「既然来了,我们就去逛一圈可好?」 梁杉柏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特别爱笑的祝映台,最后低低地应了声:「好。」 思羽号很快靠岸,梁杉柏跟在祝映台的身后踏上了海市。 海市是不属于世间的海上交易市场,传说中不止一个,《树溥奇谈》上说世间海市统称四方海市,其中有新有旧,分别于不同时间、地点开市,贩售的东西也有一定区别,唯一相同的是,海市是一个和平的地方。 人、鬼、妖甚至是仙或者传说中的魔,只要进入海市便默认了只余下一种关系,买卖关系。不论你们在海市外面是宿敌还是好友,不论你们之间曾经有什么恩怨情仇,也不论你们是什么种族,在这里人人平等,一切全凭货来说话。没错,货!海市交易不收金银钱币这类通货,而是讲究以物易物,你要得到什么就要拿出相当代价的东西去换,只要能跟店家达成共识,哪怕只花了一根茅草也能带走成车的金银珠宝。此外,海市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这里的交易都只能在静默中进行,所以市场上既没有吆喝声,也没有讨价还价声,买家和卖家要么用手势比划,要么用文字传递意思,这样既可以避免钱财外露,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一些冲突。 梁杉柏跟着祝映台踏入海市的时候,上官烈等人早已经走在了前头,小思悠也被他牵着离开了,虽然小家伙频频回望,似乎很想跑回自己师父的身边,但是上官烈却阻止了他。很显然,上官烈意识到梁祝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刻意给他们留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这座海市看起来有些新,这种新并非表现在人气不足或是货物缺乏,而是表现在此时正在市场上摆摊或是扫货的人都显得十分兴奋。老的海市总会有固定的货源或是客源,有些常客甚至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有新的海市才会吸引来新鲜血液。虽然新海市少了一些可靠的老货源、老商人,但却多了许多新货源、新客人,没准就能发现什么好东西,甚至因为卖家或是买家的小白,无意中捡着个便宜。 见祝映台好奇地左张右望,梁杉柏才说服自己慢慢放下心来。没事的,他想,如果祝映台真的把过去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毕竟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是那么的混帐,不,或许该说,直至今天为止,他仍然还在做那件混帐的事情,尽管现在他的心里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想法。 「你以前来过海市吗?」祝映台问。 「来……」梁杉柏噎了一下,改口道,「来是没来过,但是听师父他们说起过。」 「哦。」祝映台应了一声,见到一处卖小首饰的摊位,他停了下来,蹲下身细细观看。海市里的摊位也是有各种档次的,有的有店面,有的有蓬顶,有的在街边铺张包袱皮就开张,甚至还有如同货郎一般挑着担子到处晃荡的。可别小看这些货郎,海市里总是流传着不少传说,据说有许多珍稀的货物就是从那些不知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货郎和行脚商那里收来,端看你有没有这个福缘和本事了。 这个摊位上摆放的首饰做工看着尚算不错,质地也多种多样,但梁杉柏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便明白这些东西都不值钱。这个不值钱不是说这些货物随处可见,价格便宜,事实上这些首饰随便哪件放在人间某个大国的首都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可是这里是海市,对于海市而言,这些首饰就都太普通了,普通到除了美观毫无价值,就算是美观,也是相对而言,比如鲛人制作的珠串、山精带来的簪环都要比这些首饰更漂亮一些。这首饰摊的老板大概也是头一次来海市,那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商人,他的打扮看起来像是人间某个商号的掌柜,打扮放在京城之中或可算是富贵,在这海市之中却显得俗了。 「二位……」掌柜的说了两个字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赶紧住了嘴,伸手在这摊位上指了一圈,然后比了个大拇指,还拍了拍胸脯,意思是自家的东西都是好货。嘴皮子是生意人的谋生手段,到了这里却成了禁忌,这位恐怕是初入海市的掌柜不由得叫苦不迭。好在祝映台明白海市的规矩,他冲着那位掌柜的笑了笑,然后开始细心地挑选起来。 梁杉柏有些疑惑地站在祝映台的身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间对首饰感兴趣起来。等一等,难道他有了想要送首饰的人?梁杉柏的情绪一下子就变了,他看着祝映台在那些簪子、步摇、耳环项链之中一一看过,心里就像是有条蛇在一点点啃噬他的心脏,甚至连拳头都捏了起来。到底是谁令祝映台如此放在心上,为什么他没有发现?当祝映台拿起一块雕工精美的玉佩仔细端详之时,梁杉柏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然后却见祝映台解下了自己身上一直佩带着的那枚墨玉发箍托在掌心,比划了一下,递了过去。 掌柜的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脸上流露出了惊艳的神情,但是待到看到那个破裂的豁口之时,却不由露出了心痛的神情,他仔细研究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祝映台收回了自己的东西,对掌柜的礼貌地行了一礼,离开了。 「我一直想修好这个墨玉发箍,但总是找不到能做这个的地方。」祝映台有些可惜地将那现在被当成了玉佩的墨玉发箍重又系回了腰上,「好好的东西,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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