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低头,倒是没忘把自己的肩背和后腰枪套先摘下来,拍在沈佳城的书桌上。吵架当头,他怕擦枪走火。 沈佳城讽刺道:“中央警署特殊调查部门从上到下一百多位各级警察分工协调,我是听他们的,还是听你的?” “不应该只有警署参与。这样不太妥当。” “我父亲人都不在了,谁能调动的了他们?”沈佳城冷笑一声,“杨文蔼吗?老爷子什么状态,前天你也看到了。找临时主席?程显吗?他估计巴不得我再死一个爸,一蹶不振,退出选举。” “不是说不让他们参与,这种调查需要多部门协同。最开始他们连首都军区司令的电话都不敢打,这么大的追捕行动,需要军方、警方、国安局,还有情报……” 情报部门。秦臻话说了一半,自己打住。其实他完全可以说下去,可他偏偏停住了。一时疏忽。 不抓这个软肋也就不是沈佳城了。 “你说完啊。找情报局,你帮我找赫昭打听。这么多天回来没见着他,你身前身后千万双眼睛盯着,我给你俩找个机会,让你俩叙叙旧是吧?” “沈佳城,你别太过分。我和他……”秦臻想解释不是那种关系,可没法从头否认。情人一场,过去时还是现在时,在对方眼里不重要。他更不可能跟沈佳城交底,说他背着他,找赫昭帮忙调查威胁信的源头。沈佳城只会解读为对自己加倍的不信任。 “你和他怎么?” 他提高了声音,还是把想法坚定地说出来:“我和他,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情报局基本的工作流程。从头到尾,他们怎么参与调查了?不就是出具过一个名单。这几天我在前线,我的人在第九区低空飞了整整五天,关起门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得到的唯一的信息就是没有信息。从明处看,兵力部署没有变化。从暗处看,我们军方接到的情报分析也显示一切没有变化。如果暗杀真的是境外敌军找人做的,那我想看到充足的证据。如果不是的话,我想看到军警和国安局联合调查境内对象的努力。” “证据?什么证据。”沈佳城衬衫也松了两扣,手腕一抬,酒就下去大半。他把杯子撂在桌上。 秦臻终于看不下去,把酒杯拿了过来。争执之间,液体震了出来,流了沈佳城满手。 “光是一份声明承认是他们做的,不够。我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我还不清楚吗。现在这种局势下,声明敌方最高首脑被暗杀是自己做的,只是对内宣传的手段,为了鼓动军心而已。敌军士兵相信,你难道也信吗?” 沈佳城对于他的刨根问底稍显不耐烦。早些时候他就应付过,两个人这么多年也都知分寸,知道对方底线在哪儿。没想到这次不同。他给得越少,秦臻要得越多。 他一刻不停,还在说:“沈佳城,你也承认了,那天的暗杀是有人里应外合,原本定下来的宴会厅没有射击角度,所以有人制造了技术故障,让主办方启用侧厅,也就是备选场地。当时,这个备选场地的方案都有几个人知道?” 演讲前一天,他们去沈燕辉家拜访,沈佳城和他团队心腹曾有过长时间的交流。秦臻看着他表情,慢慢说:“……你是不是知道?你……告诉过谁?” 沈佳城抬眼看他,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 他们早就聊过,若想猜暗杀是谁下的指令,只要看沈燕辉遇刺之后的最大赢家是谁。境外,有交战之中的乌赫尔叛军喀蒂斯政权。境内,有二号种子程显,或沈燕辉的其他政敌。还有呢? 这么多年父子两个之间摩擦不断。最后自己同父亲在观山的争执。自己日益趋高的支持率。若自己从这乱世中杀出条血路,成功接过领导者的地位,那么沈燕辉被刺杀之后最大的获利者,将会是自己! ——秦臻亲口说过,我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沈佳城猜测,在他脑海里,点点证据连成线,变成可行理论了。 “我怎么可能……你怀疑我?秦臻,你他妈的敢怀疑我?” “我不是——”秦臻眼看着自己又要掉进对方挖好的陷阱,直接换了话题:“我的意思是,现在的证据链不完整。换场地的事情都有谁知道,要从他们查起,从你身边的人查起!暗杀的枪械是哪里来的,执行人是谁,上线是谁,命令又是谁下的。我不相信是喀蒂斯做的,种种迹象都指向别的地方。如果真是他们,那有没有QA63成员联络……” 他太过着急,口不择言。沈佳城缓慢地,一字一字地问他:“……有没有什么?” QA63是喀蒂斯在联盟内潜伏五年之久的情报网络,曾参与策划全国各地多次恐怖袭击,在二·一二爆炸案之后逐渐浮出水面。国安局近几年组织过两次高度机密的围剿行动,仍未完全肃清党羽。 这远远超出任何一位情报分析员的权限范围。这个名字仅仅出现在二·一二高度机密的结案报告里,只有两类人看过——一类,是给出命令或直接参与行动的人。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另外一类,是国家安全调查委员会的成员。沈燕辉属于前者,沈佳城属于后者。就连他们父子之间都有一道墙,不曾直接讨论过这件事。 沈佳城好像是疯了,靠在椅子上,抬起手舔手指上的酒精。 秦臻又被他捉住痛点,瞬间沉下脸色:“我不是要说……这个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死了的是联盟主席,也是你父亲!沈佳城,你也真能忍,就看着他们在你眼皮底下和稀泥?” 沈佳城被他指名道姓地骂,终于也忍不住,拍桌子站起来:“别转移话题!你再说一遍,QA63这个代号,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臻被他一逼再逼,已经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说:“……你明明知道。都是两年前的事,有意义吗?你明明说过……” “是,我说过既往不咎,可你也说过你永远不会再提。既然提了,不如说个彻底。你怎么知道的。” 像极了一种表演。沈佳城在外面还没演够,回到私人领域,还要把当年已经破碎的一切撕碎重演。 “我从二·一二爆炸案的结案报告上看到的。行了吧。”秦臻目光如炬,和他平视,胸口剧烈地起伏。 “为了什么。” “为了……”秦臻气急反笑,表演谁不会,那就淋漓尽致地演给他看。 “为了调查我前任的死因,我偷了你的密钥,用你的权限,从你的这台电脑上看到的。满意了吗?还要听吗?我是不是要说一下前一天,你和我就在这张桌子上——” 贴了两年的补丁一下撕碎,底下的腐肉溃烂。 哗啦一声,酒杯碎得彻底。沈佳城用手撑了桌台,好像撑不太住,又颓然坐下来。 秦臻转身要走,突然改了主意。他把书桌上的自己那把小巧手枪捡了起来,胡乱塞到沈佳城手里,枪口抵住自己的心脏。 “给你个机会了断。” 秦臻亲手把保险拉开:“来,对着这里。” 沈佳城额发完全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酒精作用之下,右手一直抖。他换左手,把保险重新挂上,又把秦臻推开。 ‘鬼影之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抬手指了指书房门口,言简意赅地说:“滚。”
第22章 P 两年前,首都中心医院。 次日,天蒙蒙亮。傅星河挨个查房,没忘来创伤科的VIP房间再看一眼。VIP病房外面连着会客室,他惊讶地发现,会客室的百叶窗是关闭的,房间从里面反锁。只有一种可能—— “你还不走?” 沈佳城睁眼,嗓音嘶哑:“哦。不小心睡着了。” 傅星河好整以暇地笑:“赶上跟我值班一个作息啊。你也不进去?” “又没叫我。” “……” 沈佳城摸烟,被对方丢来一个眼刀,乖乖走到阳台吸烟区舒展手脚。 “你们都给他吃了什么药?你说,他那时候……清醒么?” “做决定的时候是清醒的。怎么,这时候你又后悔了?” “不是我的决定,也轮不到我后悔。我问的是之后。夜里,今天凌晨。” “四十度高烧,加上手术那堆镇定类药物,可能不太清醒吧。你不是没进去么?” “他跟我说了句话,就……很不像他会说的。” 傅星河一笑。“你想太多了。人就在那儿,想知道自己问去啊。这次算是他命大,后背那块进入的不太深没事儿,膝盖这个也不算什么,顶多关节慢性损伤,冷天难受了点,但锁骨这个……” 他似乎觉得不够,伸出两个指头比了一下锁骨到脖子的距离,“太寸了。离颈动脉有多近,你知道么?太危险了。” 沈佳城注意跟他保持着距离,侧头给自己点上一支‘沉香’。烟味儿太重,傅星河洁癖加上严重厌烟,躲开他两米远。 “……要我说,你心可真狠。隔着墙等人家一晚上,连烟都和他身上那味儿一模一样,真到了做决定的时候,就一句话,你说不要就不要。” 沈佳城咬住嘴唇,似乎是想自我证明,又重复一遍:“不是我的决定。” 身边人很识趣地不说话。沈佳城又道:“我说了要,他就能要么?你忘了他是什么人。” “不,我没忘,”傅星河这才说,“好像只有你忘了。” 沈佳城不语。自己从第九区的军营甩门离开的那一刻,秦臻正趴在地上流血。如今这人又躺在纸一样苍白的床上,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秦臻是什么人?这一年间,与他相关的小事自己过目不忘,记得他每日早起的习惯,记得他室内装潢和吃饭饮酒的喜好。甚至都要记得他当年每次在‘十里地’室外靶场左手打了多少环。强调结果正义,不论过程采取何种手段,这本是他闯荡世间的通行证。他以为这样就能把那个骄傲的,站得端正笔直的人拢在自己手心里。可他学得最好的一课,不过是互相伤害。 两天以后,秦臻出院,沈佳城直接派司机让专车接他回雅苑。他自己有事没来。秦臻很知趣地去了客卧休息,沈佳城深夜才敲门进来。他好像最近压力也很大,靠着门框,满脸疲惫。 “感觉怎么样?” 秦臻正好把舌底的温度计拿出来,没看读数,就说“还好”。 沈佳城得到他许可,走近一看,退烧到38度3。 “之前发生过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就一笔勾销。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二一二报告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止于此。你不提起,我就当你没看过。” 他没提自己离开联盟安全委员会的事情。可秦臻清楚,一笔勾销的不只是他对自己的恨。也有所有出格的好意,越界的真心。 他低头道:“好。” “客卧的卫生间设计……你的腿不太方便,东西也都在主卧。还是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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