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羡云却不觉得奇怪。 王庭并非一般文弱书生,他有家学渊源,自幼学习祖上传来的功法。即便是在下界这种难以入道的地方,也成功引气入体,修到了练气三层。 这点聊胜于无的修为不能叫他长命百岁、腾云驾雾,却能让他比寻常人更见敏锐,身手也更加矫健。 可就算如此,仅凭他一人又如何抓得住有一半灵猫血脉的谢陵游呢? “廊外七八个小厮听见里头的动静,便来帮忙。”一路疾走,额头不免冒出薄薄的细汗,吴管家擦了擦额角,“本以为这下陵游少爷便跑不了了,谁知,谁知……” 他重重叹气一声,眉头皱成“川”字,吞吐半响,压低声音道:“谁知陵游少爷挣扎不休,竟然咬了王夫子一口!都见血了,也没松口……” 说话间,两人来到王庭授课的屋门口。里头嘈杂不堪,小厮七嘴八舌的劝解声里夹杂着王庭隐忍的低哼,显然谢陵游现在还不曾松口。 岑羡云抬脚走进去,古朴清雅的书房被一群人闹腾后只剩下一片狼藉,桌凳、书简乱飞,竟是连下脚的地都没多少了。 只见王庭一袭湖蓝色的长袍上被大团大团的墨渍染黑,头顶的玉簪斜斜插在头上,堪堪钩住几缕头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他被谢陵游压着半个胳膊,不得不跪坐在地上,扭曲的表情尽显挣扎的痛苦。 再看谢陵游,跟饿了十天半个月的小兽似的,眼冒凶光。他不顾三四个小厮的拉扯,扑在王庭身上,咬着王庭的胳膊死活不肯不松口。 “谢陵游!”岑羡云拨开挡在身前的三四个小厮,皱着眉头低喝一声。 谢陵游浑身一抖,抬起脑袋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眸瞬间盈满泪水。 他嘴巴微张,露出一小节沾了血的舌尖,听不清的呜咽从喉头冒出来,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倘若不是他的嘴唇边挂着一圈鲜红的血,只怕旁人还以为他是受害者。 谢陵游眼巴巴地盯着几步之遥的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耶耶……耶耶……” 他喊了几声,犹不满足,扭着身子挣扎起来,想从小厮手中溜走。 可小厮哪敢放手?王夫子的胳膊都被咬成那副血肉模糊的惨样了,小少爷身娇体弱的,可受不了这样的一口。 “不……耶……扫,耶!”谢陵游瞪大眼睛,咿咿呀呀地胡乱叫起来,“不要——” 岑羡云半个眼神也不曾给他,他招了招手:“带王夫子先下去包扎。” 身后的小厮机灵的上前扶跌坐在地上低声抽气的王夫子,血浸透了湖蓝色的外袍,染出深褐的颜色。 岑羡云没有错过王庭额头上的冷汗,看来伤口不浅,谢陵游这只野猫的确有口好牙。 等人都走出去,关上了门,岑羡云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找了块空地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谢陵游:“怎么回事?” 谢陵游呆了两秒,随后长大了嘴巴:“呜呜呜啊啊啊啊——” “耶——呜呜呜——耶——不要……我……我呜呜呜!” 积蓄在眼眶里的水珠似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没一会就在地上积起一滩小水洼。 半大的孩子被几个小厮压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岑羡云不仅没有半分动容,还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疼的厉害。 “哭什么哭?难不成你还委屈上了?”他揉着额角,没好气地说。 这才教习的头一天,就把夫子给咬伤了,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赔礼道歉呢。 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谢陵游止了哭声,抽噎了两下,开始不清不楚地点头。 在谢陵游并不懂点头的涵义和他真心认为自己受委屈当中,岑羡云只犹豫了一秒,果断选择了后者。 都说三岁看老,后期心狠手辣,满肚子坏水的龙傲天前期能不会点装傻充愣的本事? 不过这些都不在岑羡云的关系范围内,他更在意的是王庭会不会因此怒而离开。 重要剧情节点提前或延后对整体故事走向影响并不大,但要是直接删了,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岑羡云垂眸看着还在不停掉小珍珠的谢陵游,想了想该如何处理谢陵游,想了半响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放空大脑,不再思考。 咬人的是谢陵游,受伤的是王庭,要如何处罚,还是交给王庭去考量吧。 “消,扫,耶……”谢陵游艰难地伸长脑袋,灰尘把他的下巴染的灰扑扑的,瞧着竟然又有几分在小巷时的狼狈模样。 他一眨眼,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面颊上滚落,滑过唇边时洗去了艳丽的红色,没一会就恢复了最初无辜纯良的假象。 “别,补,咬……”他说的结结巴巴,好几次都险些咬到舌头,他说到一半,蠕动着唇齿愣是挤不出剩下的话语。他急得发出“啊啊”的乱叫,整张小脸都挤做一团。 刚刚稍稍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鼻尖通红。 “别,补,别补要窝……少爷……” 小小的孩子被三四只手压着胳膊、小腿摁在地上,仰着脑袋,水汪汪的眼睛里尽显哀求。 他哭的太厉害,瘦小的身子一缩一缩的,像是只刚被养熟就要遭受二次抛弃的流浪猫,他竭尽所能地祈求,希望主人能够大发慈悲把他留下。 岑羡云有片刻的走神,刹那间好似有许多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模糊不清的画面好似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白纱,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 奇怪的记忆来如涨潮般汹涌,消失的也如退潮般迅速。他在恍惚中,什么都没有看清,只有那双漆黑的,宛如至深黑夜的双眼。 充斥着…… 麻木与绝望。 脑海中的眼睛逐渐和现实重合,胸膛下拳头大小的脏器莫名漏跳一拍。 岑羡云有种直觉,他又一次错过了找到真相的线索。 但他并不在意。 你能指望一只一心只想着退休摆烂的咸鱼干劲满满地去揭露世界的真相吗? 那显然是不能的。 眨眼之间,岑羡云收拾好心情,摆摆手,道:“放开他吧。” “小少爷……”吴管家当即上前半步想要阻止,虽说眼前陵游少爷状似恢复正常了,可若是他又突然发作,伤到了小少爷可怎么办? 谢陵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刚消停片刻的他又开始挣扎,像个虫子似的在地上磨蹭:“窝补咬耶耶,蒸的。” 他边说,边用力的点头表示肯定,脑袋一下一下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砰砰砰”声。 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好脑瓜。 见此情形,吴管家只能把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下,让剩下的几个小厮出去。只是他任没有完全放下戒心,站在小少爷身后准备随时…… 想法还没在脑海中完全浮现,眼前飞快地划过一道黑影,下一刻,小少爷的怀里就多了团—— 吴管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无端想起前几日碰见的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猫,它机敏的很,丁点大的动静,就如闪电般眨眼跑没了影儿。 他盯着小少爷,在恍惚中感叹:嬷嬷说小少爷把陵游少爷当猫儿养,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啊。
第8章 装傻的猫会卖乖 自认为受尽委屈的小猫儿扑进主人的怀抱中,扯着岑羡云的衣角,抽抽嗒嗒的哭起来,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呜咽声,像只刚出世没多久的奶猫,连眼睛都还睁不开,只晓得颤抖着往热源供,祈求得到庇佑。 奇怪的情绪又一次涌来,主宰了躯体的行动,那只欲图逮住小猫后颈将其丢开的手卸了力道,变成轻柔的安抚。 谢陵游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得寸进尺地往小少爷的怀里拱,直到他的面颊贴上小少爷的胸膛,灵敏的耳朵听见缓慢稳健的心跳。 他松开了衣角,试探着环住了小少爷的腰,他躲在视无人瞧见的怀抱中咬着唇等待。 没有喝令与阻止并没有到达。 于是他放开了嗓子,隔着薄薄的春衫,贴着小少爷的胸膛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自己的委屈通通倾斜出来。 泪水很快浸透了不厚的衣裳,濡湿的布料贴着肌肤带来令人不快的触感,微弱的怜悯疼惜转瞬即逝,懊恼、不解还有残存的怜爱挤在巴掌大的脸上,显得格外五彩纷呈。 怀抱里的猫儿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在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上好的云锦悉数成了给他揩鼻涕、擦眼泪的抹布。 岑羡云忍无可忍,面色铁青地捏着谢陵游的后颈肉将其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果不其然,素色的衣裳被眼泪鼻涕乃至谢陵游脸上的尘土墨迹弄得一团糟,简直不堪入目。 细微的洁癖在心底作祟,岑羡云心底念叨着清心咒,勉强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抬头看向一脸茫然懵懂的猫儿。 水汪汪的眼睛含着晶莹清澈的泪珠,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珠子澄澈透亮,一眼能望到底。 “抱……耶耶……”谢陵游搞不清状况,但并不妨碍他伸长手试图去够小少爷,“耶耶!” 久久不能回到对猫儿而言最为安全的地方,他不免急躁起来,提高音量试图用呼喊引起小少爷的注意,兜在眼眶里的泪水当即顺着面颊簌簌滚落,看着好不可怜。 只是岑羡云的同情心实在有限,在刚刚就已经消耗殆尽,他用空着的手指了指一塌糊涂的衣裳,不带感情的问:“说吧,我这衣服怎么办?” “耶耶?”谢陵游歪了歪脑袋,一眨眼,眼眶里仅剩的那点水迹也滚落下来,没了水雾的遮挡,迷茫就更加明显了,他想了想,最后边点头边含糊不清地说,“吸,窝戈耶耶喜!” 信誓旦旦的语气说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像模像样,站在岑羡云身后的吴叔不由得轻笑:“哪里用得着……” “好啊。”岑羡云松开手,在谢陵游准备一头扎进来的瞬间伸手摁在他的额头上,不让他靠近,“你给我洗,要是洗不干净……” 岑羡云沉吟片刻,眉眼舒展,慢慢笑起来:“那就不许再爬我的床。” 他真的受够了每次醒来都会在床上瞧见谢陵游的日子,况且这些时日也不知道这只装傻的猫儿是看破了没人能奈何他还是怎么的,越发的得寸进尺。 今早,他就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粗壮的蟒蛇缠绕在他的颈间,不断收紧,窒息的压迫让身躯不可避免的生出濒死的恐慌。他在以为自己将被蟒蛇绞杀的时刻清醒,发现梦里的蟒蛇不过是两只细瘦如柴的手—— 谢陵游又跑到了他的床上,并且胆大包天的整个人缠在他的身上,让他做了个濒死的噩梦。 谢陵游沉默了,他抓着衣角,咬着下唇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显然,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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