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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赛博世界当反派大佬

时间:2024-10-18 10:00:39  状态:完结  作者:来春

  他们逛了一整天,耳边不停地回响着打铁的声音,逛到太阳下山,连夕阳最后一点红都消失在地平线上,范书遇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毕竟黄华区是在西北边陲,夜里的风凉飕飕的,范书遇出门只穿了简单的一层工装。   街上的行人也开始稀少,各家各户的铺子都关门,准备做晚饭,让范书遇意外的是居然还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能冒出炊烟。   他们做饭都是用的高科技,什么悬浮电磁炉,自动烤面包机,再不然请个服务性家政机器人也行。   这种用炭火来做饭的,让范书遇恍惚间回到了在书上看到的二十世纪。   有点意思。   他注意力被吸引。   身边却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怎么了?”范书遇看去。   窦章捻着巧克力,说:“找不到这里面的其他数据了,好像是新用上的,只有这一条通讯记录。我研究了一下运行代码,发现有点眼熟。”   “眼熟?”   “对。眼熟。这种写代码的模式很有个人风格,我只见过一次。”窦章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他接下来的话让范书遇后背发凉:   “在上一届黑客大赛上,我看过泪写的代码。”   “这是他的风格。”窦章说,“所以也可以侧面证明,郭锐至少在临死之前没有骗我。”   “他真的知道纵横俱乐部的boss是谁。他说的话没错。”   “所以这个巧克力是泪自己做的?”范书遇问。   窦章愣了一下,他愣完以后眼底带笑,“...巧克力?”   “你这么叫它?”   范书遇卡了一下。   他也觉得自己的取名可能稍微有一点点幼稚,但是,这东西就是长得很像巧克力。   “那不然叫什么?黑灯笼?”范书遇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地反问。   窦章似乎是被逗乐了,他喉结上下一动,“嗯”了声:“叫巧克力好,听上去味道不错。”   说完范书遇要生气,窦章立刻正色挡了回去:   “这大概是纵横俱乐部内部用来提供通讯的东西,但这次他们的人在黄华区发现我们,没有要跟我们动手的意思,只是躲在上面偷偷看,这种意义上的跟踪就完全不像在纵横俱乐部的作风了。”   “我之前的猜测大概可以更往一个准确的方向发展。”   窦章认真道:“书遇,我觉得纵横俱乐部在保你。”   “如果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他们还会这样吗?”窦章问。   “你先别着急反驳我。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们一起找答案。”   范书遇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最后他如鲠在喉,轻轻叹了口气。   “随便。”他淡淡,神情带了点疲惫,“我不反驳,我也不介意你大胆地假设。我只是想搞清楚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   两人安静下来。   夜逐渐笼罩,闭合的黑在四处氤氲。   没过多久,范书遇一下又直起身。   他甚至直接站了起来。   范书遇的听力比较敏锐,加上常年做赏金猎人,他会训练自己的反应能力。   此刻,他就隐约间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这么一动,把窦章吓了一跳。   两人默不作声地交换着眼神,都开始留意周围的情况。   再过了一会儿,范书遇利索地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   “别藏了,滚出来。”他冷声。   又是一片死寂。   而后,在范书遇右侧的房屋边缘,走出来一个人影。   说是人影,也不准确。   那东西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鼻子是个倒三角,耳朵长得像树的年轮,身上穿着牛仔裤和黄色的T恤,站直了都没有范书遇腿长。   活脱脱一个.....木头玩偶的模样。   只不过这木头人居然会开口说话:   “你们是不是赏金猎人Y和赏金猎人Z?”   这声音稚嫩,有一点僵硬,好像是刚刚学会咬字一般,但能让人听清它说什么。   而且只听声音,还不太容易分辨出男女,因为这是童声。   “你是谁?”范书遇问。   木头人的手臂和脑袋都是淡棕色的木头状,他左右摇摆了一下,说:   “开心。开心。找到你们了。开心。” 第137章 松塔山   *   “请你们跟我来吧。”他的胳膊发出嘎吱嘎吱声。   木头人转身,只是一蹬脚,就飞上了房顶,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神秘莫测。   突然地,他回头。   那双棕褐色眼睛映着月光:   “前路迢迢,别跟丢了。”   再一眨眼,木头人就飞了出去,脚底生烟。他完全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范书遇拔脚就跑,目光紧紧追踪前方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块木头在夜色里疾行。   “要去哪?”窦章问。   范书遇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他冷眸一凝,视线忽然聚焦在某个方向。   内流河身后的草原,连接着山脚。   那是一座巍峨雄伟的群山,山巅藏在云层里,偶然能窥见白茫茫的积雪。   “我的直觉。”范书遇淡道。   那座山看上去是黄华区最显眼的地标,让人望而生畏,又忍不住一探究竟。   前方木头人在大街小巷内七拐八拐,绕了一圈又一圈。   当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后面两个小黑点凑在一块。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冷笑,继而又继续飞檐走壁,低头赶路。   走走停停,木头人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两人和他之间的距离。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固定的长度,这让木头人忽然意识到,后头两个年轻人不是追不上他,而是压根就没想过追上他。   木头人心里咯噔了下,鼻子上的倒三角都给气正了。   “喂。”他回头,不满地喊,“你们两个能不能快点?”   范书遇脚步一顿,他抬眸看去:“那你加速。”   短短四个字让木头人心火燥热,他闷着一口浊气,“呵呵”了声。   “等你们上山,有你们苦头吃。”他颇为傲慢地别开脑袋,加快了步伐。   上山。   身边的人朝范书遇看过来一眼。   还真被范书遇说中了。   *   松塔山山脚。   这座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已经屹立在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多少年,但从庸城建立开始,就很少听人提到过它。   木头人忽然站立,他回头看着两人,清了清嗓子:   “现在后面的尾巴已经甩干净了。接下来这段路,是我们给你们的考验。”   他用稚嫩童声说着“考验”这种话,听上去有点违和。   范书遇没有说话,他在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山脚平平无奇,抬眼望去可以看到有一条泥泞的小路从东边蜿蜒向上,而左侧是台阶,直接耸入树林里,看不清究竟延伸到何处。   一大片青葱的绿取代了黄华区的满目沙尘,和记忆里庸城其他布满霓虹灯的街巷也不一样。   “你们?”窦章抓住了重点,“还有谁?”   “当然是你们要找的人。”木头人爆冷出一句话。   【发财:主人,大致为您检测了一下,这座山垂直海拔五千多米,因多年没人涉足,山上现在有什么发财也不太确定,可以依稀辨别出各种各样的有毒气体,以及您和范先生要面对的最大困难或许是高山缺氧的情况。】   “等等。”窦章看到木头人拔腿又要走,他阻拦,那双黑瞳里带着怀疑,“不解释解释情况?”   木头人回头:“没什么好解释的。除了信任我,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四周一时间没人说话。   可能是看窦章眼底的疑云太重,木头人忽然年少老成般地叹了口气。   他抬腿迈步,居然走到范书遇面前。   在范书遇略微愣怔的目光里,木头人伸手精准地攥住了范书遇藏在衣服下的项链链条!   他手指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把链条给勾了出来。   范书遇眼疾手快地擒住木头人的手腕,金发一扬,荡荡然地散落,他目光冷冷地扫着木头人。   可下一秒,那嘎吱嘎吱的手指关节一用力,范书遇脖子上的项链也发出奇怪的声响。   接着他们屏住了呼吸。   那项链的吊坠在慢慢地变化着,兀地一左一右探出来两个正方形小框,中间有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圆形,里面荧光点点,像装了一颗星。   这吊坠此刻像个便利店内常见的奶糖包装。   木头人把机关撬动后便松了手,退开两步,一脸无语地看着两人。   “现在,能信我了?”他不耐烦。   “别浪费时间,想找人就跟我来。”   他转身说:“但我事先提醒你们,这次的终点在山顶,如果你们跟不上,随时可以告诉我放弃。”   “一旦你们选择放弃,请立刻离开黄华区,过回你们原来的生活。”   “而且过关的条件是,你们两个人都必须到山顶。中途如果有人掉队,我会负责送你们下山。”   “不允许作弊,也就是说全程你们都要徒步上山。窦章,不可以使用精神体。”   被点名的人笑了一声。窦章目光停在项链的吊坠处,又缓缓上移,扫了范书遇一眼,才答应:“可以。”   *   木头人的速度并不快,他选的是崎岖又泥泞的小路,偶尔会经过小段的台阶,范书遇一开始还觉得不过是上山,直到连续走三个小时后,他开始冒汗。   脊背上安装的义体更沉重,范书遇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的速度也明显地变慢。   木头人不知道是怎么构造,好像根本不知道累一样,轻轻松松地在前面带路。   周围的树木和灌木丛里都弥漫着大雾,雾里会时不时窜过几个黑影,大概是什么动物。   “还行吗?”窦章回头问。   他朝范书遇伸手。   但范书遇没接。   “我没事,继续。”   听到对话,木头人双手背在身后,站前前面台阶上:   “如果不行就别硬撑。”   范书遇懒得搭理他,低头继续走。   锃亮的皮靴蹭上不少泥土,看上去脏兮兮,爬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范书遇一向白皙冷静的脸此时也带了点绯红,他额头上的金发被汗水沾湿,有些黏。   再过了一小时,范书遇全凭一口气吊着。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高强度义体的重压,又一直向上攀登,脚底还总被小石头咯到,喉咙冒烟,口干舌燥。   好像是专门为了挑衅他们一样,木头人总是走一段路就问:   “要放弃吗?”   “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坚持不了就直说。”   “走不动别逞强。我带你们下山?”   范书遇当耳旁风。   他抬头的时候能看到窦章走在自己面前,背脊的衣服也暗了一片,是被汗水泅出来的,但窦章明显比他轻松多了。   额头的汗一路低落,甚至滑到嘴边,一股咸味在口腔内冲撞,范书遇脑袋很晕。   他一向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死要面子,他承认自己天生体弱。   连恐高这种事情都能通过后天克服,范书遇不觉得只是爬一座山,就能让他说放弃。   *   山顶。   茅草屋旁,一个男人在抽烟。他吞云吐雾,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着实时录像。   “师父,你说你又是何必呢?”正在庭院里扇火炉煮茶的小孩嘟囔。   被叫师父的男人转身,满脸皱纹,脸带不满:“赶紧干你的活,啰嗦!”   “行了师父。你要的茶。”小孩继续扇了几把火,才终于站起身,他用杯口都缺了一个角的瓷碗呈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毕恭毕敬端到男人面前。   莫岚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酣畅淋漓地“哈”了一声,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翘着二郎腿,看屏幕上的画面。   木小七蹲在他身边,撑着下巴也看:   “师父,你都对窦章和范书遇这么了解了,干什么还要设个考验来刁难他们。再说了,我觉得他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不想见他们,就别让小六去接他们啊。”   “你个小毛孩懂什么。我当然想见他们,他们也想见我。但是我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就见到我。”   “为啥?”木小七好奇地眨眼。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木小七说。   莫岚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咳咳了两声,一巴掌扣在木小七脑门上:“叫你成天不学好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什么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莫岚啧了声,“我是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如果他们连征服一座山的决心都没有,之后他们赢不了的。”   木小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妥:“可是师父,范书遇看上去已经很吃力了。如果他们失败,你不就后继无人了吗?”   “咳咳....”莫岚这下是真的喷了水,他狼狈地擦擦自己嘴角,侧头骂,“你个小瘪豆,别咒我!”   木小七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窦章面色如常,范书遇大喘着气。   他想起之前看到过的各种新闻,于是问:   “师父,窦章和范书遇还没达到你的要求吗?我看他们挺厉害的,能从碧春园的池核出来,还敢当着监察局的面救仿生人。这不就是你要的勇气吗。”   木小七摇头晃脑,竖起手指,开始细算:   “在庸城,赏金猎人的评级会考核力量,速度,反应力,所配武器级别,义体等级,他们是s级,已经是佼佼者。”   “绝对中立,不会掣肘于监察局的立场和罪犯的毫无立场,身上没有致命的缺点,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   “师父,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我觉得已经够了呀。”   木小七想不通,“你对他们还有哪里不满意?”   他指了指弯腰在擦汗的范书遇,“仅仅只是因为范书遇的体力稍微逊色一些?”   “不是。”莫岚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   他停顿了好久,才说:   “如果非要你说,你觉得窦章的问题在哪?”   木小七把视线转到窦章身上,他看了半天,崩出来一句:   “太烦人?”   莫岚:.............   莫岚:“我要罚你做一百五十个俯卧撑。”   木小七哀嚎:“师父我错了。”   莫岚正色:“窦章的问题在于,他敢表达自己情绪,有话直说,且从来不虚伪地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他冲动,控制不了脾气。”   莫岚手一划,屏幕上多了个小窗口,“不管是在和纵横俱乐部交手,还是在监察局里,窦章都很狂妄,虽然他有狂妄的底气,但急躁的人成不了大气。尤其是在废墟医院里,他为了把回光返照的水仙带回来,直接冲到焚化炉旁,不考虑后果,也不考虑自己会不会陷入危险中。”   “还有一点,窦章一直在忽视自己的占有欲。他在成长过程中被窦良辉抛弃,有颠沛流离的日子,之后遇到挚友,但又直面人生第一次的生离死别。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失去’。所以,窦章尽管擅长表达,可是他没有学会如何去‘拥有’。这是一种单向的输出,与之相匹配的回馈,被窦章忽视了。”   木小七听得懵懂:“那....师父,我们有什么办法?”   难道让死人复活吗?   莫岚说:“我观察了很久,找到了一个诱饵。”   “范书遇是一个很好的诱饵。我要用范书遇把窦章心里的东西勾出来。一定要有占有欲,不论是对人还是对物,还是对信仰。勾得好,这会延伸为一种坚定不移的品质。并且,这品质有利于他成长。   “或者说,世界需要这种品质。”   “坚定的选择与完全的信任。”   木小七嘶嘶地吸了两口气:“那范书遇呢?”   “范书遇的问题在于,这孩子过的日子太苦了,可他心里又有大善,当善恶对冲并且付出没有回报的时候,他就缩进去,封闭自己。有记忆以来的所有遭遇都在给他敲响警钟,告诉他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甚至即使他释放善意,也只会被人利用。”   木小七听不明白了:“师父,你的意思是?”   “简单来说,范书遇的问题在于,他不敢爱。”   “怕自己有弱点,怕自己怯懦,怕被背叛。但爱是人一生的课题。虽然这很残酷,但我们也得想个办法,让他能像窦章一样,说出来。或者,让他能没什么包袱地去信任一段新的关系。”   木小七问:“那范书遇的诱饵是什么?”   莫岚笑了一下,抽了一口烟。   木小七顺着他目光,看向屏幕。   *   松塔山上的雾是越来越重了。   窦章皱起眉,问:“还有多久?”   “快了。”   再过一小时,窦章又问:“还有多久?”   “快了。”   不管他问多少次,木小六的回答就是“快了”,“快了”。   窦章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他冷脸问:“你在半山腰转了两圈,是有意不想让我们上山?”   “你居然知道我转了两圈啊。”木小六露出一个笑,“挺敏锐的。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做的记号我都看到了。”   “不够谨慎啊。”木小六略带挑衅地刺了一句。   看到窦章脸色铁青,木小六甚至晃了晃身子:“开心,开心。”   开心完,他恢复表情:   “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能跟你们动手,否则就刚才你的行为,要真遇到危险,早被人吃干抹净只剩一堆骨头了。”   木小六继续把手别在后面,朝前,“有这功夫跟我耍小聪明,不如老老实实地往前走,别去管我们饶了多少圈,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该你到山顶的时候,自然会到的。”   窦章张嘴刚要说话,后头突然传来“扑通”一下的动静。   窦章猛地回头,他表情霎时间变了,皱起眉飞奔了过去,揽住范书遇,“能听到我说话吗?”   “范书遇?”   “范书遇!”   窦章头一次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伸手探在范书遇鼻尖,也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有点烧。”   窦章开始慌,他紧紧攥着范书遇的手,扭头要喊木小六,手心却忽然被挠了挠。   他一愣,低头看,发现范书遇还想试图站起来。   “继续。”范书遇说。   窦章脑子的弦一下断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管范书遇同不同意,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范书遇一激灵,感觉身上的疲惫都被窦章这举动给吓散,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窦章的肩膀,不想自己摔下去。   而窦章把人背在了自己背上。   “我们继续。”窦章抬眸看向前面,“你带路。”   木小六表情也呆了下。   “....哦。好的。”木小六小声,“试炼继续。”   窦章感觉背上的人不太安分,他干脆用两只手臂钳制住范书遇的腿,牢牢地将人拽得紧贴自己后背。   “别乱动了,我也没那么厉害,能坚持赶路还要安抚一下背上给我捣乱的人。”   “掉下来你自己走啊?”   范书遇噎住。   他觉得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于是干脆低头不说话,把自己藏在窦章后背上。   “你走一段就可以放我下来了....”   “你说什么?”窦章问。   “我说我等会儿休息好就可以自己走。”   “听不到。”窦章干脆道。   范书遇:?   他脑袋一抬,凑近在窦章耳边说:   “我说等会儿我可以自己走!”   窦章嘶了一声。   他耳朵有点红,说话还是硬朗:“别在我耳边吹气。”   “听不到。”   “说再大声我也听不到。”   范书遇又气又不好意思,恨不得去揪窦章的耳朵,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地忍了下来。   “范书遇,全天下没有比你更爱逞强的笨蛋。”   背上的人闻言又激烈地动了下,但是窦章目光坚定而深沉,背着人朝山顶走去。   *   莫岚一盏茶放在桌上,两分钟没动,茶面直接结了冰。   他看着屏幕上的人,木小六优哉游哉地在带路,窦章因为背了范书遇,走路明显比之前困难多了。   “师父,你刚才说的都是内在啊。”木小七忽然意识到什么,“光靠内在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的计划要是失败了,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莫岚揉了揉自己下巴,“也是。”   “内在和外在都要修炼。”   “那就让他们跟着你吧。”莫岚觉得自己想了个好点子,满意地笑,“省得你平日里好吃懒做,都快成老头了。”   木小七站起来,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师父,那你可得想清楚了。跟着我练,他们有命上山,不一定有命下山。”   莫岚:“呵。如果我还能站起来,一根手指头就能放倒你。”   他说这话,木小七的嬉皮笑脸就一下僵硬住。   “抱歉师父,我不是有意的。”木小七立刻滑跪道歉。   莫岚摆手:“没事,都过去了。”   “我啊,早就放下咯。”莫岚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双手撑在轮椅上,慢慢地滑动滚轮,凑近了些,去看窦章和范书遇。   “我能教给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么点皮毛了。”莫岚目光带了点悲伤,摇头叹息。   *   庭院外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三个身影。   莫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了,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像大梦一场。   经年之后,范书遇和窦章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莫岚坐在轮椅上,被木小七缓缓地朝前推着。   木小六带着后头的两人,走过一级一级台阶,终于到达了松塔山最高的山顶。   四处都是茫茫的白雪,五千米海拔上风声鹤唳,山顶池水旁搭了几个木屋,还有不少篱笆桩,这里有一个很小的村落,可看上去没什么人居住,一点声音都没有,村落里安安静静,池水把两侧的房子分开,中间有人工搭建的荷叶桥。   氧气很稀薄,窦章的脖子通红,他拉高了衣领,不想让范书遇看见。   见总算是出现了别的人,窦章知道,他们应该是到目的地了。   从天黑走到天亮,又走到天黑。整整一天一夜,他们没吃东西,没喝水,马不停蹄,窦章背一会儿,放一会儿,又接着背,两个人轮流拉对方。   肩膀上都落满了霜华。   在山顶,窦章弯下腰,总算可以安心地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范书遇不仅仅是脖子红,整张脸都是红的,连手都冻红了,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上山过程中窦章没说话,这会儿,他开口第一句就是:   “有没有地方能看病?”   莫岚看着窦章,两人四目相对。   窦章转身正对着轮椅上的人,细细地打量。   他目光里没有别的情感,可莫岚却有些激动。   “你.....”莫岚嘶哑着声音开口。   他伸出手,手指指腹有很厚重的茧,“窦章。”   “您是?”窦章眯眼,有些警惕地问。   他还牢牢地攥着范书遇的手腕,让人靠在他肩膀,急促地呼吸着。   见到真人,莫岚一边摇头,一边哽咽着,嘴唇颤抖:   “我.....我认识你父亲,你父亲叫窦良辉。我是....我是你父亲的老友,我姓莫,叫莫岚。你...你可以叫我莫老。”   大概是看到窦章眼里的疑惑和警惕,莫岚深呼吸一口气。   他正色,用严肃,雄浑,又铿锵有力的声音自我介绍道:   “我是镇卫联盟的前任上将。中央监查区唯一亲任的军队总领!我带出过二十一个联盟骑士团,镇守边疆清除丧尸和变异体!海马特都是我曾经的部下!我....我虽然常年蜗居在雪山上,双腿残废,垂垂老矣,但我日复一日地钻研拳法,剑法,刀法,可以说今天你能看到的所有战斗类型,都是我设计出来的!”   “我这里有最好的老师。”莫岚看了看木小七和木小六,“我这里还有最好的兵器,有最好的环境。在这里你们可以不用担心什么纵横俱乐部,什么监察局,甚至不用担心中央的人会找到。”   “你们是我看中的人!”   他看着窦章边上的范书遇,目光一怔,又心疼又挣扎,唏嘘间,锤了锤自己胸口,一下又一下,“你们两个,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一点东西?愿不愿意?”   “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们!我可以让你们站在山巅!你们...你们愿不愿意?” 第138章 松塔山   *   室内一床,一柜,一竹椅,一圆桌,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的油灯,范书遇躺在床上,掖着被子。   木小七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人的脸。   范书遇睡着的时候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保持警惕,只要有轻微的声响就能把他惊醒,随后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这种情况下他闭着眼睛也给人冷冰冰的感觉。   另外一种,是累得真睡着了。   范书遇此刻就睡得很深,他被木小七灌了汤药,还给把了脉,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检查了一遍。   但他没有皱着眉,呼吸很平稳,长发垂落在两侧,甚至给人一种朦胧的岁月静好的美感。   没有攻击性的范书遇会让人忍不住地盯着他看,那张脸白皙漂亮,五官精致,眉梢眼角在柔和的光下轻淡如画,像被细细描摹出的艺术品。   “没什么大问题,我调的药你放心,一口就见效。”木小七站起来。   后头,窦章靠在墙壁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看上去表情淡淡,光罩在他锋利的下颚线上,即使是昏黄烛火也暖不了他的冷沉。   “你对我和师父不满意?”木小七干脆直接问。   窦章:“我哪敢有什么不满意。”   木小七牙齿咔咔了两下:“.....你好阴阳怪气哦。”   窦章抬眸瞥他。   木小七挠了挠后脑勺:“不过就算你不满意也没关系,你随时可以选择下山。”   上都上来了,哪有随便下去的道理。   木小七朝外走:“跟我来吧,你房间不在这里。”   窦章没多问,只是在带上门之前看了眼屋内。   “他什么时候可以退烧?”   木小七步伐悠悠,“一天之内吧。”   “师父说,给你们的时间不多。在山上最多最多只能待一个月。”   “镇卫联盟的前任上将....”窦章若有所思地撑着自己下巴,“略有耳闻。黑市里有一种说法,海马特上位就是因为背叛了原上将。”   “莫老的腿是怎么伤了的?”   木小七笑:“被海马特砍掉的。”   窦章脚步一顿。   见木小七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又三步并做两,跟了过去。   “所以传闻是真的?”   海马特当上镇卫联盟的上将,好多人都不满,私下里猜测过不少版本,有的说海马特是前上将的亲传弟子,有的说海马特巴结了葛云央。   “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谋求私利,亲手砍掉了他上级的双腿,逼对方卸任归隐。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木小七摇头晃脑,在前面走着。   “你要想知道更多,大可以自己去问我师父。”木小七面色一下变了,他嘟囔回头,“别再想从我嘴里知道点什么!”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窦章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范书遇先养伤,你开始练功。”   练功?   窦章以为这只是传统意义上的练功,但第二天天都还没亮,甚至鸡都没有打鸣,窦章就被木小七从床上拽了起来。   “两分钟洗漱,马上出门。”   窗外连曦光都看不到,月亮还悬在半空。   窦章长腿刚跨出门,就看到院子里坐着个人。   “莫老。”他还算恭敬地喊了一声。   莫岚又开始仔细地打量窦章,叹息一阵又一阵。   “长大了。”莫岚朝窦章招了招手,“先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窦章于是走了过去,莫岚手里拿着一张纸,但是卷成棍状,他推着轮椅来到石桌旁,伸手,把纸铺开。   上面画着图,窦章眉心一跳。   “这个图案,你见过了吧?”莫岚问。   窦章点头。   左右两侧的正方形框很有标志性,窦章知道这是项链吊坠的图形。   “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和这个长得一样。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莫岚嗓音很沙哑,颗粒感十足。   “不知道。头一次见。”窦章如实回答。   莫岚头发花白,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满是岁月沟壑的脸上展露出一个苦笑:   “看来他真是把你保护得很好。”   “谁?”   “你父亲。”   窦章良久没说话。   他其实也在猜测,窦良辉把他丢弃,或许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保护,但他从前无法接受这种自以为是的爱,现在也一样。   “这样吧。”莫岚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做决定,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就像窦章和范书遇在来见他之前,也做了很多个迫不得已的决定。   “如果你在三天之内能学会我教给你的第一招,我就告诉你,你和范书遇一直在找的答案。”   “你爹是被谁杀死的,你们在和什么抗衡,范书遇的记忆究竟有什么。”   他这些话让窦章有些震惊。   “您对我们很了解?”   “你们两个在庸城叱咤风云,要想知道你们的事迹,很难吗?”莫岚反问。   窦章哑口无言。   “弄出的动静不小,惹出的祸也不少。知道的倒是不多。”   莫岚冷笑一声。   窦章:............   “什么招式,您请吧。”窦章说。   *   中场休息的时候,窦章感觉自己喉咙里卡了一口鲜血,不上不下,只要稍稍咳嗽就能yue出来。   但他忍着,不停地给自己灌水,把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强行压下去。   他居然被木小七和木小六轮流摔了两个小时。   合起来是四个小时。   窦章在某一刻开始怀疑人生。   按理来说,他近身格斗术在庸城也算数一数二,怎么会连两个木头人都打不过。   “还行吗?”木小七蹦跶过来,凑到窦章身边,上下打量他,“你会不会肺部出血啊?”   一句话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窦章嘴角抽了抽:“不会。”   “你不用挫败啊,你已经很厉害了。”木小七非常人道主义地开始安慰,“要知道如果是山下的人,能接上我一招就算神仙显灵咯。你挨了这么多下还没死,挺抗摔的。”   “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可以使用精神体。”木小七抬头看他,“培养个体的素养是现阶段的任务。”   “试炼正式开始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小六。我打一个通俗的比方,小六的住所就是山上的小卖部。如果你需要药啊,食物啊,或者绷带啊创可贴这一类东西,凡是生活上的,你都可以找小六。”   “他是我们这里负责采买的,有门道,能随时下山去买东西。”   “哦!”木小七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不过小六这个人不太好接近,你可千万不要惹怒了他。”   “等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木小七拍拍窦章肩膀,“年轻人,前路迢迢,再接再厉。”   窦章没搭腔,他双臂撑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   雪山上气候寒冷,风比刀子还刮人,脸上生疼,窦章吸一口气连脑袋都是痛的,鼻子发酸。极度严寒的情况下,他最担心的还是范书遇会不会复烧。   “我为什么不能住在那?”窦章伸手一指。   他现在在右侧的村落的某个茅草屋里,范书遇安置在左侧,中间隔着一大片池水。   “师父说暂时不让你们两见面。”   窦章:“理由?”   “嗯....没有什么理由,这就是规定。”木小七生硬地说。   窦章淡淡应了一声,没再反驳。   木小七觉得奇怪,他回头看窦章,发现窦章已经行云流水地开始给身上摔淤青了的地方撒药粉,还利索地左三圈右三圈,把半个上身都用纱布裹好。   “你不再继续问我啦?”木小七狐疑。   “不问了。”窦章表现出一副完全不关心的模样。   实际上他觉得有规矩很好。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继续吧。”窦章站起身。   木小七摩拳擦掌,满意地笑起来:“好。”   “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   木小七:“当然了!我好多年没找到抗揍的沙包了!”   “谁是沙包还未必呢。”   窦章话都没说完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木小七赶紧一侧头,躲开窦章的拳风,马上进入战斗状态。   *   夜里。   木小六带了两卷变温冰袋,放在范书遇床头。   床上的人还没醒,但热度已经退下去很多。   感受到背后有凉飕飕的风,木小六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拉紧了窗户。   确认室内一切正常,木小六没多待,带上门离开。   人才刚出去十秒不到,范书遇就睁开眼。   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睡醒的第一时间,范书遇在打量周围的情况。   他感受到脑袋上还挂着个沉甸甸的玩意,又冷又热,伸手一摸,才发现是医疗用的冰袋。   大概是他睡觉的时候,已经被人喂过汤药和水,范书遇醒来不觉得口干舌燥,反而还有点滋润。他走到窗户边上,对着玻璃窗照镜子,发现自己唇红齿白,已经没了什么病气。   “有人吗?”范书遇开口。   他声音有点低,嗓子仿佛不是自己的。   慢慢习惯后,范书遇才拿回身体的主动权。   “你醒了?”门外传来动静。   这次进来的却是木小七。   木小六的鼻子是倒三角,木小七的鼻子则红扑扑圆溜溜。   “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木小七靠在门框上,笑眯眯。   “没有。”范书遇从床头上找到了自己的皮筋,把头发梳了起来绑好,“窦章呢?”   “哎呀呀。”木小七笑,“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一个受了伤还想着你的病,一个刚睡醒就问他人在哪。”   范书遇卡了一下。   听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等。   “受了伤?”范书遇抓住重点,“怎么了?”   “没什么,被我打的。”   范书遇:?   木小七摆手:“没办法,师父说了,严师出高徒。你现在是在养病,等你养好了,一样要被我打的。”   “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我这人从来一碗水端平,窦章怎么挨打,你也要怎么挨打。”   范书遇算是听出来了,这大概又是什么虚头巴脑的考验。   他不太清楚莫岚要的是什么,但他感受得到,如果他和窦章不合格,对方什么都不会说。   “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明天我给你准备了汤泉药浴。”木小七扬起下巴,颇为骄傲,“这可是我苦心研究多年才制作出来的疗伤方案,保证你一泡就体质倍增。”   一泡就.....   范书遇“嗯”了一声,还象征性地说了句“谢谢”。   木小七非常受用,欢天喜地地转身关门离开。   走之前他叮嘱过范书遇,让范书遇夜里不要出门,外面寒气重。   室内很温暖,除了墙壁上的油灯,木小七还给范书遇搭了一个会滋滋滋响的小火炉,里面烧着柴火。   活动了全身的筋骨后,范书遇捂了捂耳朵。   他想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外界。   但很快他就发现一个非常朴素的事实。   ....山上没信号。   于是范书遇准备洗洗睡。   他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刚上山的时候,就听莫岚说过,不允许他们在试炼期间联系外界。当时范书遇还听到身边的窦章问:   “为什么?”   莫老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只是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们如果在庸城消失了一个月,或许会有人着急。这将是意外的收获。二位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   范书遇揉着自己眉心,他自己换了个冰袋系在脑袋上,就躺下。   夜里的山好像还有点别的动静,除了风的呼啸,还有不知道什么虫子的鸣叫,范书遇昏昏沉沉,感受着身体仍旧不同寻常的热度,打算等天亮再说。   但很快,他从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里捕捉到不对劲的窸窸窣窣。   这窸窣是脚步。   他一下清醒了。   有人?   范书遇藏在被子下的手紧握成拳,脑子里在猜测是不是莫老给他的考验。   现在有一点风吹草动,范书遇都觉得是考验。   但当一个黑影翻窗进来,滚在地上咳嗽了两声后,范书遇直接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人。   窦章坐在墙边,捂着自己的腹部,面色惨白,嘴唇发抖:   “...有没有水?”   范书遇吓坏了。   他连忙站直,长手一伸,把桌上的水杯给抓了过来。   “给。”范书遇弯下腰,皱眉的时候眼睫毛跟着一颤。   “木小七下手这么重吗?”范书遇问。   窦章好像柔弱不能自理了,伸手接水的时候差点没接稳,手指抖得不像话。   见状,范书遇顿了一下,把水拿了回来。   “张嘴。”范书遇说。   窦章眉毛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嘴唇又开始抖,慢腾腾地咽喉咙,小口细酌。   一杯水喝得像红酒,矜贵优雅。   “我记得莫老把我们两分开安排了,你怎么能过来?”   窦章对答如流:“木小七不给我水喝,不给我暖气。夜里我疼痛难耐,辗转反侧睡不着,口干舌燥心情郁闷。所以偷偷溜过来看...找你。找你要点水,蹭蹭暖气。”   范书遇不疑有他。   “站得起来吗?”范书遇问。   窦章摇头。   “我扶你?”   窦章虚弱地伸出手:“麻..烦..了。”   范书遇给他搭了肩膀,然后撑起窦章,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房间实在简陋,除了床和一把椅子,没地方能坐。   但范书遇闻到窦章身上有香味,似乎是沐浴露。   “你受伤了还能洗澡?”范书遇问。   窦章面不改色:“用冷毛巾擦了擦,随便搓了几下。抱歉,我身上是有点脏。”   “我不是那个意思。”范书遇看他两眼,“你如果会疼的话坐我床上吧。”   范书遇把自己仅有的两个枕头摆好,自己睡过的有点塌,他把新的塞到窦章腰下,给他垫着。   “你要在这里待到多久?”范书遇问。   “天亮。”   天......   范书遇哽住:“不合适吧?”   “嗯,是不太合适。我可以在木小七发现之前先回去,假装我晚上都是在自己房间睡的。”   “我倒也不是说这个不合适。”   “那你说的是什么?”窦章看似很不解。   范书遇:.......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范书遇不得不解释。   “那我睡在地上。”窦章作势要下床。   范书遇一把把他拽住。   窦章回眸。   两人看了几秒,范书遇率先移开视线。   “你睡吧。躺地上我怕你死在我房间里。”   范书遇语气算不上多好,乍一听还觉得有点生硬。   但是窦章却忽然笑了。   “真的啊?”他笑眯眯地凑过去,“真的?”   “真的!”范书遇耐心到尽头,他一甩手,“再废话我喊人了。”   窦章乐得像朵龇着牙的太阳花,他甚至开始小声地哼歌。   曲调很熟悉,范书遇听了会儿,才发现,窦章唱的是自己在碧春园演奏过的曲子。   因为已经休息过很久,范书遇倒是没那么困,他缩进被子里,手臂一张就能探出床。   此刻他就躺在床边,一翻身能滚下去。   窦章一侧头就看到,自己和范书遇之间隔着堪比大裂谷的缝隙。   “对了。”范书遇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忽然转了身。   窦章僵了一下。   四目相对,范书遇的对了还没说完,他话锋一转:   “....你刚在看我?”   窦章扭回头:“你继续说。”   “...对了。木小七今天教了你什么?”   窦章回忆;“胸口碎大石,徒手劈榴莲,溜冰鞋走钢丝,游泳圈串火球......”   范书遇一脸“你他吗”的表情,窦章笑了声才正色:   “教我练气。”   练气?   “莫老说真正会用武器的人是能和武器产生连接的。我跟木小七打了好几场,赤手空拳,没用武器,今天只是在试试身手,还没步入正题。”   窦章:“木小七速度很快,很擅长突袭。而且他的力道虽然不大,但精准,他能找到每一个身体上关键的部位,知道当他下手在此处的时候,这个招式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让我招架不住。”   “通俗一点来说,就是找‘支点’。力的支点不同,起的作用也不同。”   “我这算不算给你开小灶?”窦章忽然问,“我挨了这么多拳头,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还回去。”   “我的对手不是木小七。”范书遇抬眸说,“莫老告诉我,我病好以后,他会带我去见另外一个人。”   “哟。”窦章嘶了一声,“对症下药。”   什么狗屁不通的话,范书遇嘴角抽了抽:“这叫因材施教。”   窦章扬眉,抱拳亮给范书遇看:“多谢指导。”   范书遇懒得理他,侧过身的时候嘴角却扬了扬。   *   天还没亮,范书遇昏昏沉沉间听到点声音,是身边传来的。   窦章已经醒了,他脚步很轻,只是范书遇睡眠浅,在窦章开窗的时候被漏进来的风灌了个迎风掌,于是意识清醒。   范书遇睁开一条眼缝,看到窦章挺拔的背脊竖在窗口,风把他衣角吹得飞扬,黑发睡得有点蓬松凌乱,挡住大半张侧脸。   那侧脸棱角分明,喉结突出,眼睑带着倦意,似乎是还没睡醒,碎发耷拉在耳后,一搓鬓发沾了风里的雪和露,脖颈上隐约可见筋脉。   只一眨眼的功夫,窗户落了锁,窗口也没了人影。   范书遇压不住咳嗽,直起身,下意识地去桌上拿水。   当他碰到杯口的时候,才感觉到,这水是热的。   范书遇回头,发现墙壁的小火炉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起来烧水的壶。   窦章在走之前还顺便给他保温了热水。   范书遇低头看着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的情绪被长睫毛遮掩住。   他换上最后一个冰袋,木小七在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敲响房门。   “书遇哥。”木小七热络地呼唤,“我来带你去泡汤泉咯!”   “你喊我哥?”范书遇拧眉,“你比我小吗?”   “我又不是人,没有年龄。随便喊喊啦,叫哥比较亲近,叫弟没感觉。”   木小七笑嘻嘻。   不是人......   这话木小七说得太过自然,范书遇后知后觉,手臂一凉。   他也不好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木小七出门。   范书遇上山的时候穿的衣服就很单薄,好在木小七来的时候,给他带了比五公斤棉被还要重的羽绒服。   起初范书遇还有点抗拒,当他出面直面山顶积雪和寒风的时候,他屈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范书遇拢好自己的衣服,把脑袋锁在有厚重绒毛的帽子里。   “呼.....\"他一呼吸,就喷出来白雾,于是不自觉地搓着冻红的手。   “这个时间点是很冷的,你克服一下,习惯就好。”木小七走在前面,指了指远处的湖,“你看都结冰了,所以你更要珍惜,我带你去的地方可是这松塔山唯一常年不冻的地方!”   “嗯,我很珍惜。”范书遇冻得脑子都快不清楚了,随口就应。   莫老说得没错,这里有最好的环境,或许也有最好的老师。   他暂时可以褪去赏金猎人这个身份,这里没有需要他时刻伪装自己的危险在蛰伏。   而且,目前为止见到的人,都还算好相处。   范书遇不由得好奇地侧头,悄悄地打量附近的村落。   “这里除了莫老和你们,还有别人久住吗?”   “有。但不多,而且都是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此的。”   木小七介绍:“就像以前有人为了躲避战乱会选择居住到山洞里,或者在山谷缝隙搭房子,我们把这里当世外桃源。”   “怎么保证基本生活所需?”   木小七看他:“下山买呀。”   范书遇想起自己上山的情景,不解:“人人都能吗?”   “哦,我们有自主修建的直通山脚的地铁。”木小七眨眨眼,嘿嘿一笑。 第139章 松塔山   *   范书遇:“所以明明有交通工具,但还是坚持让我徒步上山。”   “对!”木小七一副“你真聪明”的表情,甚至竖起大拇指,“一切都是考验。”   反正只要跟考验这两字沾边,怎么折腾他们就怎么来。   “师父说了,你们在山上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下山。”   木小七转着手指画圈,脸带神秘:“如果你们不想再看到无辜生命消失,请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尽快建立起强大的内心,尽快超越自己,然后去承担起你们的责任。”   “到了。”木小七指着前面的建筑物。   他们从池水西南角向下,走了十来分钟,身后的雪地上全是脚印。   一栋锅盖形建筑物隐藏在山林里。   不知道什么动物经过,树上掉下来一大块雪,砸在范书遇脚边,可迎面吹来的风居然是热的。   “里面是温泉,为了留给你疗伤,我可是早早做了很多准备。”木小七扬起下巴,洋洋得意,本来还以为会等来范书遇的夸奖,结果范书遇只是平淡地说:“谢谢,辛苦了。”   “好吧。”木小七扶了扶额头,招手,“你跟我过来。”   他嘀嘀咕咕朝前走:“师父果然说的没错,书遇哥的心像石头。”   “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冷淡呢?你又不爱钱,又不要权,也不好色!听上去是不错,可是好歹要有点波动吧?情绪一直这么稳定的话迟早是会发疯的。”   范书遇:.........   他听着木小七叽叽喳喳地念叨,只当耳旁风。   “你在这里泡上两个时辰就可以走。”木小七拉开帘子,站住脚步,伸手邀请。   面前一汪热气腾腾的池水上浮着墨绿色的粘稠物,范书遇眯起眼睛一看,发现木小七甚至还丢了好多枸杞进去,整个池面红花带柳。   “这里面有驱寒的附子,生姜,丁香,还有治疗内伤的藏红花,当归,赤芍。”   “退烧以后有没有觉得四肢酸痛?”木小七不知道从哪拉出来一个神秘的推车。   范书遇摇头。   “脑袋晕不晕?”   “有一点。”   于是木小七又从推车里抓出来一把东西,直接丢在水池里,池水包裹着细碎的药材,像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吞咽食物。   范书遇额角都疼了起来:“这样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木小七可是松塔山神医圣手。你质疑我的能力?!”   “没有。”范书遇唇抿成一条直线了,手上动作倒没停,他取下盖在自己身上的厚重羽绒服,挂在一旁衣架上。   “脱光,全部脱光啊。”木小七叮嘱。   他又呢喃地撒了几把药下去,才终于关好推车的柜门。   “那我就走了。更衣室在你右手侧,里面有毛巾。”   范书遇又应了一声。   等人离开,范书遇走到更衣室。   他把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脱下来,随便抓了个白毛巾搭在肩膀上,换上沐浴用的浴袍。   汤泉处地热很足,和外面的寒风瑟瑟不一样,但脱完衣服后,范书遇还是觉得有点冷。   他肩膀一缩,弓着身子从更衣室出来,在池边蹲下,伸手试了试温度。   “嘶。”范书遇一激灵,猛地缩回手。   很烫。   这汤泉药浴的温度少说也有六十度往上,他怀疑自己要是真这么下去,能被烫下来一层皮。   范书遇回头:“小七?”   “小七!”   喊了两声,根本无人回应。   范书遇觉得对方或许还在附近,只是没搭理他。   不会又是考验吧......   范书遇蹲在池边,小小的一个,脊骨突出,浴袍在他身上宽大,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落。和一汤绿幽幽的水对视了半分钟,范书遇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下了池。   这种如同被放在油锅两面煎的感觉让范书遇寒毛竖起,全身的毛孔都被刺激得放大,他的痛感此刻十分敏锐,火辣辣的滋味像在灼烧肌肤。   整个池水上都弥漫着雾气,中间有巨大的屏风遮掩,看上去他所在的区域只是一半而已。   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焦灼火热蒸得范书遇全身通红,额头上密密麻麻渗出汗,一路蜿蜒向下和汤药融为一体,空气里有扑鼻而来的药草味,直冲人天灵盖。   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干脆直接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池水里,只剩下一个脑袋。   这下汤药漫过了他的脖颈,喉结处传来挤压刺痛,范书遇大脑钝得不行,行动缓慢,他靠在汤泉边缘的石壁上,试图用一点冰凉还缓解一下冲撞四肢百骸的热气。   聊胜于无。   过程艰辛漫长,当范书遇觉得自己真要两眼一黑就晕过去的时候,他后脑上的皮筋松了,金发簌簌然落下,在池水里扩散开。   低头捋碎发的空隙里,范书遇忽然就在池水里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他眉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痣。   在右眼眼角的上方,并不是眉心正中间,而落在如山水画的眉峰下。   他对自己的脸还是很熟悉的,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颗痣?   范书遇伸手要去碰,池水却因为他的动作起了涟漪,水中的倒映模糊了,而他指腹触碰到的位置平平整整,什么都没有。   当他不动,再低头看的时候,黑痣已然不见。   是错觉吗?   身体上原本灼热的刺痛也逐渐变温和,他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高温。   范书遇思忖着,一声突兀的咳嗽却从周围传来!   “咳.....”   “噗——”   范书遇脑中警铃大作,他开口:“什么人?!”   又有依稀的水声响起,范书遇干脆直接伸手,他发现面前的屏风居然是可以推动的,于是顺势一用劲,屏风滑动时,另外一半池水在眼前徐徐铺开。   窦章和范书遇面面相觑。   “你...怎么也在这?”范书遇率先问。   他低头,看到窦章面前的水里有一片殷红。   “刚才你吐血了?”范书遇表情顷刻紧张,他也不管两人是不是赤/裸相见,跨步上前要查看。   窦章伸手拦:“先别过来。”   范书遇于是停住脚步。   窦章:“我没事。但你别轻举妄动。这下面有东西。”   “我刚看了,屏风下面有拦网,带电。”   这意味着两人不能靠近,只能遥遥相望。   舌甘.饣并.甲鸟.臫.整   大概是窦章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多清白,范书遇这才低头看到自己裸露在空气里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   他神色一变,马上又把自己缩回了池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地里的半截圆白菜。   两人各自靠着身后的石壁,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点微妙。   “我...”窦章开口,“我应该比你早到。木小六带我来的。我今天跟他交手,受了伤,他叫我过来药浴。”   “一样。”范书遇简明扼要地介绍情况。只不过他是木小七带来的。   他都懒得多说了,满脑子只剩下窘迫。   “你耳朵红了。”窦章忽然道。   范书遇手指都蜷了下,冷脸:“热的。”   *   汤泉外。   “哐——”   “哐——”   几声锵锵后,火星子呈圆圈状一同迸发,溅落在地面,一下没了影。   莫岚叼着烟,上半身拉长到最大限度,手里举着铁锤,最后猛地砸了一下面前的兵器,震得四周树上的雪又落下来几踏,才迅猛地收回了手。   锤完,他又揉了揉自己腿:“真是老了。一年前,腿不行,手还得力。现在锻个铁都特么要大喘气。”   “小六!推我!”莫岚中气十足地使唤。   木小六从黑暗里走出来,把莫岚推到大屏下。   画面上,窦章和范书遇又隔了百八十千里远,两人都没说话,甚至都没太看对方。   只不过窦章会时不时扫一下范书遇。   “木小七,你也给我滚过来。”   “来了师父!”木小七从木屋里跑出来。   “怎么了?”他问。   莫岚指着画面:“你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还有,你干什么给范书遇调那么高温度的汤泉?你个小兔崽子是真不怕他扛不住啊!”   木小七眨眨眼:“师父,是你说要严格一点的嘛。”   “呵呵!”莫岚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叫你平日里少看点小说,你不听。是你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你看看现在,他两看上去哪儿沾边了?”   “我叫你出主意,把窦章和范书遇的情绪都勾出来,你勾了什么!”   “师父。”木小七可怜巴巴,“那你干嘛不自己想啊?”   “我....”莫岚干咳了一下,“我不懂现在年轻人。少废话!”   “快点给我想办法!”   木小七“哦”了一声,不知道又从哪里搬出来一摞很厚的纸质书。   书页都又卷又黄,他还端了个笔记本电脑摆在旁边,开始搜索自己的浏览记录。   “这些可都是我下山蹭网的时候忙里偷闲下载的宝贝,没想到如今能派上大用场,师父,我是不是又让你刮目相看了?”   莫岚冷笑:“哦?是么?难道你真是天才?”   木小七对莫岚的暗讽充耳不闻,他思索着,摸着下巴,忽然一拍手:   “有了!”   “不就是占有欲嘛,简单。”   “小六,你去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和最俊朗的汉子喊来,配合我演一出戏!”   木小六表情看上去恐怖极了。   木小七于是扭头找莫岚求救:“师父,你再信我一回,书中自有黄金屋啊!这次一定不会出错的!”   莫岚好像还是有点犹豫,木小七说:“师父,那你快想个好点子。”   “.....那什么,小六,你且快去吧。”莫岚一伸手,甩了甩,悲壮地赶人。   木小六低头鞠躬:“....好的师父。”   他刚走两步,鼻子又给气成正的了。   *   范书遇的高反不算严重,他虽然天生体弱些,但胜在适应力比较强,高烧的时候血氧直接跌破濒危线,木小七给他猛灌了一瓶氧气后,他活过来了。   现在泡着汤泉,方才刺骨的滚烫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好像能钻到每一个毛孔,流淌进血液里的温暖。   这种温暖让他卸下来身上的戒备,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他和窦章看上去就像陌生人,两个人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地泡完了澡。   窦章很快被铁青着脸的米小六带走,他来的时候鼻子是正着的,范书遇看得出来他在气头上。   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窦章后,再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木小七出现。   “差不多了,感觉如何?”木小七站在门口,没走进来,他靠在墙上,摇头晃脑地问。   “还不错。”范书遇说。   “之后三天你都要来着泡,虽然你现在烧退了,但身体的毛病还是很多。”   木小七悠悠:“手臂上受过不少伤吧?”   “是。”   范书遇拉紧了更衣室的门,飞速换好衣服,搭着毛巾在擦自己的湿发。   他一边擦一边往外走,脚底撒下一圈水痕,都是头发上掉下来的。   “接下来呢?”范书遇问墙边的人。   木小七:“接下来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范书遇:?   他表情凝滞,“就这么简单?”   “那不然呢!你还想要怎么自行车!”木小七来气,“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多少旧伤还没完全愈合,你以为你把背挺得很直我就看不出来你身上的义体强度根本就不适配你的体格吗!”   “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费口舌,师父说了,你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疗伤,就是泡澡。”   “好。”范书遇只能答应。   木小七眼珠子转了转,他上下打量范书遇一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追不上窦章的进度,有点担心啊?”   “...那倒也不至于。”   “只是在山上老睡觉,挺无聊的。”   无聊?   木小七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也是。”   “那这样吧,你先看书吧。”   “看什么书?”范书遇抬眸问。   木小七带着人往外走,范书遇又盖上比五指山还重的羽绒服。   “一些能让你更全面地了解庸城的书。”木小七在关键时刻还是比较上链子的,“还有一些旁门左道,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小知识。”   范书遇:“你指的是什么。”   木小七回头看他,眼底带着意味深长:“你看了就知道。不过如果你借阅,那就也要算到考核里,我会随机抽背。”   抽背.....   范书遇开始觉得头疼。   他记忆力很好,不是担心自己完不成,只是觉得这有点像996社畜重返高三。   抽背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得像在另外一个星球上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对了。”范书遇难得主动开口,“如果我想买点东西,能拜托你们吗?”   “你买什么东西?”木小七好奇,“不可以作弊哦。”   “不是作弊。”范书遇没那个心思,“只是有点用。”   “买东西的事情你找木小六,他经常下山。”   范书遇记下来。   他很少和木小六打交道,因为是木小六带他上的山,范书遇差点丢了条命,所以心底对木小六多少有点抵触。   .....   夜里木小七真的用小推车装来了厚厚的一大摞书。   “我们这没信号,也比较原始,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木小七把书放在桌上,“你寻常能见到的电子器械我们这都没有,所以你要尽快适应。”   “纸质书,没问题吧?”木小七问。   “没问题。”   范书遇走过来,他已经换上了木小七给他准备的家居服,室内暖气很足,范书遇趿着拖鞋,长发松散,看上去平和静好。   “谢谢。”范书遇接过一本,随手就翻起来。   这里面记载的居然是镇卫联盟的信息!   范书遇表情一下变了,“...这是莫老自己写的书吗?”   他“啪”一下合上书本,发现封面什么信息都没有,出版社,出版人,作者,书名都空空如也。   “是啊。”木小七一提到他师父就骄傲如同花孔雀,还抬起下巴笑,“我师父厉害吧?好好珍惜,下山以后这些东西你在黑市都未必买得到哦。”   范书遇瞬间get到了所谓“旁门左道”的含金量。他面色严肃,又正儿八经地说:“多谢。”   见范书遇认真的模样,木小七愣了一下,嘿嘿乐:“没事没事,慢慢看。”   “不过我的抽查可不会手软!你不要妄想讨好我!”   “我没在讨好你。”范书遇淡淡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抱着书坐到床上去了。   看他目移的速度,木小七不再打扰,给油灯又加了点燃料补充,就带上门离开。   夜里山间好像是下了雪,窗户“咔咔咔”地响。   不得不说,这间屋子隔音效果确实不错。   范书遇就着昏黄的灯光,沉浸在文字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床头上有他需要自己冲调的药粉,范书遇放下书站起身,去火炉烧水。   抽屉里有不少用来照明的蜡烛和小的一次性油灯,木小七大概是怕有什么万一,所以多准备了备用的。在夜晚的高山上,灯光是比较重要的资源。   范书遇摸了一盏一次性油灯,他琢磨了下,找到了开关。   可当灯火亮起的时候,范书遇又有点僵硬。   他顿住半分钟,最后叹了口气。   范书遇搓搓自己的手,走到窗边,用手指撬开窗户,拉出一条缝隙。   透过这缝隙,他往窗外看,外面果然在下雪,只是一瞬间他就被刀风刺了个痛痒,脸被吹得又硬又冷。   范书遇关上窗,从衣架上扯下来羽绒服,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瘦弱的身体居然也圆滚了起来,他走路还有点迟钝,迈一步要做很重的心理建设。   慢慢地移动到门边,范书遇头一次在夜里走到屋外。   雪地上厚厚一层脚印,范书遇绕到窗户边上,左看看,右看看。   这间屋子外表也和内里一样简陋不堪,不是金絮其外。范书遇琢磨了一下,直到这风雪撞得他后脑勺生痛,他才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挂油灯的地方。   范书遇又捏了捏自己鼻子。他看着四处黑天里这一隅亮起的微弱的光,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又缩着身子,慢腾腾挪回了屋内。   范书遇坐回床上,把被子盖好。   但他这会儿看书明显没有方才那么认真,整个人漫不经心的,没多少专注。   又过了一会儿,范书遇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尽管察觉到,范书遇也没抬头。   窦章翻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范书遇坐在床上,低头抱着,平静的模样。   “日安。”窦章没想到一进来就和人对上个正着,笑着行了个礼。   范书遇这才抬头:“今天又受伤了?”   “嗯....”窦章想起自己一个扫堂腿把木小七摔在地上,对方龇牙咧嘴破口大骂的情景,毫不犹豫地点头,“今天也被打得很惨。”   “外头怎么有盏灯?”窦章问。   范书遇正好看到关于新中城的风水玄学之说,低头照着书上的念:“木小七说天寒霜重,为了驱赶阴气,我要多照光。”   窦章笑了:“他都给你灌输了些什么。”   “今天伤在哪?”范书遇问。   窦章想了想:“....你觉得伤在哪我才可以享受豪华大床待遇?”   范书遇抄起枕头要砸:“窦章,你玩我呢。”   早上泡汤泉他就发现了,窦章腹部哪有伤,全身上下都很完整,倒是身后肩胛骨处有些不对劲。   汤泉治疗内伤有奇效,像范书遇这种,身上哪里有问题,哪里就会发紫发黑,泡一个小时后内伤被疗愈,浑身又重新肤白胜雪。   窦章明显没什么内伤,当时他一直正对范书遇,只有在转身的瞬间才被范书遇捕捉到肩胛骨处一丝不同寻常的肤色。   而且他吐出来的那口血.....也很不对。   范书遇装作没在意,并没有主动开口问。   他知道木小七木小六应该也注意到,不然不会让窦章过来泡汤泉。   窦章笑着伸手挡,但范书遇也只是做了个假动作,没真的扔过来。   “没开玩笑。”窦章说,“我是真的没有暖气,也没有水喝。”   范书遇不说话了,他低头继续去翻自己的书。   因为每一上记载的都是一个大板块,他为了能涉猎各个方面,并不是一直接看到底,而是看了会儿就换一本接着看。   身边传来动静,窦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床。   室内的油灯暗了,倒是窗外的光漏进来一缕,不过聊胜于无。   范书遇无奈地合上书。   他很丝滑地一趟,把自己脖子以下的位置全溜进了被子里盖着,露出金灿灿的脑袋,然后侧躺,背对窦章。   他好像已经习惯能这么睡了,一躺下就有点困。   这种毫无戒备的感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能接受和人同床共枕才对。   贫民窟的回忆又涌上心头,范书遇眉头稍稍皱起,强行打断,逼迫自己去想刚才看的书。   窦章很老实,连动都没怎么动,只是安静地呼吸着。   范书遇侧身躺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窦章大概又在看他。   可意识到这个想法以后,范书遇愣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很莫名其妙。   半夜范书遇手臂被压得有些充血,装置又牵扯着筋肉,他疼得轻哼了一声。   意识模糊间,范书遇好像听到很低的声音在喊他。   “书遇,你会好起来的。”   .....   一连三天,范书遇晚上看书时都会在窗外挂一盏油灯。   风雪在昨日就停了,夜里山间终于能看到月光。   像某种约定一样,窦章也每晚都来,每天早上都偷偷离开。 第140章 松塔山   *   “小白!老大已经四五天没有联系我们了,电话也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甚至窦章也不见踪影!”   苏三亭又从学校回来,急得团团转。   颜伊白在自己的小手术室内,仰着头,靠在椅子上,他白大褂上溅了一身的血。   刚才给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病弱老头做Nuss后续拆板手术,患者胸腔内部钢板已经陷入肺部,手术风险极高,需要的医疗费用也昂贵,不是他能支付得起的。   于是老者找上了颜伊白。   听说,颜伊白是庸城最好的义体维修师,也是最好的医生,能治百病。   而且,他有的时候不收钱。   老者本来想试试碰运气,如果不行,他就打算躺在自己收垃圾小废品站,慢慢死去。   让他意外的是,天底下居然真有掉馅饼的好事被他遇上,颜伊白同意了他荒唐无礼的请求!   手术前颜伊白就给老者做过全身检查,躺在他最新半自主研发的医学床上就能测出体内的显性疾病和隐性疾病。   但颜伊白是技术过硬的专业医生,不是神。   手术非常麻烦,术前颜伊白为患者做过各种预案,评估过所有在手术过程中可能引起的并发症和安全隐患,老者听不懂,只是懵懂地点头。   “颜医生,你放心做吧。你都不收我钱了,我也不奢求什么。能治好就治,治不好我也差不多活够了。我只是还有点不死心。”   “外面大医院的医疗费太贵,我连十分之一都付不起。哎。我一辈子就捡捡垃圾,喂饱自己,攒了几十年的钱,全花在上一次手术,现在要拆板,大医院都告诉我,不仅治疗费用高,他们也没把握做好。你愿意接这个屎盆子,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你放心吧。我不怪你,我也没亲人,即使我死了,也没有人会来闹你的。”   “如果我有幸上天堂了,就在上面天天给你祈福。你是个好医生。”   颜伊白听了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有点难受。   于是老头就这么上了他的手术台。   在苏三亭回来的五分钟前,颜伊白刚刚结束这台手术。   疤痕处做切口,分离胸壁软组织,咬骨钳扯掉骨痂并切除4cm肋骨,局部组织炎性组织大量大量增生,颜伊白把钢板从切口取出,留置引流管,上强制镇定液,打隔离层,但嵌入太深,患者年迈,手术过程大出血,患者右肺中叶实变。   最终颜伊白不得不做决定,为了止血,患者右肺被切除。他两只手当八只用,对术野反复止血,耗费多时才关闭切口,停止手术。   命是保下来了,后续康复治疗还需要大量费用。   这些都要颜伊白一力承担。   昨日,前日,颜伊白一天三四台手术,还接了个仿生人,最后没救活,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眼睛都是睁着的。   他精疲力尽,用眼罩压住眼睛,像滩烂泥仰躺在手术椅上。   耳边听着苏三亭着急的碎碎念:   “怎么办...小白....”   患者还没苏醒,整个手术室的地面上都是刚才大出血溅出来的液体,颜伊白来不及处理,他也没有任何帮手。   苏三亭进来的时候其实就注意到了,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来回踱步,他不关心颜伊白的手术台上躺着谁,状态如何,是死是活。   颜伊白脚一蹬,按了个墙壁上的按钮,医学床被隔离,一道屏障玻璃横在中间,颜伊白坐在小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摸出来一盒烟。   他点燃。   “小白....小白!”苏三亭在他耳边喊。   颜伊白呼出一口烟圈才应:“在。”   “你想想办法啊!!老大不见啦!!”苏三亭气鼓鼓。   “你这两天有联系老大吗?他有回复你吗?”   “联系了。没回。”颜伊白翻开聊天记录,找了找。   “那你怎么不着急?!”   颜伊白手指一顿,叹气:“抱歉,我这两天太忙了。”   “啪”一声巨响,苏三亭手臂撑在桌上,他皱眉盯着颜伊白:“小白,你不管老大死活了吗?”   “不是,我....”颜伊白很多话哽咽在喉咙里,满脸的疲惫,像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年轻有为。有隔了一两年复查的患者,还夸颜伊白,说他好像永远不会老似的,永远是一副冷静青春的模样。   “不是什么?”苏三亭逼问。   颜伊白看到苏三亭眼里的愤怒和不满,皱起眉。他手指夹着烟,语气变了:   “苏三亭。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三亭一反常态没有服软,红着眼睛要尖叫:   “小白,你的态度有问题,你不能这么对老大,我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好。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我问你,苏三亭,从你进来开始,你关心过我吗?”颜伊白说着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我怎么没有关心你?”   颜伊白笑了,眼底却没笑意:“我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的麻醉还没过,心跳也不算平稳,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我衣服上,地上,我脸上甚至都是血。”   “昨天,我的手术失败了,一个仿生人在我面前永远没了呼吸和心跳。前天,我做手术到凌晨四点,一口饭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直接晕倒在地上。”   他越来越尖锐,语调也高昂:“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有我的工作要做!我每天都很累很疲惫!我已经受够了人类血肉模糊的器官,血腥味,还有手套总是沾满皮肉组织的感觉,我他吗一堆人要救,一堆生命需要负责,你考虑过我吗?!”   “你进来以后除了跟我念叨老大,喊我找他,你还做了什么?!”   “你辍学我可以不管,你随便挥霍老大给你支付的学费,你考试不及格,倒数,你可以仗着老大对你的宠爱肆无忌惮地在庸城过你的大学生生活,周末跟室友出去吃吃喝喝,平日里在学校困了就睡,课爱听不听,考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一时兴起通宵学习考一个好点的名次,结果又招惹富二代害老大为你出面平息,我呢?”   “我每天要死要活地研究手术,写报告,创新方案,调查现代医药科技最新成果,四处求情找人卖设备卖药给我,不收钱地帮人看病,给人做心理辅导。”   “你还想要我怎么做,才能算得上你心里的‘颜伊白’?”   “每天围着你和老大转,时刻保护老大安危,什么病都交给我来治疗,只要有我在,老大和你就永远不会死。”   “你是希望我变成这样?”   颜伊白深呼吸一口气,话还没说完:“我也早就告诉你过你,老大既然做了选择,他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现在你找不到人,不一定是老大遇到了危险,可能他只是在做别的事情!他做事有他的考量,你能不能稍微沉稳一点,不要总是急得自乱阵脚!”   苏三亭好像根本没认真听他的话,只是攥紧拳头咬牙:   “小白。你真的变了。”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们都不是这样的。”   “老大失踪了,你心里没有一点担忧吗?!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谁都可以无视范书遇的消失,唯独你和我不行!他在贫民窟救过我们的命,而且是不止一次!!!你难道全都忘了?!?!”   颜伊白喉结一动,面色冷沉:“我没忘。”   “你就是忘了。”苏三亭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颜伊白。   两人都没开口再说话,片刻后,苏三亭转身。   “你继续做你的白衣天使吧。我会自己去找老大。”   颜伊白闻言站起身,要上前把人拦住:“你怎么找?”   苏三亭一把甩开颜伊白的手,手撞到桌角,桌沿的水杯仰翻,直接砸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   “不用你管。”苏三亭赌气,只给颜伊白一个背影,“大不了我不上学了,我一条街一条街找,挨家挨户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我老大!”   “小白,我对你很失望。”苏三亭红着眼睛红着鼻子,摔门而去。   颜伊白站在原地,终究是没有再追上去。   他一低头,就看到脚边碎了的杯子。   手上的烟灰被颜伊白抖落,他抬手撩开自己的头发,少见地烦躁起来,抓了把头皮。   “哈。”   “真他吗见鬼。”颜伊白没了温润,没了诗词,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坐回手术椅,冷着脸抽完烟。   *   地坛这两天濒临崩溃。   无数用户在声讨监察局,直到有一天上午,世心塔官媒爆出一条消息。   【监察局副官陆二狗已被传唤世心塔面谈。】   短短17个字,搅动全城风云。   各路IP大显神通,自治区新中城的居民也参与其中,17个字玩出一万七个梗,词条频繁更新,群众笑声不断。   喜闻乐见的公开处刑环节到来,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又抓心挠肺地等待着审判结果!   【笑死我了,陆二狗你也有今天!!!】   【世心塔终于要管一管监察局了吗,但是我说如果真的打算处理,还不如直接让镇卫联盟从边疆回来,把内鬼清理一下,没错我说的就是某某俱乐部啊!】   【卧槽死了这么多天葛云央终于出来办事了,老子不该骂你骂得那么早,失敬失敬。】   【监察局这个丑闻报出来,很难收场,除非陆二狗卸任,否则难平众怒。】   赛博网友们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世心塔一旦插入这件事情,后续该如何发展,就不是网友们可以决定的了。   平时监察局对没有任何犯罪迹象的平民无可奈何,至少不能随便逮捕,但世心塔不一样。   高塔坐落天空之城,塔里的人,只手遮天。   有句俚语家喻户晓。   如果有一天庸城地震了,那估计是因为葛云央在世心塔跳绳。   他的权力太过强悍,在恐怖如斯的掌控面前,平民百姓只能装哑巴。   还好有个地坛能让人发泄发泄,平时走在街上,谁敢喊葛云央的名字,只能说“那谁”。   显然,世心塔这个大动作可以说是史诗级别的新闻,监察局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上次的浪可能还只是群众的唾沫,这次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壶口大瀑布。   动静大,以至于,松塔山的雪也听到了。   木小六上山,带回来一堆日常所需的东西。   他们不方便被山下人发现,一般都是用外地人进货的幌子,写匿名订单,再辗转支付,到约定好的地点自取。   木小六十年如一日地干这活,已经有了地道的味,买东西又快又准,上山坐地下引力铁轨,轻轻松松。   他除了买东西,当然还有另外的作用。   比如带消息。   山上可能消息不太灵通,山下的黄华区即使再落后,那也是有网的啊!   于是,木小六把磁盘插在主机上,电子大屏又横在半空中。   “师父,这是最近世心塔和监察局的动态。”木小六手一滑,展示给莫岚看。   莫岚坐在轮椅上,木小七单膝跪地,在给他捶腿。   “师父,你说这世心塔是怎么想的?官媒发消息诶,世心塔官媒一年都未必能发上一条。葛云央被人夺舍啦?他会这么好心地帮碧春园沉冤昭雪吗?”   木小七表示自己甚是不解。   莫岚冷笑:“据我所知,葛云央是没有心的。”   木小七:.........   莫岚清了清嗓子:“葛云央这么做不过是看到群众怒火太高了,所以想着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交代是表面功夫,你觉得他真的可能撤掉陆二狗吗?他当然有权力,但是他会装作自己用不了这个权力。他舍不得,也不能。”   “监察局一直都是维护庸城治安的中坚力量,这几年来没有一个机构或者一个组织能跟监察局抗衡,也就是说世心塔找不到监察局的替代品,而陆平渊是退隐,不是死了。陆平渊和葛云央之间的利益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陆二狗是陆平渊的儿子,也是陆平渊亲任的副官,统管监察局上下。”   “有这层关系在,葛云央不会直接在陆二狗身上下手。”   “那他会怎么做?难道就只是请陆二狗去喝茶啊?”木小七眼睛滴溜溜地转。   “以我对他的了解。”莫岚看着屏幕上的一个头像,是葛云央的脸,好像能看出一个洞,“他会让陆二狗找替死鬼。”   “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一个从始至终没出现过的人就好了。自己完美脱身。”   “谁会做这个冤大头。”木小七觉得离谱。   莫岚呵呵一声:“你信不信,多得是人愿意做。”   “给他好处,他最缺什么就给他什么。钱,家人朋友爱人的命,房子,甚至可以给爱。”   爱?   木小七和木小六都愣了一下。   “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木小七浑身打了个寒噤。   莫岚摸着胡子,陷入回忆,声音低沉:   “你们知道,葛云央是怎么当上这个集权制的伪君主的么?”   “当初庸城要选拔,几大考公都不看好葛云央,他的实验也一直没有进展。中心指挥官的选举标准很严格,入选的人必须精通电子技术,最新科技通讯,量子化等等,知识渗透方方面面,而每个考核成果都会被送给考公评估。人人手里都有实验。谁能发明出最便利快捷,毫无破绽的大数据云集系统,谁就能当上这个指挥官。哦,通俗来说,就是现在的‘母脑’。”   “每个入选人最基本的身份都是黑客,但这远远不够。有的要么在医药方面有突出天赋,要么在化工领域是杰出人才,葛云央有什么?他就是个油漆工出身的半吊子!”   “那他最后是怎么成的?”   莫岚冷笑:“他?”   “他靠的不是自己。他利用了别人。”   莫岚云淡风轻说出来的事情,是鲜少有人知道的幕后实情。   这个鲜少,不仅仅指人数少,更指的是,胆量。   没人敢开口提这件事情,就算知道的,也都巴不得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知道的,还敢说出来的,都死光了。   莫岚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摇摇头,叹息一阵又一阵。   一旁,黑影里,两个人站得笔直,都没说话。   “听了多少了?”莫岚忽然开口。   木小七和木小六于是看了过去。   窦章和范书遇就站在屋檐下,肩膀上还沾了雪。   “都听到了。”窦章说。   莫岚手臂一紧,复又松开。   “先过来坐。”莫岚揉着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木小七。   木小七于是站起身,搬来了两个椅子。   窦章范书遇很乖巧地入座,两人面色都比刚上山的时候红润了不少。   “这两天感觉如何?”莫岚转动轮椅,正对着他们问。   范书遇说:“已经适应了。”   “好。”莫岚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按理来说,窦章的气色不能这么好才对。   他为了训练窦章的耐寒能力,让木小七收了窦章房里的火炉油灯,除非窦章能无师自通他还没开始教的火派拳法,否则这两日高低该感冒一场了吧。   可是看窦章这面色,倒是比在养病的范书遇还滋润。   “你昨晚在哪睡的?”莫岚问窦章。   窦章:“在冰冷刺骨的木屋。”   莫岚一声“放屁”都跑到嘴边了,愣是被木小七给拦了下来。   木小七凑到他耳边嘀咕:“师父,别忘了我们的计划,计划哈!严师有我一个就够了,你还指望着他两给你养老呢,不能唱黑脸。”   木小七的话术让莫岚一愣一愣的,那个放屁放到嘴边就溜了弯,改口:“...很好。”   窦章却把刚才掉在地上的话题主动捡了起来:   “莫老,葛云央是怎么上位的?”   莫岚呵了一声:“想知道?从我这要消息,是有条件的。”   “我这话憋了这么多年都没说,我现在不乐意说了!”   “更何况,你们现在还不够格。”莫岚脸色认真。   范书遇听着这话,心里有个大概的估量。他明确地知道对方意图,就不会再企图通过花言巧语让对方心软。   他比较喜欢按计划进行。这种慢慢取得成就,从而得到阶段性奖励的机制让他心安。   至少有一个既定的目标,他只需要朝目标前进就好。   范书遇不是会考虑前进路上还有“走捷径”的这个可能的人。   但窦章和他不太一样,在为人处世这方面,窦章更放得开。   “莫老,我昨天和木小七能打平了。”窦章忽然来了句。   木小七听到这话,嘴巴兀地一下张得老大。   “我去,窦章,枉我刚才还帮你们说话,你怎么恩将仇报!”木小七感觉自己被背刺了,他圆圆的鼻子膨胀又缩小,看上去很滑稽。   木小七平时嘻嘻哈哈,其实在山上称霸王,因为年轻一辈里,除了木小六,他的身法无人能敌。   虽然他也就是块木头,但他有一颗翱翔的心!   窦章给他递了个抱歉的神色。有几分真,不好说。   莫老听了,居然扬眉。   “是吗?”他眯起眼睛,考虑了一下,点头,“行。奖励你。”   范书遇:?   莫岚叹息一口,想了想,说:“葛云央当初只是个小黑客,他没什么天赋,也没有后盾,跟其他的入选者比起来,是最不被看好的。但葛云央后来找到一个帮手。”   “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对方一定是个天赋异禀的黑客。而且,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过。我当时是庸城储备军的小士兵,但我听说,葛云央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忽然拿出全新的实验数据,像一匹黑马杀出重围。我们队伍里有个战友,他哥哥也是入选人,据他哥哥所说,当时所有入选者都在信息中心进行自己的研究,而有一次,他发现葛云央搬出去之后,住所里似乎有别人生活的痕迹。”   “于是就有一个传言悄悄流传在我们周围,葛云央一定是请了谁帮忙,帮他创造出了如今鼎世的‘母脑’,从而获得了庸城的控制权。”   “崇尚科技一直都盛行的风向,葛云央这么多年还在搞研究,不断地修复母脑的某些小bug,再完善系统,所以庸城的科技化越来越菁纯。”   “没有见过这个人?”窦章皱起眉。   “是的。”   “如果不存在这个人呢?”   莫岚也皱眉,随后摇头:“不,一定存在。”   “有人曾经亲耳听到过葛云央打电话,虽然很模糊,但大概是在告诉对方,要对方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什么指标。”   窦章听完,觉得故弄玄虚。   “如果我能知道所有的真相,就不至于如今还藏在这雪山上碌碌无为了。”莫岚揉了把自己的大腿,“行了,别跟我废那么多话。你们两该干嘛干嘛去。”   “木小七,带人走!”莫岚性格风风火火,做决定那叫一个迅速。   木小七盯着窦章,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   “窦章坏,书遇哥好。”他抬起下巴,别开脸,直接朝着范书遇走去。   窦章站起身,早就编好了的甜言蜜语刚刚要说出口,木小七就竖起手指:   “别出声!”   窦章:。   木小七:“少拿你的糖衣炮弹诱惑我,是我技不如人!”   “但是这跟你在我师父面前告状是两码事。”木小七嘟囔,“不就是打平吗。今天我一定把你狠狠地打趴下。”   见他红鼻子又一鼓一鼓的,范书遇颇为同情地扫了窦章一眼。   后者耸耸肩,摊开手,一脸无奈,甚至还有功夫笑。 第141章 松塔山   *   “你跟我来。”木小六追了上来,朝窦章抬了抬下巴。   窦章跟他离开。   木小七则带走了范书遇。   他们四人朝不同的两个方向,范书遇被木小七送回了小屋。   一推开门,木小七就看到了床上摊着的几摞书。   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声:“我本来给你规定的时间就是三天,你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范书遇说。   木小七故作高深,双手背在身后:“饭后你先继续去泡汤泉,泡完我会找你。”   “好。”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送来了根营养剂。   对此,木小七解释:“条件艰苦,你们还在试炼,就别想着大鱼大肉了。能补充基本生活所需的营养就行。”   一根营养剂都没有范书遇手指长,他从桌上拿起,来回转了两圈观察,发现这营养剂里的液体是绿色的,还会冒泡,如果不是木小七说它是补充能量,第一眼看上去会以为这是毒药。   范书遇拔开营养剂的封口,看到头部是针管状。   他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臂上狠狠一扎,针管插进肉里,范书遇拇指摁在尾巴处,缓缓地打了一针。   他能感受到液体被输送到皮肉里,随后融于血液。   半分钟后,范书遇就有了饱腹感。   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很管用,只是本来人吃饭就是为了那点味蕾的快感,还什么都没尝到就直接饱了,多少有些玄幻。   范书遇伸手揉了揉自己肚子,又面无表情地把空营养剂管放在桌上。   没过多久,木小七匆匆忙忙走进来,与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这次脖子上有个棉贴。   “你受伤了?”范书遇有些意外。   木小七脸色很难看:“可恶可恶!”   “不许提这个!现在开始对你的考核!”木小七马上表演了个变脸,严肃起来。   范书遇见他很认真,也跟着认真,挺直腰背坐在木椅上,木小七是站着。   “你先说说,庸城有几大区?”   “蓝田,新中城,黄华,红枫,天空之城,还有中央监察区。”   木小七又问:“那你对这几大区域的功能了解多少?”   “蓝田区娱乐至上,地标性网红建筑很多,红枫区生活气息重,商店云集,算商业区,黄华区工业用地面积分布广泛,天空之城多为权贵购买的浮岛,也坐落气象局,航天局,生命科学研究所等等单位。中央监察区以世心塔和镇卫联盟营地为两大板块,为政治中心。”   “新中城呢?”木小七逮着问。   范书遇说:“庸城唯一的自治区,区域内还有不同分布,板块很复杂,功能比较乱,中式建筑是新中城的特色。”   木小七似乎有意要让范书遇了解新中城,接下来的问题都就着新中城展开。   “那我问你,庸城有个排行榜,是各大区域的战力评估,哪个区域蝉联十年冠军,遥遥领先,让别的区域望尘莫及?”   “新中城。”范书遇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新中城?”   范书遇:“新中城上下自成一派,自治区内有区域指挥官,历代选拔都是真刀真枪真功夫拼出来的。流派分为武器流和身法流。”   “武器分为几种?”   “两种。硬武器,比如剑,刀,枪械,导弹。软武器,比如软剑,长鞭,符文。”   木小七表情看上去还算满意,他点点头。   “那身法流呢?”   “很杂乱,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民间野生喊法大致分为南北两派,以太极八卦修内的为南派,以拳法少林修外的为北派。目前得知的身法流有火派拳法,风派拳法,还有种罕见的秘术,蛊毒。这些均面临失传的危机。新中城现在流行赛博修仙,御剑飞行在新中城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   木小七忽然话锋一转,问:   “制作仿生人需要什么重要材料?”   范书遇:“记忆芯片,还有一种贵重稀有的金属,凝晶。曾经首次被发现就是在新中城的地下,埋藏很深。”   他能答出来的都尽量答了,但奈何时间有限,范书遇潦草地涉猎,很多书都没看完。   这些书几乎都是莫岚自己写的,里面的信息不一定是当下最新的消息,可即使如此也非常宝贵。   范书遇很爱惜。   他知道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捷径,他能感受到莫岚并不是不想帮他们,只是他们现在确实不成气候。   至少,还达不到莫岚心里想要的标准。   木小七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抽问范书遇,问到最后范书遇坐在椅子上,两眼放空,唇齿都有些发麻。   .....这种夺命连环问很考验范书遇的记忆力和耐力。   而且,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木小七还会重复,这让范书遇对自己空白的知识印象很深。   他说了太多话,喉咙很干。木小七嘟囔:“还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继续吧!我问的这些你只能答出来三分之一,好多东西你都还不知道,我今天还只是深入了新中城,镇卫联盟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呢!”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啦!”木小七有些焦急,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午饭后,莫老丢在垃圾桶里的手帕上沾了血的场景。   木小七是意外发现的,他知道莫老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所以自己也就当没看见,压在心里。   “你要快点,窦章也是。”木小七低头喃喃。   范书遇见木小七要走,忽然开口:“等一下吧。”   “怎么了?”木小七一点都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他来去匆匆,“书遇哥,你还有事吗?”   范书遇缓了好一会儿,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的感受,才说:   “你先别走。”   在木小七奇怪的目光里,范书遇走到抽屉旁,拉开,翻翻找找,从一摞厚纸张下面摸出来个药贴,一股很浓厚的中药味扑面袭来。   范书遇递给木小七,指了指他的伤:“这个你可以拿去试一试,我以前也受过类似的伤,挺管用的。”   木小七下意识就伸手接了,愣愣的。   他站直了身子都没范书遇胸膛高,明明是小孩模样,但已经能做范书遇和窦章的老师了。   每天不是忙里忙外地照顾范书遇,就是给窦章陪练。   “给我的?”木小七确认似的问一遍。   “嗯。”范书遇好像是笑了一下,嘴角有柔和的弧度。   木小七猜,这药贴肯定是范书遇托木小六从山下带的。   他自己就很擅长医术,挨了窦章结实的一拳根本没放在心上,可这会儿有人给了他药,他却忽然觉得伤口有点痛了。   木小七表情很复杂,他低头的时候,圆鼻子一张一缩,酸酸涩涩。   “好吧。谢啦书遇哥。”木小七抬头时候也笑了,给他打了声招呼,收好药贴,离开了房间。   范书遇抱着书,又勤勤恳恳地啃了一个下午。   山顶的夜晚气温骤降,等范书遇发现天已经黄昏的时候,是他被窗户漏进来的风吹得牙齿都打寒噤。   带上窗,范书遇整理了一下屋内简陋的家具,把书叠好。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范书遇一顿。   他侧头看去。   “书遇。”一道有点苍老的声音响起。   范书遇穿上羽绒服,去开了门。   “莫老?”范书遇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有些意外。   “木小七走了?”莫老平日里也算是不苟言笑,这会神情倒是有些放松,他问,“看了那么多字,眼睛难不难受?”   “还可以。”范书遇如实回答。   他察觉出来,莫老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   莫岚坐在轮椅上,动了动,“来陪我下一盘棋吧。”   他自己转着轮椅,慢慢地往前走,范书遇应了一声,跟过去。   山林里有被打造好的石板凳和石桌,上面已经摆了一副五子棋。   莫岚很自然地执了黑子,范书遇就从小盒子里倒出白子。   但莫岚好像不是真的想跟范书遇下棋。   “书遇啊。”莫岚喊他名字,“这几天我都没来看你,倒是比较关注窦章,你心里怪不怪我?”   “不会。”范书遇怔了下,落子在右侧,“窦章比我更可塑。”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莫岚问。   范书遇点头:“您和窦章父亲是故友。”   言外之意,对窦章多点关注也很正常。   可莫岚却道:“不止。我与你们,也算故友。”   什么?   范书遇执子的手一滞。   “您见过我?”   莫岚笑了:“仅仅只是见过,这缘分还太浅了。”   那看来,是还了解他们的过去?   范书遇面上不发一语,心里直打鼓。   面前的人太神秘。曾经身居高位,一呼百应,手底下全是庸城最精锐的部队,也接触过最高权力中心。可以说,莫老前半生的故事,精彩到他坐在这一天一夜,都未必能与莫岚聊完。   但莫岚明显没有要聊镇卫联盟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地下了几枚黑子,才终于又开口:   “今天的雪落了很多,全球变暖还在加剧。”   “我初次见到窦良辉的时候,他苟延残喘,差点没命。”   话题跳得有点快,但这下,范书遇听明白了。   莫岚大概是忽然有些怀念故人。   “我不是那种会告诉你,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人,书遇,我知道你见过的生离死别或许不比我见过的少。”莫岚粗糙干枯的手在棋盘上点了点,“你怎么看待已经死去的人?”   范书遇从容地捻起白子,摁在上方:   “莫老,您觉得当我们开始遗忘一个人的时候,最先遗忘的是什么?”   他的问话让他看上去更像长辈,莫岚反而成了孩子气的那个。   “长相,声音,面容?”莫岚感觉自己都快记不清窦良辉长什么样了,那张脸逐渐开始模糊。   他年迈,不胜当年,记忆力也在衰退。   “哎。”莫岚叹气,“这都是我在面临的。人不服老果然不行啊!”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范书遇看去,却说:“不是的。”   “我们最先遗忘的是缺点。”   莫岚表情一下变了。   “死人的含金量是很高的。”范书遇说,“当他消失以后,我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所有缺点,记忆力只剩下美好,时间越久,记忆力这个人越完美。”   “听你的意思,你对窦良辉的评价似乎不太高。”莫老扬眉。   范书遇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解答了您的问题,没有掺杂个人情感。我和他也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我知道。”莫老忽然摸起下巴,眯眼,“我记得,你目睹了良辉的死亡现场。”   “对。”范书遇点头。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老常年坐在山上,倒也不是事事都知道。   “他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莫岚不提还好,一提,范书遇又想起了让他很苦恼的事情:   “有。他临死前看到了我,和我说了一句话。”   “但是我不记得了。”   “什么话?”莫老问,他手指紧握,有点紧张,表情又有些激动。   范书遇:“他让我不要忘记。”   与之前范书遇把遗言告诉窦章的时候不一样,莫老表情没有任何的困顿或者不解。   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还带了点悲怆和于心不忍。   “好啊。”莫岚低声,“好啊.....”   “不要忘记。他果然还是坚持着。”莫岚垂眸低喃,“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范书遇问。   莫岚却摇头,什么都没说。   *   纵横俱乐部。   畸形古怪的建筑像个小山包,可里面又错综复杂,到处都是眼线,高楼被包在山包里,诡异地咬合。   “蜜糖大人呢?”   “没出来。”   “她不吃饭啦?”   “好像是一周都没从房间出来过。”   “我嘞个去,真的假的?不至于吧??不就是杀了水仙吗?”   “再说了,水仙早就该死了好吗,每次跟她出任务的时候她都交代老子不要动小孩不要动小孩,有病!老子就是专门虐待幼童入的狱,她倒好,这个不让我碰那个不让我碰,老子满腔热血都给她浇凉了!”   “嘘,你就站在她房间附近呢,你是真不怕死啊。”   有人好心提醒,可提醒的人下一秒回头,就看到一个脑袋直接从半空中落下!   “卧槽。”   周围纷纷抽了口气,心瞬间拔凉。就算是罪犯,见到如此血腥的突发情况,也毛骨悚然。   邢千婳的剑半悬浮在空中,碰到血后这把剑就如同吃饱喝足般,看上去甚至有点开心。   她手起剑落,连点风声都没有,干净利落,又不是杀伐果断。   “纵横俱乐部,什么时候轮得到的你们在这议论三大了?”   在场几个目睹了刚才那位兄弟眼睛都没闭上就惨死的模样的人,齐刷刷单膝跪下。   “大人。”几个隶属青鸟的部下脸色都很难看。   “知道今天召集了所有人,是要干什么么?”   “知道。”   他们的回答都很整齐。   “都滚。再有人乱嚼舌根,下场就和他一样。”   邢千婳嗓音淡淡。   她看上去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听不出愤怒,杀人对她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但熟悉青鸟的人都知道,要想知道邢千婳高不高兴,看她表情没用。   要看那把剑。   这剑在纵横俱乐部内有特殊的地位,见剑,就如同见人。   没人知道邢千婳的剑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是泪送的。   也有人说,是邢千婳抢来的。   众说纷纭,都只是猜测。   就算这些罪犯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问。   青鸟,在三大中战力最高。   她一向是以武服人。而这些追随着对她死心塌地,有的是因为喜欢她,有的纯粹出于尊敬。纵横俱乐部内部很慕强,他们追随的上级,就像他们的门面。   能入青鸟阵营的,也都不简单。   邢千婳训练部下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案,她长得漂亮,只要不惹她生气,平时很好说话。   但是一旦触及到某种底线,就会死得很惨。   比如方才那位。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邢千婳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   杀人杀得多了,看到死状再惨烈的,心里都不会有所动摇。   反而,会升起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她没有压抑过自己的天性,也放任自己享受。   “小糖。”邢千婳没再看地上的人,抬脚走到房间门口。   刚才,这几个人就是站在蜜糖房间附近叽叽歪歪。   “小糖。”邢千婳又喊了一声。   里面没动静。   门口的饭菜都开始发臭,邢千婳蹲下来,她静静地凝视着。   同时,耳朵竖起来,在聆听里面的动静。   实在是鸦雀无声。   “死了还是活着,好歹告诉我一声。不然,我真的会一脚踹进去哦,宝宝。”邢千婳忽然笑。   她这话说完,就有脚步声传来。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邢千婳还是蹲着,没动。   “阿婳。”蜜糖开口。   声音是极尽的嘶哑。   一听就知道,顾衫蕊的状态很不好,大有可能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   “我听葳蕤说,你不想吃饭。”邢千婳没抬头,只是笑,“不吃饭怎么能行,身体会垮掉的。你好不容易才养胖了点,忘记我们以前是怎么哄着你吃东西的了?”   顾衫蕊刚来纵横俱乐部的时候,很小一个。   看上去瘦弱不堪,大家都很瞧不上她。   成为三大,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当然,也多亏了泪的提拔。   那个男人,是她们三个人之间又隐秘禁忌,又亲密的话题。   “我不想吃。”顾衫蕊靠在门框上,就隔着一条门缝。   她也慢慢地蹲了下来。   和邢千婳只隔着一扇门。   “别难过啦。”邢千婳忽然轻声道。   她的剑轻轻地碰了碰门,发出很可爱的“咚咚”响。   顾衫蕊扯动嘴角,也上扬:   “阿婳,你总是这样。”   “今天是个大日子。要出席。不能违抗命令,知道吗?”邢千婳的语调带了点认真。   顾衫蕊没有说话。   邢千婳静静地等着。   见顾衫蕊还是没下定决心,邢千婳说:   “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她会放心吗?”   “.......”   里面的人拉开门。   顾衫蕊蓬头垢面,衣服都没换,身上脏兮兮。   “走吗?”邢千婳问。   顾衫蕊在黑暗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拉开门的瞬间,她眼睛就被面前刺眼的光线给刺痛。   是剑身散发出来的荧光。   “走的。”顾衫蕊说。   *   邢千婳靠在墙壁上,等待。   里面的人在洗漱。   她知道,等会儿从门内出来的人,一定又是光鲜亮丽,穿着漂亮裙子的蜜糖。   三大离位了一个,今天泪召开大会,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三大是纵横俱乐部的头部人员。   纵横俱乐部很少开大会,首先是里面的罪犯们都不太喜欢条条框框,其次是泪,他也不喜欢呼啦啦喊来一大堆人。   而且,纵横俱乐部除了三大,没人见过泪的本尊。   他即使出面,也只是戴面具。   全副武装。   邢千婳想到自己见到泪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在坐牢。   吃牢饭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至少邢千婳觉得,她不应该被困在黑漆漆的监/禁所内。   刚进去的时候,邢千婳是不甘心的。   监/禁所比外界流传的还要黑暗,在里面如果不贿赂狱长,会很惨。   被其他狱友欺负也是常态。   邢千婳觉得自己要疯了,要成为蝼蚁,一滩烂泥,就此烂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的时候,泪,出现在她面前。   他戴着面具,声音也不是真的,用了声卡。   邢千婳听得出来。   他问自己。   “你想不想出去?”   邢千婳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可以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要不要跟我走?”他说。   邢千婳起初不相信这个男人,但她太渴望出去见一见外面的阳光。   于是,她就这么被泪带出去了。   “我不会被发现吗?”邢千婳觉得奇怪。   她以为,泪会带着她东躲西藏,逃跑。   可是两个人是光明正大地,走出监/禁所的!   她出狱那天,监/禁所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邢千婳很震惊。 第142章 松塔山   *   她隐隐约约猜测,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你叫什么名字?”邢千婳问。   她的腿在牢里受伤了,是被狱警打断的,走路一瘸一拐。   前头的人停下,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头顶就降下来一辆飞车。   “泪。眼泪的泪。”他只说了代号。   邢千婳:“不能告诉我真实名字吗?”   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下,随后道:   “不能。”   “你还不配。”   “我不配?”邢千婳嘴角一抽,她感受到了这话里浓浓的不屑,以及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   男人问:“从新中城来的。是吗?”   她点头。   男人于是说:   “邢千婳。杀掉自己亲舅舅,入监/禁所,牢狱期限是八年。八年之后才能刑满释放。在最近一次的新中城战力大赛中差点夺冠,但决赛并没有出场,因为被你母亲拦下。”   “我说得对不对。”   邢千婳没想到对方对自己这么了解,她脸色一下僵了。   “对。”半晌她才说。   “你的腿受伤了,回去以后我会给你准备药。你答应跟我走,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我的命令就是你行动的唯一标准,否则我会杀了你。”男人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不是在开玩笑,邢千婳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动作里,她能看到一种让人双腿发软的威慑力。   “....好。”   “说遵命。”   “遵命。”   大概是邢千婳的反应还算让他满意,他帮邢千婳拉开了门。   邢千婳心里浮上不安,可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上车。现在邢千婳回想起来,她知道自己做的那个决定影响了她的后半生,但是如果重来一次,在当时的情况下,她还是会那么做的。   先是纵横俱乐部里一个小罪犯,在四处放火杀人打劫,到最后成为无恶不作的大姐大,统领了上百号心术不正的坏胚。   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代价。   邢千婳叹了口气,回忆收拢,门内的人也走了出来。   顾衫蕊在自己的衣领上打好了精美的蝴蝶结,笑:“走吧。”   两人一同上楼。   天花板的几根钢筋上挂着好多倒立的蝙蝠,这些蝙蝠是纵横俱乐部内的电子眼,是泪自己发明的。   纵横俱乐部的东西几乎都是泪自己创造出,只给内部的人使用,当然使用也分权限,权限越高,接触的东西也越多。   她们走在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里,前方终于出现了大厅。   “老大。”   “老大!”   周围齐刷刷地站满了两拨人,一左一右,全都黑衣打扮。   墙壁上有许多流纹,电子光充斥在室内,科技感十足。   邢千婳注意到,有一撮的人站在墙角,有点像无头的苍蝇,见到她和顾衫蕊都没说话,只是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只一眼她心里就明白,这群人应当是水仙的部下。   顾衫蕊没停留,继续朝前走,她“嗯”了一声,好几个脑袋就抬起头,算是得到了准许的命令。   邢千婳现在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搭理别人。   “姐姐!”一道轻声的呼唤从旁边传来。   这熟悉的声音让邢千婳的脚步停顿。周围的人都不敢动,彭以梵却直接朝着邢千婳走过来,他双手沾满了血,似乎是刚完成什么刺杀任务就匆匆赶来,都来不及洗干净。   那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其他人都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被身上的血腥味呛到。   邢千婳扭头看去。   彭以梵走到邢千婳身边,小声:“姐姐,你还好吗?”   “有没有受伤?”   邢千婳没说话。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因为他们都看得到,在前面用来划开界限的隔离屏障里已经有了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泪。   在泪面前,大家都心惊胆战地,不敢轻举妄动。   彭以梵却像没发现有人一样,满心满眼都是邢千婳。   “姐姐,我又折了个星星塞在许愿瓶里,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   听到这话,邢千婳动了一下,她笑了,伸手揉了揉彭以梵的脑袋,“谢谢。”   彭以梵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开心地勾唇:“不客气!我最喜欢姐姐了。”   四周有人倒吸了口凉气,也有唏嘘声传来,满场哗然。   彭以梵也跟听不见似的,目光缠在邢千婳身上。   “走了。”前面顾衫蕊回头,催促。   邢千婳跟上,两人穿过屏障,来到了内室。   其他人只能在外室里等候,她们是三大,有资格进内室。   面前的男人背对着她们,即使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只是盯着前方的王座看。这把椅子竖在高台上,二十多级台阶横在下方。   泪双手背在身后,仰头。   邢千婳和顾衫蕊一走进去,就单膝下跪:   “主上。”   与此同时,后面观察两人动静的罪犯们也都纷纷学着这个动作,下跪,低头,齐刷刷:   “boss。”   要知道这群人都是危险分子,平日里杀人绝不手软,也没什么道德心,疯的疯癫的癫,只有在泪面前才甘心俯首称臣。   可是泪却没有回头,他跟着所有人一起跪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在朝着什么东西叩首。   王座旁边有个四四方方的框,框上镶嵌着一幅画像,画像没有铺展开,只是被卷起,这地方是纵横俱乐部的禁地,除了开大会,没人能随意进入。   男人不发一语,邢千婳看着地面,在等待。   过了很久,泪才站起来。   没有人开口,四周寂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起来。”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这声音粗粝浑浊,沉闷低郁,听上去倒像是撕心裂肺哭过之后才有的嗓子,泪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他看上去不是很平静。   仅仅通过背影,邢千婳也知道这个男人此刻心情不佳。   一声起来,顾衫蕊和邢千婳才直起腿,站在原地。   有新入俱乐部不久,就有幸参加召集大会,想要一睹泪阵容的新手以为,刚才那声起来是对所有人的命令,所以也不自觉地站起。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劈成两半倒在地上!   “........”   众人不寒而栗。   有懂行的知道,刚才这死了的人不是邢千婳动的手,毕竟那把剑好像被邢千婳留在了别的地方,没跟着她一起来参加召集大会。   顾衫蕊在纵横俱乐部就没和别人打过架,所以也不是她。   “喂...装神弄鬼什么,他又没做错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说动手就动手?我们好歹也是你的部下吧,不是你的狗.....”   话音未落,站出来试图帮那无名小卒撑腰的人也溅出血,当场暴毙。   泪目光看着远处,背对着他们,淡淡:   “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爱恨皆长跪不起。”   ......什么?   他在说什么??   众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也只是死死地把下巴焊在脖子上,不敢抬头去看。   邢千婳张嘴想说话,又哽住,收了回去。   “行了。”泪转身,他面上带着很凶恶的面具,青面獠牙,像什么传说中的凶兽。   “都起来。”   外头乌泱泱一大片人才如同被赦免一样,站起来喘了口气。   “主上。”顾衫蕊主动开了口,例行汇报,“水仙死了,监察局最近在查画屏公会,以及,夜宴计划正在实施。您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画屏公会是什么?”泪皱起眉。   “一个全新的组织,暂时还没在公众视线内出现过,只敢偷偷摸摸地给监察局下警告信,昭示宣战。画屏公会杀掉了连小青。”   这句话引起了泪的注意:   “水仙女儿?”   他走到座位上坐下,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听着。   “对。”   “目的是什么?”   顾衫蕊说:“据说,是为了逼监察局重新制定仿生人的检测,并且给仿生人划分等级进行细分,对方似乎是在给仿生人谋求利益。”   “听上去有点意思。和我们的立场也不冲突。”   “要合作吗?”顾衫蕊问。   她这话让泪有点不满,男人冷笑了一下:   “纵横俱乐部什么时候需要和垃圾合作了?”   “俱乐部没有这种先例。随便他们折腾,别让他们轻易把监察局玩死了就行。”   “为什么?”顾衫蕊问。   “因为我还没玩够。我要看监察局慢慢崩溃,直到有一天他们跪下来求我放他们一马。”   “.......”   外面的人把泪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笑意,看上去是和泪非常合得来,想法一致。   泪看上去是思考了会儿,他缓缓:   “最近闹的动静有点大。这次召开大会,我有些话要说。”   外头的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屏障内的黑影,静候着。   “首先是水仙的死。三大少了一个,影响不大,但很丢脸。”   “水仙自作自受,为了救她女儿,才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从她当上三大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过她,过于充沛的情感对一个罪犯来说是致命的弱点。我想要的是干脆锋利的刀,不是一个哭天喊地心软犹豫的废物。”   “但目前为止,俱乐部内还没有人能顶替水仙的位置,所以,三大不做改动。”   “只剩两个,也一样能让庸城永远不能安宁。”   “我希望在场的各位牢记自己是什么人,是怎么才能活到今天的。我在你们身上投入精力,要看到的是回报。你们帮我杀人,我给你们自由。”   “不过,最近俱乐部里风言风语很多,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他藏在面具下的目光寒冷阴狠,“不论如何,三大就是三大。是我亲自任命的元首。谁有异议,谁心里不满,现在可以说。”   “对我任命的人不满,就是对我不满,那就来跟我打一场。”   “如果没人说,我默认你们对自己的上级忠心耿耿,说一不二,从此以后你们的言行再有半点越界和冲撞,我会扒皮抽筋,再把你们丢出去喂猪。”   当然没人敢说话,周围鸦雀无声。   泪手指轻轻点着面具,撑着下巴,继续:   “很好。”   “其次,是夜宴计划。夜宴计划是纵横俱乐部的核心活动,没有意外发生,我不会终止。”   “什么是意外?”顾衫蕊很少见地打断。   邢千婳一愣,朝她看去。   “水仙的死不能算意外吗?”顾衫蕊问。   这下好了。   泪那寒冷刺骨的目光慢慢地转移到了顾衫蕊的脸上,定睛看着她。   “........”   邢千婳的心七上八下,她很怕下一秒,顾衫蕊也会成为两半。   但是,就像泪说的,三大就是三大。   三大在纵横俱乐部里最特殊的存在。   所以,泪倒是没有出手,只是那么看着顾衫蕊。他似乎感受到了顾衫蕊的话里有话,和一直积攒在心里的怨气,以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或者,算是搬不上台面的情愫。   “意外吗?”泪忽然开口。   那声音还是沙哑,可直击灵魂:   “人是你亲自开枪杀的,动手之前,水仙找过你,告诉你,不论什么情况,优先保护连小青。”   “都这样了,还算意外?”   轻飘飘的问话声,让顾衫蕊浑身一震!   他什么都知道。   ....他居然知道。   “水仙必须死。她一定会死。你心里比我清楚。”泪平静道。   “........”顾衫蕊眼泪一下涌上来,无言以对。   邢千婳松了口气。   她跟在泪身边也有些时候了,至今不敢说自己了解泪。   这个男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而且神出鬼没,通常不在俱乐部内活动,还很擅长玩弄人心。其实明明连如清可以不用死的,只是他没想过要帮忙而已。   即使是纵横三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手中的三颗棋子,只有棋子为他上阵杀敌的份,没有他怜悯棋子的份。   “主上。”邢千婳适时接过话茬,提到了一件一定能够转移泪的注意力的事情,“范书遇不见了。”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邢千婳不回头都能感觉到后面一大帮子人的震撼。   “行。”泪忽然淡淡,“你们都出去。”   他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接下来是单聊的时间。   外面人满头雾水,可是也不敢逗留,鱼贯而出。   原本还人满为患的室内变得空空荡荡,泪一挥手,又一收手,屏障也随之消失。   他还是坐着,邢千婳就继续:   “我收到了手底下人的汇报,范书遇和窦章最后出现的区域是黄华区。”   “不见了?”泪重复。   “对。”邢千婳眨了下眼,不懂为什么还要问。   “我手下的人自尽,线索断开,最近放出去的探子都没找到蛛丝马迹。”   “他们去黄华区干什么?”   邢千婳很佩服泪的表演型人格,她继续:“上次魔术公馆那个魔术师说,叫他们去黄华区找一个工匠。”   说到魔术师,顾衫蕊插话:   “密星手下的东西怎么办?”   “他死了,那些东西没人打理。”   “密星之前跟着葛云央,后来被我纳入麾下,但他对我也不是很忠诚。”泪眯眼,“明面上他是纵横俱乐部留在中央的人,背地里他的心到底偏向我还是偏向葛云央,说不准。”   “所以,死了就死了吧。”他不在意,“那些东西你们找时间销毁。一个都别留下。”   “啊?”顾衫蕊意外,“那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吗?”   “最近不太安宁。葛云央知道密星的底细,别留下把柄,我不需要没用的东西。”   “好。”顾衫蕊点头应下来。   确实是有点可惜,都还没等到破茧成蝶的时候。   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顾衫蕊只能照办。   密星在纵横俱乐部养了不少小鬼,都是新中城那学来的秘术,是一种杀人机器,但密星死得太早,实验体没成熟。   “工匠。”泪低喃,“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你们去查。”   “好。”邢千婳领了这个任务。   “如果范书遇死了怎么办?”顾衫蕊忽然又问。   她今天非常反常,简直是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   但是泪似乎也格外有耐心。   “如果?”   “我不要听这种如果。如果这个如果发生了,三大也不用存在了。”   “您想要让范书遇顶替水仙?”   “我什么心思,你最好别揣测。”泪目光冷了起来,“今天我给你的机会够多,换做以前,你已经死了八百回,顾衫蕊,我告诉你,别试探我的底线。”   “你觉得连如清不该死,你难受,你躲在房间里哭,你喜欢她。”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泪问,“帮连如清杀掉郭锐,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利己主义。极端利己主义。别指望我会出手帮你们。你对我不满,我也知道,但我根本不稀罕。照顾你的情绪,体会你的痛楚,安慰你保护你,那是你父母你家人你朋友该做的事情。不是我。”   “谁才是这地方的主人?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开口说话。”   他看上去冰冷极了。   “别以为被我一手带大,走到如今的成就,就能在我这里享受什么特别的优待。”   邢千婳咬着嘴唇,听着泪奚落顾衫蕊的话。   她知道,这话也是泪想告诉她的。   即使她们已经是泪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在他心里也占不了一席之地,只是用得更顺手的武器而已。   “你先出去。”泪忽然道。   邢千婳抬头,行了个礼,拔腿离开。   这下,室内只剩下泪和顾衫蕊。   顾衫蕊浑身绷得很紧,她个子娇小,此刻视线下移,没有看泪,却一副有些倔强的模样。   座上的人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顾衫蕊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他突然站起身,走了下来。   “行了。一股牛劲。”泪的影子罩在顾衫蕊身上,“我允许你花大量时间缅怀她,甚至,我也允许你因为这件事情恨我。”   “但是,有什么线你不能踩,你要刻骨铭心。”   顾衫蕊知道泪指什么。   背叛。绝对不能背叛,不能有异心。   他冷血无情,理解不了人类的感情,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去理解顾衫蕊,所以顾衫蕊可以恨,可以不满,可以阴阳怪气,但是不能背叛。   行动上不能背叛,心里面怎么诋毁他都行。   顾衫蕊更明白,这其实就是泪的让步。   所以,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面前的人就像一团雾,想触碰的时候就散了,看不清摸不着。   “师父。”顾衫蕊开口,在没人的时候才换了个称呼,“黑客大赛要来了。”   “嗯。”泪站在原地,抬头看那个画框。   “你是第一名。这次也要去参加吗?”   “当然。”泪嗤笑,“我不参加,让你做第一吗?”   “我拿不了第一的。我是你徒弟,所有的知识和本领都是你教的。”顾衫蕊如实说。   “对,你拿不了第一,但是第三呢,第四呢?他们也会往上爬。”   顾衫蕊是草木。黑客排行榜第二名。   泪如果真的会有点私心,大概也只会因为徒弟这个身份。   亲手带出来的第二,庸城云集的黑客里一跃而起的佼佼者。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超越了您呢?”顾衫蕊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身影一闪而过,但她没有直接说。   “是吗。”泪盯着前方,“那我就杀了他。这样我就是第一了。”   “您一定要做第一吗?”   泪顿了顿。   “一定要做第一。”   “为什么?因为风光无限吗?”   其实争第一哪里有什么原因,能力足够了,自然而然就是第一,可是要稳坐第一,还不允许别人拿一次第一,那就有点不一样了。   这是顾衫蕊发现的,至今为止,泪身上唯一执着的地方。   他不允许任何人代替他成为黑客排行榜的第一名。   这个疑惑和好奇在顾衫蕊心里藏了许久,以前泪都没提到过原因,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反常地开口:   “我也有个师父,带我入门黑客的师父。你刚才说的话很对,你是我徒弟,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你的。而我的一切,也都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任何手艺或者技术,都不会全部传给后人,除非认定这个人是自己的关门弟子,要继承衣钵。”   “所以徒弟一定打败不了师父。”   这话让顾衫蕊血液开始翻涌。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接下来泪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要我一直是第一名,那么我师父就是第一名。没有人可以打败我,而我永远无法超越他。所以,我必须做这个第一,因为我师父一定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黑客。”   “那您的师父是谁?”顾衫蕊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居然直接问道。   泪一扭脖子,目光阴毒:   “你不配知道。”   说完,他眼神又恢复如初,冷淡一层冰。   顾衫蕊用尽毕生勇气问:“那如果有一天,我运气爆棚,不小心超越了您呢?”   泪露出一个笑:   “我也会杀了你。”   *   松塔山。   范书遇低头看着桌上的棋局。   下了快半小时了,他和莫老还是势均力敌,两人都开始有点较真。   不过外头太冷,雪一层一层地从树上扑落,很容易打断人的思绪。   “你说你见到了窦良辉的死亡现场,你为什么会见到?”莫老忽然想起个疑惑。   范书遇老老实实说:“是个意外。我接到了赏金猎人的任务,对方让我去学院里抓一个偷女学生内裤的老头,并且让我打一顿教训教训,警告他别再犯。”   “偷....”莫老直接咳嗽起来,满脸涨红,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偷女学生内裤?!?!”   “偷去干什么?!穿吗????”莫老震惊得嘴巴都在发抖。   范书遇看他反应大,停下来,双手搭在大腿上,解释:“好像也不是,就是有收藏内裤的怪癖。至于闻不闻,我就不知道了。”   “这...”莫老世界观崩塌。   他缓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   “你的意思是,你去抓偷学生内裤的老头,然后看到了窦良辉?”   “对。他偷女学生内裤。”范书遇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生怕莫老听不懂。   莫岚清了下嗓子,正色:“据我所知,窦良辉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范书遇笑笑,“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不。不。”莫岚坚持,“这还是很古怪。”   范书遇:“但事实确实如此,我是追着他到了小巷,看到他被人刺杀,而后我被敲晕。”   “你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莫岚说。   范书遇摇头:“对方没有篡改我的记忆,只是截取。”   “那我建议你去查一查这个叫你去抓内裤贼的金主。”莫岚语出惊人,“窦良辉嘴一张会拉什么屎我都知道,他没有这种怪癖,而且他不可能在学院里做出偷内裤暴露自己身份这么愚蠢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巴不得没人见过自己。”   范书遇淡定自若地听着莫岚在清新的冰天雪地里说拉屎,然后眨了眨眼。   “好,我下山就去抓人。”   “嗯??不可。不可动用蛮力。”莫老有点受惊。   “不会。”范书遇执子落棋,“我只是把他抓来客气地问一下。”   “对方是什么人?”莫老好奇。   “学生,富二代。看上去挺没心没肺的。”   “谁的孩子?”   “不知道。”范书遇摇头,“赏金猎人不会主动询问金主的个人信息。”   这是职业素养。   莫岚点头:“好。你切记下山之后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范书遇应下来。   山上又开始下雪,下三天停两天,范书遇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手冻得通红。   莫岚注意到了,但没有终止棋局的意思。   “莫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范书遇问。   莫岚知道,范书遇问的是窦良辉。   “窦章老子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爱逞英雄。窦良辉身上担子重,什么责任都喜欢包揽,脾气也不太好,很爱喝酒,居无定所。他啊,最大的缺点就是嫉妒心重,见到谁功夫好都要上去打两下,比他厉害的他就不服气,非得跟人死磕到底。”   “嫉妒心重?”范书遇觉得这个词有点贬义了,不像是老友会给对方的评价。   莫老却点头,又摇头叹息:   “我这话,是客观评价。每个人身上都有缺点的。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只要言行举止正确,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范书遇认真听着,有些话也记在心里。   他以为这盘棋不到天黑是下不完了,结果半中途,木小七赶了过来。   “书遇哥。我又给你新研发出来一款泡澡配方,你现在跟我去试试!”   又泡!   范书遇有点抗拒,可莫老的眼神却鼓励:“快去。”   “...好。”他只能站起身。   泡澡泡得多了,范书遇手指都皱巴,但也没办法,比起短时间的皱巴,他更喜欢永无后患的健康的身体。   木小七的汤泉药浴很有效,范书遇手臂不再酸,腰不再痛,身体精力充沛到走路的时候都想蹦起来跳一跳,把体内的精力给抖出来点。   夜里。   范书遇泡完澡,身上都是中药味,他铺好床,又从桌上拿了开始啃。   啃书和泡澡是这两天他全部的活动。   照样,范书遇在窗外点了油灯。   只是,今天一直到后半夜,范书遇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皱起眉,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金发压在脑下,视线看向窗外。   看了十几秒,他又倒头,打算闭上眼睛催促自己赶紧睡。   再过了不知道几分钟,范书遇还是没睡着,刚要烦躁地转身换个姿势,外头的灯忽然灭了。   范书遇一惊,脚步声忽然出现。   一个黑影从窗户那翻进来,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窦章身上沾了点油,他好像是进来的时候把油灯撞倒了。   “你怎么了?”范书遇掀开被子,睡衣有些松垮,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   这回,窦章的表情明显痛苦了许多,比上次演的时候真多了。   见他身上一片一片的淤青,范书遇眉毛拧起,他直起身去抽屉里翻箱倒柜,找到从木小六那买的跌打药,递给窦章。   “起得来吗?”范书遇低声,“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木小七公报私仇。”窦章吐出来七个字,听上去语气幽幽。   窦章已经连续练了几天,一开始都只是简单的扎马步或者打木桩,而且之前木小七只是赤手空拳跟窦章打,今天开始,木小七带了武器。   更让窦章措不及防的,是男男混合双打。   窦章面对木小七都有些许吃力,后来木小六也加入其中,但木小六只会在旁边观看,随后突然出招,让窦章无法预判。   他结结实实地挨着两人的打,木小七还会罗里吧嗦:“认真点!注意力不要只集中在我身上!你要关注我们两个人!”   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不过窦章听进去了,也慢慢地在适应,虽然第一天这么玩,他差点被两个木头人玩得半身不遂。   最后木小七告诉窦章,明天还要这么练。   “你身上的伤对你有用,不用管。”木小六冷淡地立在一边说,“记住今天你受的伤,不再努力一点的话,所有的伤你都会重新体会一遍。如果不想,就反复地练习,思考,感悟。”   “还有,晚上木小七会守着你。”   “别再想偷偷溜走!”   ....   “不好意思,今天来得晚了点,路上差点掉池里。”窦章说。   “那倒也不用不好意思。”范书遇声音越来越小,“也没什么的。”   如果不来也没什么,他们又没约好,而且来了也只是占个床位,不来又不算违约。   范书遇这么跟自己说着,然后把窦章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你洗过澡?”范书遇问。   窦章“嗯”了声,“随便擦了擦。”   他看过来,“放心,我衣服什么的都换过,干净的。”   “....谁管你干不干净了。”   “那不能。不想把你这么软的床给玷污了。”窦章笑了声。   看他还有心情笑,范书遇心里的石头落地,他看到窦章自力更生,非常顽强地把胳膊扭成麻花,给后臂的伤口抹药。   “我来吧。”范书遇把窦章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凑近。   他低头的时候头发落在窦章另外一只手臂上。   “你乱动什么?”范书遇抹药的手一顿,抬眸盯他。   窦章喉结一滚,“....”   “有点痒。”他说。   目光定格在手臂,范书遇于是就看到自己头发丝在戳着窦章皮肤。   他一甩头发,金发如瀑布,被他甩到肩膀后。   看到这动作,窦章眉毛一扬。   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药膏气味很大,萦绕在两人鼻息间,范书遇很认真,也怕弄疼了窦章,手指都不敢用力。   “行了。”大功告成,范书遇舒了口气。   他重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忽然觉得有点困,为了避免和窦章对视,范书遇闭眼,“今天好晚,你早点休息。”   今天好晚。   窦章听到这四个字,怎么品怎么觉得意犹未尽。   范书遇说的不是现在太晚了,而是今天好晚。   今天好晚的意思是,你每天都来,但是今天来得太迟。再延伸,就是今天范书遇等他等了很久。   “嘶....”窦章躺下的时候喘气很大。   范书遇一动,眼睛睁开看着前面黑漆漆的墙,“又怎么了?”   “痛得不得了。”窦章说。   范书遇卡了一下。   “那你用没伤口的地方躺。”   “好啊。”窦章答应得很爽快。   一开始范书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闭着眼睛,平缓地呼吸,忽然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草。   范书遇猛地睁开眼,惊觉窦章现在在他身后。   范书遇转身很利索,一回头就看到窦章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正眼带兴味地盯着自己。   “谁让你转过来的?”范书遇问。   以前他两各睡各的,背对背。   现在面对面。   窦章:“我没办法。我另外一面受伤了。”   范书遇:..........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让范书遇哑口无言,他重新转身,低声警告:“那你别离我太近。别超过枕头缝隙!”   “嗯。”窦章也应。   说什么他都应下来,应下来好像也真的不会去违背。   原本刚有些困意,这会儿范书遇又不太能睡着。他想起来看会儿书,但还是决定算了,怕打扰到窦章。   以前范书遇在贫民窟受伤是没有钱买药的,也没地方有药,他就只能流着血,感受着伤口撕裂的疼痛,然后强迫自己睡觉。   那时候范书遇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一觉睡醒好不了的,睡着了就会感受不到疼痛。   现在也一样。如果窦章很痛的话,范书遇希望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这次窦章受伤是来真的,木小七下手的劲发了狠。   过了几分钟,范书遇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声的轻哼。   “....还是受不了吗?”范书遇没动,但开口问。   窦章以为按照以往范书遇入睡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声音听上去很清醒。   于是窦章犹豫了一下,才说:“内伤,一时半会不太容易消下去。”   “对了,你的药是哪来的?”窦章扯开话题。   “哦。那个。”范书遇手指一勾枕角,“找木小六带的。”   “你身上没有伤。”窦章说,“为什么买药?”   “.........”范书遇沉默良久。   窦章忽然问:“给我准备的吗?”   “差不多吧。”范书遇想了想,“感觉你这几天有点辛苦。木小六和木小七都深不可测,我在书里看到很多关于武术流派的记载,寻常人吃不消这种短时间内精学的强度的。”   “但买药主要是为了贿赂木小七。”范书遇改口。   窦章却笑出声:“真的假的。范书遇,你现在说谎话已经这么熟练了,现编?”   他每次正儿八经念名字,都念得像唱诗。   “爱信不信吧。”范书遇懒得跟他废话。   又是一阵沉默后,范书遇听到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窦章浑身开始发冷,木小七那几道拳甚至是照着穴位打的,他此刻觉得无数的寒气在往自己身体里钻,找到丁点缝隙就附着在上面生根发芽,把他骨头都要冻掉一层。   而且,内里的筋脉开始抽疼,气血翻涌,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忍不住就别忍了。”范书遇把被子往上拉,想阻止冷气的进入,“你就当我不在,疼的话喊出来吧。”   他猜窦章可能不好意思,放不下面子。   范书遇不习惯在别人面前示弱,窦章大概也不愿意。   “嗯。”窦章应了声,“但还是忍忍吧。”   越难,他越想克服。   范书遇轻轻叹了口气,“你别把自己嘴唇咬出血就行。我听到你咬牙了。”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疼痛是可以转移的?”后头的人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   范书遇一愣,他莫名有点怕回头,怕看到窦章现在痛苦苍白的脸。   “.....转移?”范书遇说。   窦章眼睛有些红,他额头上冷汗密密麻麻,手臂上青筋暴起。   范书遇的脖子漂亮白皙,肩膀前边的锁骨很深,他瘦,蓬松的头发一路蜿蜒到后腰。如果让画师看到这幅情景,大概能画出流芳百世的美人图,这后背漂亮纤细,腰眼陷下去一些,脖颈处的白肉应当是烫的,光是想想就觉得触感会很好。   于是窦章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点蛊惑人心的力量:   “对,转移。”   “所以你能不能给我咬一口?”   “也许我就不疼了。” 第143章 松塔山   *   范书遇脖子上忽然有了痛感,他肩膀一抖,喉结猛地收缩,瞳孔微张,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难耐,脖子上传来轻微的咬,牙尖是冰冷的,小心翼翼地磨。   换一个人,范书遇反手就能把人脖子拧断。   窦章轻哼了一声,他咬得不重,下口的时候带着克制和隐忍,范书遇除了感受到锋利牙尖的刺痛锐利外,还能感觉到有种冰冰凉凉的粘稠,窦章的温热的舌有点不安分,好像带着安抚的意味,声音很低:   “对不起.....”   一边咬一边道歉,范书遇觉得这混蛋真是很知道怎么给人台阶下,这辈子范书遇都没给别人这么亲密接触过,他是个被人碰到身体就浑身不自在的人。   窦章不止咬了一下,对着一圈在黑暗环境里看不到的牙印反复地撕咬轻磨。   范书遇受不了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手指缩紧握成拳,狭小安静的空气里只有两个人都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热气忽然就从他们周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氤氲着古怪的气氛,范书遇长发被窦章伸手捻住,往他肩膀撇去,露出大片的肌肤。   “.....你差不多适可而止了吧。”范书遇开口。他嗓音也变了个调,强忍住打人的冲动,整个人蜷缩着,就像还未出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肚子里,慢慢地弓起了背。   窦章的呼吸就像火一样,在范书遇敏感的脖子上游弋。   身体里野兽横冲直撞在叫嚣,带着欲求不满,带着渴望和心软,窦章咬了好久,额头上大汗淋漓,眼眸暗得不像话。   “再咬一下。”   “就一下。”   窦章抬眸能看到范书遇近在咫尺的眼睛,长睫毛上湿漉漉地沾了水,耳朵发红,像被红色染料扑撒。   范书遇似乎很难忍受这种如同羽毛撩拨耳廓一般的呼吸,他动了动,想往床的边缘挪,可下一秒窦章就忽然伸手抱住了范书遇,强有力的臂膀死死地禁锢着范书遇,脖子上又传来熟悉的微痛和一点点拨动心弦的异样。   “窦章!”范书遇怒不可遏,“松手!你这疯狗!”   “咬你一下就是疯狗了?”窦章低低地笑,“那我也认了。”   他死死地抱着范书遇,手臂压在范书遇的手臂上,把人拉进自己怀里,甚至用腿把范书遇的腿给夹住。   “草。”范书遇骂出了声,他开始反抗,窦章呼吸很乱,低声:“不要动,我好疼....”   “.........”   范书遇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窦章变本加厉地用尖牙在他锁骨上磨,又是咬又是舔,范书遇瘦,皮肉压着骨头,柔软抵着硬,让人上瘾,沦陷其中。浅尝辄止根本满足不了心里的焦躁。   范书遇直接反手一个胳膊肘敲在窦章腹部,后头传来一声闷哼,窦章松了口,但一股血腥味忽然弥漫在四周,很淡,可是不容忽视。   打出血了??   范书遇心里一紧,扭头。   他鼻尖差点撞上窦章的下巴,警惕又有些后悔地打量着窦章的脸色。   “你.....”范书遇小声。   窦章捂着肚子,笑:“没事。我混蛋,我卑鄙,我口无遮拦,我该打。”   范书遇看他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事,而且他确信自己下手应当是比较轻的,这才又重新扭回了头,直到范书遇视线下移,忍不住地检查自己脖子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范书遇又开口骂:“我真的会杀了你窦章!”   这王八蛋挨了他一肘子根本不会出血,有血腥味是他吗的因为窦章把他锁骨处皮肤咬破了!   虽然没什么感觉,这种小伤口对范书遇来说更像是麻木里一点惊喜的刺激。   偶尔受伤,偶尔的疼痛,让范书遇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还在跳动。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反馈,但范书遇很需要,面对死亡,面对危险,看到庸城四处各地都是尸骨,他需要一点东西来支撑自己,吊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让他还能在崩溃边缘悬崖勒马。   范书遇根本懒得管锁骨上的咬痕,只是警告:   “别再碰我,痛死你算了!”   “嗯,对不起。”窦章视线停留在红痕一片的锁骨和大片被燃热的脖子上,他声音低哑难耐,“我没忍住。”   “但我刚才那句话也不是骗你的。”窦章说,“疼痛会转移。”   他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身上的汗也逐渐褪去,身体冷热交替,有种很奇异的力量在骨髓里冲撞。   好像恨铁不成钢地咬了范书遇这么一口后,他的忍耐力提升了,在和范书遇短暂交锋的时间里,窦章没有心思去管身体上的不适应,只是满心满眼地想着怎么欺负一下面前的人,让范书遇也能体会到自己现在的煎熬。   效果似乎还不错。   窦章闭着眼睛,手臂青筋暴起,热流在体内四处流窜,原先骨头都嘎吱嘎吱响,穴位上辛辣的痛都慢慢地平静,窦章知道自己这是在逐渐适应。   在安静里,范书遇忽然开口:“莫老要教你的是火派拳法,你现在试试憋气,能憋多久是多久,一旦感觉骨头缝里有冷气滋滋地冒就憋气,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半身。”   窦章看他一眼,照做。   “别说话,憋着。”范书遇冷冷。   窦章嘴角一勾,也照做。   十分钟后,范书遇估摸着差不多了,中间窦章憋不住,换了好几口气:   “木小七打了你什么穴位,你现在重新摁,慢慢会好的。”   后半夜范书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他耳边是窦章的呼吸,全身上下都是中药味,锁骨处隐隐约约会传来阵痛,可他就是睡着了,而且睡得比前几夜都安稳。   等范书遇醒来,天蒙蒙亮,身边也早就没了人影,连窦章烫的位置都没了温度,看来人已经走了很久。   范书遇起身洗漱,外头冰天雪地,窗棱上还结了冰,他开窗通风,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寒噤。   范书遇搓搓手,用最简单的办法暖手——哈气。   没过一会儿,屋外传来动静,木小七来开门,钻进来一个脑袋:“书遇哥。醒了吗?”   “醒了。”范书遇把毛巾工工整整地叠好。   “那你跟我出来吧,今天要带你去斗台。”   斗台。   范书遇记得窦章说过,他每天都在斗台训练。   “好。”范书遇应下来,抖了抖手上的水柱。   木小七透过光看到,范书遇宽松大衣下的创可贴:   “啊?书遇哥,你脖子怎么了?”   范书遇手指一顿,说:“没,可能被什么虫咬了。”   “哦。不过山上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虫吧?会不会有毒,我给你把个脉。”木小七说着要过来,范书遇退了一步:“不用了,应该没事。”   见范书遇神色有点奇怪,木小七挠挠鼻子:“那也行,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告诉我。你的身体是我负责的,要是师父知道你好不容易养好,又受了伤,我肯定得被罚做几百个俯卧撑,还得去巡山!”   “巡山是什么?”范书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木小七聊着,他套上羽绒服,走出门。   窗外一片白茫茫,木小七说:“巡山就是巡山啊!从山头走到山脚,又从山脚走到山头,来回这么走,看看山上的树啊草啊花啊,再记住上山的每一条路,记住台阶上的纹理。师父说了,我们生活在这里,就要感受这里的一切!”   “你之后也要去巡山的。”木小七神秘一笑。   范书遇之前都是在汤泉里泡澡,在这半侧的范围内活动,今天木小七带着他走过了山顶冻结的池水。   冰下藏着流动的水,里面甚至能看到水草,荷叶冻得萧条,人走在上面都有些不稳,如果力气大,能把冰层砸碎。   他看着脚底下的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窦章每天晚上经过此处的身影。   天寒地冻,那个人每天夜里都偷摸地流出来,走过这里的每一块冰片,从窗户翻进去,钻到范书遇的被窝里。   想到这,范书遇神思一凛,他打断思绪,抬头看前方。   接近村落,范书遇看到有袅袅炊烟升起,这时候不过上午五点多,村落已经有了烟火气,各家各户的窗口里也传出点低微的人声,虽然范书遇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一种祥和的气氛。   斗台很快出现在眼前,当范书遇见到斗台的第一眼,他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种割裂的声音,好像眼前的的圆台他在哪里见过一样!   范书遇发现,当自己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他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脑子的变化。   就好像伸手抚摸在每一寸细胞上,让人胆寒,又让人控制不住。   他猜测是因为记忆芯片。   窦章说过,他脑子里的记忆芯片很厉害,市面上目前还没有这种芯片。虽然窦章也没亲眼见过,可是老汉却因为这个芯片死了。   如果机械和肉身高度合一,那么到底是机械主导,还是肉身主导?   人类的自由意志会因为高精度的机械而沉沦吗?   当大脑已经无法自主掌控身体的自由权,或者能被机械割去至关重要的记忆,那么这个人还能称为人吗?   这个时代对“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仿生人如果具备充沛的情感,会痛会笑,会遗憾会自豪,能吃能睡,它还算“仿生”吗?   大概和人类唯一的区别就是,仿生人需要定期换骨骼。   “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范书遇。   莫岚坐在轮椅上,慢腾腾地移动。   “莫老。”范书遇恭敬地喊。   莫岚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书遇,你也要加入训练,但你需要学的和窦章不一样。我等会儿带你去村庄里见一个人,现在你先在这看看。”   看看?   看什么?   范书遇顺着莫岚的目光,发现斗台的两侧立着好几座雕像!   他眼睛淡淡地扫了一圈,看出雕像分别是鼠、牛、虎、兔....   十二生肖。   “这十二座生肖的首相可以算松塔山的守护神。”莫岚说,“每一座都有自己的特点,你们如果能在三天之内收服十二座首相,我才会认可你们,教你们下一步。”   窦章站在中央,斗台下方有一副巨大的八卦图。   “书遇,你过来。”莫岚又转动轮椅,范书遇于是跟上。   莫岚说:“你知道六爻吗?”   “知道。”范书遇在莫岚写的书上看到过。   “阴阳之学,用尽一生都学不完。五行的生克也并非既定,如果足够强大,火也能灭水。”莫岚淡淡,“我要教给窦章的是拳法,拳法在今天这个时代听上去好像很落后,毕竟是赤手空拳,你心里或许在想,肉身怎么可能赢得过枪?摁动扳机的时候,难道挥舞拳头就管用了吗?”   “新中城能屹立在庸城这么多年,还成立了自治区,就说明拳法仍然有用。”   “存在即合理,是吧?”莫岚笑。   范书遇不敢接话,只是聆听着。   “窦章现在的问题还很多,接下来我会让木小六展示一遍所有的身法,你负责记下来。”   “我?”范书遇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你。”莫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木小六只会展示一遍,所以你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   “之后,就由你来训练窦章。”莫岚语出惊人。   范书遇瞳孔一动:“.......”   “我不行的吧。”范书遇头一次觉得难顶。   “不,如果要说这山上谁还有可能行,那就只有你了。”莫岚道。   范书遇听出这话语里暗含的意味。   他心里有疑惑,但显然莫岚不会多说了。   点到为止。   于是,范书遇应:“好。”   “那我试试。”   他不懂什么叫做还有谁可能行,但事到如今除了听莫岚的吩咐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座山的存在已经足够让人意外,更意外的是山上好像还藏着好多秘密。   这些秘密是终年不见天日的,需要有人能承载,不仅是带下山区,而且是带给山外每一个人。   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范书遇只能慢慢地去体会。   木小六从树荫里走出来。   “师父。”他双手抱拳,行礼。   直起身的时候,木小六看向范书遇:“那我开始了。”   “我只会展示一遍,你必须记住,没有如果。”木小六的神情很严肃。   从范书遇到场开始,木小六和莫岚看上去都很平静,但范书遇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古怪又粘稠的气氛在周围展开,直到木小七忽然冲了过去。   他一把抱住木小六。   木小六原本冰冷的木头脸上出现皲裂,眉毛松动,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两人都没说话,木小七抱了一会儿后就松手。   “加油。”他说。   木小六点点头,转身走上斗台。   一阵狂风忽然卷起,窦章腹部受了重推力,把他直接推下斗台,脚跟刹了两步才站稳。   范书遇看着前方,此刻他和窦章一左一右地站在斗台两侧,他们都皱着眉盯着彼此。   木小六低头,脚尖点了点地面,偌大的斗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狂风呼啸,猎猎生威,周围大树上的雪又如雪崩一般落下,层层地叠在地面上!   “剑来!——”木小六开口的时候嗓音凛凛,雄浑有力。   远处空中霎时间如劈开闪电,一道光影笔直地飞出,俶尔间落到木小六身边,他伸手一扬,那把剑就被紧紧攥在手心,稳得像立成了一座山!   可木小六却没有用剑,只是仰头奋力把那剑抛起,斗台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脚底的八卦图开始发光,阴阳交汇处出现一点荧,木小六弓着背,双手撑在地上,匍匐,他不知道从哪拽出来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浑浊的酒。   “好酒啊。”木小七啧啧,站在一边,目光很深沉,“不愧是冬日酿,隔着这么远我都闻到酒香了。”   他话音刚落,木小六双手成拳,倒三角的鼻子一喷气,脚底坚如磐石般扎着马步。   斗台上出现残影,木小六身法很快,刀光剑影里那塑料瓶的酒愣是没有撒出来一滴,他抬手起势,脚尖所接触的八卦阵上忽然出现了一串流畅如链条的火星!   一时间火光炸开,如同有巨龙盘根在土地上,那把剑立刻被注入灵魂,剑身燃起熊熊烈火。   拳风带着那烈火在四周的十二生肖首相上缭绕,灼烧攀爬延伸,巨大的内里砰开鼠相,如棋盘开始斗转星移,八卦阵和斗台都陷入一片火海里,里面的人却仿佛感受不到体外的灼热一样,木小六忽然捏着塑料瓶仰头,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喉咙里灌酒。   酒气冲天,火烧得更盛大,木小六横扫一腿,兔相随之倒地,那火舌一下缠绵上身后的蛇相。   “去去是去去,来时是来时。”木小六在火光里喊,“木小七,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不准哭!”   被点名的人浑身一颤,低头伸手抹去眼角的东西,背过身,什么话都不说。   木小六又开始咕噜咕噜地灌酒,范书遇似乎从噼里啪啦的火爆声里听到了嘎吱嘎吱,那是木小六身上的木头被火烧出黑焦后,开始松散的声音!   范书遇的表情一下变了,他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卡在喉咙里,愣是发不出声音。   “集中精力!”一道冷呵从旁传来,是莫老!   木小六继续挥拳,原本只是木头般的手指在此刻却点石成金,触到空气就能燃烧,每打出的一拳都带着一撮火红的热炎,连脚底都是一片火链。   这拳法能让四处的雪都消融,空气里湿漉漉一片,可没有东西能浇灭这火,木小六带起的火仿佛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空中那把剑被火带起腾跃又猝然降落,带着势如破竹的冲击力,能把斗台都横空劈开!   火中黑影如在幕布里作画,他上勾轻挑,又下遁左挡,每一个动作范书遇都看在眼里。   书上当然有对于拳法的文字记载,可是当亲眼见到动作的时候,范书遇还是觉得震撼。   相当震撼。   当惊鸣在长空里乍然消失时,余音绕梁,可是,斗台上已经没了人影!   大火开始衰退,斗台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只剩下一地的沟壑和伤痕,证明方才那一切的存在。   “木小六呢?”范书遇心都凉了半截。   莫岚坐着轮椅,慢慢地来到范书遇身边。   “他死了。”木小七说,“气数已尽。”   “所以他说了,没有如果。这个拳法,以我们现在的身体状态,只能展示一次,如果你记不住,那他就枉死了。”木小七笑。   范书遇脑中紧绷的弦又一次断裂,他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直到视线在空中和窦章交汇。   他发现,窦章手上赫然多出来一把剑,就是刚才木小七用的那把,这会儿没了火光围绕在四周,他们才能看清剑的模样,这剑的剑身是黑色的,不如连如清的那把漂亮闪耀。   看上去只是一块废铁。   可是这块废铁刚才在木小六手里,像神器。   范书遇知道,这把剑落在窦章手里意味着什么。   是传承。   *   “该教的,都教给你们了,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莫岚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窦章,你留下,书遇,你跟小七去村庄,找王顺。”   “是,师父。”木小七最后看了一眼斗台上的灰烬,朝范书遇招手,“走吧书遇哥。”   范书遇难以接受。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跟上木小七离开斗台一段距离后,才问:   “真的不在了吗?”   “真的。”木小七背对范书遇,“我们是木头人,本来就是没什么寿命,展示拳法是很消耗精神力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木小六和木小七吗?”   “一二三四五,都已经死了。”木小七快步走着,“在这山上也有很多生命在流逝,和时间一起流逝,所以我们在和时间赛跑,我们把自己会的东西不断地精进,我们锻造合适的武器来承载这样的能量,把赛博朋克和中式武林融合在一起,我们会的功夫一定不能断在自己这一脉。”   “好在你们终于来了。”   范书遇皱眉:“.....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们?”   既然这么危险,既然濒临失传,既然有这么多无可奈何和庞大的责任,为什么还要继续蹉跎?!   如果他和窦章一直没来松塔山呢?   “时间没到。”木小七只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范书遇有点生气了,他眉头紧锁:“你们到底在瞒着什么。”   “你会知道的。”木小七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但是只能靠你自己。”   *   斗台。   窦章被留了下来。   他紧紧握着剑,随后手一压,那把剑就被他狠狠地插在地上,剑身嵌入泥土里。   “差不多可以了。”窦章冷着脸,“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去,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继承这么危险的术法?”   “我父亲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的,这么多年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又是被谁杀掉的。全部告诉我!”窦章几近嘶吼。   莫岚只是冷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在发火。   不论是愤怒还是伤心,都是一种极其浩瀚的情绪,只有达到某个阈值的时候才会爆发,这是人类情感的蓬勃。   会生气,说明心里还是有善,有义。   莫岚忽然叹气。   “窦章,冷静一点。”他看着窦章欺负的胸膛和黑的发青的脸色,以及窦章眼睛里藏不住的怒火,“如果只是一个木小六的死就足够让你自乱阵脚,那以后怎么办?”   “什么狗屁。”窦章冷冷,“死亡还不能让人愤怒,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莫岚点头:“果然。这话你父亲以前也和我说过。”   “你别总拿窦良辉来当挡箭牌,我说了,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窦章这暴脾气一点就燃,前几次还能忍一忍,今天就像个炮仗,对莫岚也完全没了什么客套和尊敬。   “你父亲和我是在边界线认识的。”莫岚看到窦章的模样,无奈道。   “当年,我只是负责肃清边界线丧失和变异体的一个小士兵,当年镇卫联盟也还没成立,庸城也没成立。庸城如今的几大区域是曾经互不干扰的几个人类防卫城,里面什么人都有,黄种人,白种人,黑人,大家语言不通,都对突如其来的末世危机束手无措,那时候只想着苟且偷生就好,所以防卫城内的人互帮互助,共享自己手里的粮食和水。”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在各大城区周围出现了赛博精神病和丧尸,他们无条件杀人,靠吃生人的血肉存活,没有自主意识。这个危险立刻打乱了众人散漫的心,有的人决定闭门不出,大量屯粮,有的人决定义愤填膺地帮大家铲除异己,成为英雄。”   “可惜,当时还没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来对付这些东西,直到几大城区的首领决定合作,并且建立联邦。也就是现在的庸城。你能看到庸城庞大的疆土地界,其实是已经肃清了某些区域的丧尸,才能合并的。”   “庸城成立之后,这里成为了最出名的赛博朋克城市,因为葛云央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制作出惊世骇俗的‘母脑’系统。”   “而当我在负责清除边疆变异体危机的时候,就遇到了你父亲。”   “窦良辉当时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他身边带着你。”莫岚说。   窦章眉毛一动。   “然后呢?”窦章皱眉,“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你当然不记得。”莫岚反问,“你记得什么?你对你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吗?你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医院出生的,从小居住在哪里吗?你知道你有什么街坊邻居吗?你在哪上小学,上初中?你的老师同学朋友,都长什么样?”   “........”窦章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只记得我小时候经常玩黑客魔方,住在小平房里,房间很整洁,摆的全是我感兴趣的代码拼图。还有一些模糊的片段,是窦良辉喝酒,我在马路上追他,他经常带我到各种垃圾堆旁,用报纸垫着后背就能席地而眠。”   “那是你多大时候的记忆?”   “黑客魔方是小时候,五六岁。马路那些,十几岁吧。后来有一天我从垃圾堆边醒过来,发现自己身边放了一袋子庸币,窦良辉就从此消失了。”   窦章说:“他把我丢掉了。”   莫岚点头:“你只记得这些。你甚至不记得你见过我,当初是我给你打了一剂营养液,你才活下来的。那时候你父亲不知道被什么人伤了,很重,你和你父亲都奄奄一息,一看就是很多天没吃过一口饱腹的东西,嘴唇干得吓人,我见过的丧尸都没你们干枯,瘦成纸片,手指都是粗糙的,皮肤发皱,极度缺水。”   “这么说,你是我救命恩人?”   莫岚看他:“我倒是没觉得自己是你救命恩人,救你命的人是你爹。你也不用这么刺我,既然你很着急知道答案,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可是我担心以你现在的本事,还不足以承担起那些东西。”   “我需要承担什么,我自己心里会有考量。比起你自己觉得我承受不了,还不如让我来做决定。”窦章说得很坚定,“我想我有资格知道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请您告诉我。”   莫岚沉默了很久,山上的雪又开始落,空气里弥漫着硝烟。   “哎。”莫岚转动轮椅,来到窦章身边,他抬头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人,开口:   “当时你父亲的戒备心很重,他对所有人都不信任,走到哪都带着你,牵着你的手,生怕你被人抢走,而我为了帮他活下来,隐瞒着当时所有的战友,把你和你父亲藏在我的小屋子里。负责清扫变异体的军队在边界线安营扎寨,而我每天从营地那多要了一点食物,带回来给你们。”   “一个月时间,我瞒着所有人,带你们在边界线四处转悠,也是东躲西藏,你父亲很怕被人发现,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但如果一个人心里藏了太多东西,总有一天是需要宣泄出来的,否则就会生病。”   “你父亲不是藏不住事的人,他每天都脸色阴沉,看上去很可怖。我不厌其烦地帮他包扎伤口,告诉他这里是庸城,这里比外面安全多了,城区内没有丧尸,没有变异体,巨大的防护罩笼罩在城市上,放射尘和变化莫测的太阳辐射都伤害不了你们,空气里充满干净的氧气和水分,可以大胆地呼吸。”   “我对你也当自己亲儿子看待,慢慢地,你父亲开始信任我。”   “我们成了朋友。”   窦章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只是莫岚的一面之词,事实是如何,他不去过多地揣测。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后面又分开了?”窦章问。   “你父亲不愿意加入我的队伍。他说他有自己要找的人。”   “要找的人?”窦章一愣。   “什么人?”   “他说是他的上级。”   “至此,我才发现,窦良辉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普通居民。我一开始以为你和你父亲是庸城流落在外的难民,以为你们居然这么幸运,刚好在边界线附近躲过了危险才回到城区,但其实不是。”   “我暗中在怀疑窦良辉的身份,开始调查,可是毫无进展,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我在调查他。你父亲说不上来你们的身份,说不上来自己曾经居住在庸城的哪个区域,哪个街道,可却告诉我他有个上级。”   “这样的人,即使是我胆大包天了,也不敢留。所以我们爆发了矛盾,他说要带你离开,并且从此以后不需要我插手。”   “有一天夜里,你父亲带你跑了,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偷偷地溜走,但是在走之前,他找到了我。”   “他说希望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曾经出现在过这里。我从心里把他当患难与共的好友,答应下来,要求是他告诉我他到底要找什么,要去做什么,而且还带着一个可怜的孩子。”   “你知道吗。”莫岚笑,“当时你父亲就和现在的范书遇一样。”   “他们都很难信任别人,很难焐热。”   “或许,看在我好像是个正义的士兵的份上,之后我们再重逢的时候,你父亲跟我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我们重逢时,我是镇卫联盟的第一任将领,所有人都对我尊敬,唯命是从。当时葛云央要我在附近搜罗合适的资源地,他有个研究需要用到仿生人。”   “可是那时候新中城地下的晶体资源还没被发掘。于是,我只能按照命令,带队在边界线之外帮他寻找。”   “忽然有一天,我在世心塔附近见到了你父亲!”   “那时候你父亲的身边已经没有你了。”莫岚说。   窦章心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他混迹在别人带领的骑士团里,一眼被我认出来。”   “我心惊胆战,生怕他被发现。于是,我让我的心腹偷偷地去骑士团里把他带了出来,让他来见我。”   “镇卫联盟的存在是为了守护城邦的安危,但我们的重中之重是保护葛云央。窦良辉见到我以后,告诉我,他要见葛云央。”   “我很震惊。”   “我可以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窦章,你父亲和我也算半个战友,在我只是个小士兵的时候,我曾经傻乎乎地告诉过他我的理想,就是成为能镇守四方平安的联盟将领,我要守护末世里的净土,守护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让大家都能恢复到从前的生活。人类聚在一起只有互相合作才能一直生存下去,内斗和争抢毫无意义。”   “我很庆幸那时候我有一腔热血,把自己坦诚地透露给你父亲。他经常喝酒,喝醉了以后就会放开胆子跟我说些胡话。知道他要见葛云央,我帮他要到了世心塔的地图,让他能顺利潜入世心塔里找他要找的人。”   “中间很多曲折,你如果想知道,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说给你听。希望你信任我,因为答应过你父亲,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而我做到了。”   “这么多年你父亲被追杀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在暗中派人保护他。但是动静太大。”   “你知道的,能坐上庸城中心指挥官这把交椅的人,一定不会只是个蠢货。”   “或许葛云央没有惊世才学,没有天赋,可是他是个聪明人。而我私下里这些小动作,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果然,这一天到来了。之后,我被我的部下,也就是现任镇卫联盟的将领砍掉了双腿,从而退位。”   “海马特不敢这么做。背后准许的,是葛云央。他不满我的行为,认为我有通敌的嫌疑,认为我居心叵测。当我得知一些真相以后,我确实对他不满,但我没想到,是我先被发现,而且葛云央动作很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制作应对措施,就已经成了个双腿残疾的废人。”   “如果你有幸日后接触镇卫联盟的人,大可以旁敲侧击地从他们嘴里问问关于我的事情,我想我曾经的一些部下,走到今天,应当也担任了不少重要职务。他们都是我教导出来的,熟悉我,我也熟悉他们。”   “下山后你大可以尽情地去验证。”   “然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你牢牢地记在心里。”   “窦章,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守护,值得你用尽一生的力气去信任,去坚定不移地做一个又一个选择。那就是你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莫岚重复了一遍。   “不只是你,范书遇也一样。”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你拼死守护,那这个人一定是范书遇!”   “你们被天上的亡灵看着,守护着。你们是一对遗珠!”   他眼睛忽然没了矍铄,浑浊不堪,泪水和岁月在里面杂糅,混成蒙蒙的目光:   “家国情怀,忠义孝道,仁爱信仰,民族精神,文化历史。”   “这些都是你们忘记了的,可是偏偏最不该忘记的!”   接下来,莫岚说了几句话,让窦章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耳边响彻的是钟声。   “窦章。”   “你父亲留给你的遗言,我想我知道是什么。”   “他让你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肺城!”   “你和范书遇不是庸城的人,你们来自庸城之外,千里之外一个遗世独立的小城市,这个城市叫肺城!葛云央为了一己私利屠了肺城,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决定灭口,所以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死光了。这段历史被人彻底遗忘了,没人记得你,没人记得范书遇,没人记得窦良辉,没人记得这座城市。”   “让一段历史彻底消亡,多么骇人听闻的罪孽!”   “你知道你是谁吗?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你不是很想知道吗,那我今天告诉你。你父亲是肺城的副指挥官!”   “而范书遇和你一样。他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甚至比你更痛苦,更庞大。因为他应当是下一任中心指挥官,但是还没继任,你们的城市,你们的家就被葛云央毁了!”   “你不记得,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记得吗?”   莫岚忽然伸手,那双干枯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直接戳上窦章的肩胛骨!   这处在汤泉里散发出异样的肌肤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翻涌起来。   而后,莫岚猛地一抽手。   窦章低头看去,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莫岚的手上躺着一只虫子。   它扑腾了两下,在没了血液滋养的半分钟后,就失去活力。   ....   窦章忽然想起,他和范书遇在尤盼盼笔记本上看到的记载。   “世界发展至今,有三种办法可以让人失去记忆。其一,物理失忆,例如疾病,车祸。其二,植入芯片篡改或封存记忆。其三,下蛊。”   .....   莫岚再开口的时候,连松塔山的雪都在此刻静默: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你也有权知道。”   “你的眼睛,是范书遇给你的。” 第144章 松塔山   *   “这条蛊虫,我给你吸出来了。”莫岚的声音沧桑,“记忆恢复没那么快,而且不是一开始就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只会从你失去记忆的节点不停地往前倒推。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窦章的表情很僵硬,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鲜活的错愕证明他还呼吸着。   “我所知道的也很有限,比如当年在肺城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没有亲眼见过,你父亲也没有告诉我细节,。甚至他要在世心塔找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汤泉药浴会慢慢地排出你体内的蛊毒,这蛊虫在你身上扎根了快十年,不是那么容易清除余毒的,抓紧时间把木小六教给你的东西学会,对排毒也有用。”   莫岚坐在轮椅上,他似乎是有点想伸手,可又缩了回去,指尖颤抖。   τЬㄚ臫整   那双手轻轻地搭在轮椅上,看上去就像一盏枯了的油灯,已经没什么生命力了。窦章见状,忽然低下头。   莫岚一愣。   随后他笑起来,抬手摁在窦章脑袋上,揉了揉:   “真的长大了。”   “好啊...好啊。”莫岚低声呢喃,“你这臭小子平安长大,你父亲肯定很欣慰。”   “当初窦良辉做这个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样的无妄之灾,或许你不记得也是好的。所以我常年住在这雪山上,即使知道些陈年旧事,也不敢去找你。你十多岁的时候,你父亲和我怕你担不起厚重的仇恨,你如今二十多岁,我怕你不自由。”   “我们不想把复仇强压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有些事情忘记了是好的,没必要一直折磨自己,可有些事情不能忘。我每天坐在山上看白雪,看日落,看茫茫高山,仰望天俯瞰地,都在纠结,到底该怎么选择才是正确,即使告诉你了,你又能做什么。”   “你父亲选择封存你的记忆,是为了让你后半生无忧无虑地在庸城活下去,像个平凡人一样简单地去感受生活的酸甜苦辣就好,不用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被死去的人惊醒。他是长辈,天塌下来了也应该先是他给你撑着。可当我得知窦良辉也不幸离世后,这把炬火一下没了交接的人。”   “我纠结啊......我万分纠结。”莫岚揉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纠结着纠结着,你就上山了。看到你和范书遇站在我面前,我......”   “热血难凉。”   窦章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低着头,任由莫岚把他黑发揉成鸡窝。   “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你父亲当初会选择告诉我某些实情,或许也是想让我帮帮他。没有人可以完全摆脱别人的帮助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现在科技发展太快,你是黑客,你比我更清楚老一辈的人在面对最新科技的时候会如何束手无措。年轻人也一样,信息差和飞速发展的朋克一定会在某个时刻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决定,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莫岚叹气。   他收回手,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垂垂老矣,步入寒冬。   “...那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窦章问。   “你啊。”莫岚笑,“你听说过一眼双瞳吗?”   窦章瞳孔皱缩!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生来就是重瞳。窦良辉告诉过我,小时候你先天眼睛残疾,视力不好,所以被当做怪胎,每天身上脏兮兮,很容易被人欺负。”   窦章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他几乎没听到莫岚接下来说了什么,因为没人比他和范书遇更了解重瞳!   鼓生就是重瞳。   尤盼盼的笔记本上也花了大量笔墨记载重瞳。   但鼓生是仿生人,制作他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刻意给鼓生塑造了一个不完美的身体。按理来说,制作仿生人应当是越精美,越强健越好。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联系吗?   窦章忽然觉得亚特兰蒂斯不应该只是简单的海底之城,这背后牵扯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后来你可以做手术了,但是找不到人为你捐献眼睛。重瞳治疗需要适配的活人的眼球,否则会从此失明,而且无法佩戴义眼。这个为你捐献眼睛的人,是范书遇。”   莫岚的话压在窦章身上,让他惊悸。   “其实我不知道你和范书遇在肺城时期的过往,因为窦良辉没告诉我,他没有和我聊太多你们的过去,只是告诉我他将来打算做什么。”莫岚咳嗽了一声,嗓子里卡了痰,“某天夜里窦良辉喝了酒,很兴奋地找到我,说他多年以来的愧疚终于缓解了些许,我好奇,逼着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他儿子有个恩人,但后来和他们走散了。他一直在寻找,以为对方已经死了,但庸城赏金猎人评级榜上忽然横空出世了一个名字,叫范书遇!”   “他把评级榜截图打印出来,拿着一张纸给我看,指着范书遇说,就是他。”   莫岚摸了把白花花的胡子,笑:“那时他笑得很开心,我很久没有见过窦良辉笑得如此轻松。”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你,你父亲,和范书遇的全部。”   “你身上具体经历了什么,等蛊毒褪去,慢慢地,记忆会复苏。到时候,你会知道谜底的。”莫岚声音沧桑,他解开衣服大衣的扣子,伸手在缝在内侧的口袋里摸索了下,随后抽出来一张已经泛黄的皱巴巴的纸,递给窦章:   “这傻子高兴到直接把截图打印件落在了我这。我可是好好地替你们保管了啊,别忘记我这份恩情!”   莫岚啧啧两声,把那纸拍在了窦章胸口。   胸口忽然有股热流,窦章低头皱眉,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抚平。   画面上确实是范书遇的名字,这三个字金光闪闪的,看上去无比辉煌,恍惚间如同范书遇的一头金发般。   “....我们认识。”   “很久以前就认识....?”窦章说。   莫岚道:“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   过了许久,窦章才哑着声说:   “谢谢。”   “崩来这套。”莫岚表情恢复如常,他如释重负地拍拍窦章的肩膀,把憋了好多年的话说完,感觉灵魂都瘦了几斤,“接下来,轮到你们做选择了。”   “前人铺路,前人夜行,是为了给后人在沿途点亮灯火。至于你们在分叉口要如何决定,直接影响你们最后的终点。”   “现在我问你,孩子。”莫岚温和地笑,“你要怎么选择?”   “也许肺城消失的那一天,正好有位漂亮的女子决定和心爱的人结婚,有个老人在医院产房抱到了可爱的小孙子,有老师在课堂里教书,有工人在工地大汗淋漓地搬砖,有人幸福地欢笑,有人流落街头为了下一顿饭发愁,有一座高楼崛地而起,有一朵花枯萎,有温室大棚在运输新鲜瓜果,有一场浪漫的黄昏日落。但是在那一天,这座城市的记忆定格了。”   “仇恨,被血洗的街道,死去的万千亡灵,无法言说的遗憾,消亡的历史和文明,爱,希望。”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下山。一旦离开,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去享受平和的世界。甚至,我可以重新练蛊,把你的记忆封存。”莫岚看着窦章,“如果....你要留下,我会把毕生所学教给你,让你可以推翻可悲的统治。”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该到后人抉择的时候了。”莫岚轻声重复,叹息连连。   窦章又是沉默良久:“那范书遇呢?”   “嘛。”莫岚扬眉,“实话告诉你,我很喜欢,也更心疼这孩子。私心里呢,我希望他接下来遭的罪越少越好,所以,我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再决定怎么锤炼他。”   窦章:.........   头一次听人把偏心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范书遇为了找到自我,为了消失的记忆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想他应当早就有觉悟,比较难搞的是你这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野得很。”   “说吧,你什么想法?”莫岚啧了声。   莫岚是认真的,不论窦章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是基本的礼貌,他不会把那些东西强加在窦章身上。   但窦章却拔起来地上那把黑剑,他平静地说:   “我在山下遇到过一个老人,他说人的记忆比人的生命走得更远。既然总有人要背负使命,那就给更有能力的人好了。”   “肺城的历史已经不在,但我要名垂青史。”   *   范书遇跟着木小七穿过池水,终于接近了村落。   “王老。”木小七叩响一扇门,“我把人带来见您咯!”   里面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是兵器掉落在地上,接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范书遇看到一个雄壮魁梧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下巴上有一摞络腮胡,体格虎背熊腰,身上穿着盔甲,手臂和腿部都带着护腕,头发扎成丸子状,在见到范书遇的第一眼就道:   “终于来了?”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王顺。镇卫联盟第三骑士团前团长。”他拉开门,让范书遇和木小七走进去。   “您好。”范书遇礼貌地点点头。   王顺的肌肉很结实,抬手的时候肱二头肌会虬结,像鼓鼓囊囊的小山包,他整个人都比范书遇大了两圈,看上去一巴掌能拍死一头牛。   能练成这样也是需要天分的,有些人天生只能练成六块腹肌,有的人则可以有八块。   范书遇有些惊奇地看着面前魁梧雄壮的男人,他站起来都快顶到天花板,目测有两米高。   “小七,你先出去吧。”王顺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呼出口气,然后掐灭,“这里交给我就行。”   “好的。”木小七笑眯眯地应。   他带上门后,屋内只剩下范书遇和王顺。   “莫老说让我跟着您学,学什么?”范书遇问。   王顺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盏茶。   忽然他开口:“刚才我听到斗台那传来爆破声,木小六死了?”   范书遇心里一惊,面上点头。   “哎。”王顺摇头叹息,他看上去也不知道是难过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表情相当复杂,那双充满气魄的眼睛盯着桌上的一杯茶,“行吧。”   “就这样吧。”他低声。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王顺站起身。   这栋木屋的构造有些特别,就像当初在鼓生的球居里一样,给范书遇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直到王顺在墙角摁动一个按钮,原本平坦的地面忽然爆发出声音。   一道隐藏门拔地而起,慢慢地扭转开,露出地下的光亮。   范书遇刚好就站在门旁,他低头看着下面忽然显现出来的水纹,心中有了猜测,知道这下面是个像墓穴一样的东西。   甚至还有楼梯。   王顺走在前面,狭小的入口让王顺钻得有些艰难,他下楼的时候还需要弓着背。   “这里几口棺材,装的都是镇卫联盟的骑士们。”王顺把地下墓穴的等给打开,干冰缭绕在四周。   这几口棺材做得非常精美,没有安装花里胡哨的霓虹灯,雕刻纹路,可棺材干净整洁,平面玻璃盖层上连指纹都没有,一看就是每天都有人在这里打扫。   “这是木小六。”王顺语出惊人。   他指着其中一口棺材,范书遇低头去看,见到一个年轻清秀的面孔。   他平静地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尽管毫无生机,可也能让人想象到曾经的他有多辉煌,带领着自己的部下和战友们冲锋陷阵,镇守一方土地的平安。   甚至木小六的身上还穿着联盟骑士团的制服,像一个白马王子。   “他叫什么名字?”范书遇问。   王顺伸手敲了敲墙壁,墙壁上推出来一个电子荧屏,屏幕上蓝光如同鬼影,映射在对面的墙壁上,范书遇的脸都被照成蓝色,而那电子屏幕里开始跳出名字。   一排一排,对仗工整,字体是红色的,背景白板,就像是谁龙飞凤舞写出来的血书。   王顺指了指其中一个。   他没说话,但范书遇知道,这是木小六的真名。   “我们会记得每一个人死去的人,就算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但还有我们这些昔日的战友。”王顺的盔甲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轻微声响,那些东西看上去笨重,披在他身上如同沉重的负担,可是他走路却轻盈,丝毫没有笨重之感。   “战友的尸体保存完好,我负责把他们的‘灵魂’迁入芯片内,再交给村子里的木匠,制作成木头人。”   “这也算仿生人的一种?”范书遇问。   “算。”   王顺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复活’。仿生就是仿生。为了区别,他们选择以木头为原料,而不是皮肤血肉。   范书遇静静地站在棺材旁边,他从东走到西,从头走到尾,认真地转了一圈,看清里面的每一张面孔,他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是木小七,只是没有开口询问具体是哪一个。   只是目光在某个年轻可爱的面容上稍微停留得久了些。   这里躺着的人大多数都很年轻,原本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当年海马特继位后,对镇卫联盟进行大换血,把几个骑士团团长都换成自己的心腹,对旧部下赶尽杀绝,放火,绑架,用人质威胁,篡位,灭口,不惜一切代价,终于把镇卫联盟改头换面,变成了如今彻彻底底的忠犬。”   “镇卫联盟就是葛云央养的一群狗,我在山上经常了解山下的情况,知道网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范书遇有点难过:“也有人不这么觉得。”   “不。”王顺目光锐利起来,“他们说得对。”   “今天的镇卫联盟就是葛云央的狗!”他握紧双拳,双目猩红,“他们骂得越凶,我越是愤恨,越是不甘心!明明我们的初衷不是这样的,可海马特一上任,就把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联盟变成臭名昭著的恶棍!人人喊打!”   “当年我以一己之力杀出血路!把丧尸踩在脚下!我们曾经被变异体包围,皮肤溃烂,高烧三天三夜,筋骨里爬满毒蝎!我救过一百三十二个从贫民窟被丢出边界线的穷人!我忠心耿耿满腔热血,每天五点起来练功,从一个苟延残喘病弱书生走到强劲英勇的骑士团团长!”   “我不甘心,范书遇!”王顺一拳砸在墙上,面色凶狠,“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这蚀骨烧心的滋味你不屑一顾也罢!但今天你走进来,出去的时候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以为我们山上的人,为了你和窦章,又是制药又是造剑,是想做什么?”   “人类在末世匍匐前行肝胆相照,饿了割下自己的肉喂给战友,口渴了滴下自己的血救老弱病残,这才是镇卫联盟的初衷,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不是莫岚那种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我要的就是你们下山为镇卫联盟正道!”   “你应还是不应?!”   王顺看上去情绪激动,连肩膀都在发抖。   扑面而来的爱恨交织在一起,让范书遇异常沉默。   他发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尽管记忆里什么都没有,可碧春园需要他正名,镇卫联盟需要他正道,这片土地上太多怨念,而他只是一个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能做什么?   拿钱办事。   赏金猎人可以帮监察局待捕出逃仿生人,可以除核,可以清扫赛博精神病,赏金猎人还可以跟罪犯打交道,救命和杀人,赏金猎人都能做。   看上去风光无限,指哪打哪,可赏金猎人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自己的机构和组织,只是一条游走在城市大街小巷的孤狼。   这样庞大的仇恨和怨念他怎么凭借一己之力来承担?换做谁都不可能答应。镇卫联盟内部的革新与他有什么关系?   别人都说赏金猎人顶端的两位,一个冷血无情,一个不服管教。   走到一起以后,范书遇开始接受世间百态,窦章呢?   “我应。”范书遇忽然道。   王顺愣了一下。   范书遇身上还萦绕着淡淡的中药味,他手轻轻搭在肩膀上,目光有种穿透人灵魂的力量:“承蒙关照,不胜感激。”   在山上这段时间他除了看书也想了很多,山上和山下很不一样,这里一切都纯粹干净,洁白如雪。   既然总要有人去做的,那就让最有能力的人上路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路,那就成为开山鼻祖。   范书遇看着荧屏上还在不断闪动的鲜红的名字,他说:“这些人我都记住了。”   王顺一个两米的大汉忽然就热泪盈眶,挺直的背脊松垮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想要什么武器?”王顺问。   他带着范书遇回到小屋内,把地下墓穴的门给轻轻盖上。   “这里有最好的武器师,你可以尽管提你的要求。我记得你有一把枪叫响尾蛇是么?给我看看。”   范书遇利索地从腿套里抽出来,递给他。   “这把枪是谁做的?”王顺问。   “老汉。一个黑客。”   “我知道他,黑客排行榜第五,不过已经缺失了两届黑客大赛,是退隐了?”   “对。他开了地下诊所给人看病,也负责改造轻武器。”   王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把响尾蛇在他手上更显得小巧,他的大手不停地摩挲着枪身,说:“这把武器从老汉死亡以后,就没怎么仔细维修过吧?”   “对,我暂时没有找到值得信任的人。”   “行。”王顺看向他,“过两日我再把它还你,到时候试试看。”   *   范书遇在王顺的屋子里喝了一盏茶,耳边全是乒乒乓乓声,王顺自己有个隐藏空间,专门负责锻造,他不好站在那观看,就自己坐着休息。   看上去王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涉及面广泛,不仅能打拳,锻造,还会一点黑客技术。   这样的人才如果下山,在庸城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而范书遇的余光瞥见,那张摇摇欲坠的木床旁边,满地都是纸,纸上殷红一片。   他默然收回视线。   木屋的门忽然传来动静,范书遇下意识回头。   屋外天光明亮,窦章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   两人都没想到一开门就能对上视线,范书遇眼波一凛,有点不解窦章怎么会跟过来。   而窦章却只是僵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的眼睛。   那双琉璃般的义眼被光罩上一层流萤,漂亮得如同斑斓的玻璃珠子。   金发柔顺地披散在脑后,挡着范书遇消瘦的背脊,虽然莫岚和木小七天天用药泡着范书遇的身体,但山上的物资实在有限,没吃过一口肉只能打营养剂,当然养不胖。   记忆里这个人经常从窦章的眼皮子底下窜过,有时候是匆忙赶路出任务,有时候是和故友在街角聊天打探消息,更多时候只是惊鸿一瞥,就不见了踪影。   “日安。”窦章说。   范书遇愣了一下,也道:“..日安。”   窦章盯着他,心口堵着气,酸楚轻漾。   好吧。他承认自己可能是这辈子都跟范书遇撇不清关系了。   虽然他也没想过要撇清。   只是,窦章还记得莫老的提醒。   范书遇经历过什么,又忘记了什么,比窦章所遗忘的可能更危险,也更重要。   所以窥见零碎过往后的再次见面,是心动,还是心痛? 第145章 松塔山   *   “你怎么来了?”   窦章带上门后靠在墙边,后背上有一把锋利的黑剑,他没有立刻应范书遇的话。   “哟。”王顺走出来的时候瞥见屋内多出来的人,“来的正好。你背上那把剑很久没人用了,留在我这,我给你打磨,这几天你练拳的时候用简单点的就行。”   “您是?”窦章问。   范书遇介绍了下,窦章就利索地把把后背的剑递了过去。   剑柄有流云状的纹路,看上去是皮革绸缎出来的把手,可事迹触感丝滑,甚至还有温度,剑身从方才开始就不是纯黑色,极暗的火光在上面流窜,如同温热的呼吸。   “行了,没你们两什么事了。”王顺又叼上一根雪茄,压抑住喉咙里的痒意,催促,“都出去。”   范书遇站起身,朝着窦章使了一个眼色,窦章皱起眉,没多问,拉开门后,外面的风雪又灌了人满怀。   “什么情况?”   范书遇回头看了眼,带上门:“他身体情况可能不太好,但又不想让我们担心吧。”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屋内的人夹着跟雪茄,手指发抖,仓皇之间撞到床头柜,抽出好几张纸兜在嘴角,一大口鲜血就喷在纸张上,陷开一片湿粘。   “木小七不是自称自己是松塔山神医圣手么,治不了?”   范书遇:“这世界上总是有治不了的病的。”   “你还没说呢,你跟过来干什么的?”范书遇瞥他一眼。   “哦。”窦章跟范书遇并排走着,“莫老说今天不用练了,让我去村子里逛逛,感受一下当地风土人情。”   “那你感受吧,我先回去了。”范书遇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寒气冻得他鼻子都发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窦章一走近就像个移动火源,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某种热气,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情况下会让人忍不住朝他靠近。   范书遇把脸埋在衣领里,小路两侧都是茅草屋和木屋,他忽然看到好几个人躲在房檐处探头在打量他。   这些村民身上都和他一样裹着厚重的衣服,见两人从王顺的屋子里出来后开始交头接耳。   “是不是山下来的人?”   “好像是!是两个男人!”   “听说木小七死了?刚才我在做饭,听到斗台那传来好大的动静,结果跑出去一看,到处都是火光!莫老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本来做木头人就很不容易了,埋藏的人用完这一次寿命就会彻底消失了!莫老难道不心疼吗?”   “那个金色头发的也是男人吗?感觉长得比我还好看。”   一群人叽叽喳喳,其中有个姑娘忽然拨开人群,朝着范书遇走过来。   “你好!”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语气激动,手上还拿着一张红色信封模样的东西,“请问你是山下来的人吗?今天是我姐姐结婚的日子,你要不要来参加婚礼?”   范书遇脚步一顿。   他愣怔地低头,看着来人双手捧着张请帖。   婚礼?   “小柳!”一个年轻男子也跟了过来,气喘吁吁,“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婚礼马上要开始了!”   “我知道我知道。”名叫小柳的姑娘笑眯眯地拍拍面前人的肩膀,“阿元,你快点回去帮姐姐呀,我在邀请客人呢。”   “什么客人?”阿元直起腰看范书遇,也愣了一下,我去,他还没见过长得这么精致的男人!主要是那双眼睛光彩夺目,初见时惊艳不已,看久了仍觉得精美像瑰宝。   “你好。”阿元打量范书遇,“你是山下来的那位吧?”   他们好像对“山下来的人”特别感兴趣。   “我们这有个风俗,外来人如果能参加婚礼祝福新婚的新郎新娘,他们日后的生活一定会长久美满的。”小柳飞速眨眨眼,很不好意思地抬头看范书遇,和人目光对视后,又娇俏地低头,“你愿意来吗?”   原本要回木屋的计划被打断,范书遇在一众好奇的目光里接过请帖,说:   “谢谢。”   “太好了!”小柳立刻露出开心的笑,“阿元!快带人过去!哎呀你们也不要站在周围看啦,大家都一起过去吧!”   王顺所居住的地方在村落的边缘,当范书遇被乌泱泱一大帮子人簇拥着走上大路的时候,他发现各家各户的窗户,房檐,木门上都贴了喜气洋洋的祝帖。   一路上小柳都在跟范书遇说话。   “书遇哥,听说新中城有会跃龙门的电子鲤鱼!真的吗?!”   范书遇想了想:“好像是有。新中城我并不常去。”   “我想起来了!木小七说过你是赏金猎人,平时接触的人是不是都很神秘?!我姐姐结婚,找的是村里最强壮最帅气的男人,沉稳可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我觉得人生不能这么平平淡淡。”小柳舔了舔嘴唇,“我想嫁给罪犯。”   范书遇:?!   “你想嫁给罪犯?”范书遇重复了一遍,表情明显没那么镇定了。   小柳见他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哈哈笑起来:“你别误会,我不是喜欢罪犯,也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只是如果我嫁给传说中的顶级罪犯,就能接触到更隐秘的事情,想想就很刺激。我还可以配合别人,设局把罪犯逮捕!这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每天心惊胆战怕自己暴露身份.....”   她洋洋洒洒地给范书遇例句了自己想象中的情况。   事实上真正接触过罪犯的人就在她身边。   范书遇心道确实刺激,如果人有一百条命的话可以试试,但可惜人只有一条命。   小柳很健谈,就算范书遇是个冰碴子对方也不介意,跟着大部队一起走的时候,小柳时不时就逗逗范书遇,拉着他问东问西。   阿元跟在后面,嘟囔:“不就是长了金色的头发吗!我改天也要叫村子里的托尼老师帮我染!”   窦章:“不就是活泼可爱的单身女孩吗,我改天也活泼可爱。”   阿元:?   他张大嘴巴,里面能塞一个宇宙:“窦哥,您开玩笑的吧?”   怎么看窦章都跟活泼可爱不沾边吧。   “你认识我?”窦章反问。   “啊?”阿元还没反应过来。   窦章一脚踢开挡在前路的小雪包,说:“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哦!”阿元挠挠自己脸,嘿嘿笑,“我认识你的。我经常陪着木小六下山去买东西,偶尔会求求他让我多在山下待一会儿,方便我看最新的新闻。你可是大名人啊,经常出现在各大野史上。”   窦章:“.......”   “比如?”   这比如可把阿元毕生的记忆力都调动起来:“比如我知道你曾经帮一个在酒吧被人下药不幸染上毒品的瘾君子找到贩毒团伙然后单枪匹马杀进去抄起酒瓶就往毒贩头上砸,还连根拔起一大批幕后团伙!这事两年前上了黑市头条!而且我还知道上次水仙被扇巴掌,肯定和你也有关系!”   他不提还好,一提,窦章想起来一位故人。   一个特别傻逼的傻逼。对方就是专门负责流窜在各个窝点贩毒的流氓,曾经还在某条街当过□□老大的忠实跟班,混出头后致力于培养瘾君子为自己源源不断地供给财富。   窦章和这傻逼的过节很大,光是想起来就让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水仙被扇巴掌?”窦章一下抓住重点,“为什么你觉得和我有关系?”   “黑市消息说了啊,水仙那段时间下过海,你也是!纵横俱乐部周年庆的时候你和书遇哥不是都消失了吗?!在港口上来以后居然拿了通行证,你都不知道当时黑市直接炸了,从亚特兰蒂斯出现开始还没人能跟回自己家一样自如出入海底和陆地的呢!”   黑市有这些消息?   窦章皱起眉,思索了一下。他开始回想自己在海底做了什么,连如清又做了什么。   记忆一下追溯到海底公墓。   当时他黑掉了防护系统,但时间有限,所以他和连如清都很着急出去,即使窦章完全可以杀掉连如清,可因为担心对方太难缠,所以没多逗留,两人是分头离开的。   就因为他拿刀抵着水仙的脖子?   但凡看过水仙那张截图的人都说,那种伤口一定是被打出来的,可放眼庸城,B级的刘闪电挨了郭锐一掌就当场惨死,除了S级的赏金猎人以外,还有谁能伤到水仙一分一毫?   所以那种伤不是意外。   是水仙被惩罚了,是她自愿承受的。   而能让水仙心甘情愿被惩罚,这世界上估计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泪”。   窦章侧头看阿元,目光变得兴味起来,他眯眼:“多谢啊兄台,你的话让我忽然有了点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阿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能给窦章带来想法!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话说,窦哥,您是不是认识水仙啊?”阿元神秘兮兮地问,“她私下里真的和传闻中一样,不杀小孩吗?”   “........”   窦章一下没了方才的兴味盎然,只是淡淡“嗯”了声,好像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不愧是山下来的人!”阿元竖起大拇指,“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下山到处转一转,可惜我父母不同意,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好,而且我们祖训如此,是不能随意走动的。能听到哥你跟我聊山下的事,我很开心!”   窦章笑了下:“能聊的还有很多,有时间慢慢和你聊。”   “那有什么是不能聊的?”阿元眨眨眼,问。   窦章没说话。   “窦哥你怎么又不理我了!”阿元尝到了甜头,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传闻中唯二之一的s级赏金猎人,接触过的高危罪犯和赛博精神病没有一百也有五千,身上所有受过的伤那都是他的勋章!   “我还听说之前水仙看上了书遇哥,说想跟他约会!这个绯闻是真的假的?”   “很好。”窦章有了反应,他横眉一冷,“这个就是不能聊的。”   阿元:.......   “八卦新闻里还有人说你之前偷了书遇哥一枚戒指,这个呢?”   “这个也不能聊。”窦章跟个炮仗一样抬高了声音。   “.......”   “那能聊的您再多跟我说一点呗,以后我老了我就在村口摆一个摊位,吆喝吆喝给大家说书,专门说你和书遇哥的丰功伟绩。”   “你还是好好在山上当你的神仙吧,说书不适合你。”窦章嘴角一抽,“埋在土里一个瓜子都能给你说成苦情巨树。”   阿元算是听明白了:“我懂了,窦哥,我真的懂了。”   “凡是关于书遇哥的都不能聊对不对!”   窦章真的很想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但是阿元滚了就没人带他去婚礼现场了,所以窦章忍了下来,一脸衰相。   村子里有姑娘要出嫁,午后连云层都把太阳给放了出来。   有个披头散发穿着白色棉麻大褂的道士站在路边,疯疯癫癫地摇着一个铃铛:   “天地可鉴,情比金坚咯....诚我非我,爱我似我,嗔痴余孽......”   看到一群人匆忙赶路,前方就是装扮隆重的婚礼现场,这道士念叨:   “牦牛娶亲,天降甘霖。”   牦牛?   范书遇看去。   “哦,书遇哥。”小柳解释,“我们这管山上的一切都叫山神,牦牛,山猫,狐狸都是。所有的动物都被各家各户供奉着,希望它们平平安安,也能保佑我们平平安安。牦牛娶亲是祥瑞的征兆。”   前头传出敲鼓的声音,几个壮汉光着膀子,在敲锣打鼓,人群簇拥里有个穿喜服的喜娘笑意盈盈,看上去和小柳长得有几分相像。   红毯两侧摆满了圆桌,桌上菜肴丰富。   范书遇目光移不开那些菜,他这几天都是打营养剂度过,口腹之欢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才发生过的事。   “我们坐在这里吧。”小柳指了指第一排的圆桌,周围的村民们都在悄悄地观察他们。   主要是范书遇的头发太显眼。   阿元领着窦章也走了过来,还没等阿元伸手,窦章非常自然地拉开范书遇身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去,稳稳当当,有一种誓死不起的气势。   范书遇左边坐着窦章,右边是小柳。   “书遇哥,你要不要尝一尝这个?”还没等人到齐,小柳就迫不及待地给范书遇夹了一筷子,是鱼肉,摆盘很精美,看上去刚上没多久,甚至还冒着热气。   “他不能吃。”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范书遇:........   莫老说过,现在是在试炼阶段,而且范书遇还得继续泡药,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打营养剂是最简单粗暴的补充能量的方法。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范书遇笑:“我不用了,谢谢。”   听上去很客气礼貌,而且文质彬彬。   小柳脸色一红,收回手:“好呀好呀,那你坐着玩一会儿,我还得先去找姐姐,婚礼上人太多了,我要帮忙。”   范书遇点头,小柳于是站起身离开。   阿元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小柳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淹没在远处的人海里,他才埋头开始剥瓜子。   “跟你说个事。”窦章忽然道。   范书遇捻着玻璃杯,看着里面盛满了清香四溢的茶,“好。”   “什么事?”他侧头看。   近距离直视这双义眼,窦章哽了一下,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   “水仙之前脸上受伤,在黑市消息里被人津津乐道,你还记得么?”   “记得。”范书遇不懂为什么窦章重提旧事,而且还是关于连如清的。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原本可能还没细想,但既然窦章主动提及,那肯定不简单。   范书遇手里把玩着茶杯,想了会儿:   “因为我?”   桌上只有他们和阿元三人,范书遇崩出来这三个字后,阿元的手都抖了抖,瓜子差点掉地上。   他身体僵硬,目瞪口呆地吃瓜。   “嗯嗯,你们就当我不存在,我是鱼的记忆,七秒就忘了。”阿元边嗑瓜子边支吾。   当然不可能当他不存在,窦章声音极小,从阿元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两人的嘴巴在动,什么声都没有。   于是阿元干脆埋头,愤恨地剥了很多瓜子。   “怎么说。”   范书遇:“要想伤到连如清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从现有的情报来看,纵横三大的关系不错,至少我们比别人都清楚,顾衫蕊开的那一枪绝对不是内斗。而是一种解放。”   “如果当时顾衫蕊没有开枪,你我自顾不暇,邢千婳又和密星交手,那连如清怎么办?”   “看着连如清冲上去把连小青生吞活剥了?”   “蛊毒本来就无解,极其难控制,连小青就算是仿生人,可死了就是死了。”   “而且要让一个母亲去杀掉她爱的孩子,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   “所以我更倾向于顾衫蕊的那一枪是为了帮连如清,而不是所谓的自相残杀。”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纵横三大一定比我们想象中更亲密,而且她们都是女子。”   “罪犯的友谊也是友谊。”范书遇重新回到最原本的问题,“为什么连如清在海底公墓上岸之后会受伤,首先排除了是顾衫蕊或者邢千婳对她行动的不满而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针对。”   “监察局目前还没有可塑之才能伤到连如清,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没有说那个名字,但从窦章的表情上已经可以看出,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那,他又为什么?”   范书遇顿了一下,他忽然就笑了,手指一压,把茶杯摁在桌上,桌沿发出轻响。   范书遇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逼视窦章:“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和泪关系不一般?”范书遇直言。   “我可没这么说。”窦章盯着他,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但窦章却收敛了锋芒,转而垂眸,“真正和你关系不一般的人是我。”   范书遇顿住,眉毛微微扬起。   这话又是从哪得出来的???   “别拐弯抹角,你从莫老那知道了什么,干嘛突然想到泪。”范书遇觉得窦章开始跟他打哑谜了。   窦章道:“你记得连如清和你在海底发生了什么吗?”   “当时她朝你的脚踝开了一枪,贯穿伤,别告诉我你忘记当时多疼了,回去以后连路都走不动。”窦章觉得光是看着都心绞痛,“而后连如清就被人扇了巴掌,扇到鼻青脸肿,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出任务的时候还被拍摄到。”   “如果非要说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那只有一种解释。”   “——泪,不希望你受伤。”   窦章继续:“加上上次在伏录颂父母的房子外,密星也不敢碰你。”   “我现在非常好奇,在你失去的记忆里,和这位神龙不见摆尾的纵横俱乐部boss有什么故事。”   他嘴角带着弧度,眼底却深不可测,黑瞳沉沉,“为什么他要连如清邀请你加入纵横俱乐部,为什么三大对你格外优待,为什么同样是敌人,我被纵横俱乐部追杀,你的飞行公寓却是避风港。”   “这不公平,对吧。”窦章说,“虽然我也不稀罕纵横俱乐部,但我在意的是你。”   范书遇喝茶的手也不稳,差点还呛到。   “......差不多行了。”范书遇心虚地朝两边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说,“你今天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窦章是不会张口闭口就......说这种话的人。   听得范书遇耳朵都发烫。   “书遇哥!!!”远处人影出现,小柳抱着好几盒喜糖走了过来,“我忙完啦!”   “刚才我在后面看到姐姐笑得可开心了,她今天特别漂亮,请了全村最会化妆的女孩帮她整理妆容,我还看到了我姐夫,天呐你是不知道,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居然偷偷藏在树后面掉眼泪,我怕他不好意思就没走过去打扰。”   小柳目光带着憧憬,“原来嫁给喜欢的人,娶到心爱的人会这么开心吗?”   “书遇哥,你有喜欢的人吗?”小柳拉开椅子坐下,一坐下就语出惊人地问。   “.......”范书遇反问,“你有吗?”   应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抛还给别人。   “我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人,不过要说特别有好感的,今天有了!”小柳笑眯眯,她嘴角还有梨涡,“书遇哥,如果有一天你重新回到山上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噗——”范书遇的茶忽然变得很烫嘴。   “你说什么?”范书遇面色僵硬地问。   “我开玩笑的!!!没事吧没事吧?”小柳没想到范书遇反应这么大,她担心坏了,“要是被莫老知道了我肯定要被骂死,书遇哥你现在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是重中之重,这茶烫不烫啊,你有没有伤到?”   范书遇接过纸巾,擦了擦自己手腕上溅到的茶水,说:“我没事,我自己来吧。”   他婉拒了小柳要帮忙的好意,自己慢腾腾地把茶水擦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为什么,桌上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忙完了的两人抬头看去,发现坐在范书遇左边的人神色如常,只是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并在一起的木筷拆开,看上去相当阴沉地将筷子搭在杯口。   阿元嗑瓜子的速度加快了,他激动又颤抖地转动眼睛,在前方两人之间来回瞄。   阿元:嗑嗑更健康。   他和小柳视线对上,两人都飞速转移,强行把戏演下去。   气氛一时间说不上是奇怪还是刺激。 第146章 松塔山   *   “莫老来了!”宴席上有人惊呼出声。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莫岚坐在轮椅上,后头跟着木小七。见居然只有木小七一个人,旁边桌子上有人小声:“所以小六真的死了.....”   原本是大喜的日子,饭桌上忽然弥漫出悲伤的气氛。木小七推着莫岚,在人群里找到了一抹金色。   “去那吧。”莫岚开口。   木小七应了一声:“诶。”   他推着莫岚来到范书遇他们坐的桌旁,这张桌子本来空空荡荡,一下显得有点拥挤。   范书遇见到人过来,要站起身:“莫老。”   他刚刚撑着椅子就被莫岚摁住,动弹不得。   “手伸出来。”莫岚忽然笑眯眯地看着范书遇说。   “你也是!”他又对着窦章中气十足地吼。   这如雷贯耳的气势,仿佛坐在轮椅上的人只是在累了在休息,不是腿残。   两人同时伸手,窦章这几天在阳光暴晒下训练,皮肤比范书遇黑了几个度,反而是范书遇看上去白白嫩嫩,气色相当好。   莫岚在他们手心放了个玩意,一人一个。   范书遇低头,瞧着自己手心里的木头人,这个玩偶像个挂坠,只不过长得......   “不喜欢?”莫岚瞅着范书遇的表情。   “喜欢。”范书遇顿了下,“就是感觉它长得有点一言难尽。”   阿元好奇极了,直接站起身走过来,他捂嘴伸手一指:“这不是窦章吗!长得一模一样啊!”他说完还拿起那木头人比对了一下。   窦章:.......   他语气轻飘飘落在范书遇头顶:“...我长得很一言难尽?”   窦章手心里也躺着小木头人,和木小七木小六不一样的是,这种仿生玩偶似乎没有自己的意识,四仰八叉地躺着,眼珠也不会转,活脱脱一个死气沉沉的物件,毫无灵魂。   “这是什么?”范书遇问莫岚。   莫岚摸着胡子,神秘:“考验。”   “.......”好吧。   范书遇盯着手心里的木头人,这东西好像确实是按照窦章做的,五官一样,连不动的时候板着的脸都凶神恶煞,仿佛下一秒就能立起来邦邦给人两拳。   而窦章手里的木头人最亮眼的地方在于,有金灿灿的头发!   木头人居然有头发。   阿元新奇地敲着,“莫老,这是您的新作吗?起的什么名?”   “木小小一,木小小二?”   莫岚冷呵一声:“你想的名字太普通了,这两个叫‘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们可是从一根千年木上雕出来的!”莫岚捂着胸口,露出一副呕心沥血的表情对向范书遇和窦章, “我苦熬三天三夜才制作出来这么一对仿生木头,把它交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顺利完成考验,不是给你们当花瓶一样摆在房间里只要个好看的!”   “所以别嫌弃,将就着用一用。”   范书遇发现手心里的‘窦章’甚至胸口的刺还没磨平,莫老给缝的缩小版毛衣也大喇喇,摸上去一手的绒毛,范书遇只是一拽就差点脱线。   确实是有点赶工的意味在。   “这个要怎么用?”范书遇疑惑地把‘窦章’翻来覆去地在自己手心里捣腾,还捏了捏小木手,手心里有粗糙的触感。   一道粗重的倒吸凉气声从旁传来:“....你悠着点。”   “怎么。”范书遇扭头,“你疼?”   他还真的疼!   见了鬼了。窦章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方才那种诡异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莫老一脸高深莫测:“这两个东西会和你们本体连接,所见所感都和你们相连。以及,你们可以试试在上面滴血。我之前让你们泡澡的时候,在你们安装的义体上重新嵌入了一种部位单元,能和这木头人内芯里的芯片互相感应。”   “山上不能用精神体,没有信号也没有对讲机。你们可以用这个对话。”莫岚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晚上你们都在干什么!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要各自跟着人训练,该克服的艰苦都得克服。”   “所以这是用来联络的?”范书遇把玩着小玩偶。   莫岚点点头:“一粒小石子放在地上,平常人只会觉得硌脚,聪明人却能借力打力,以小换大,用来做些更特别的事。这两个木头人你们要怎么用,得你们自己决定。”   范书遇觉得既然是莫老亲自打造的,那肯定不仅是能互通心意这么简单。   莫岚话音刚落,范书遇觉得自己腹部也传来一阵奇怪的热流,他猛地朝都在看去,发现窦章正用指腹摩挲着手心里木头人的肚子。   “.......”   他刚想开口,却瞥见窦章的眼神。   黑瞳倒映着木头人的身影,眉头微皱,眼底却是说不上来的浩瀚的情绪,好像被什么回忆纠缠着。   看到这个眼神,范书遇有再多话也都压了下去,安静垂眸。   婚礼上又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新娘穿着大红的喜服出现在走道上,她脸上果真带着幸福的笑容,被长辈牵着手,引入婚姻的殿堂。   周围的看客们眼睛里充满了细碎的星星,莫岚坐在范书遇身边,和小柳有说有笑。   木小七还准备了一个看上去比人的脸还大的红包,里面包了好多庸币,虽然可能山上的人用不上,但多少是个好彩头。   看到小柳的姐姐结婚,范书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把木头人放在桌沿,两个木头人却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一起,互相盯着对方看。   从范书遇和窦章接手他们后,木头人的眼神逐渐有了高光,慢慢地有了所谓的灵魂,活动也自如起来,手指十分灵活,踝关节还能扭转一百八十度。   范书遇注意到,在他们三点钟方向也有一桌参加婚礼的村民,忽然有起哄声传来,有个小伙子面红耳赤,眼神在某位漂亮的姑娘身上流连,可想看又不敢看。   而那位姑娘在起哄声里也慢慢地红了耳朵。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这个村庄里的下一对新人。   “你有喜欢的人吗?”范书遇耳边又回响起小柳的问话。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好像对一个经常流连在各大危险分子之间的赏金猎人来说,“喜欢”这种情感是最没必要存在的。   但他盯着两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看,看到他们藏在桌下的手牵在了一起。   他想,暧昧确实诱人啊。   *   监察局。   “开什么玩笑?现在要招新?”王梅刚开完一场会回来,她帮着高马尾,整个人干练清爽,她把手上一大堆资料丢在桌上,“谁说的?”   欧包吊儿郎当地靠在办公桌边缘,在感受到王梅锋利的眼神后,他悻悻然地跳下来:“陆副官提了一嘴,魏司令就放公告了,说是诚邀各路人士参加监察局这次的招新大会。包括但不限于赏金猎人,黑客,法医,入殓师,武器师,仿生人改造师,只要是对监察局有用的,现在都能扩岗位。”   “资金哪来?”王梅一听就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知道啊,现在陆副官人在中央,监察局群龙无首了,各层的司令都在想着应对措施。王司令,您说万一要是陆副官倒台了怎么办?”欧包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   说白了他也只是个社畜打工人罢了,还是很担心自己日后吃不饱饭的。   他入职前是赏金猎人,说来也算是有点名气,可是赏金猎人有个不成问的规定,入了这一行就代表着绝对中立,也是绝对不稀罕和监察局这种乌烟瘴气的集权制机构同流合污的。   赏金猎人是野狗没错,但野狗还挑骨头呢,那种酸溜溜醋嗖嗖的骨头他们也不屑于叼!   但欧包却违反了赏金猎人的圈规,一条黑灯瞎火的路走到底,成功被监察局给招安了!   现在再想重新做回赏金猎人,那可是难上加难,他但凡要是脱掉监察局这一身的制服走出去,再被官方宣布卸任革职,走在街上都能被别的赏金猎人绑架了给带回去关着,让他这条曾经做过监察局的警犬的跳梁小丑一辈子见不到阳光!   欧包脑补了很多自己惨死街头或者被囚/禁到大小便失禁的悲惨下场,手臂上瞬间起了疙瘩,浑身刺挠:   “王司令,您说句话啊!”他鬼哭狼嚎。   王梅把桌上的文件捏起来,“砰”一下砸在欧包脑袋上:   “说什么呢你。别瞎想。”   “我明白地告诉你,陆副官不会倒台的。”   欧包摸着自己的脑门,“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我昨天去送他了,在顶层办公室。”王梅想到那个情景就心里发毛,“我听到陆副官在和人打电话。”   “和谁?”欧包好奇。   “陆局。”   什么?????   欧包整个人虎躯一震,他嘴巴一张,震惊得半天说不上话:“陆....陆局?!”   陆平渊!   别说是王梅,就算是在监察局待了多年,资历算老的方明正都未必见过陆平渊本人!   从欧包入职监察局以后,他才发现,某些八卦和城市传闻不是空穴来风的,它们能流传出来就有一定的道理。   比如,外面的人都说,陆平渊其实已经死了。   欧包在监察局待了几个月,还确实从来没见过陆平渊。   他倒是经常见到陆二狗,毕竟陆二狗来去匆匆,风风火火,还经常爆粗口,对下级一向都是一视同仁地瞧不起,逮着一个错误就使劲地骂。   但是他没见过陆平渊。   一个从来没出现在大众视野的人,不就是社会性死亡了吗?   “司令,你确定没搞错吧?!副官在和陆局打电话???”欧包心跳加速,在胸腔里乱撞,“不是说陆局已经死了吗?”   “谁说的?”王梅看他一眼,“监察局虽然一向都是陆副官拿主意,但也没人说过,陆副官上面就没有别人了。”   “也没有人告诉过你,在监察局里权利最高的就是副官吧。”王梅淡定自若地把那叠东西又重新丢回桌上,“更甚。你现在出去瞧一瞧。”   欧包不懂王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跟着一起走出来办公室。   每一层的司令办公室外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事的名字,各部门的都有,很齐全。   而最顶上,赫然三个大字。   “陆平渊。”   ——监察局局长,一手创建监察局,功勋无数,权力滔天。   当初的查仿行动也是他一手推进的。   只不过当初,查仿行动开始的初衷是因为庸城内有太多人想走歪路,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仿生人来服务自己,而公司也叫苦不迭,陆平渊这才决定和公司联手,严查那些地下私人制作的仿生人,和一些出逃并且在外为非作歹,试图翻身把歌唱从此不做奴隶的激进型仿生人。   但现在,查仿行动有点变质了。至少从共情检测开始往后的阶段里,计划似乎出现了偏差。   第一个致命的黑点,就是女子健康福利院。   只不过这个黑点,好像有人在试图抹去。   王梅伸手,指着最高的那个名字道:   “只要这个名字还在这里一天,监察局就一直都是他的。”   “陆平渊的监察局。”王梅重复,“大家都这么说。”   “所以没死?”欧包有点不理解了。   “没死。”王梅点头。   “那为什么......?”欧包卡了一下,因为正好有人经过,同事朝着欧包挑眉,还弹舌:“哟欧包,又跟你的司令官在一起啊,你们二人在约会呢?”   那人说完就一溜烟拐角,消失在视线里,欧包想骂人都逮不着,只能对着那个墙角吹鼻子瞪眼!   “司令,你别听那傻逼胡说八道,我回头就把他揍一顿。”欧包冷汗都下来了。   那小子是要玩欧包的命啊,谁敢在自己上司面前开这种玩笑。   但欧包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看自己不爽。   大概是看王梅不爽。   他一下又沉默下来了。   整个十一层其实就没人把王梅放在眼里。   “不必在意。”王梅看都没看那人一眼,但却记下来一串放在别在那人胸口的号码,“既然这个名字还在,说明陆平渊就活着,只是他一直没出现而已。”   “他在躲?”欧包瞬间get到其中奥义,“躲什么?”   “不知道。”王梅仰头看着一串串名字,这些都是前辈,以及她目前手底下掌握的所有人才。   是的,但凡能进监察局的,都是人才。   只不过在专业领域上有所成就,和这个人的人品没什么直接关系。   “也不一定只是在躲。”王梅使了个眼色,欧包了然,两人重新回到办公室,后脚走进来的欧包顺手带上门,王梅于是转身,她坐在司令官的椅子上,淡淡:   “你想想,一个人如果生存在社会里,就算是吃喝拉撒都宅在家,或者躲在什么地方,但总有人会知道的。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除了在躲,我其实还有一种猜测。”   欧包抱拳;“请指教!”   王梅嘴角一抽才继续:“....比如他没办法出来。”   “啥?”欧包惊了。   王梅垂眸,思绪万千:“我的意思是,他没办法露脸。也没办法主持重大活动。”   “你见过陆局吗?”还没等欧包回答,王梅就摇头,自问自答,“不只是你,我,我师父都没见过。这一代的监察官大多数都很年轻,你看魏来,二十出头。局里现在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岁。”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监察局没有四十岁往上的监察官?而且你做过赏金猎人,之前肯定混过黑市吧。黑市里关于陆平渊的消息吗?”   欧包一愣。   他检索了一下脑中不存在的记忆c盘,“嗯”了声,铿锵有力:“确实没有!甚至连照片都没看到一张!”   “哦,大概也是因为百灵鸟死了吧。”欧包提到了个人,“我记得当初百灵鸟还是弄到了陆平渊的照片的,只不过很快就被销毁了。还有就是,之前我认识几个专门看报纸的老头,家里珍藏不少报纸,里面也有一点点关于陆平渊的消息,不过都很正常,你现在上庸网去搜也能搜到,那还是年轻时候的陆平渊呢,当时辉煌无限啊,站在领奖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监察局正式成立的宣词!”   王梅点头:“对。现在大众能看到的只有监察局成立之初时的陆平渊。在这之后呢?一张照片都没有!他现在是头发花白了,还是精神矍铄?他现在是佝偻背脊了,还是身上八块腹肌能一口气抗三袋大米跑马拉松?”   “神秘,太神秘。这种神秘有点古怪了。除了一个名字,这个人现在在大众视线里还有什么?他也只有一个头衔罢了。”王梅转了转椅子,低头皱眉思考,“我还注意到一件事情,监察局成立之初就入职的那批监察官都陆陆续续不在了。”   “有的是去世,有的是正常退休。但监察局并没有明文规定在职官员的退休年龄是多少,也就是说这个任职只是陆平渊和陆二狗自己决定的,人事部应当有他们的得力干将。”   “你下午有时间吗?”王梅忽然问。   欧包正听得入迷呢,恍惚间被打断,咂舌一下:“啊?啊....?下午?有啊,有的。我今天没外派任务。”   “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王梅唰一下站起身。   *   监察局。   负一层机密信息库。   王梅刷了卡,录入了面容,这才被电子护卫放行。   两个重装机甲趴在地上睡觉,但眼睛是睁着的,似乎只要有异动,就能站起身砍人。   “我靠。”欧包小声,“司令官,您这跟玩我命也没什么区别,我这种级别的人没资格来信息库吧?我等会不会直接在负一层变成一具尸体吧!”   他说是这么说,转头看到一排排的档案,又问:“您要找什么,我来帮您。”   瞧瞧。   该说不说,不愧是赏金猎人出身的,混起来根本不在怕的。   王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部下。如果不能有称心如意的战友,那至少她需要一个称心如意的帮手。   在其位谋其职,王梅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软弱,否则一定走不上去。   “这里的档案都是按照年份来排的,但不需要你亲自去找。”王梅其实也就跟着方明正下来过一次,但一次就足够了,她能记住这里面的所有暗道和机关,以及操作流程。   王梅显示站在一块大屏幕旁刷了刷自己的脸,机器忽然伸出手臂摘下王梅胸口的铭牌,这个铭牌是橙色的,是新上任的司令特有的颜色。   手臂检查了一下铭牌,又对了对王梅的脸,接着居然打了个响指。   【认证成功!请往里走。】   欧包新奇地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前方王梅冷不丁地传来句话:“我劝你不要到到处乱看,别忘了你现在是踩在什么上面。”   欧包又是虎躯一震!   我去。   他就说怎么这个信息库总是有股阴风从脚底吹上来,他想起来了。负二层是太平间!   敢情这信息库他吗的建在尸体上啊!   欧包摸着自己手臂,畏畏缩缩地躲在王梅身后。   两人穿过走道,两排都是密密麻麻的档案袋,但王梅知道,袋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手上多了个手环,手环打出来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些操作按钮,王梅站在走道上数数,数到自己想要的年份以后,看到书架上的一串编码,手动输入到系统里,屏幕的光就变了变,跳到下一个步骤。   “欧包,你帮我看看哪里动了。”王梅低头在打字。   “好。”欧包的手立刻撑大自己的细眼,来回转。   “咔嚓”一声轻响,欧包伸手指:“那,司令。”   王梅头都没抬便跨步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两个书架中间,抬头是摆放整齐的档案,王梅的手环一扫,“滴”声响起。   接着,屏幕上跳出来数据。   而一旁,有个拿书机器人走了过来,它伸手把王梅刚才读取过的档案上的编码扯下来,重新拍了一个上去,但用某种材料挡住了上面的数字,让人分辨不清。   “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欧包嘀咕。   那机器人忽然看过来。   欧包瞬间一僵,噤若寒蝉!   机器人看了他两眼,只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它下意识地以为欧包才是司令官。   直到王梅清脆的细嗓响起:“不用了,谢谢。”   机器人愣了一下才转身,慢慢离去。   欧包不说话了,自己低头挠了挠脑袋,一副苦恼的表情,想说点什么,又怕自己说错话,但王梅好像根本没在意,专注力全放在屏幕上,一目十行地浏览。   “司令官,我感觉我也没什么用,您喊我来就是让我帮您听声辨位啊?”欧包小声。   “有用。”王梅忽然“啪”地一下取下自己手上的手表!   她凑到欧包身边,低声:   “ 你不是黑客么?录。”她挡住了身后一个电子眼。   鹿?   啥鹿???   一秒后,欧包脑子里跟通电了般,一个激灵!   我曹!   欧包明白了,他跟王梅交换了一个眼神。   欧包手上也有手环,但是是黑客专用。   他指腹紧张地摩挲了一下,搓搓手,手指在手表上摁了指纹,接着他一顿操作猛如虎,反正王梅看不懂。   黑客手环也发出淡淡的光。   一分钟后,两人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快步乘坐电梯,离开负一层。   欧包在办公室里捣腾,甚至直接借用了王梅的专属电脑。文件太大,手环暂时承载不了传输的工作。   他噼里啪啦打字,把操作IP转到庸城的某个山沟沟里,防止被人追到源头,还顺便设了几道防火墙。   “可以了。”欧包“啪”地摁了enter键,“大功告成。”   “我发给偶像了,但是他那边显示还没接收。” 第147章 松塔山   *   王梅看着屏幕上的“已发送”,点头:“等消息吧。”   但接下来一连三天,窦章甚至都没上线!   欧包临时被外派去除核,最近爆发的池核比较小,也不复杂,陆二狗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监察局人人都面色凝重,出任务的时候也像赶着去收尸一样,心如死灰。   “什么情况?”王梅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欧包。   欧包身上还沾着血,他反手给自己打了针镇定剂,摸出手环:   “嗯....偶像不在线,文件也没接收。”   “不在?”   “对。”欧包翻开联系人列表,“头像一直都黑的。”   “人呢?”   “好像这几天也没听到Y的动静。”欧包忽然想起来,“他两在干什么?”   “上次监察局不是有给书遇哥的聘用文书吗,里面有没有个人联系方式?”欧包问。   王梅摇头:“联系上他是直接打的蛋糕店电话。”   “据我所知,那家蛋糕店已经闭店了。”   欧包摸着鼻子:“哦....那没办法了,只能等偶像回我。”   “这事先放一放。”王梅突然捂住耳朵,通讯里传来人声,她仔细地听着,面色骤然一凛,“你跟我走。”   “去哪?”   “陆副官回来了。”   什么?!   欧包一愣。   ....   【经世心塔检查,监察局陆副官承认自己监察失职之过,碧春园,前身女子健康福利院,当年由顾姓队长代领十来位监察官清剿,批文经正规渠道上报,但由于经验不足,所得结果不适用于福利院中不符合共情检测的百来位被检测体,至此酿成悲剧。世心塔与监察局都深表遗憾,深知愧对庸城百姓的信任。最终,监察局副局陆二狗罚薪三年,参与本次案件的全体监察官革职处理,若有福利院死者相关家属,提交证明材料后可获赔体恤金五万庸币,体恤金由世心塔和监察局联合资助......】   .....   【就没了?????】   【不是,你猜猜人家为什么叫福利院。进去的人不是孤儿就是穷人吧,五万庸币看上去是不错,但毫无用武之地啊。】   【看吐了,冷处理这么多天就来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声明,滚!】   【什么意思?我们要看的不是这些,你们在推卸责任吗??】   【我来中译中一下啊诸位:这件事情跟世心塔根本没关系,是监察局的问题,但是监察局的陆副官呢也是不知情人士,挺无辜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在办事的时候做了个这么蠢的决定,所以直接审批通过了,即使后来的共情监测已经精进到给普通人和特殊人士有针对性的新检测方案,可旧版本检测带来的后果已经没办法承担了,加上时隔久远,福利院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已经很难再追究了,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们一点封口费,拿了钱就赶紧滚蛋别再继续说这件事情,就此翻篇,各位公众也不要多管闲事,世心塔和监察局都主动承认错误了,你们难道还要杀人偿命不成吗?】   【顾姓队长?谁?po出来给我看看】   .....   评论区热闹一片,但世心塔只是发了个公告,之后再没有动静。接下来的压力给到监察局。   陆二狗乘坐带着世心塔符号的专属飞行艇降落在监察局顶层的值机台,氮气喷洒四周,所有暂时空闲的司令官都从各楼层直达顶楼,纷纷单膝跪地,迎接陆二狗的回归。   他西装革履,脸上一点憔悴都看不到,反而意气风发。   “副官。”一众人齐刷刷地喊。   陆二狗看上去相当装逼地一抬手,跪了一地的司令就纷纷起身,给足了他脸面。   “明天开始每个人都给我汇报这几天的情况,今天先都退下。”陆二狗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回头看着坐在飞行艇上司机,笑:“多谢。”   司机冲他点点头。   王梅看到,司机身上穿着纯白的制服,和监察局的墨绿不同,那指腹崭新高洁,仿佛神圣不可侵犯。这艘飞行艇也很有讲究,侧身印着巨大的花纹,是庸城的城标,也是世心塔的外观,看起来像一朵丁香花。   能被世心塔的人专车接送回来,可见葛云央的排面有多大。   他立好自己的衣领,目送司机发动飞行艇,扬长而去。   “副官。”王梅站起身走上去。   葛云央一愣,随后眯眼看她:“小王,有事?”   魏来站在一群司令里面,听到动静,看过来,他们本来都打算走了,只有王梅上去拦着葛云央。   陆二狗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拍拍王梅的肩膀:“你带着你那个小弟过来找我,正好我有事情要让你们做。”   被叫做小弟的欧包站在楼道口,只是打量着他们的嘴型。不是司令的监察官都没资格接近陆二狗的身。   顶层办公室。   进进出出提交材料的人都不敢停留,陆二狗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他低头抽了一口烟,面前电脑上弹出个界面,看样子陆二狗是在和谁聊天。   “这两天我收到群众举报信,说是蓝田区有个台球厅内聚众吸毒,昨天有个毒瘾发作的牵连赛博精神病病发,在S-蓝田区-长街口枪杀十来位群众后被热心人士制服。你们两跟着十八层的司令一起去看看。把肇事逃逸的给我带回来。”陆二狗手指点了点桌上某张信息卡,上面跳出了长街口的全息投影,画面上是电子眼录下的情景。   王梅应下来,但她还是没着急走。   “怎么,还有事?”陆二狗似乎耐心有限。   “副官,近期福利院事件给监察局带来不小的舆论灾难,我想问问您后续有什么处理方案,我好配合其他部门的同事做交接工作。”王梅这几天也没闲着,在负责收集福利院的过往数据,手里压了不少信息。   陆二狗冷笑一声,他刚要张嘴说话,门口又走进来个人。   “副官。”公关部部长鞠躬行礼。   “你们公关部门是干什么吃的?”陆二狗一拍桌子站起身,浮现怒容,“在世心塔接受审讯这几天我被挂在地坛上□□,身为监察局的一员,你们就这么给老子办事?老子的名声全黄了!现在世心塔已经发声明,证明我的清白,你们还不赶紧控制舆论,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吃瓜,脑子里装的全他吗是浆糊吗?!老子要是失去公信力,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在这个监察局里待下去!滚蛋!全部滚蛋!”   部长面色一僵:“我这就去办。”   走之前,部长如梦初醒,赶紧申请:“副官,地坛上的舆论太庞大,技术部可以提供技术支持,但还需要供应商给我们权限。”   地坛是公司开发的社交软件,在庸城有不可撼动的地位,是唯一的社交大平台,活跃用户量不可小觑。他言外之意是要公司的配合。   这时候,办公室角落里的核磁打印机传出滋滋的声,跃动的蓝紫光映出梦幻的感觉,片刻后它吐出来一张带着某种标识的信息卡,卡上录入了地坛软件内测邀请码。   陆二狗又是一声冷哼,他把信息卡从打印机肚子里抽出来,“砰”地一下拍在了部长的脸上!   “拿着,然后滚!”   公关部部长腿都软了,面色苍白地伸手接住从自己脸上掉下来的信息卡,连连鞠躬,转身夹着尾巴逃走。   好像去世心塔走了一遭后,陆二狗摇身一变,理直气壮到感觉是拿了免死金牌。   “副官,那是....”王梅看得一愣。   陆二狗吹鼻子瞪眼:“你怎么还站在这?”   “赶紧去办我交代给你的事,福利院翻篇了,听明白没?”陆二狗相当不耐烦地戳了戳桌上的钢笔,抬手用鼻尖一指,“门在那。要我送你?”   王梅默然,按照礼节鞠躬后带上门。   三分钟后,陆二狗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顶层办公室是套间,平日里待客和安排任务都是在外间,监察局上下都知道,陆二狗有时候累了会直接在顶层歇脚休息。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滴”一声后,套间的隐藏门缓缓拉开,里面走出来个机器人,圆脑袋,机械手臂,脚底是两个滚轮。   “您要的茶。”小优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一盏热茶,它身体的耐热度比正常人类高出不少,刚泡好的滚烫茶水在他手里倒是像冰块一样,毫无热痛感。   小优是陆二狗的秘书,吃喝拉撒都包办。   “您确定要和公司合作,压下这次的舆情吗?”小优不由得有些担心自己的金主。   “那不然呢?”陆二狗嗤笑,“江阵弦那个老王八蛋,开口就是要我二十万。”   “您给了?”   “给了。”   陆二狗淡淡地扫了扫电脑桌面上的对话框,“最近公司也不好受吧。缺钱了?不然这老贼也不敢跟我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看?”陆二狗问。   小优转动了一下自己身体,发出机械咔咔声,“值得。”   “确实。”陆二狗仰躺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脑后,“二十万买我的耳根清净,和一条命,怎么想都是值得的。”   “揭露女子健康福利院事件的那个记者,找到没?”陆二狗缓了会儿,闭着眼睛淡淡问。   小优:“我正好要跟您说这件事情。”   “已经确认身份了。”它直勾勾看着陆二狗,“叫林为洵。”   “没听说过。”陆二狗皱眉。   “....是赏金猎人Z的人。”   闻言,陆二狗一下弹坐起来。   *   女子健康福利院一事因为世心塔的公告再次掀起热度,地坛首页推荐全是相关的□□和声讨,然而,一个下午的时间,事情发生了转变。   先是某个大v在开直播讲解的时候强制被平台管控下线,至此,监察局联合公司出台的严打寻衅滋事活动在地坛全面展开,监察局公关部门发声明警告广大群众,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强制雷霆手段下无数参与讨论该事件的账号都被封禁,时限根据言语辱骂度决定,一大批被永久封禁的用户苦不堪言,立刻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开小号卷土重来,可谓是春风吹又生。但公司提供的大数据检测封禁系统也跟陆二狗头上的火一样大,来一个封一个。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就是要封口,并且冷处理每一份举报信,誓死捍卫监察局的威名。   群众再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也扛不住公司的全自动封号体系。   但是,别看庸城地方不大,四处却都卧虎藏龙!   野生黑客的出没打断了监察局和公司的活动,居然放出来几个还算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博主,甚至有个已经过气的娱乐圈前小花站出来发声,视频流传度甚广,好多人生怕小花被炸号,赶紧保存了视频。   一场旷日持久的互联网攻坚战打响,可很快,监察局和公司又重新出台了新的政策,整个地坛进入一日的闭站期!   “陆二狗!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他吗敢这么玩,你以为庸城的平民百姓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你的监察局死了没什么,你非得把我公司拉下水是吧?!”江阵弦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从电话里传来,陆二狗捂着捂耳朵,把通讯平板拉得远了点,“别这么大声吵吵。”   “我告诉你,陆二狗,你别以为葛云央在保你,你就能为非作歹了。你知道这庸城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监察局么?你以为压下舆论就能躺着笑了?”江阵弦冷然,“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收尾,公司不奉陪了。”   “你不奉陪?”陆二狗忽然声音就低了几个度,“你有本事去葛云央面前说这句话?我们三个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当年的事情你没参加吗?你没同意?现在你来说不奉陪!江阵弦,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心葛云央把你公司一锅端了!庸城不缺会制作仿生人的地下制作师,你以为你的几个研究室在葛云央眼里能值几个钱?”   江阵弦暴怒:“你少拿那件事情来拴我!女子健康福利院我确实不知情,一码归一码!你威胁我就有用了?你威胁我就能平息舆论了?妈的,我要跟陆平渊聊,跟你根本扯不清!陆平渊呢?让他跟我说话!”   “滚。”陆二狗气喘吁吁,“监察局现在在位的人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江阵弦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陆二狗站在办公室里,猛地把桌上烟灰缸往地上一摔。   与此同时。   公司大楼。   这栋大楼是庸城最神秘又奇异的建筑群,中间是巨大的金字塔状建筑物,两侧有悬空透明走廊,连接着一左一右两个顶端球状,下半身圆柱体的高楼,周围每隔二十米就有两圈悬浮裸眼3D的金属魔方在变幻,成为建筑群的防卫。站在下方抬头仰望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许多公司职员穿梭在三个主建筑楼内,人人都低头,手里抱着电脑或者操作台,走廊的廊檐有最新的科技产品宣发图,脚底的透明玻璃材料能起到按摩作用,还自带地热功能,走在上面身心舒畅,顶端的中央喷雾旋钮定时散发无色清香,扑鼻而来只觉清凉透爽,偶尔有大厂打工人在摸鱼的时候就喜欢到这走廊上窜一窜,能舒缓疲惫的神经。   江阵弦刚刚跟陆二狗打完电话,正在气头上,结果人事部来了个人,递上一份辞呈。   “江总。”部长鞠躬,“这是公司法务部门的辞呈,请您过目。如果没问题,还请您签字同意,我这就去给对方办离职。”   辞呈?!   江阵弦穿着黑西装,五官很硬朗,看上去是个平日经常练拳的硬汉,长相还有点凶。他的耳朵后面有一个刀疤,一直连到后脖颈,狰狞青紫,着实有点吓人,如果不是穿着西装坐在办公楼里,乍一看以为是街上什么悍匪或者流氓头子。   “辞呈?”江阵弦耐人寻味地重复了遍,伸手翻开看,“.....江柔爻?”   “对。听法务部部长跟我说,小江入职也快五年了,业务能力不错的,这次说要辞职,我们都很意外。”   “脑子被门挤了?”江阵弦笑出声,“别人都拼死拼活巴不得进公司,她却说要辞职?”   “我记得法务部到她这个职位和资历的,年薪也有几大万庸币了吧,一年一套房,是不满意还是怎么的?”   人事部部长面色一僵:“这.....”   他不好回答。   “要知道,这可是五年以来我收到的第一份辞呈。这玩意我都好久没见到过了,觉得很新鲜呢。”江阵弦两根手指并住文件,胳膊撑在桌上晃了晃,“一向只有我裁员的份,还没有员工主动说要离开。上次大面积裁员,有几个老员工要死要活地跪在我办公室门口,叫我留他们,哪怕只是在公司当个保安可以,薪水都够一个季度开销。所以。怎么,我亏待了她?”   “还是说,谁支付得起比公司更高的薪水,把她挖走了?”   部长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其实不是,我记得小江在辞呈里写了,她说自己是想.....”   江阵弦也只是装模作样地翻开来看了看辞职申请人的名字,根本没看里面的内容:“想什么?”   部长哽咽:“想去环游世界.....”   办公室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呵。”江阵弦冷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把人给我带上来!”   居然有人敢主动辞职,简直了不得啊,江阵弦心里是又气又无语,他一贯统领公司说一不二,习惯了被人追捧,多少人挤破头皮都想进公司,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出了个上赶着离职的,他很意外,也很不满。   当真正见到江柔爻的时候,江阵弦眯起了眼睛。   面前的女人不苟言笑,打扮就是最简单的职场中性风,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里面情绪平静,看上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美人胚子,但冷冰冰的,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您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了吗?”江柔爻一进门就站在办公桌前问。   江阵弦打量了一番江柔爻的脸。   “你想去环游世界?”江阵弦问。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江柔爻还不够格到能和他接触的地步,平时只有江柔爻在人群里匆匆仰望他的份,而江阵弦是一向不屑俯视人群的高位者。   “对。”江柔爻点头,“我不想在公司做律师了。请您批准。”   她看上去坦然自若,“不想”两个字说得尤其干脆。   这可把江阵弦给气到了。   “很好,你胆子很大。”江阵弦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反问,“我要是不批呢?”   “........”   “为什么?”江柔爻似乎很不理解,“我对公司来说可有可无,少我一个您还能少付一笔工资。”   “!”听上去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江阵弦脑子还是没转过弯来,他伸脚一踢桌子的挡板,“我可以考虑给你加薪,你留下,从此以后别再跟我提辞职的事情!”   然后等着有一天他亲手把她开了,才解气。   江柔爻定定地看着江阵弦。   男人实际三十出头,虽然长相很凶,不过似乎保养的不错,显小,和二十岁的男大没什么区别。   “你这么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江阵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一个呼风唤雨的集权者,手里掌握无数财富,整个庸城的电子器材都是他旗下发明的,头一次被一个姑娘家家盯得毛骨悚然。   “江总。”江柔爻忽然开口,“您肯定没谈过恋爱吧。”   “噗——”   江阵弦狼狈地用袖子挡着自己的嘴,怒目圆睁里带着点仓皇:“你说什么?!?!”   “在您的世界里肯定无法理解我辞职的理由居然是为了环游世界。您太直男了。”江柔爻镇定自若,“但很可惜,我们女孩子就是会为了一些浪漫可爱的事情做出惊为天人的决定的。即使您不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也没关系,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公司上班了。”   江柔爻一本正经:“不过在走之前我可以好心提醒您,如果您不想一直单身,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没有女孩会喜欢这么死板的男人。”   “再见。”江柔爻鞠躬。   她转身就走,甚至都没加快步伐,就像来江阵弦办公室散了个步。   直到那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江阵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他嘶了一声,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紧闭的办公室门。   手边还放着辞呈。   江阵弦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找出专属印章,狠戳戳地往上一盖。   该死的!   没有人会喜欢他????   他死板????   他没谈过恋爱????   江阵弦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双手交叠撑着自己下巴,再次凝重地盯着门,直到人事部部长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直视自己顶头上司那黑暗可怖的眼神。   “......”部长心跳骤停,“江总.....?”   “您批了吗?”他视线扫了扫桌上的文件,暗指。   “我看上去很没异性缘?”江阵弦问。   “啊...”   “啊?!”   部长舌头都打结了。   “不...不不不...不会啊。您很帅的。公司里,也,也有不少人喜欢您的。”部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吗?”江阵弦面色还是凝重,他问,“男的女的?”   “喜欢我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部长觉得下一步江阵弦会问他具体人名了,他可编不出来,“我猜的,猜的。应该是有不少人喜欢您的。”   江阵弦忽然站起身。   “江总?!”部长吓得往旁边一躲。   他可是听说过不少人站在这办公室里被江阵弦扇得鼻青脸肿的!   下一个不会就是他吧!   然而江阵弦只是绕开他,拉开门:   “桌上的辞呈,我批了。”   “我还有事,离职的手续你去跟进。”   “什么,什么事?”部长被吓得说话都哆嗦,嘴比脑子还快,居然直接问出来。   更让人震惊的是,江阵弦居然答了:   “我要去相亲!” 第148章 松塔山   *   松塔山。   雪化开了点,范书遇又被木小七摁在汤泉里泡药,这次木小七换了几种药材,满池的蓝色。   这次不是烈火焚心的感受,而是有种淡淡的清凉,好像置身在夏日海边,汩汩冒出的热气带着薄荷清凉味。他的金发散落了一池,湿漉漉,脑袋都因此沉重了几分。   木小七在汤泉旁边放了个定时器,只要定时器响,范书遇就可以起身。   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   和以往不同的是,范书遇泡完澡后出门,发现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   是王顺!   “出来了?”王顺听到动静,回头,他朝范书遇招招手,“既然你做了选择,那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练习。有意见吗?”   王顺肌肉健硕,站在那像一棵大树。   范书遇摇头。   “没意见。”   “行。跟我走。带你去看几个东西。”   范书遇裹着羽绒服,快步走上去。   他和窦章被勒令这几天都不许见面,因为试炼的内容不同,而范书遇需要静,窦章则必须忍受严寒。   前头的人领着范书遇到了斗台,但这次,斗台上没了木小六的身影,斗台另一侧也没了窦章。   范书遇的兜里揣着莫岚给他的小木头人,这会儿木头人安静得躺平,一动不动。   斗台旁摆了武器架,上面金光闪闪,什么种类的都有,看上去很震撼,而王顺站在旁边抽烟,他呼出一口气,捂着自己胸口,顿了顿才说:   “你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范书遇从左到右依次地看,看了一遍又往回走。   “....看你这表情,是没有中意的?”王顺扬眉。   范书遇唇抿成直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实话,这里面确实是没有哪一把他看得上的。   说话停顿间,王顺忽然抛起手,丢过来个东西,范书遇下意识抬手接,手心里落了熟悉的冰凉,他低头一看,居然是响尾蛇!   掂量两下后,他发现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这把响尾蛇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就像条毒蛇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除了枪身冰凉之外,枪口还一波一波地涌动出清冷的气体,外表多了几道类似划痕的填充条,里面流光闪烁,负离子蛰伏其中。   范书遇盯了两秒,摸到扳手出一个暗槽,他修长手指一勾,狠劲地屈指叩动,下一秒,枪状的响尾蛇在他手里抵了抵,一股蛮劲冲撞着手心,范书遇手一松,滞空后又迅速反手一握!   枪身发出咔咔声响后,变成了细长的手柄,一条暗紫色的长鞭从枪口出探出,像盘亘的蛇在吐信子。   短短几秒钟功夫,范书遇的眼睛雪亮起来。   “这个喜欢了?”王顺扬眉。   瞧见范书遇的眼神,王顺心里就有了底,他哼哧一声笑:“胃口倒是很刁钻,要养你一把武器,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响尾蛇多了个形态,可握在手里反而还轻了许多,见范书遇的表情多半是爱不释手,王顺不知怎么的,满足极了,好像连日的研究都有了着落:“喜欢就行。看你上手很快,应当知道要怎么用了吧?”   范书遇笑:“谢谢。”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感谢王顺,眼角眉梢都带着平日很少能看到的柔和,在金发衬托下更显温顺。   作为赏金猎人,没谁比范书遇更知道一把称手的武器有多可贵。   自从老汉走了以后,响尾蛇就已经不是范书遇最拿手的武器了,所以在边界线的时候他会选择强行使用手腕上的装置。   斗台周围仍然摆满了十二生肖,王顺从武器加上拿了一把类似长鞭的铁链,在斗台上给范书遇展示他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簌簌然的雪声一阵一阵传到耳边,阳光下消融的雪水氤氲出冷气。   范书遇看得入神,他把王顺的身法都一一记在脑子里,口袋里却忽然传来动静。   小木头人扒拉着口袋边缘,探出脑袋:   “新武器?”   ......居然连声音都和窦章一模一样!   范书遇震了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他抬手轻轻笼罩在口袋上,护住木头人的脑袋:   “你出来干什么?”   他声音很小,王顺没听到,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范书遇展示身法。   小木头人的眼睛转了转,他伸手撑开范书遇的掌心,继续把脑袋钻出来:“偷师学艺。”   “........”   “你现在在哪?”范书遇问。   窦章似乎是看了看四周,才说:“不知道,反正离斗台挺远的。”   如果范书遇没记错的话,窦章现在应该在跟着莫岚,这会儿居然还有功夫抽出时间连接木头人。   “上次木小六给我展示的拳法,我有几个地方忘了。”窦章开口,“原本是想找你讨教一下来着,但看你好像在忙?”   木头人哼哧哼哧地挂在范书遇口袋上,甚至想往上爬。   他要是真爬了,等会儿就得站在范书遇脑门上了。   “你消停一点。”范书遇不得不开口阻止,重新把木头人摁回口袋里,“等会儿我会找你。”   “真的?”   “.....真的。”   “成。”口袋里的木头人一下失去高光,眼睛不眨也不转,再次躺平。   得了范书遇的口头承诺后,窦章还真的没再折腾。   王顺在斗台上用铁链拴住几座首相后,拍了拍手掌,肌肉勃发,他站定深呼吸一口,压下嗓子里翻涌的血腥,问台下的人:“看清了么?”   “看清了。”范书遇几乎是在开口的同时就飞了上去,一把扯下王顺用的铁链。   “我来。”   他抬手的时候,响尾蛇在光下熠熠生辉。   ......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王顺坐在石桌旁喝茶。   他缓了缓自己想吐血的冲动,表面上看镇定自若地,正盯着范书遇的动作。   “不对,左手力道太轻了!”王顺扯着嗓子吼。   范书遇来回练了三次,王顺才满意:“这回对了。”   大概是斗台处的动静不小,几个路过的村民遥遥往这里投来视线。   阿元身上背着夜里要用的柴火,手抵在脑门上眺望:“那不是书遇哥吗!快看!就在斗台那!”   “哎哟。”有个文绉绉的姑娘偷笑,谈到小柳耳边,“那处正在练鞭的郎君好生俊俏!”   小柳面红耳赤:“你又取笑我!”   “怎么了?在婚礼上,你不是和他粘的紧吗?”姑娘小声。   “你不懂。”小柳定定地看着远处高挑清瘦的人影,没有解释,只是说道,“这座山是留不住他的。”   阿元也跟着小柳一起盯着范书遇,只是一个下午的事件,范书遇就已经很熟练了,金发绕在身后,整个人身轻如燕,手中黑紫色长鞭所到之处均是雷霆之力,生生劈开斗台,裂缝差点一路蜿蜒撑裂台底。   更让人意外的是,偶尔会有那么几下,范书遇扬鞭的时候带出点光亮!   “那是什么?”姑娘惊讶得合不拢嘴。   小柳眯着眼睛看:“是电。”   负离子爆射摩擦,带起了噼里啪啦宛若雷鸣的声音。   “看来是快要成了。”阿元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笑起来。   .....   日落,王顺终于站起身:“下来吧。”   范书遇大汗淋漓,但没了先前的虚弱残喘,反而浑身都充满力量。甚至他觉得后背上安装的义体也不再沉重,身体轻盈又能量充沛。   他猜测这和木小七连日让他泡的汤泉药浴有关系。   王顺上下扫了范书遇一圈:“今天就到这里。”   尽管王顺紧绷这表情,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严格凶狠的模样,可他嘴角却没压住。   不论是谁瞥见王顺这个表情,都会讶异,因为他明显是开心的。   “饿不饿?”王顺问。   范书遇顿了一下,点头:“...有点?”   “饿了也不准吃大鱼大肉!等会儿我让木小七给你送营养剂。”王顺冷哼一声,甩手就走。   范书遇站在原地,目送着王顺离去。   .....脾气还真是有够古怪的。范书遇心道。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胳膊上的汗,羽绒服早就被他脱了,只剩下单薄的里衣,袖口挽到胳膊肘处,细白的手臂上已经起了红色,是热出来的。   末了,他又弓起手腕,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酣畅淋漓过后,范书遇的心也冷静了点,他盘腿坐在斗台上,把口袋里的木头人掏出来看了半晌。   松塔山山顶的另一处,窦章也盘腿坐着,他屁股底下是比人还高的巨石,但已经裂成两半。   莫岚坐在轮椅上,怔怔地看着窦章刚才打裂的石头,嘶了一声。   “你小子,天赋不错。”他不得不承认。   窦章头都没抬,只是抄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是吧。”   “.....别得意忘形。”莫岚在镇卫联盟也算见过不少练武的好苗子,但还没见过长势如此迅速的,“等会儿天就要黑了,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早起,我会来找你。”   他转动轮椅要走,突然回头警告:“别再到处乱跑!”   窦章手上动作没停:“行。”   等莫岚走后,窦章静静地等着。   木头人被他放在对面的小石头上,忽然那木头人翻了个身坐起。   窦章注意到了,觉得稀奇,嘴角一勾,他从大石背上跳下,走过去蹲着,和木头人平视。   “大忙人现在终于有空了?”窦章问。   小木头人的金发看上去手感不错,窦章欠得伸手上去摸了摸,被“啪”地一下拍开:   “抓紧时间,你别碰我。”   窦章低眸看:“你还记得木小六展示的拳法么?”   “记得。”   “记得多少?”   “都记得。”   听上去这话好像是吹牛的,但窦章却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他确实是遗忘了几个地方,连不成一套,说完窦章站起身,手一抬,插在地上的黑剑就抖了抖身子,霎时间拔地而起,飞到了他手心里!   他身影矫健,即使不眨眼都不太能跟上窦章的速度,剑起拳出的时候,连百米开外的树都弯满了树枝!   片刻后,窦章收手,木头人紧盯着他。   “哪里有问题?”窦章问。   但凡换个人来都会觉得窦章是在刁难,范书遇却开口:   “第二式衔接的时候漏了两个动作,出拳时姿势不对,你步伐也不稳,转身双手背花的手势打错了......”   在他话里窦章简直算得上漏洞百出。   一阵轻笑从头顶落下来,窦章眉毛一挑问:“那正确的要怎么做?”   虽然他语气有些轻佻,可眼底却藏着认真。   小木头人于是卡了卡。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这动作简直和范书遇本人如出一辙,神韵模仿了个一等一。   “你教教我。”窦章轻声。   “.........”   “哎。”范书遇叹了口气。   小木头人忽然扎了个很周正的马步,“我只做一次,你记好了。”   接着窦章就看到,小木头人披着金发,对着空气邦邦挥了两拳,但可能是赶工缘故,粗制滥造的小人在这两拳之后,咔哒一声——   手臂断了。   范书遇一下面色铁青,盯着自己脚边掉下来的一截木头手臂发怵。   “.....不许笑。”还没等窦章出声,范书遇就低沉警告。   窦章紧绷着唇,面不改色地拎起手臂,重新安装到小木头人的胳膊处,还捻了两圈,粘好。   窦章憋得双肩发抖:“你继续。”   “................”   范书遇沉着脸打了两套拳,收手的时候身体又咔咔作响,他捂着手臂,自己强行固定好螺旋口:“看明白了没?”   窦章若有所思:“嗯,明白是明白了。”   看他没动,范书遇问:“还有什么问题?”   “我改天让莫老给你精修一下,感觉你快散架了。”窦章说。   范书遇的小人哼哧哼哧盘腿,坐在小石头上,抱胸淡然:“不需要。”   他巴不得散架了才好。散架了就能名正言顺地装死,拒绝给窦章在课后开小灶。   “我重新来一遍,你再看看对不对。”窦章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   范书遇答应下来,等窦章流畅地打完,小木头人点头:“比刚才那次好得多。”   说完,木头人好像没电了一样,双目直接失去高光。窦章知道这是范书遇抽离了,他乐得拎起瘫痪在石背上的小人,呵护地用毛巾垫着包好,一路捧在手心送回了自己卧室。   夜里。   范书遇整理完一桌子的书,他照例从抽屉里找出一盏油灯,点燃的时候他才愣了愣,想起现在是用不上这玩意了。   窗外在下雪,夜间冷得出奇,范书遇钻进被窝,即使开了暖气都觉得牙齿打寒噤,他不由得想窦章这会儿是不是该冻得动弹不得。莫老说过,窦章练的拳法需要他克服严寒,把最难熬的时刻挺过去,后续才能精进。   大概是类似于“突破”吧。   在山上养了些日子,范书遇也没那么规矩,他十分懒散地窝在被窝里看书,一页一页翻阅,浏览的速度很快,撑起身子的时候,冷气往被子里钻,范书遇看得入迷,没太在意,直到桌子上一直不动弹的东西翻了个身,趴在床头柜上低头看范书遇:   “把被子盖好。你不怕感冒?”   安静得只有翻书声的室内传来这么一声动静,范书遇脸色唰地发白。   “......你不怕把我吓死?”范书遇合上书,忍无可忍地拎起小人,放在自己枕头边,还报复性地屈指弹了弹窦章的肚皮,“又有什么事?”   “没事。”窦章说得轻描淡写,“我现在在房间里,就一床空调毯,所以来感受一下逝去的辉煌。”   看上去他似乎没什么事,但范书遇撑起了身:“....很冷吗?”   “还好。总要熬的。”窦章很熟练地盘腿坐下,手在把玩着范书遇的枕头拉链,“你跟我聊聊天吧。”   “一直到我睡着为止。”   他实在是有点冷得受不了了,不来点东西吊着他的精神力,窦章觉得自己会晕过去。   范书遇愣着,他忽然提起木头人,毫不客气地把窦章塞到自己被子里,虽然这里的暖气无法传感到窦章那,不过这个动作让窦章眉毛一动。   “你想听什么?”范书遇低头问。   他一只手拢着木头人,时不时捏一下窦章的身体。   “嘶。”木头人倒抽了一口,“那里别捏。”   范书遇一愣,他看着自己手指的位置。   “?”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   窦章掰开摁在自己下腹的指腹,“还不松手?怎么,你很想捏?”   热气围绕在范书遇身边,他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气得并着两根手指弹在窦章头顶:“你少胡说八道,我难道没试过连接吗,这里根本没有传感!”   “嗯....”窦章笑,“你怎么知道没有?我现在捏你试试?”   “.........”话题又他妈绕到十万八千里去了,范书遇正色,“你到底要听什么。”   “再不说我睡了。”   窦章也跟着正色:“能听什么?想知道点秘密行不行?”   秘密。   “你指什么。”范书遇眼皮一抬。   “比如赏金猎人Y是怎么从贫民窟逃出来的,在那里你又经历过什么。”窦章似乎是回想了一下,“上次苏三亭说,他为了你咬下来地痞流氓的一块肉又是怎么回事。”   范书遇:“这是三个秘密。我只答应你说一个。”   其实窦章要想知道,大可以去贫民窟问。庸城各大区域都有大大小小的贫民窟,多数分布在边界,这样方便管事的直接丢人,遇上有传染病的,或者自己看不顺眼的,直接让人抬到边界线往外一丢,省时省力,还能少个人分一口饭。   只有天空之城没有贫民窟,能住在上面的就不可能是穷人。   范书遇知道,自己交手过的同行或多或少都对自己感兴趣,资料肯定都被挖个底朝天了,监察局那估计也有自己的底,不过很多细节无从追究,只有范书遇自己知道。   从他睁开眼睛有记忆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同。那是一个阴雨天,他躺在贫民窟的废铁回收站旁,地面上有积水,他身上传来酸臭味,大概是很多天都没洗澡。   范书遇记忆犹新,那是种微妙的感觉,他自己的叫什么名字,所有常识也都了解,会认字,会说话,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在自己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对过往的记忆全无,对范书遇来说,睁开眼就像重来一生。   他在喝醉的时候和窦章说的话也都是真的,那场大雨差点把他浇死了,他还特别恐高,一低头看到脚底的建筑就心惊肉跳。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范书遇手足无措,他敏锐地察觉到,贫民窟内很多人都在暗中盯着他看。起初,范书遇猜测是因为他身上太脏,可转了一圈后,他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惨,经常会见到衣不蔽体的流浪汉在乞讨。   嶶愽撿餹口乞喫看整王里   贫民窟少有权贵会涉足,里面唯一比较有钱的,看起来高档一些的建筑就是管事的事务所。每个贫民窟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像菜市场一定会有个市场管理员。   贫民窟到底还是建设在庸城界线内,外面的人怕贫民窟里肮脏的怪物们跑出去,所以设立了事务所,建立起贫民窟的围墙,要求事务所严禁贫民流窜,还在各大出入口安插了负责防卫的重装机甲。   也就是说,被丢进贫民窟的穷人,只能进不能出,除非有人愿意花钱从管事的那把他们带走。而这里的人们为庸城提供最低端的资源——廉价劳动力,负责搅水泥,垒墙砖,拆钢筋。薪水拿得少之又少,基本拿不到钱,只有水和粗糙干粮。   范书遇高烧的时候做不了这种活,所有活都被别人抢走,他看到贫民窟里的人都像饿狼一样扑上去,甚至为了当一个陪哭员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输了的人就是丧家犬,会被地痞流氓抓去亵/玩。   高烧不退,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就此走到生命的尽头。范书遇不想死。   至少当他躲在屋檐下,身上连能盖的东西都没有,只能抬头看夜里没有星的天空的时候,他心底有个声音在怒吼。   不能死,不能这么简单地就死了。   而后,范书遇找到了为什么贫民窟内所有人都会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的缘由。   他在雨后路边的坑洼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漂亮,脆弱,苍白的脸蛋。他居然有一头精致的金发,看上去像洋娃娃,甚至,他看到自己有一双琉璃般的义眼。   义眼太适配他的体格,以至于范书遇苏醒以后都没察觉出异样,好像这双眼睛天生就长在他的骨肉里。   第一次直视这双眼睛的时候,范书遇下意识地搓了搓。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可怜虫。十年过去了,成为赏金猎人后的范书遇也从来没忘记过刚睁开眼时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以前他为了活下去,随时随地都能哭。现在他为了活下去,绝对不允许自己轻易掉眼泪。   窦章的话把范书遇的思绪拉回来点:“一个太少了,我想知道的还远不止这些。”   窦章多少能猜到范书遇会拒绝自己,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失落,也不强迫范书遇,小木头人只是安静地躺在范书遇手心里,任由范书遇把玩着,手指到处揉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过去?”范书遇问。   窦章愣了一下。 第149章 松塔山   *   贫民窟。   范书遇因为这双义眼,被管事的看上,特聘他做陪哭员,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哭,把管事的哄开心,他能拿到不少干粮,一小片面包,干净的矿泉水,甚至可以拿到低级的营养剂。   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街上到处走,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拔下来的一截钢筋。   “看到那个人了么?最近‘上帝’新招的陪哭员,听说特别能哭,随时随地飙泪。”   “呵呵呵。”奇怪的笑声此起彼伏,“这么厉害?那他出去以后岂不是能当演员,长了张不错的小白脸,说不定在背后还舔上帝呢。”说话的人邪恶抛了个媚眼,手指拢做圆圈,吐出舌头,周围几个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得四仰八叉。   他们把管事的称为上帝,在贫民窟,对方主宰一切。   “我说你们少在这笑别人,口/活好也是需要天赋的。有的人天生啊就是个小贱人,长得漂亮就能走捷径。”   “嘘,别说,他看过来了。”   “看过来又怎么样?我们人多,还怕他不成?!”   “跟那种野狗有什么好计较的,昨天有个赛博精神病病发的到处在贫民窟砍人,正巧遇上小美人,小美人用他手里那根钢筋把人腿都叉废了!上帝赶来的时候带着重装机甲,精神病躺在地上腿都在抽搐!吱呀乱叫,口吐白沫,眼皮一抖一抖,半死不活,全身都是蓝紫代码乱跳,把上帝都吓了一跳,那小美人站在旁边,死死用钢筋钉着精神病,还给了他一巴掌!后来上帝让重装机甲背着精神病,丢出边界线,小美人浑身都是血,上帝看了心疼极了,但又高兴,非得让小美人哭,小美人眼泪说来就来,可手上的血都没擦干!你是不知道,那场景多美妙,反正我要是上帝,看了直接把人摁在地上草一顿也不是不行。草到他真情实感地哭出来,还要把舌头勾出来让他舔老子的手指!哈哈哈!”   “战斗力这么猛?哪儿来的?”   “不知道,就有一天突然出现的。他自己在废铁回收站旁边的草棚做了个小窝,用磷粉撒了一地,画了个圈,圈里就是他的地盘,被子是用草皮绳自己编的,枕头是个四四方方的鞋盒,上面贴了一层包装纸盖住logo和图案,他还从管事的那儿要来了一个保险柜,就这么大。”说话的人比划了下,“空间六升不到,里面塞满了饼干面包营养剂和水,据说还有罐装果汁!但小美人警惕又聪明,他用钉子把保险柜钉在墙里,旁边系着铃铛,密码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还用支架做了个简易围帘挡住地铺,特别牛叉地在门口差了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闲人勿扰’四个大字。”   “噗!真有这么拽?什么来头啊?”   “没来头,真就是一股子狠劲。长那么好一张脸,全被那臭脾气毁了。听说有不少人想干他呢,虎视眈眈,可惜目前还没人尝到甜头。”   几个人窝在一团说话间,有一撮人从北边的铁门里出来,各个凶神恶煞,为首的长得像头牛,别人却叫他老虎。   “卧槽,老虎来了,赶紧撤。”   “最近他心情不好,兄弟团那几个跟外头的交易断了,好几天没拿到货,老虎正在气头上。咱们别在他面前晃,省得做眼中钉。”   范书遇其实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听得清楚。别人怎么说他都行,在贫民窟里如果连这点话都听不了,还不如直接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只是关于几个人口中的货,范书遇有些在意。   什么叫货?   他叉残废的那个赛博精神病,不仅是病发那么简单,看那人眼睛混沌,一副挫骨销魂的体态,范书遇猜,大概是吸了不少,毒瘾犯了。庸城的居民身上或多或少都安装着义体,是一种最新的人体机械潮流,有了义体就相当于有了防身的武器,每个人都想保命,近几年义体价格越炒越高,也有不少江湖人士从公司生产厂里偷出来军用义体。   军用义体是给镇卫联盟专备的。   而赛博精神病病发,要么是装备者本人无法承受身上义体强度,导致机械控制了肉身,濒临崩溃边缘,要么是精神力不够强悍,也被义体左右。   毒瘾发作,对瘾君子来说,是赛博精神病病变的高危诱因。   只要发作,病变机率高达百分百。   这种货如果流传在贫民窟里,这里面的人都要死,一个都剩不了。   范书遇站在路边,手里握着钢筋,他游街的时候就像闹天宫的大圣,周围都没人敢近他身。   “喂。”老虎注意到杵在原地的范书遇,看他相当不爽,“你哪儿来的?什么娘们唧唧的玩意,还留个长发!恶心老子呢?”   他推开自己身边的几个弟兄,朝着范书遇走去,一把拎起瘦弱的人,整个提起来,逼着范书遇和他对视。   “松手。”范书遇皱起眉,冷冷道。   “哟。”老虎大掌擒住范书遇的脖子,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整根掰断!“你跟谁说话?你跟老子敢这么说话?”   他扬起巴掌就要扇!掌风带起一股热浪,老虎表情凶狠,嘴里一股臭气熏天的烟味和酒味。   在贫民窟能抽上烟喝上酒,喊这人一句地头蛇不为过。   “大哥!”旁边有人拦住他胳膊,死死往下压,“不能打.....”   “怎么不能打?草!”老虎一涌自己胳膊,拱开兄弟,“傻逼吧你,吃饱了撑的拦老子?”   “真不能打,大哥。这是上帝那边的人。”兄弟被这么一拱,鼻血都出来了,狼狈躬身的时候还不忘喊,“打了咱们几个都得完蛋啊!!”   “什么?”老虎一愣,手松了,范书遇落在地上,皱着眉,那眼神如同看苍蝇般,里面充满了让老虎愤怒的不屑和冰冷,像个榴莲,又臭又刺。   “上帝的人?”老虎噗嗤一声,手掌捏着范书遇肩膀,骨头传来咔嚓的声音,“狗吧,还是按摩/棒?”他话里的嘲讽都快溢出来。   范书遇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攫着他,握着钢筋的手用力到发白。   “算了大哥,这两天忍忍,我们还得麻烦上帝开门。”一旁有人努努嘴,指了指铁门,“进货渠道总要打通啊!”   老虎想了想也是,没必要为了个小白脸断了自己钱财,于是领着一大帮子人走了,走之前老虎还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就吐在范书遇脚边。   范书遇看着老虎离去的背影,等他们大摇大摆上路,周围躲起来的其他人才敢冒出头,指指点点的声音从周围响起,范书遇抬脚跨过那口痰,一路提溜钢筋,摩擦地面发出让人浑身不适的嚓嚓声,回到自己的小屋。   草棚只要淋了雨就有些摇摇欲坠,好在除了范书遇刚睁开眼的那天下了场雨,这阵子都晴空万里。   他窝在自己搭建的小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磷粉里面混了点别的物质,散发出淡淡的气味,屋外有人经过,都能被熏得打个响亮的喷嚏。   贫民窟内关于范书遇的传闻很多,只有一条不变。   那就是这个小美人一直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爱搭理。   看上去真是上帝手底下忠心耿耿的玩具。   范书遇把传闻都当耳旁风,他在街上游走的时候时常会眺望,看着铁门几百米外的一个红色广告牌出神。   从那扇门出去,一路狂奔需要五分钟时间,走到广告牌就是红枫区的某条街道口,再跑两分钟会逐渐出现萧条的街景,周围一定有商铺。   范书遇每天都在心里计算着距离和时间。   万一遇到岔路口,该往哪里走?   他抬头能看到远处凝成一条杆子的高楼,因为太远才会看不清建筑的具体模样。贫民窟之外的大型建筑群是范书遇慢慢认知这个世界的最直观的途径。他知道,只要往高楼所在的方向去就行了。   他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赛博朋克,什么仿生人,都觉得很新奇,所以时常躲在角落里偷听对话。   有一天范书遇回家,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废铁回收站周围,缩着脖子在打量自己的屋子。   大概是范书遇手中钢筋拖地的声音太刺耳,那人一惊,知道是范书遇回来了,夹着尾巴就跑。   范书遇盯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接下来一连三天,范书遇都会在自己屋子附近逮到此人。   他好像有点印象。面前人是个混血,有蓝眼睛,头发是棕黄,身上也很邋遢,个子不高,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经常在铁门周围流窜,别人喊他焉豆芽。   “有事?”范书遇头一次拦住了人,钢筋横在这人面前,“来几次了?”   “.....五,五六次。”焉豆芽一说话就结巴,但是老实回答,“我...我没,没别的意思,就就就,就只是看看。”   “看什么?”范书遇说话声音还很嫩,可听上去冷冷的,“我很难不怀疑你想来偷东西。”   他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小蜗居太远太久,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回来检查一番。可能是冠了上帝的头衔,上帝也成了他的保护伞,暂时没什么人敢到他的地盘来挑事。   “我我我我不不不....不是小偷!”焉豆芽急了,面红耳赤,“只,只,只....”   “只什么?”范书遇皱眉。   “只是好奇!”   焉豆芽手腕都发抖,“我我我先走走走了......”   说完他也没等范书遇同意,扭头就跑,比兔子还快。   范书遇当天夜里就又从废铁回收站里摸出来另外一根钢筋,直接插在茅草屋前面的空地上,和告示牌插在一块儿,有种“有胆你就来”的威风。   不过这个牌子没能赶走焉豆芽,他还是经常在范书遇的地盘附近转悠。   直到有一天,上帝家里养的电子宠物狗死了,据说是被赛博精神病给砍了脑袋,藏在毛皮下的机械板直接短路,火花迸射,那条宠物陪伴了上帝很久,很有感情,上帝头一次要求范书遇跪在贫民窟的中央雕像处哭,雕像当然是上帝的雕像,只是雕像下面摆放着电子宠物狗的灵牌。   他哭了,哭了两天两夜,周围环绕着一圈负责给电子小狗举办葬礼的人,这些人都是贫民窟选拔出来的壮汉,手上抗着花圈,当最简单的人力搬运工。在贫民窟,一条电子宠物的死能引起轩然大波,每个人表情都庄重严肃,好像他们跪拜和哀悼的是生育他们的父母。   一旦范书遇停下来,旁边就会有人用鞭子抽他,下手绝不手软,因为要保证一抽,范书遇就能挤出来眼泪。   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从雕像前方传出,范书遇嗓子哑到极致,在最后半夜的时候声音发不出,他只能用舌头抵住上牙膛,发出“咳咳咳”的声音,听上去悲惨极了,上帝很满意。   哭完这场葬礼,范书遇又开始高烧,他颤颤巍巍地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往自己的小屋走,结果在门口看到了焉豆芽。   “哥....哥哥哥,哥....你你你没事吧?”焉豆芽走上前来要搀扶范书遇,范书遇想一把把人推开,可下一秒他两眼一黑,一跟头栽在了地上!   等范书遇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身上盖了编织被,拉直了都盖不住范书遇的下半身,只能折中地盖住他的小腹位置,方便取暖,而焉豆芽裸着上半身,范书遇头顶有冰凉触感,他伸手一拽,发现焉豆芽把衣服当毛巾,盖在他头上,加快他退烧。   “你....”范书遇开口的时候嗓子像被毒哑了,“怎么在这?”   “哥哥哥哥哥....”焉豆芽吓坏了,听到动静赶紧回头,他身上脏兮兮,瘦得不成人样,前胸贴后背。   范书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环顾四周。   没变化,连他最宝贝的保险柜也没变化,银铃挂在原本的位置,牵绳没动过,连他系上的结都是完好无损的。   “你你你醒了....烧,烧,烧到三十九度,我,我不敢动你的东西,只,只只只能给你烧水。”   就这样还能退烧,也是范书遇命大。   他的身体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被弄坏的,一日不如一日,走两步路都喘气。   范书遇嘴唇不干,他知道是焉豆芽给自己喂了水。   “你吃过东西没有?”范书遇问。   焉豆芽可能是有点吃惊,语速都变快:“没没没吃过,我身上没有钱的。”   范书遇忽然背身,他从墙壁的窟窿里拉出来保险柜,把系在钉子上的结给解开,摁了一串密码,焉豆芽很自觉地移开视线。   “给。”范书遇拿出来一瓶果汁。   焉豆芽懵了。   他能看到那个保险柜里也就这么一瓶果汁,而后范书遇又翻箱倒柜,翻出来崭新的两包饼干,夹心的。   “赶紧吃,吃完就走吧。”范书遇绷着脸说,“谢谢。”   焉豆芽颤抖着手接过,可半天拆不开包装,范书遇帮他撕开,焉豆芽瞬间泪流满面。   他连撕包装都不会。   范书遇心里忽然有块地方陷下去,很不是滋味。   焉豆芽咬了一口饼干后嚎啕大哭:“哥....你,你不不不要,赶赶赶赶我走好不好?”   “我可以,可以留在你身边,帮帮,帮你....做,做什么都可以.....我,我我我给你当小弟,你给一口吃吃吃的就行......”焉豆芽抱着范书遇的手臂哭得涕泗横流,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床边,把地上用来垫背的海报纸都给浸湿了。   范书遇余光瞥见自己手边的一坨衣服,小声地叹了口气。   ...   “我日。什么情况?!”   “丫的,那小美人后边怎么跟着焉豆芽!”   范书遇在保险柜里也藏了药,他给自己打了一剂退烧针后就出门,继续拿着钢筋游街。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身边跟着面黄肌瘦的焉豆芽,走到哪跟到哪,两人时不时还交头接耳,说悄悄话。   不出半日时间,小美人收了个跟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贫民窟!   范书遇决定收人,那就不是收着玩玩。夜里起风,范书遇把被子全给了焉豆芽,甚至允许焉豆芽和自己共用一个枕头,焉豆芽睡觉会打呼噜,他一打,范书遇就捏着对方鼻子让他喘不过气,迷糊间焉豆芽会戳戳范书遇的手臂:“哥.....我我我知道了....我不打...再打你你你就继续捏我....”   说完秒睡,继续打鼾。范书遇哭笑不得,忍了两天后他居然也习惯了,就着呼噜声也能睡。   焉豆芽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但稍微小一些,范书遇把他当弟弟看,有好吃的一起共享。但焉豆芽在贫民窟没有工作,范书遇每天出去哭,回来以后焉豆芽给他讲在街上听来的冷笑话,范书遇可能没觉得有多好笑,但焉豆芽声情并茂地表演,范书遇就会破涕为笑。   两个人关系很好,好到贫民窟里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惊讶诧异不屑嘲讽变成了羡慕。   没错,是羡慕。   想在贫民窟里建立起友谊,是每个人藏在内心深处最渴望又不敢言说的秘密。这种羡慕持续不久,慢慢转化成嫉妒。   范书遇第二天被上帝喊走了。上帝还沉浸在电子小狗死亡的悲伤里,范书遇静静地站在大厅,看着座位上的男人。   “那个赛博精神病不是简单的病发。”范书遇破天荒地开口,“是吸毒,毒瘾上来了才导致精神失常,让机械主导了身体。”   上帝一愣,抬头:“什么意思?”   “您的宠物不是被赛博精神病砍死的吗?如果没有毒品流窜在贫民窟内,他可能还不至于发病。”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醍醐灌顶。上帝大手一挥下令,把老虎为首的几个人带了过去,乱棍打了一顿,还废掉了他们进货的渠道,铁门处加了两个重装机甲,严防死守。   老虎挨揍,贫民窟里的人激动又不敢大声讨论,只能背地里偷偷摸摸地流传几个版本。   虽然都不一样,但大同小异,重心还是在于,有人跟上帝告了状才让老虎倒霉,而这个人,就是小美人。   但范书遇低估了老虎在上帝心里的份量,他那时候还不明白,老虎这生意能做成,私下里肯定没少给上帝分红。   直接杀掉老虎,上帝似乎还舍不得,日后口袋紧了,说不定还得指望着老虎他们从外面捞点油水给他。   所以当老虎一瘸一拐地从事务所出来后,范书遇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日后的路会更难走。   某一天,范书遇因为哭得动听,上帝丢给他一袋奶糖。   包装很漂亮,范书遇带回家后分给了焉豆芽。   “哥....这这这是从哪来的?”焉豆芽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高级的玩意儿,摸在手里反复观看,眼睛亮晶晶,“看看看上去,很好吃!”   “你尝尝。”范书遇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下次我再努力找上帝要。”   两人于是坐在海报上,盘腿,互相盯着对方的动作,紧张又激动地撕开包装,可那奶糖上面包裹着一层很薄的纸,焉豆芽一下怕了:“这这这是什么?可以....可以吃吗?!”   他怀疑是不是上帝糊弄他们,给了有毒的糖。   范书遇手指捻着纸,看了半晌:“好像不是毒。一捏就碎了。”   “那能能能...能吃吗?”焉豆芽忍得口水都从嘴巴里溜出来了,范书遇见状,心一横,用舌尖舔了舔。   那层纸立刻化在口腔里。   三分钟后,范书遇确定自己没什么异常,郑重其事地点头:“可以吃。”   于是两人抱着个奶糖,一人一口慢慢地嚼,口腔里的甜划开,黏腻,但是心情却变好,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一口一口地啃咬,好像吃的不是奶糖,是米其林三星芒果冰淇淋白布朗尼。   焉豆芽这辈子没尝过如此好吃的东西,味蕾里丰富的清香让他眼花缭乱:“我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来。   范书遇了然:“你是不是还想吃?”   焉豆芽羞涩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怼着手指。   于是范书遇从自己身后变戏法似的探出手,握成拳摆在焉豆芽面前:“猜猜里面是什么?”   焉豆芽的眼睛唰地像被涂了层亮油!   “铛铛铛!”范书遇慢慢地摊开手掌,两个人齐刷刷地盯着手心,里面还躺着五个奶糖!   “都给你。”范书遇塞给焉豆芽。   “可....”焉豆芽愣住。   范书遇指着自己嘴巴:“我牙不好,吃多了会蛀牙。都给你吃。”   见他还逼真地揉了揉自己下颚,焉豆芽这才拆开包装,塞了一个到自己嘴里。   他吃了一个晚上,依依不舍可又实在忍不住,把剩下的五个奶糖全吃完了,嘴巴不停地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流着口水,最后眼泪都留到嘴巴里变成口水,慢慢地进入梦乡,连做梦都在呢喃着说“好甜....”。   范书遇躺着,看着焉豆芽的脸,用自己的手把他嘴边和眼角边的水擦干净,第二天早晨焉豆芽醒了,眼泪干了,可口水还在流。   可没两天后,焉豆芽生病了。   他看上去很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翻来覆去地躺在海报上面打滚,结巴着喊自己好疼。   范书遇很着急,他拉开保险柜,这次直接在焉豆芽面前输入了密码,在里面找药品。   “哥....没没没...没用的.....”焉豆芽虚弱地睁着眼,只有一条缝,“病....病治不好。”   “别乱说。”范书遇头一次冷脸,“谁说治不好?我高烧三十九度都能自愈,要相信自己!人类的身体比你想象中更坚强。”   他一边说着,手上还是不停地找药,但塞了什么都不管用,而且焉豆芽也不是单纯的发烧,他肚子疼,范书遇给了治疗腹泻的药,还是不行。   “我给你去找医生。”范书遇塞回保险柜,站起身要走。   焉豆芽伸手拦:“哥....我们没,没钱!”   一句话把范书遇拉回现实。   对,这里是贫民窟,病了好,病死了最好,哪儿去找医生?就算找得到,钱呢?   他身上根本没有庸币,连一个子都没有。   难道会有人愿意顶着被责罚的风险给焉豆芽看病?   至少在范书遇当时的认知里,世界上绝对没有这种好事。   于是,范书遇决定去找上帝。   他从来不会主动找上帝,一向只有上帝需要他,他随叫随到的时候。   可,上帝那天并不在事务所。   有助理问他,找上帝什么事。   范书遇说:“我想要钱。”   不能告诉旁人他是要给焉豆芽治病,否则焉豆芽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被抬走丢出边界线。   助理噗嗤一声,抬手就赶人:“赶紧滚,别说是他现在不在,就算在,你想要难道就要给?”   范书遇只是执拗:“我想要钱。要我做什么,尽管提。”   “滚!”   范书遇等了半天,确实没看到人,于是丧着脸从事务所出来,低头走了一段路后,视线里忽然多了几双鞋。   他定住,抬头。   四周是一条巷子,从事务所出来不到百米距离,但没人路过,看上去冷冷清清。   堵在他面前的,是老虎,和他手底下几个小弟。   几个男人人高马大,范书遇在他们面前就像老鼠见到了大象。   “这不是小美人吗?”老虎挡在范书遇面前,他想绕开老虎,可又被后面的小弟用肩膀撞得退了三步!   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学:“我要见上帝~”   “我想要钱~”   “给我钱,我什么都能做,你们尽管提~”   周围几个噗嗤笑出声,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笑得眼泪都出来。   范书遇面色瞬间铁青。   他的肩膀上摁下来老虎的手掌,范书遇一侧身,那双眼睛死盯老虎。   看到这个眼神,老虎回想起初次和范书遇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老虎瞬间暴怒,扬起巴掌就要扇:“下贱的东西,你再敢用这种眼神盯着老子,信不信老子——”   “老大,不能打,要是这漂亮脸蛋弄伤了,等他爬上帝的床告我们状怎么办?”旁边有人眼疾手快地拦。   老虎气得一甩袖子:“他告老子的状告得还少吗?!”   接着老虎飞起一脚猛地踹在范书遇膝盖上!   范书遇受力吃痛,闷哼一声,手里的钢筋撑着地面,居然愣是没跪!   老虎皱起眉,他伸手捏住范书遇下巴,力道大得惊人:“你找死。”   突然地,老虎觉得自己胸口生疼,他一垂眸,发现范书遇的那根钢筋居然戳在他心口处,心口陷下去一个弧度,尖锐的前端仿佛下一秒就能戳穿他心脏!   老虎冷眸怒视范书遇:“贱货,给我把他的手折断!!!”   可周围居然没人敢上前,范书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着,眉头紧皱,像丧家犬,可对人凶残无比,甚至他脖子上青筋暴起。   “还挺硬。”老虎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他掐着范书遇下巴问,“你刚才不是要找上帝要钱么?”   “我有啊。你现在立刻跪下来求我,我就给你钱,要多少给多少。”老虎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腰,里面鼓鼓囊囊,传出来钱袋子的叮当声。   范书遇还是紧皱着眉,甚至更用力地用钢筋戳着老虎的心口。   一向在贫民窟为非作歹的流氓头子老虎在这一刻居然从范书遇眼睛里读到了某种坚韧,而他下意识地心里发虚,好像真能被范书遇戳死。   “吗的。”场面僵持不下,老虎爆着粗口,一旁有个小弟弱弱道:   “大哥,我们可以按计划进行。”   计划?   老虎似乎才想起来什么,他手一松,与此同时,那根钢筋也离他远了些,范书遇笔直地站着,琉璃般的眼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老虎把腰间的钱袋子扯下来,晃了晃:“听到没?钱。”   “你不是要钱么?”   “跪下来求我,我就给你钱。”   “我不跪。”范书遇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是铁一般的硬冷。   “不跪?”老虎嗤笑一声,他忽然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范书遇,“那你屋子里躺着的那个病秧子怎么办?”   闻言,范书遇瞳孔皱缩!   “你们想干什么?”范书遇声音一低。   有个人凑在老虎身边嘀咕:“老大,不能玩得太过,上帝最近看我们也很不爽。这小美人脾气犟得要死,我们不能一直耗着。”   老虎垂眸盯着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范书遇,说:   “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就乖乖给爷爷我磕个头。”   “怎么,觉得我说的话没什么威胁力?”老虎一抬手,“去把那东西的腿给砍了。”   他忽然低声:“还是你觉得,那东西撑得到上帝回来?即使上帝回来了,他就一定能给你你想要的么?”   老虎又晃动钱袋子,“不如跟爷爷我服个软,来得事半功倍,是吧?”   旁边几个小弟作势要去砍人。   “等等。”范书遇终于一动,他双手握成拳,“.....我要钱。”   “可以啊。照我说的做。”老虎盯着他,似乎是觉得下跪还不够羞辱,他要让范书遇丢脸,要让范书遇卑微乞求!   这里动静大,贫民窟不少人聚集在路口,但都不敢走过来,只能一波一波地围绕着,打探这里的情况。   “老虎发火了?”   “我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就算是上帝的人又怎么样!小美人实在是太张扬了,枪打出头鸟知不知道。”   “好恐怖,等会儿会不会血溅当场?”   一堆看热闹的人身上还飞着苍蝇,臭气熏天,大家彼此甚至嫌弃对方,可自己的味道也好不到哪去。   “我下跪,你就给我钱?”范书遇问。   他好像看不到周围的吃瓜群众一般,直勾勾地看向老虎。   老虎心虚得紧,嘴上承诺:“对。老子会给你钱!给多少都可以!听明白没?!”   于是在众人惊讶又震撼的目光里,那个一向拎着钢筋在街上游荡,总是眼眶发红的小美人真的弯了膝盖。   他跪也跪得笔直,伸手。   老虎嗤笑着,心里的疯狂被满足,他大笑起来,指着范书遇:“看看,看看!”   “给我。”范书遇仍旧伸着手。   他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握着钢筋,有种如果拿不到钱,他会跟老虎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反正一物换一物,对他来说不存在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概念,如果只是下跪能换到焉豆芽的命,范书遇觉得值得。   因为那是他朋友。   老虎盯着范书遇看了会儿,慢条斯理的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串庸币。   是一串。   上面的面值晃得人看不清,但大概有0.1、0.5、1和5。   接着老虎摘下标着1的那枚,伸手,范书遇下意识要接,可老虎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手指捻着那枚庸币,忽然就用它拍了拍范书遇的脸,力道之大,直接摁出个红印子:   “不得不承认,你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蛋啊。”   “这样吧,要钱可以,我再附加一个条件。毕竟这可是1庸,你知道能买多少包烟么?”   他低声:“你那个小跟班想治病,0.1肯定不够吧?”   范书遇一顿。   他忍着问:“你还要我做什么?”   老虎抬手,旁边的小弟递过来一个空的塑料杯,老虎把庸币丢在杯底。   然后他站起身,在小巷一侧的墙角扒了一抔废土,里面掺杂着各种辐射和异变金属碎屑,矿物质丰富到人体未必能承受得住,而后他让人接了一杯水,又往里面塞了一团沙子。   “喝掉。”老虎把杯子横在范书遇面前。   什么?   路口的看客们捂住嘴巴,霎时间鸦雀无声!   “喝干净,喝到我能看到最底下的庸币为止,你就能把它倒出来,拿走,然后给你的小跟班去找医生。我跟铁门的重装机甲熟,能帮你联络外面的人。”   “这个附加条件,不错吧?够不够诱人?”老虎捏着范书遇下巴,逼他开口。   如果真是要干架,老虎觉得自己或许未必真的能打赢范书遇,最惨就是个两败俱伤双双死掉的下场,但现在,他手里捏着范书遇的软肋。   太有意思了,老虎热血沸腾,简直太他吗有意思了。   接着,路口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看到范书遇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豪爽!!!!”   “ohhhhhhhhhhh——”   “牛逼啊小美人,回去记得漱口!”   几个疯子鼓掌拍腿疯狂叫好,范书遇喉结上下滚动,咕噜咕噜,他把杯子里所有的水都喝干净,倒出庸币紧紧攥在手心,把尊严攥在手心,不让它掉下去。   “可以了?”范书遇跪着,抬头逼视。   某一瞬间,那双眼睛里的憎恶,鄙夷排山倒海地灌在老虎脸上。   “吗的。”老虎低骂了一声。   “范书遇,是吧?我记住你了。”他站起身低头,双手插在腰间,“老子会跟你干到底的,你给我记住。”   范书遇根本懒得搭理他,满脑子想着要赶紧找医生,买药,看病。   可忽然地,人群被人拨开,老虎旁边的小弟兴奋招手:“大哥,人来了。”   范书遇听到动静,看去。   焉豆芽局促地走过来,走到老虎身边。   老虎憋不住,大笑出声,也笑出眼泪。   “干得不错,回去老子狠狠奖你!”老虎仰天直乐。   范书遇愣住。   他脑子里有电光火石划过,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你没生病?”   焉豆芽脸红着,局促低头,但没看范书遇,只是面对着老虎。他分明站得稳当,手也没有再捂着腹部,额头上没了汗。   根本没有一点疼痛难耐的模样,反而因为过度紧张和激动,手指发抖。   他激动的是从今天以后,在贫民窟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没有人会再欺负他。   “外面的,都给老子听好了!”老虎一把拦过焉豆芽,手架在他脖子上,“以后这个就是我老虎的人,贫民窟内谁敢欺负他,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路口一张张脸上都是看热闹的表情,得了这个警告虽然没人跟腔,可所有人都在用辛辣,讥讽,冷漠的目光打量范书遇,打量这个贫民窟有史以来最可笑的小丑。   “叫人。”老虎直不起腰,咯咯咯地发出笑声,他一拍焉豆芽肩膀,“还愣着干什么!”   焉豆芽没有犹豫,只是开口的时候仍然结巴:“....老老老,老大。”   “以后我....我我我就跟着您了,请请请,请多关照!”   老虎身边的兄弟们噗嗤笑成一团。   只有范书遇站在漫天的笑声里,皱起眉。   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只记得脑子晕乎乎的,胃里一阵恶心,止不住地干呕,回去以后他立刻趴在地上吐,试图把刚刚喝进去的那些东西都吐出来,手里早就没了硬币。   当时,他抄起手卯足了狠劲儿把那枚硬币砸在了老虎的脸上。砸得对方当场鼻血飞溅。周围一顿惊呼,乱作一团,他趁乱匆匆跑开。   该是他的他锱铢必较。   不是他的,他一分不要。   至此以后,范书遇深刻地认识到,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就算靠近,也只是想从他身上捞一点好处而已。   他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   ..... 第150章 松塔山   *   所有人都以为,范书遇会死在那个茅草屋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背叛,欺骗,隐瞒,索求,付诸真心化为泡沫。   换做是谁,都很难接受。   但是三天以后,有路过废铁回收站的人发现,范书遇出来了。   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琉璃般的眼睛明亮透彻,金发在阳光下飘扬,感觉经过人身边的时候会带起一阵清新的花香。   唯一不同的是,门外的告示牌旁边重新插上了一根钢筋。   大字“闲人勿扰”带着强有力的笔锋,像锐利的爪牙。   虽然大家私下都没具体议论这个钢筋代表的意味,可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范书遇会比以前更难缠。   因为他现在没了软肋,而且,心里还多了点什么。   一根刺?   不仅仅。   应该是一扇铜墙铁壁般的上锁的心门。   而范书遇迈出门的那一天,天气也很好,他照例在游街,手里握着钢筋。遇到他的人都不敢和他打招呼,范书遇的气场太强大,一张脸冷得吓人。   以往,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他,范书遇都只是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可这次不一样,但凡是听到了一点跟自己有关的,或者听到了“小美人”这样的称呼,他都会投过去视线。   贫民窟的诸位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一个眼神能吓死人。   据说有胆子小的看到范书遇靠近自己,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看的时候,吓得差点当场尿出来,只能夹着腿掉头就跑。   而没过多久,上帝回来了。   上帝一回来,贫民窟内更是没人敢提到小巷事件的半个字。   直到,上帝传唤了范书遇。   “完了完了大哥。”老虎团内某小弟浑身发抖,“你说,小美人会不会跟上帝告状?”   “告就告。老子怕他不成?再说了,上帝除非是不想要钱了,否则不可能动老子!”老虎呸了一口,地上立刻溅上一层唾液,焉豆芽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去擦。   老虎被他这种自觉的行为哄得很开心,抬手又赏了焉豆芽一枚庸币。   “以后你就放心跟着我混,兄弟几个都不会亏待你。”老虎的脚踩在跪在地上擦唾液的焉豆芽背上,“但如果你敢有异心,我绝对会把你丢出去,尸横荒野。”   “最近几包货在不在路上?”老虎扭头问。   焉豆芽垂眸擦着,不敢说话,旁边的人算了算日子,点头:“是快到了。”   贫民窟里的人都知道老虎在“做生意”,可没人非议。大家都知道,老虎也是在找靠山,虽然电子小狗死了的事情仍然横在他和上帝之间,但钱给得够多,上帝也能通融。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老虎消停了几天,没有再兴风作浪,范书遇从事务所出来以后没什么表情,一堆在暗中注意他动静的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直到有消息传出,说范书遇在事务所根本没提当天的事情。   傍晚,范书遇坐在中心雕像下面,他身边是电子小狗的灵牌,而范书遇目光却盯着远处的铁门。   铁门外的红色广告牌十分醒目,还散发着火红的光芒,是赛博朋克的霓虹灯。   他又开始眺望远处,看着挂在天边的高楼建筑群安静地矗立。   “这不是我们丧家犬小美人吗!”老虎团的人路过,有人吹嘘一声口哨,打了个响指调侃。   范书遇回眸。   “他看我们了!”   老虎嗤笑,朝着范书遇竖起中指:“小美人,下午是不是在事务所跟上帝翻云覆雨?你伺候好上帝才有命活着,伺候不好,小心哪天我就对你下手了。”   “上帝用过的东西,我也不介意用一用。”老虎舔了舔嘴唇,目光移到范书遇下身。   琉璃眼的目光仍然冰冷刺骨,但范书遇只是坐在原地看他们,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伸手去够放在他身边的钢筋。   那钢筋已经血迹斑斑,上面全是范书遇的凶狠过往。   对上那视线,老虎觉得没意思。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带着一帮子呼啦啦地走,而夹杂在老虎的地痞流氓团里的焉豆芽也不知道心虚还是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抬头。   可能是不满意焉豆芽的态度,第二天老虎带着人又经过中央雕像,果不其然又在相同的位置看到了范书遇。   “过去。”老虎推了一把焉豆芽。   焉豆芽一个趔趄,双手紧紧贴在大腿处,低头走到范书遇面前,但隔了十米左右。   好像他只要抬脚再继续走,范书遇下一秒就能抄起钢筋把他戳穿。   “干什么?”头顶落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焉豆芽猛地抬头,发现范书遇正看着自己,只是眼神和昔日完全不同了。   大概是被目光刺痛到,又或者自己的罪恶心理在作祟,焉豆芽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轻佻又轻蔑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现在过得有多不好。”   他假装自己鼓起勇气的时候,连说话都利落了许多:“你你你,你别以为自己在贫民窟就是老大,有,有,有上帝罩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我大哥的地盘。”   “看到了吗?”焉豆芽从背后捞出来一袋东西,晃了晃,里面都是最近他从老虎那得到的好处,“你给我的奶糖我根本不喜欢,我大哥托重装机甲从外面带,可以给我带整整一大袋!”   “所以我怎么可能一直跟着你混呢,跟着你有什么出路?一辈子只是窝在贫民窟里任人欺负罢了!”   焉豆芽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还冲范书遇笑了下,笑里充满了挑衅。   然而,他的叫嚣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因为范书遇只是坐在地上,淡淡道:   “哦。”   哦?   原本以为自己会面对范书遇的枪林弹雨,或者唾沫星子的焉豆芽愣住,他好像一下提不起任何精神,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他明明都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范书遇却表现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能看到的歇斯底里,疯狂愤怒都不存在。   好像成了小丑的人反而是他。   后头,老虎脸色也不好看,他提着焉豆芽的衣领把人往自己身后一带,又吐了两口口水在地上:“装模作样!”   “小美人,可别在背地里偷偷地哭。”老虎晦气地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又是威胁又有些不知所云的话,带着人再次扬长而去。   接下来老虎似乎和范书遇玩起了游戏,只要他在街上遇到范书遇,就会带着人轻蔑地从范书遇的全世界路过,然后给他投上几百上千个轻蔑不屑的眼神,仿佛这样就能彻彻底底地让范书遇崩溃,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看到小美人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再继续针对他。   可惜,老虎这一帮人这辈子都没等到这一天。   因为贫民窟不知道突然来了什么贵客,上帝十分紧张地接待,一连三天上帝都要求贫民窟的人别四处乱走,好好地待在角落里,但凡被贵客看到,后续会直接埋到坑里处理。   甚至,在这期间连老虎的生意都黄了,赛博精神病病发的概率大大减小。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贵客,只听说是外面派人过来巡查。   想看看庸城这些落后的贫民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美名其曰体察民情。   等贵客走了以后,贫民窟残破的街道才陆陆续续冒出来一些人头,大家开始散漫地走动。   而再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发现外面又丢进来好些难民。彼时范书遇已经在贫民窟混了快一年的日子。   这些人灰头土脸,也是面黄肌瘦,都不知道从哪来,贫民窟的街道一下变得有点拥挤。   进行简单的人员了解后,街头几个混混坐在栏杆上,荡着腿聊天:   “你们看到没有?新进来的一堆人里头有两个长得不错,会不会成为上帝的下一对新宠啊?”   “啊?那小美人岂不是要失宠了!哈哈哈哈!!”   他们总觉得范书遇一定是爬上了上帝的床,要不就是给上帝当男宠,否则凭什么上帝对他这么好。   陪哭员,已经是贫民窟里面最体面的工作了,还能接近上帝,但凡有点心眼的人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抱大腿,争取从此以后衣食无忧。   更甚,说不定能出去!   “出去”这个概念在贫民窟的人眼中如同圣经,如同耶稣基督,是需要日日夜夜虔诚跪拜,祷告哀求的。   范书遇坐在地上,在啃面包。他身后有个破败的矮墙,他就躲在矮墙的阴影下吃饭,补充必要的粮食,顺便听一听这几个混混在说什么。   “谁啊?你知道他们叫什么么?”   “知道啊,两个不同类型的呢!虽然都是男的,不过我看上帝好像就好这一口,不然怎么会选小美人!”   “叫啥?”   “还挺正经的,至少不是老虎那种。哦,我这么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我死定了。”   “一个叫苏三亭,一个叫颜伊白。”   范书遇起初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也恍惚了一下,在贫民窟呆久了,已经习惯了称呼对方代号或者花名,他们都没必要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字,甚至没必要知道对方的过去。   能在这里苟延残喘潦草地度过后半生,足够谢天谢地的,哪儿还有功夫去管别的。   范书遇记忆力好,他没什么自主意识要记住这两个人名,但人名已经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从哪儿来的?八卦一下,我对新朋友还是很感兴趣的,说不定日后会成为跟老虎一样的帮派头头呢,我可以趁早抱个大腿。”   “从哪来的不知道,但我看他们关系不错,好像一被丢进来就已经抱团了!”   “哟,聪明啊?”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话题很快从新朋友上跳过,不知道又在聊什么新闻八卦,甚至聊到当红女星,这几个混混还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去跟小花来一炮。   范书遇听不下去,吃饱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没想到,自己很快就遇到了传说中,名字很正经的两个新朋友。   甚至,他是主动被两人找上的。   范书遇记得,第一次见到苏三亭和颜伊白,他两像连体婴,走路都要黏在一起,而他们找上范书遇的时候,就站在范书遇的家门口。   “你两,谁?”范书遇盯着背影,冷冷地问。   他们转身的时候,范书遇愣了一下。   苏三亭长相有些可爱,也很漂亮,看上去一碰就碎,而颜伊白则沉着一张脸,冷冰冰,有点拒人千里之外。   这样的两个人到访他的小屋,让范书遇有点头疼。   首先,他不知道这两位新朋友的目的,其次,这两人太显眼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三亭开口前先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我是苏三亭。”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范书遇,眼睛里还含着泪。   又是眼泪。   范书遇自己就是陪哭员,对眼泪很敏感,他仔细分辨苏三亭这眼泪有几分真假:“你好。”   “找我什么事。”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诶!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都自报家门啦,你不礼尚往来一下吗?”   一张口就是两个成语,范书遇眉毛微微一动。   他视线移到另外一位身上,还没等范书遇有反应,颜伊白道:   “你好,颜伊白。”   范书遇目测,两人年龄差距有点大,苏三亭看上去十岁左右,个子不高,颜伊白已经略显成熟,虽然声音还有些稚气,可下巴上已经有了胡茬,仿佛是在青春期。   颜伊白比苏三亭高出一个头,让苏三亭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范书遇。”他不得不说。   其实范书遇一点都不喜欢“小美人”这个称呼,但如果能把这个称呼活成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称谓只是方便他们互相认清罢了。   “范书遇?”苏三亭愣了一下,他眼睛里的情绪藏得很好,似乎对范书遇也有些警惕,转而声音却高扬:“好好听诶!!我喜欢!”   颜伊白瞥他一眼,没跟腔。   “这里是你的房子吗?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苏三亭很自来熟地眨眨眼。   用现在的话来说,苏三亭就是在卖萌。只是当时范书遇不知道这个该怎么叫比较好。   想都不想,范书遇拒绝:“不可以。”   对面两人倒是也不稀奇,他们自觉地让开路,范书遇把告示牌旁边的钢筋拔出来,重新狠狠地插进去,这次陷入的程度比先前更深。   举手投足间就四个字:   “离我远点。”   苏三亭:.......   颜伊白:.......   “小白,他们说范书遇是整个贫民窟里最不服老虎帮的人,我没听错吧?”苏三亭再三确认。   颜伊白冷着脸点头:“是。”   “那就对啦!那我们不用去别处走啦,就在这里待着吧。”苏三亭身上衣服是最简单的T恤,但后腰处断了一截,他盘腿坐在外围一圈的磷粉旁,“别的人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这个。”   “小白小白,你和我一起吧,总有一天他会让我们进去的。”苏三亭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颜伊白和苏三亭是同期进来的,他一落地膝盖就受了伤,是苏三亭撕了衣服给他包扎,两人迅速建立起革命友谊。   他们看对方很顺眼,也能从人群里一眼挑出范书遇。   同道中人总是会惺惺相惜。   苏三亭虽然年纪小,但看上去很老道,是个会处事的人,在贫民窟仗着自己是小孩,又总是对人微笑,被好几个心肠还算不错的人指点了一二,让他要是真想找靠山,废铁回收站旁边有个金发的小美人,人送外号上帝的漂亮恶犬,未来可期。   所以苏三亭就带着颜伊白找了过来。   而苏三亭这人走到哪都能混,他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苏三亭也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他唯一坚守的,就是生命。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个百十来年,还没看过世间万象。   这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来说,思想着实有点超前。   但这是好事。   傻子在贫民窟里只有被欺负的份,精明人已经开始布局。   范书遇觉得这两个每天坐在他家门口的人多少脑子有点不正常。他不赶人,他们也不跟他说话,只是坐着,夜里范书遇发现门外的人席地而眠,而且靠在一起,看上去像亲兄弟。   就这么睡了一整晚,他们也没动静,直到第二天早上范书遇醒来,他们还在门口,但已经醒了。   “老大!”苏三亭冲他招招手。   范书遇嘴角一抽。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摆脸色,就好像自己放了个大,但对方开了净化。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范书遇有点不是滋味。那时候他年纪也小,不太沉得住气。   “你们不识字吗?谁是你们老大。”范书遇手搭在告示牌上,用钢筋戳了戳上面鲜红的大字。   苏三亭字正腔圆:“闲人勿扰。”   “认得呀。”苏三亭点头,坐着还在摇晃他的细腿,“所以我们没有进去,只是坐在外面。老大,要怎么做才可以让我们跟着你呀?给个小提示嘛!”   他头发乌黑,看上去有点脏了。贫民窟有可以洗澡的地方,但一般都不允许人进去,范书遇每次都是在事务所蹭的浴室,因为他要见上帝,而上帝不喜欢臭烘烘的人,所以破例允许范书遇洗漱打理自己。   “没有提示,我习惯一个人。”范书遇撂下这句话就走。   他看都没再多看旁边坐着的两个少年。   游街的时候,范书遇经常能在街角看到苏三亭四处乱窜的声音,他很外向,说话也很讨人喜欢,在贫民窟这一片吃得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乎没人看他不顺眼。   除了老虎。   老虎这几日被严令禁止靠近铁门,他正在气头上。   “大哥,听说最近来的一批难民里,有两个在巴结小美人。”一人坐在楼梯上,牛仔裤全是破洞,看起来放荡不羁,嘴里嘬嘬一根棒棒糖,是从外面托人带进来的。   “谁?!”听到这话老虎瞬间暴怒,“哪两个不长眼睛的?挑战老子权威???”   有人立刻给老虎打小报告。   而苏三亭本来就长得不错,可爱活泼,很快也被上帝注意到。当苏三亭被喊到事务所以后,事务所附近围了一大帮子人。   “我靠?上帝叫那个姓苏的进去了?!?!?!”   “除了小美人,还是头一次见上帝没事主动喊人过去!”   “我猜这次肯定又是个什么新奇的职位。陪哭员毕竟是有一位了,还是说,那小孩要顶替小美人?!”   “精彩,等会儿咱们看小孩儿出来是什么表情就知道了。”   一堆人热闹地讨论着,都在盯着事务所门口看,苏三亭进去了半小时,出来的时候容光焕发,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遍。   “我草,成了?”   有人壮着胆子上去勾搭苏三亭:“喂小鬼,上帝给了你什么职位?”   “你这身衣服挺好看,身上也好香啊,是不是洗过澡了!”   苏三亭被人群簇拥着,他笑:“谢谢哥哥姐姐们,我没事,上帝人还挺好的!”   啥???   “上帝人好?”   周围人面面相觑。苏三亭不知道在上帝面前说了什么,他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陪哭员,而且从他的话语里,众人听出点名堂,上帝似乎很满意新来的这个小鬼。   苏三亭嘴甜在贫民窟里也是出了名的,他年纪又比较小,会让人产生保护欲,平常姐姐长哥哥短地叫,让大家想恨都恨不起来。   但当天夜里,范书遇回到自己小屋时,还是看到苏三亭和颜伊白坐在一圈磷粉旁边,两人在玩石头剪刀布。   “老大!”苏三亭余光注意到出现的人,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朝着范书遇招手,“你回来啦!”   他两像两个门神,镇守在范书遇房前。   范书遇目光直视前方,旁若无人地钻了进去,拉上帘子,隔绝一切。   庸城没有冬天,气压带的移动让四季不再轮转,最冷的时候也不会下雪,但足够让人得流感。   范书遇半夜被冻醒,他打了个喷嚏,垂死病中惊坐起,从自己的保险柜里找出来感冒药生吞。他太困,白天在贫民窟四周到处转悠,看到了好几个可以出入的铁门,但防卫森严,只有自己住处附近的这一扇门比较宽松,而且一眼就能看到红色广告牌。   广告牌在范书遇的心里有了象征意义,只要能触摸到广告牌,就代表自由。   重新躺回海报上,范书遇听到外面传来点动静。   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老大,我听到你打喷嚏了,是不是有点冷?”   苏三亭稚嫩的童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清脆。   “出去。”范书遇皱起眉,冷然道。   “........”   站在门口的人没再多说什么,但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范书遇等脚步声远离才起身,发现门口的台阶上轻轻搭着一件外套。   他眉毛轻拧,并没有接受。   这衣服一直到翌日早上都还搭在那,范书遇出门的时候绕开,扬长而去。   “老大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呀?”苏三亭挠挠自己的脸,他冻得浑身通红,“我们很讨厌吗?”   颜伊白淡淡看他:“不是。”   说完,又看向范书遇离去的方向:“他只是不信我们。”   “不信什么?”苏三亭愣住,眼睛里满是不解。   “我听人说,范书遇之前被朋友背叛过。所以我们对他示好,只会是在他雷区上蹦迪。”   “噢!”苏三亭苦恼地皱起脸,他年纪小,可能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可是我们不是那种人呀,老大怎么能一杆子打死所有呢!”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范书遇?”颜伊白也疑惑。   “因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苏三亭骄傲地挥舞起小拳头,兴奋,“他眼睛里有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颜伊白眉毛轻动:“什么东西?”   “对自由的向往!”   苏三亭指着远处的铁门:“我注意到啦,小白你看,门外面有个红色的广告牌,你记得我们被带来的时候,在运送车上透过窗户看到的情景吗?那个广告牌的背面其实是一朵牡丹花,但在贫民窟里的人只能看到一面。永远看不到背面是什么。老大每天都坐在雕像下面往那边看。我知道的,他想出去。”   “和我们一样想出去。”   颜伊白“嗯”了一声,伸手揉乱了苏三亭的头发。   最近庸城似乎不太平,上帝急匆匆地下令让所有人都藏好别在街上游荡,因为有检查的人要到贫民窟来。   范书遇照例坐在矮墙下面吃面包,他听着混混们又坐在栏杆上聊天:   “据说是因为庸城有个地方爆发了传染病,是一种瘟疫!贫民窟里如果也有,麻烦就大了。”   “大在哪?我们都是要死的人,就算有瘟疫,也不过就是被丢出边界线自生自灭而已啊。”   “不,不一样。”有人竖起手指,“嘘”了声,“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次会有检查的人过来么?”   “为什么?”   “听说,上面的人决定要开启实验,用已经感染了瘟疫的人做小白鼠试药,还要提取叫什么NA的东西,交给生命科学研究所,让他们能做出控制瘟疫的药。咱们贫民窟里本来就是半死不活的人,要是有人感染,绝对会被带走关起来,扒你的皮,喂你各种药,抽你的血去化验,然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噫——听上去怪渗人的。”   “所以啊,小爷我宁愿后半生蹉跎在这里浑水摸鱼慢慢老死,也不愿意被抓走去做人体/实验。”   范书遇面不改色地吃完面包,这次小混混们一窝蜂散开,跑得飞快。因为铁门那传来动静。   上面来人了。   范书遇托着钢筋回到自己小屋,傍晚时分整个贫民窟里罕见地一个人影都没有,听别人说,检查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西铁门,正在朝这走来。   他钻进自己小屋,闭着眼睛打坐,耳朵却竖起。   回来的时候范书遇看到,两个门神还是坐在废铁回收站的角落里在玩石头剪刀布。   拒绝做一个慈善家是范书遇痛定思痛决定的,他犹豫了一会儿,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还塞上了耳塞。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小鬼和他旁边那个冰柱子被带走了。”   “为什么?!”   “说是检查的人在街上看到了他们,直接抗走的,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不会已经死了吧。”   周围一片唏嘘。   范书遇握着钢筋,从他们身边路过。   “小鬼和冰柱子就睡在小美人的房外来着。”   话头指向范书遇,众人均朝他看去。   范书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握着钢筋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但当天傍晚,苏三亭和颜伊白就被丢回来了。   检查结果是,他们身上都没病。   范书遇坐在矮墙下,继续吃自己的面包,又听到混混们在热烈讨论,说小鬼和冰柱子真是命大!   一声很轻微的叹息传出,混混们后背发凉:“我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呼吸了一下?”   “你听到了吗?”   “没啊,你听错了吧。”   几个人挠挠耳朵,环绕四周没发现异常,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范书遇躲在矮墙阴影下,垂眸,表情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他的那一声叹息差点把他暴露。   入夜,冷气直往人衣服里钻。   范书遇拖着钢筋回到领地,目不斜视地进门。   “呜呜小白,你看我的手都流血了。”苏三亭小声嘀咕,“你手上是不是也有?那个针管比我的手指还粗!!”   “嗯。我也有。”颜伊白撩开衣袖。   两人抱团躲在墙角,冷得瑟瑟发抖,又互相说悄悄话,分散注意力。   茅草屋里点了灯,周围亮起来,他们每晚都在蹭范书遇的灯光。   “睡吧睡吧小白,你能不能牵着我手呀,我好冷......”苏三亭闭着眼睛嘟囔,往颜伊白怀里钻。   茅草屋的门忽然唰地一下打开:   “进来吧。”   门外地上的两人均是一愣,而后一惊,再接着就是弹坐起。   “小白!!”苏三亭激动得鼻涕都流了出来。   “走吧。”颜伊白扶他起身。   .....   范书遇给两人一人一杯热水,热水是从保温杯里倒出来的,他有幸被召唤到事务所的时候会在事务所里装热水,再带回来给自己喝。这个保温杯表面的漆都已经给范书遇握褪色,一看就是年代久远又经常使用。   他的小屋里一个家具都没有,但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这个人是在好好生活。   “谢谢老大!”苏三亭甜甜地喊。   范书遇盘腿坐着,他看着两人咕噜咕噜地喝完水,开口:   “你们从哪儿来的?”   两人居然异口同声:“孤儿院。”   “哦!我们之前不认识的,不是在同一家孤儿院。”苏三亭举手,仿佛在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大,你放心,我们不会骗你的,我们都是大大的好人。”   颜伊白瞥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傻子。这种自报家门自证清白的方式简单粗暴,但是可信度很低。   “为什么找我?”范书遇问。   这回颜伊白不让苏三亭开口,他拦着苏三亭,自顾自道:   “我们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抱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你身上有一种气质,你自己知道么?”颜伊白盯着他,“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跟随的。找上你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比别人都靠谱。”   “嗯。”范书遇没发表评论,“然后呢?”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直问。   苏三亭和颜伊白对视。   苏三亭:“老大,我们不想得到什么。”   苏三亭:“我们只是想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   闻言,范书遇手指动了一下,他略带审视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   “你们为什么会被送来贫民窟?”范书遇问。   苏三亭忽然叹气:“哎,老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庸城爆发了瘟疫。我们的孤儿院惨遭沦陷啦,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感染了的,所以我们是替死鬼,替那些已经被权贵收养了的小孩来贫民窟,方便他们避免检查,但凡有一例感染的福利院都已经被抄了,大家都流离失所。”   颜伊白点头:“所以我们想出去。”   “我们不应该把后半辈子都葬送在这里。”   他们寥寥几句说的是一件悲惨的现实。   但对范书遇来说,轻言信任的代价是惨痛的。   于是他只是道:   “你们可以住在这里,别的我给不了你们。”   说完范书遇拉上帘子。   如果苏三亭和颜伊白是给权贵养子顶替才被丢来贫民窟,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范书遇很庆幸自己没有告诉焉豆芽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不然还不知道老虎会怎么大做文章。   .....   一夜相安无事。他们各睡各的。   清早范书遇接到传唤,说是上帝找他有事,于是他拎着钢筋出门。等中午他回来时,一走进茅草屋,发现里面一整个大变样。   地上不仅仅是多了两张用海报垫起来的床那么简单,甚至在范书遇同一侧,连接着废铁回收站的墙面上还多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墙洞,里面装着一模一样的两个保险柜。   “小白!老大这个铃到底是怎么系上的,我怎么学不会呀!”苏三亭急得在墙角团团转,他跺脚的时候头顶上的茅草屋就会掉下来几搓,落在苏三亭的肩膀上。   “哎呀小白,你不能这么粗暴,脚底全都是你带进来的水泥!快点打扫干净!我们要把我们的家弄得干干净净!”   范书遇愣怔地站在门口,屋里两个身影弓着背在扫地,他们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扫把,勤勤恳恳地和地上的几个水泥脚印做斗争。   其实这个茅草屋本来就搭建在废土上,没有地砖,除了左半侧直接利用了回收站的墙面,其他都是范书遇自己用支架和草棚撑起来的,简陋到经不起风吹雨打。   看他们弄得认真,范书遇悄悄地退了出去,坐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诶,老大,你怎么坐在这里?”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快进来老大,你快看看,我们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了!”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尘不染的地方,空气里全都是灰尘。   范书遇心里是这么想,腿却直了起来,面无表情躺回自己的海报床上。   他双手撑在后脑勺处,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房子里吵吵闹闹,苏三亭和颜伊白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怼不完的脾气。   让他这个清清冷冷的小破地方有了一丝人气。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范书遇耳边都充斥着两个门神的声音,苏三亭会从上帝那给他们带回来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橡皮糖,碳酸饮料,甚至还有香喷喷的,上帝吃剩了不想吃的烧烤。   有肉,对贫民窟的难民来说,简直是比上街捡到金子还难。   范书遇默不作声地吃完东西,照例自己回到他的小领地去躺平。   他发现新来的两位都很有难耐,一个擅长花言巧语,把上帝哄得晕头转向,另外一个在医术方面极其有天赋。   颜伊白说,之前福利院负责照顾他的护士是个营养师,书架上总是摆满了各种医学相关的书籍,他发现自己感兴趣以后经常去借阅。   于是,颜伊白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成为了贫民窟最炙手可热的新人。   因为他能治病!   犄角旮旯的老大爷肩膀疼,他能按摩穴位中医疗法,被老虎团的某个兄弟看上一夜翻云覆雨意外怀孕的姐姐羊水破了,颜伊白能接生,小感冒小发烧小腹泻,颜伊白都能想办法治,而且还不需要买药。野生民间疗方他伸手就来。   某天颜伊白给人把脉看诊,结束后他要回茅草屋,却在路上听到几个人往一处跑:“快快快,快去看!!老虎和小美人又打起来了!!”   颜伊白一愣,立刻跟着人一起跑。   等他跑到的时候,看到苏三亭把范书遇护在身后,但两人都被老虎的兄弟们钳制住,而苏三亭和平日里全然不一样,他脑门上出了血,汩汩往外流,一直流到脖子上,可眼睛里却是凶悍的,仿佛能把面前人撕碎的眼神。   “我看你们谁敢!!!”苏三亭拳打脚踢,整个人被拎起来,他手臂上落了几道淤青,“滚开!别碰我和老大!!”   “把我老大的东西还给他!!!”   此刻老虎手上攥着一片面包。   “吗的。”老虎暴怒,一个巴掌直接扇在苏三亭耳朵上,扇得他耳鸣了一圈,嗡嗡作响,苏三亭忽然张嘴,趁着老虎还没收回手,猛地一扭头!   “卧槽!!!!!”周围爆发出惊呼声,几个小弟方阵大乱,“大哥!我草!”   老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苏三亭刚才那一口居然硬生生地把老虎手臂上一块肉给咬了下来,连皮带肉,青筋都断开,画面血腥,不忍直视。   颜伊白的气血一下上涌到心口,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朝着两人飞奔过去!   老虎痛得都直不起腰,他手臂上淅淅沥沥拉下来一大滩血,像牛拉牛粪,一道冷厉从远处传来:“你们在这里吵吵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事务所的助理。   于是一大帮子看热闹的人马上做鸟兽状散开,老虎的几个兄弟们又是扶又是抗,把差点痛晕过去的壮汉带走,乌泱泱的人群只剩下坐在地上愣住的范书遇,和脑袋流着血还安慰他的苏三亭:   “老大老大!你是不是被打傻啦?!你看看,这是几。”苏三亭呸出那口肉吐在地上,扭头朝范书遇笑一下,又换做担心的神情,竖起手指。   “....三。”范书遇凭本能反应脱口而出。   苏三亭开心极了,咧嘴:“没错没错,是三。老大,看来你没被打傻!!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是谁吧?!”   苏三亭。   范书遇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们三个被助理带走。   事务所。   范书遇双手握拳,紧张得手指不停交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等着结果。   门开后,苏三亭被送了出来,额头上已经包扎好,看上去像一个漂亮的卤蛋。   “老大!”苏三亭张开双手朝范书遇跑来,“我就说上帝人很好的嘛!”   “谢谢上帝,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苏三亭甜甜地冲身后的男人笑。   大概没人会不喜欢这种甜言蜜语,那个在范书遇眼里总是冷淡,只有在他哭的时候才会笑的男人居然在此刻也笑了。   颜伊白站在墙角,面色是说不上来的冷峻。   苏三亭给上帝打小报告,说了他们和老虎团的过节,上帝丢出来一块令牌。   “送给你了小甜心。”上帝揉着苏三亭的脑袋,“谁再敢欺负你,你就给他们看,带他们来见我。”   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是范书遇,就连旁边的助理都傻住。   这可是上帝的令牌!   见牌如见人!   苏三亭手一抖,稳稳接住,而后他冲上去也抱住上帝的手臂,用脑袋蹭着上帝的胳膊:“谢谢上帝!我太喜欢你了!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就是你!”   上帝乐得直笑,满意地点头。   之后,三个人完好无损地离开了事务所,甚至还都换上了新衣服,洗过了澡。   回到茅草屋,范书遇坐在海报床上,他一直盯着苏三亭的卤蛋脑袋看。   在安静了有什么东西变了,他们三个人都没说话,但是心里都清楚。   “这次谢谢你们。”范书遇主动开口。   “不客气老大!”苏三亭拍拍胸脯,“我们说好的嘛,要一起好好活下去。”   范书遇把自己的保险柜从墙面里拉出来,按照三个人的份,把所有有复数的食物都分好,他伸手往前推,推到苏三亭和颜伊白面前。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的,笑声在有灯光的小屋内响起。   范书遇开始会和他们说话,虽然出门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孤零零,但上帝给了什么他都分一点出去,苏三亭成为了上帝的新宠,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那么讨上帝喜欢。   街上有人开始说,小美人即将被苏三亭取代,这些话范书遇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感受,他不会像别人想象中那样产生嫉妒或者不甘的心理。   因为他志不在此。   “老大。”苏三亭从事务所出来,看到范书遇在中心雕像下面坐着,于是走过去,“你又在这里!”   “什么事?”范书遇抬起眼眸问。   苏三亭顺着他目光眺望:“老大,你是不是在看那个红色广告牌啊?”   他这话让范书遇有点吃惊。   别人或许能看出范书遇是在看远处的什么,但没办法具体精准到某一个物件上。而苏三亭就这么说出来范书遇心底的蠢蠢欲动,他说范书遇是在看广告牌。   “怎么?”范书遇问。   “老大。”苏三亭坐在范书遇身边,翘着腿在摇晃,小声,“我也很喜欢那个广告牌,你知道吗?它后面是一朵牡丹花哦。”   范书遇从来没见过广告牌后面的东西,一下起了兴趣。   “漂亮吗?”   “非常漂亮!!”苏三亭激动得牵起范书遇的手,在他手心画画,“大概就是这样的,我进来的第一天在路上看到啦。好可惜哦,都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月了,我再也没见过牡丹花。”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忘记那朵花长什么样呀?”苏三亭敲了敲自己还没拆绷带的卤蛋脑子,“我很害怕我会忘记。”   外面自由自在的感受,如果他忘记了,那或许就真的要一辈子坐在这老去。   而范书遇心里微怔,他感受到记忆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我们会出去的。”没头没脑地,范书遇说了一句。   “嗯?!”苏三亭一惊,“老大,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会出去的。”   范书遇坚定道。   ..... 第151章 松塔山   *   上帝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给了苏三亭令牌以后不到三天时间,让助理重新收了回去。   而这件事情很快成为周围人笑话苏三亭的素材,他们觉得苏三亭心机深,很会谄媚,知道怎么投上帝所好。   苏三亭却根本不在意别人的话,只是整天在茅草屋里幻想着自己出去以后的美好未来,时不时还要拉着范书遇和颜伊白听他演讲,描绘世界如何之大,如何灿烂。   范书遇对于庸城所有的印象都是从苏三亭口中听来的,什么电子鲤鱼,什么穿梭在大楼之间的虚拟蓝鲸。当时范书遇根本想象不出来赛博朋克,只觉得很神奇,像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而老虎团一如既往地找他们麻烦,当范书遇发现苏三亭和颜伊白不见了以后,他头一次感受到心惊肉跳的慌张,他追出去,在贫民窟大街小巷里找,总算在角落里找到奄奄一息的两人。   得知是老虎团把两人暴揍了一顿,范书遇再次找了上帝。   可这次,上帝没有要求他哭,而是叫他滚。   男人冷冰冰地摁住范书遇的脑袋,逼着他给自己跪下,“这是你跟上帝说话的态度吗?”   “范书遇,我警告你,我就是看中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才特聘你做陪哭员的,不要以为你无可替代,贫民窟里有的是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说完他就把范书遇一脚踢出了事务所。   后来范书遇发现,上帝态度大转变是因为老虎团又开始给他分油水,庸城的瘟疫被人平息了,听说是有人制作出一种叫错林凡特效控制药的东西,可以治瘟疫。这种药用途很多,不同的做法有不同的功效,对退烧,止痒,止痛都有奇效。   他们被关在贫民窟里,在瘟疫时期居然也算是一种保护,至少和外界组断了联系。那个时期的庸城四处叫苦连天,死了好多人。   瘟疫没了,一些分子蠢蠢欲动,上帝没了压力,手头又缺钱,老虎团和上帝各取所需,他们达成短期合作,不停地在私下里运送毒品,甚至开始往别的贫民窟发展,还试图流通到围墙之外。   所以,上帝不再关心范书遇三人的死活,老虎团风头更甚。   于是,范书遇发现,苏三亭和颜伊白经常不见踪影。   “地上全都是血!是不是已经死了?”   “草,老虎团这也下得去手,说白了他还只是个小孩而已。”   “老子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那你刚才怎么不上去帮忙?少假惺惺了。现在在贫民窟老虎就是老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没看到么,连上帝的新宠他都敢动,这说明上帝和老虎已经狼狈为奸,你和老虎对着干,就跟上帝对着干。当心下一个被抬出边界线的就是你!”   听到这些话,范书遇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苏三亭的身影,他拎着钢筋,头一次朝着几个小混混走去。   “卧槽。”为首的吓了一跳,因为一根钢筋就这么横在了他面前,上面是熟悉的斑斑血迹。   “小美人。”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范书遇只是问:“人在哪?”   混混们纷纷指了个方向,噤若寒蝉。   见着范书遇收回钢筋,往小巷走去,几个人又是面面相觑。   巷内。   苏三亭坐在地上,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身上全是泥,乍一看会发现衣服上还有脚印。   “嘿,老大,你怎么来啦!”苏三亭气都喘不上来,一见到范书遇出现却还试图站起身。   他手臂撑在地上,撑不住,一头栽到在地,一个清瘦有力的臂膀把他捞住,才避免了撞出脑震荡的可能。   范书遇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苏三亭头发也长了点,头顶有个旋。   “何必呢?”范书遇见苏三亭走不动路,干脆把人扛起来,任由苏三亭勾着自己的脖子,“和老虎硬刚吃亏的只会是你。”   “不亏!不亏不亏!”苏三亭不乐意听了,嘟囔这反驳,“哪里亏啦?!我就是看不惯老虎的做派嘛!”   “老大你看,这是什么?”苏三亭突然伸出手亮在范书遇面前,“我今天跟老虎打架就是为了这个!”   范书遇心道这算打架吗。   苏三亭浑身上下都是伤,老虎吆三喝四,他这明明是被结实地群殴了一回。   但嘴上范书遇只问:“是什么?”   “你看!”苏三亭摊开手心。   “今天上帝奖励我的。老虎看到了想抢,我说这是要送给我老大的!结果他们直接扑上来,我一个拳打脚踢,老大你别不相信哦,上次老虎被我咬了一口肉,到现在都没好呢,而且小白也拒绝给他看病!所以老虎有一点点忌惮我。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守住了这个我就不亏!”   范书遇顺势看去,发现躺在苏三亭手心里的是一块奶糖。   .....非常眼熟。   因为这就是范书遇曾经掏给焉豆芽的心,如今苏三亭一股脑地想把这颗心塞回给范书遇。   到后来,范书遇是背着苏三亭回去的,路上他又问:   “我还是不明白。麻烦你们说得具体一点。你和颜伊白究竟想从我这里要到什么?”   所有主动接近他的人,一定是抱着目的和利益来的。   背上的苏三亭轻哼,似乎是疼得受不了,他轻声:   “哎呀老大,你不要老是纠结这个啦。”   “老大,我告诉过你,我和小白都是孤儿院来的嘛。孤儿院里大家都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朋友。但大家也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家人!但是我的孤儿院已经被铲平啦,我现在人也在贫民窟里。”   “如果老大你非要问我,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的话......”   苏三亭顿了一下。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老大,我想要一个家。像孤儿院那样的家。”   听到这话,范书遇一路上愣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他想了很久,直到把人背回自己的小房子,从保险柜里开锁拿出所有自己拥有的药摊在苏三亭面前。   苏三亭痛得在地板上一直翻身,范书遇就抓着他的手,趁着他迷糊的时候里里外外地给他抹药,等颜伊白给人把脉问诊回来后,范书遇就把位置让给了他。   “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颜伊白进来的时候傻在原地。   范书遇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全哽在喉咙里。   半夜,苏三亭被痛醒,老虎那群人下手根本不带犹豫,他盘腿坐起来,看到放在墙边的药。他一眼就知道是范书遇的,因为上帝没给过苏三亭这种药。   苏三亭摸起药品看了看,往自己伤口上又重新撒了点。   他抬眸,发现帘子内传来微弱的灯光,几乎看不清,似乎是在用蜡烛点了灯,而帘内的黑影也坐着。   范书遇晚上睡觉习惯戴耳塞,他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又不想被房间里的一点异动打扰。   所以此刻,范书遇并没有注意到苏三亭已经醒了。   苏三亭环绕四周,颜伊白太累,睡得很沉,四周安安静静。   可那帘内的身影却似乎在忙碌,抱着保险柜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三亭起了好奇心,他慢慢地爬过去看。   只一眼,苏三亭就愣住。   透过稀薄的帘幕,里面的黑影伸手在擦眼睛,手上拿着纸巾。   范书遇在哭。   苏三亭的心瞬间揪在一起,他又默默地重新爬回了自己的海报床上,也学着范书遇平时那样,手掌搭在后脑勺上,仰望草棚屋的棚顶。   哎。   他们三个人明明性格迥异,可凑在一起,居然真的让这个破地方有了一点家的氛围。   而且,苏三亭发现,范书遇的态度真的在慢慢转变,虽然面上他还是冷冰冰,好像拒人千里之外,也不愿意和人产生什么联系,可那时只有十岁的苏三亭就已经知道,这叫“伪装”。   范书遇其实比谁都善良。   聪明或许是天生的,但善良一定是选择。   你对他好一点,他能记很久,并且想方设法地加倍还给你。   但明面上,他又希望保持距离。   受过伤的猛兽需要用一生来舔舐流过血的伤口。   .....   “后来。”范书遇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掌心的小木头人,‘窦章’侧耳聆听,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们经常和老虎团的人打架,上帝不再吃苏三亭的甜言蜜语,颜伊白却因为医术在贫民窟里有了很高的地位,连上帝都会传唤他,哪里疼了就让颜伊白去看一看。”   而范书遇永远是三个人中最难啃的骨头,他铁打不动,日复一日地绷着脸色,慢慢地长大,头发也越来越长,手里的钢筋也越换越粗!   范书遇打架狠,下死手,甚至会进步,一天比一天更会打。并且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怕疼,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绝对不露出一点破绽。于是,小美人慢慢地成为了贫民窟众人口中的野狼。   “我们在找机会出去。”范书遇好像是有点困了,他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给小木头人整理好衣服。   “即使我仍然觉得在贫民窟里谈信任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但我允许苏三亭和颜伊白在外用我的名声保护他们自己。”   “而且,我们关系确实一直在更近一步。苏三亭....他经常学我。”   “学你?”窦章终于吱了一声。   “对,学我。”范书遇目光变得空濛,在回忆,“我吃饭的时候喜欢先擦手,苏三亭也会学着我一起擦,颜伊白那时候还笑我们两个是打肿脸充胖子,穷讲究。但我并不讨厌,我甚至.....”   “觉得有些熟悉。”范书遇皱起眉。   “那种有个人和我形影不离,关系好到我们能共用一张床的熟悉感。睡前我们一起弹对方的脑门,据说这样会让人晚上做一个好梦。我们会用竹签做筷子,吃饭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在碗的边缘敲三下,预示着感谢自然馈赠的粮食以及辛苦耕作出食物的工作者。”   范书遇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他眼角有了一点睡泪,义眼太敏感,加上从前他做陪哭员,要哭简直手到擒来,以至于如今有了个总是不合时宜的后遗症,他很容易酝酿出泪水。   “我们是一起逃出贫民窟的。”范书遇回忆起改变了他人生的那一天。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个铁门,是整个贫民窟内防守最宽松的出入口,门外有三四个重装机甲,其中一个经常在周围巡逻,并不守门,另外三个都慢慢地被老虎收服,帮着他做生意,和外界进行贸易往来。”   “颜伊白因为给一个姐姐接生,从而得到了老虎团某个小弟的信任。这个小弟看上去无恶不作,但对老婆孩子很好,孩子一出生他们在贫民窟举办了一个很简陋的婚礼,不顾老虎阻拦,他非成亲不可。他们拜完天地就草草收尾。男人觉得颜伊白算他半个恩人,因为他孩子就是颜伊白亲自接生的。这个小弟成为了我们逃出去的关键人物。”   “当时我并不信颜伊白带回来的消息,他说后天铁门会有十分钟的无人看守。而颜伊白决定要用这十分钟跑出去,跑到红色广告牌下面,我们就自由了。”   “贫民窟从来没有成功逃亡的先例,我不仅是觉得计划很难成功,还觉得这是老虎的阴谋。”   “老虎和焉豆芽骗过我,我不能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样没有准头的事。”   “所以我拒绝了颜伊白和苏三亭的计划,我们爆发了一次争吵。”范书遇垂眸,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那是头一次苏三亭用气急败坏的眼神看我,颜伊白也很冷漠,而我知道,我只是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而已。”   “我....”范书遇少见地犹豫道,“我害怕欺骗,我憎恨欺骗。”   “我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那天喝过的泥水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我把那枚硬币狠狠地砸了回去。可又轮到我该做选择了,是跟着苏三亭和颜伊白,在无人看守的时间从铁门溜出去,还是自己留在贫民窟,确保万无一失再逃走。”   “等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发现一大早,颜伊白和苏三亭就出了门。我知道,他们打算在铁门附近蛰伏,距离小弟透露出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他们很快就能跑出去了。而我坐在门前,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小屋。地上甚至还有海报床,是我们亲手贴上去的,保险柜也藏在墙内,我教会了苏三亭和颜伊白怎么系铃铛。”   “我发呆了很久,直到有人从我面前跑过,一大帮子人跟着呼啸,我听到人群里有人说,老虎在铁门那抓到了试图逃跑的冰柱子和小鬼。”   一听到这话,范书遇几乎是想都没想,凭借肌肉记忆,他抄起插在地上的钢筋就跟着人群跑。   “噗——”老虎瞪大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范书遇把钢筋插入自己的胸口,血液飚飞。   而老虎的手在这之前,死死拽着苏三亭的裤子。   刚才他试图当着众人的面骑到苏三亭背上,让上帝的陪哭员也为他哭一哭,甚至他试图扒掉苏三亭的裤子!   周围围了不少看客,但地上全是血,他们不敢靠近。   范书遇那双漂亮的琉璃眼在光下凝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手上力道加大,那根刺穿了老虎心口的钢筋歘一声,从老虎后背贯出!   周围爆发起尖叫,有胆子小的直接吓得晕了过去,老虎的热血飙飞,溅得范书遇白皙的脸蛋上全都是,像大花猫,像油画,像复仇的宏图。   忽然有人拽起了范书遇的胳膊,他一转头,看到颜伊白又惊又喜的眼神:“老大,你来了?!”   “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快点走!重装机甲在回来的路上。”颜伊白拉着范书遇就跑,范书遇很快注意到,颜伊白和苏三亭身上都流了血,一看就是被老虎的人伤的。   从铁门出去的那段笔直的路,是范书遇这辈子跑过最惊险又一望无际的路,后面是重装机甲仿佛能让地面碎裂的追击脚步声,以及上帝如雷贯耳的咆哮:   “吗的!前面三个给我滚回来!!!!”   范书遇看着红色广告牌在自己面前拉近,放大,而一旁的苏三亭激动得手舞足蹈:   “小白——”   风声灌满了他们的耳朵和口腔。   “小白!!——”   “干什么?!——”颜伊白侧头去问。   “老大来了!!!老大来救我们了呜呜呜!我就说老大一定会来的!——”   颜伊白居然笑了一下,恍惚间范书遇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嗯——”颜伊白配合地应。   苏三亭一蹦三尺高:“小白——你不是很喜欢看书吗——这么值得庆祝的场景,快点吟诗一首哇!!——”   而后范书遇在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快要跑飞出去的时候,他听到耳边的颜伊白笑起来说: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   “之后,我们躲了整整半个月,才彻底甩掉上帝的追兵,大概他也不想花太多精力去追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并且上帝有权利管辖的只有贫民窟,到了贫民窟之外,天大地大,有的是人比他更说得上话。”   “尽管我说我不会相信他们,也不愿意冒风险,可我还是去了,那天苏三亭和颜伊白打赌,赌我最终会出现在铁门,事实证明,苏三亭赌赢了。我放不下他们。”   范书遇顿了一下,看着手心的木头人说:   “我留恋苏三亭口里说的‘家’。”   “当我们逃出贫民窟后,开始了更为艰难地求生生活,颜伊白好歹能靠着医术赚到一点小钱,可我和苏三亭什么都不会,再之后,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家暴男,他直接在家门口把老婆踩在脚底下,周围的街坊邻居却没有人出手帮她。有一次我路过,看到他掐着姐姐,我太熟悉那个眼神了,曾经老虎也是这么掐着我。所以我帮了姐姐一把。我把那个男人的子孙根给踩断,他痛得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而姐姐从家里逃出来,把她所有的嫁妆都给了我。”   “她问我,你一定是赏金猎人吧?她说,这些钱她用不上,但是很感谢我能帮她。我愣怔地看着一大袋庸币,姐姐最后是上吊死的。”   “这算是我接的第一笔单子,至此以后,我知道庸城里有一类人群,他们叫赏金猎人。拿钱办事,亦正亦邪。”   “于是,我用这些钱买通关系,给我们三人办理了正规的身份证,而我开始走上赏金猎人的职业生涯。”   “十年过去了。”范书遇手指微微发抖,“期间,我送苏三亭和颜伊白去上学,自己也上学,我们想学东西,但因为太穷,总是被人欺负。经常发生的事是,我睡梦中听到苏三亭的哭声,发现他又在外面被人欺负,而后我带着枪去救人,有时候也花钱赎人。苏三亭长得很可爱,脾气又倔,所以总是那些富二代或者流氓混混的肉中刺。十年里,我饱尝了患得患失的滋味。”   “和你每天都亲密无间的亲人,总是流离在各大暗巷内,他的血流淌过每一条下水沟。我愧疚自责,于是逼着自己变得更强大。”   “等苏三亭成年后,我让他上庸城最好的大学。高等学院的学生有来自中央的特殊保护,苏三亭也终于摆脱了被霸凌的命运。虽然后来他又和崔远有了过节。”   这些都是后话了。   范书遇越说越困,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些话题,因为这对他来说只有痛苦,并且他一点都不感谢这些痛苦。   但尽管如此,范书遇还是撑到了话尾。   “....窦章。”范书遇困得眼皮都已经闭上,“你问的三个问题,我都回答了。”   范书遇忽然一激灵,他睁眼的时候看到窦章已经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木头人费力地张开双臂,用嘎吱嘎吱响的胳膊环住了范书遇的脖颈,脸颊贴着范书遇的喉结。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范书遇身体僵硬,他察觉到喉结处有温热的液体晕开。   “.........”   范书遇轻轻闭上眼。   “我答完了。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烦人。”范书遇低声说。   他一说话,窦章面颊贴着的喉结就滚动着,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范书遇生命的脉搏。   又过了一会儿,范书遇藏在被窝里的手指蜷了蜷:   “.....这样,够诚了吗?”   窦章一怔。   门庭深冷,来者须诚。   冷的分明是范书遇,可如此坦诚的也是他。   窦章难过得整颗心都在摇晃。   窦章的小木头人抬头,黑暗里,他看到范书遇闭着眼睛,拒绝和自己对视,看上去好像已经熟睡,但窦章知道,范书遇还醒着。   “抱一下,抱一下。”窦章哑着声开口,贴着范书遇的喉结死不撒手。   窦章的手环在范书遇后脖颈上,他侧脸听着范书遇喉结滚动的声音,而范书遇闭着眼睛,感受着心里的异样,就像有羽毛轻轻地在心口处刮擦。   两人都没注意到,黑夜里,窦章的小木头人掌心有了很微弱的光亮,火红,像初升的太阳。   今晚的范书遇话格外多,他感受着面前的黑暗,闭眼问:   “那你呢,窦章。”   “你接近我,对我好,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要跟我说没有。你知道的,我不相信。”范书遇执拗地询问。   贴在范书遇脖子上的人低低笑了一声。   窦章说:“有两个,你想先听哪一个?”   “有什么区别。”范书遇皱眉。   窦章:“一个字数多一些,一个字数少一些。”   “那就字数多一些的吧。”范书遇觉得可能字数多点的更能让他看清窦章的心。   窦章:“我只想让你多跟我说说话。”   范书遇兀地睁开眼。   他低垂眼眸看着怀里的木头人,琉璃眼内碎光微凛。   心在强有力地加速跳动,可心情无法言喻。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奇怪,有的人找你要金屋银屋,有的人找你要高官显爵,有的人找你要结草衔环,而有的人只要你跟他说说话。   ....   “那字少的那一个呢?”范书遇已经很困了,声音都轻得像落雪。   “你想知道?”   范书遇眼皮打架:“不想说的话,你就告诉我到底是几个字。”   让他看看究竟少了什么。   ....   窦章过了很久才低声,哀婉又哀婉:   “一个字。” 第152章 松塔山   *   照例,等范书遇醒的时候,窦章已经不在床上。   他简单洗漱,把自己的头发给挽上。从范书遇在贫民窟苏醒开始,他就有一头金发,是天生的,而且当时头发已经过肩,贫民窟没有理发店,如果需要剪头发,直接拿一把小刀割断就行。   但范书遇没有要剪头发的意思。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应该任由头发生长。   贫民窟那会儿有举办过剪头发大赛,都是小混混们闲着无聊闹着玩的,范书遇看着好些人弓着背站在中心雕像附近的臭水沟旁,把剪断的头发丢进水里。   曾经也有几次范书遇想跟着他们一起剪头发,因为在贫民窟留长发会很难打理,他没办法保证上帝传唤的频率是正常的,只有被传唤,范书遇才能借事务所的浴室洗头洗澡。   但当范书遇也学别人拿起剪刀的时候,他下不去手。   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的冲动在阻止他,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具体是为什么,范书遇说不上。   或者说,他忘记了。   ....   松塔山的积雪昨日消融,今日又积上一层。   范书遇吹着寒风出门,凌晨五点,斗台已经有了王顺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衣服,是正装!   范书遇愣愣地看着斗台上的男人意气风发,手里拿着一把剑,破长风迎曦光。   “来了?”听到脚步声,王顺头都不用回便说,“昨晚睡得好么?”   “还行。”范书遇回答。   “上来。”   范书遇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长鞭在他手中一扬,将范书遇送到斗台上。   王顺今天打扮很让人意外,他似乎是特意打理过自己,连两鬓稍微有些斑白的头发都打发蜡定了个型,他面部线条硬朗,当鬓角不再颓废地垂落时,面部五官没了遮挡,暴露在空气中,硬挺的轮廓让他威严十足,双手背在身后皱眉时,那双鹰眼中有沧桑,也有光热。   岁月在这位中年的前骑士团团长身上留下了很浓重的痕迹,像一座山上的沟壑,纵横的皱纹遍布眼角,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很直,也还没到身高缩水的年龄,魁梧强壮一如当年。   王顺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打了花纹领结,搭一条浅灰色西装裤,耳朵上多了个耳坠。   这个耳坠的模样很特别,范书遇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眼。   “喜欢?”   “.......”   范书遇:“只是好奇。”   他哪敢喜欢。虽然范书遇觉得,如果他说喜欢,王顺指不定会真的顺手送他。   “好奇就对了。”王顺冷哼,“这可是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才会有的耳坠。”   耳坠只有单边,半个圆圈横在中心,一把宝剑从中心穿过,剑柄处挂着一小串宝石,色泽饱满。   “但凡是拥有这个耳坠的人,在镇卫联盟就代表着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代表着统领着一方的队伍。”王顺介绍,“镇卫联盟如今也沿袭着这个传统,每一年从各区域选拔出来的储备军里都会有人提前得到这个耳坠,收到耳坠的人,意味着得到了认可。他们要么实力超群,要么智力惊人,一定是这一届参选者中的佼佼者。被联盟上将亲自选中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在成为储备军加入联盟后,就会被分配到骑士团。”   范书遇问:“这个耳坠,每一个都长得一样么?”   “不一样。”王顺奇怪地看范书遇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好像见过。”范书遇想起邢千婳耳朵上的耳坠,表情若有所思,“在一个罪犯的身上。”   “罪犯?”王顺愣住,“你说这个耳坠?”   “对。”   “不可能。”王顺皱眉,“镇卫联盟不会招收有前科的人做储备军,更不要说晋升到骑士团团长!所有报名参加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筛选,镇卫联盟会向世心塔和各大机构检索每一位申请人的资料,查一查祖上三代的面貌。因为镇卫联盟的存在是守护城邦和中心指挥官的安危,所以绝对不会任用任何危险分子。”   “也有可能是送出去了,但对方在成为储备军之前杀了人。”范书遇一语惊人。   王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逼问:“你说的是谁?”   “纵横俱乐部,青鸟。”   “青鸟?”王顺常年在山上,但也知道纵横俱乐部的恶名,“三大之一么?”   “对。”范书遇盘腿坐在斗台上,他发现今天的八卦阵有点不一样,“我见过她的耳朵上挂着一个耳坠,但和您的长得不太一样。如果青鸟曾经也是骑士团团长的预备人选,那纵横俱乐部的水就更深了。”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从守卫城邦的预备团长成为一个名动四方的顶尖罪犯。”   范书遇忽然对邢千婳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件事情让两人的心都有点不太平静,王顺也盘腿坐着,他盯着范书遇看,看范书遇扎起的高马尾,开口:   “最近的书看了多少?”   “快看完了。”   “是么?”王顺扬眉,眼带意外,“行。那你今天可要看好了。”   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接在这句话之后说,但张了张嘴,意识到什么,居然闭上,硬生生咽了回去。   斗台的八卦阵运转,王顺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出现显示器,王顺把它连接在斗台上,范书遇看到空中浮现出一个屏幕。   上面有罗盘针和导航仪,甚至.....   斗台四周的十二生肖首相开始发光,他们的眼睛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范书遇皱眉看着四处的一切。   王顺却道:“你知道你和窦章如果想下山,最终的试炼是什么么?”   范书遇摇头。   “莫老没有提过。”   “但我今日要告诉你。”王顺的目光直视范书遇,眼神炯炯,“你们要破一个池核。”   范书遇一惊。   “山上怎么会有池核?”   按理来说,池核应该大多数发生在密闭建筑内,而且核心是赛博精神病或者身上安装有义体的人,再不然也应该是个仿生人。   可松塔山上连机械都几乎见不到,挨家挨户生火甚至是劈柴。   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池核。   池核就算爆发,也应该是在有并联共享系统的地方,而且还得有机械,这样才能达到群体同步化的失控。松塔山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是池核发生的地点。   “有。”王顺那双眼睛里难得地浮现出极为认真严肃之色,“我们可以造。”   “你说什么....?”范书遇心跳骤停。   “我们在这山上蜗居了这么多年,除了打造武器,制作木头人,日复一日地修习自己所学的武功之外,其实还在研究池核。毕竟池核是最近几年堪比地震海啸一般的重大灾害,和自然灾害不同的是,池核多数是人为的。”   “既然你说你快要看完了木小七给你的书,那我问你,当今世界上出现的池核,有多少种?”   “三种。”   “具体呢?”   “第一种,池核和核心在一处的。”   比如碧春园。   “第二种,池核和核心不在一处的。”   比如魔术公馆。   “第三种....双核心的。”   这种范书遇还没见过。   甚至他都怀疑,世界上真的存在双核心的池核么?   王顺点头:“要说谁了解池核,或许镇卫联盟比监察局更有经验,我们才是第一批接触到机械失控的人,推出了一系列沿用至今的名词,比如赛博精神病病发。人工智能发展到今天已经很先进了,能做到许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而我们讲究共存,想在末世生存下去就比如合理利用技术,可当技术想要越过人类成为主导的时候,我们必须想办法断绝后患。”   “所以镇卫联盟应世心塔的要求,在研究怎么彻底控制池核,虽然到如今我们都没找到完整的办法,也没有完整的体系,但是我们可以做到制作一个简易的池核,去研究里面的变化。”   “这个八卦阵,是我们在山上成功创立出第一个简易池核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王顺手指摩挲着八卦阵上的纹路,“莫老希望你们能解除他手里的简易池核。”   范书遇问:“核心是谁?”   “........”王顺没有说话。   可能是范书遇的表情太执着,王顺叹气:“这个不能告诉你,否则岂不是等于告诉了你们解题思路?”   “行。”范书遇于是不再多问。   王顺站起身:“十二生肖是简易池核搭建的关键因素,莫老给你的书上有详细记载每一个生肖的弱点和技能,武器我已经为你打造好了,基础知识也为你铺垫了,接下来三天时间,你要在斗台上和这十二座首相进行模拟训练,当你能在极短时间内就斗翻十二座雕像的时候,就是你要入池核的时候。”   .....   村庄。   木小七从山下带了一堆新的物资上来,他一进存在就看到窦章被团团围住,村民们热情似火。   “窦哥。”阿元贼兮兮地凑近,“你身上好重的血腥味啊,我看莫老铁青着脸推着轮椅从我面前路过,你是不是惹到他了?”   窦章嗤笑:“没有。”   “那为什么莫老心情不好??”阿元觉得莫岚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了,虽然莫岚站不起来。   “嗯,他说没见过我这么暴虐的,把他好不容易种起来的一片松树林给震塌了。”   阿元:???????   “我去。”阿元怪叫了一声,“木小六在的时候都没震飞过松树林呢。”   那片松树林是莫岚亲手打造的,就像铁壁城墙一样扎根在土地,平日里木头人们练拳都拿松树当沙包,由此可见树干有多抗揍。   只有打它的人满手鲜血的时候。   “没有松树喊疼的时候。”阿元补充。   “废话。”窦章看他,“松树真要喊疼了,你还有胆子待在这座山上?”   阿元:........   阿元:好像也是!   霺愽4鯹鯹甲鸟整王里   “窦哥窦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家里有很多零食。”阿元小声地说,“如果偷偷给你一点,不会被莫老发现的。”   “阿元!”木小七把背包啪地丢在地上,竖起手指指着对面的人愤怒,“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谁允许你给窦章吃独食的?!”   “我这不是还没给吗!”阿元惊得一个激灵,回头才发现木小七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他连忙转身,走之前还不忘拍拍窦章肩膀,“窦哥,我先溜了!”   围着窦章的几个人落荒而逃,木小七哼哧哼哧地扛着包裹,身上叠了满满三大袋,他气喘吁吁,面色涨红,鼻子又开始一张一缩:   “你也不知道来帮个忙,就在那看着!”   窦章摊手:“我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说是这么说,窦章还是帮着木小七把背上的东西给卸下来,木小七看上去像长了两个驼峰。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抗?”   这个话题开得不好,木小七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小六不在了,下山购买物资的事情当然只能交给我。”   “对不起。”窦章滑跪的态度很诚恳,也很迅速。   他不是有心的。   “不用对不起。”木小七拍拍自己肩膀上的灰,神色自然,“这些东西先放在这,等会会有人安排分发。走了,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用继续练?”窦章指了指不远处倒了一片的松树。   “你再练下去我师父能气得从轮椅上颠下去!”木小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一阶段你已经通过了,接下来跟我走吧。”   于是窦章跟着木小七,绕开了松树林,又绕过一长片雪原。   前方出现了断崖。山顶断崖总是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壮阔感,脚下直面的就是巍然耸立的群山,垂直海拔让人敬畏。   断崖出有一块平台,一看就是人为建造的,平台没有护栏,就这么空空然然地伫立在山巅,两处是环绕抱合的石壁。   这些石壁上有很多裂痕,窦章看了两眼,脸色骤然一变。   居然是剑痕!   看来这个地方常年有人在练剑。   否则,不至于一道一道地刮,把石壁都给刮破。   木小七站在断崖台的中间,双手背在身后,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反而老成地伸手一指:   “看到没有!”   “这就是我每天巡的山!”   窦章顺着木小七所指的方向望去。   面前是皑皑白雪,几座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视野中连成线,如同工笔画,云层缭绕在山腰之上,极其缓慢地流动着。   让人看了都不得不拜服在自然身下。   窦章静静地看着木小七口中所说的山,松塔山确实是个风水宝地。   于是接下来,窦章跟着木小七的身法,在断崖台就着清风练拳,练剑,光打在窦章背上那把黑剑上,照出堪比朝阳的火红。   那抹红色一闪而过的时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大石处嘬棒棒糖的木小七一愣,浑身血液倒流。   他出神地盯着窦章,小声:   “哎哟。山上这是招了个什么小怪物。”   ....   夜里,窦章动了点嘴皮功夫,总算从木小七那骗来了一壶冬日酿。   他开壶灌了一口,浅浅尝了个味。   好酒,确实是好酒。   那天在斗台上看到木小六饮酒舞剑,带起一阵火星的场景历历在目,窦章沉默着把酒壶端在手心,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木制酒壶。   他忽然把酒壶往空中一抛,拔出后背上的黑剑,用剑身挑起酒壶,壶口大开,但一滴酒都不曾漏下!   窦章身形很快,月光下矫健的身姿勃发出年轻的生机,张扬锐利,像撒在月光里的流火,泼出一道狠戾强劲的狂风。   他脑子回忆着木小六在斗台上的身法,有模有样地学着,但过了会儿,到关键的背花转手时却又卡住。   因为木小六只展示过一遍,窦章还真的不太能记住其中关键的节点,他反复尝试了三四次,在无法打出和木小六一样的剑花与剑气时,把手里的黑剑猛地往地上一插。   窦章弓着身,手撑着剑柄处,掌心都是汗。   欲速则不达,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窦章几乎是无缝衔接,从松树林出来以后他背上和手臂上都是刀伤,在松树错落的林中和莫岚过了几手后,窦章手指的骨节处全是血窟窿,所以阿元才说他身上的血腥气重。   其实都是窦章自己的血。   尽管如此,窦章也没松懈,当天赋跟不上的时候,只能靠努力来填补。   窦章缓了一会儿,擦了擦自己嘴边的汗,血腥蹭到脸颊上,灰蒙蒙里多了点鲜红,他喉结上浸润着咸湿的水,高山白雪里热得出奇。   窦章继续舞剑,长剑把天上的月亮都劈成两半。   还是不对。   他皱眉,剑花打得越来越快。   即使窦章身上到处都是伤,衣服也有点破败不堪,但有一处很完好。   他不敢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木头人,怕自己手心的汗和血弄脏了木头人的衣服,他记得范书遇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就算在贫民窟也能把自己的小家布置得有模有样。   浑身上下也就口袋一处仍然干干净净,不染凡俗。   窦章脚步越来越快,翻身弓背,抬手起势,忽然地,寂静的夜空山巅里荡起一道震彻人心的弦音!   噔——   窦章瞳孔皱缩。   吉他响起。   “........”   窦章没有停,只是犹豫了一下后,才继续翻腕花,那把剑突然像被注入了生命一样发出微弱的光亮,黑剑身坚不可摧,连比人高的石头都能砍断,如今更是势如破竹。   “哪儿来的?”窦章抬手时问。   树影幢幢里,一个清瘦的身影双腿交叠,坐在树枝上,金发松然垂在胸前。   范书遇低头,答:“木小七下山为我带的。”   窦章轻笑了一声。   他动作没停,范书遇也渐入佳境,他在弹吉他。   弹的是一首窦章没有听过的歌,但不知道为什么,旋律让窦章热血沸腾,感觉手中的剑都随着他的灵魂抖了抖。   “我说过只教你一遍的。你还是没有记住。”范书遇垂眸,看着自己右手在扫弦。   “那还真是抱歉了。”窦章额头上又冒出汗。   “倒也没什么好抱歉的。”   范书遇手腕蹭在吉他上,他忽然抬手拍了拍吉他身,一道震撼人心的鼓点响起。   就着这个鼓点,窦章的记忆骤然回溯,仿佛能看到范书遇的小木头人站在石头上给自己邦邦展示了两拳拳法的模样。   窦章扬眉,唇角一勾。   “继续。”范书遇隐在月下梢头,淡淡。   窦章于是拔剑!   吉他扫弦配合着时不时的鼓点,在空旷里荡出人神共振的音律。   配合着律动,窦章一开始不得要领,后来渐入佳境,他在背手翻腕花的时候,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电流一窜而过,接着窦章手里的剑与风刮擦的时候扫出一声嘤鸣!   一道流火霎时间从锋利剑身处擦出,擦得月光都起了红!   范书遇头都没抬,但是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他眼底带了点笑意。   “这不是能做到吗?”   树上的人低头在弹吉他,断崖台上的黑影可以说是翩翩起舞,像他们在山脚的时候见过的蝴蝶。   积雪和冷风在火热里逐渐失去了嚣张。   “我上次说过了,你的力道不对。每次我手腕敲其他的时候,就是你该发力的时候。”   范书遇即使不看都知道,断崖台上会是怎样一道风景。   而他惊觉,自己不看不是因为心知肚明,而是潜意识里觉得,一旦抬眼看去,就很难再移开视线了。   卓卓如华的人在松塔山山巅给范书遇舞了一场名为传承的剑。   范书遇低头继续弹自己的吉他,等到窦章终于把一套拳法全都打下来以后,身上黑剑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流光,那种光和范书遇腿套上的响尾蛇十分相像,大概是出自同一个工匠的手艺。   他想,至此以后应该没有人能让他再天寒地冻里,红着手指,红着鼻头,煞费苦心地这么提点了。   因为从前没有人会在他受伤的时候说抱一下。 第153章 松塔山   *   人类是个很神奇的生物,如果没有光亮会自己取暖,但如果有温暖,会忍不住靠近。   趋利避害是一种本能。   范书遇低头垂眸,金发藏在黑暗里,窦章练了多久范书遇就弹了多久,弹到最后手都酸了,见断崖台上的人总算停下,范书遇也跟着落地,把吉他往旁边一放。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锤了锤自己的手指,指腹有点发红,手腕伴随着淡淡的疼痛。   脚边的吉他被什么东西碰到,发出“咚”一声响,接着,肩膀后落下来温热的呼吸,黑影站在范书遇身后,伸手攀上范书遇的手腕。   “.......”   “疼?”窦章问。   或许是拳法的关系,窦章身上就像个火炉,四处是冰天雪地,这源源不断的热气像温泉,让人流连。   范书遇即使不用回头都仿佛能看到身后人此刻的表情。   “疼倒是不至于,酸。”范书遇平静地回答。   窦章手指撬开范书遇压在手腕上的手,转而换成自己来,他一下一下缓慢地揉搓着手腕,低声:“会腱鞘炎吗?”   “....那也还不至于。”   感受到窦章的手有点不老实,或许窦章应该是老实的,只是范书遇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窦章却抬起右手揽在他腰上,阻止。   “你跑什么?”窦章问。   他甚至换到范书遇的右耳,居高临下地贴近说话。   范书遇眉毛轻拧:“莫老说了,我们暂时不能见面。”   “那尊敬的Y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窦章笑了一下。   “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在我口袋里挥拳,但是挥得还不对。”范书遇视线下移,看着自己衣服上鼓鼓囊囊的洞口,里面窜出来一个小木头人,仰头也看着范书遇。   被同一个人的四只眼睛这么前后盯着,范书遇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行,不省心的现在想问你,你的手感觉好点没有?”窦章说话很轻。   范书遇目光忍不住往自己手腕部分看去,窦章的掌心很热,指腹温度也高,柔软又带着触感复杂的茧,生怕会把范书遇弄痛,所以力道轻而缓。   比起初学时把自己都割出血,现在这种高强度的拉弹根本不算什么。   “回去吧。”范书遇在黑暗里平静。   暗流涌动下,窦章黑眸凝着范书遇肩膀,他低声问:   “明天你还来不来?”   “我看你今天练得挺好的。”   那意思就是明天不来了。   窦章还没来得及叹气和难过,范书遇开口: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过来看看。”   *   半夜范书遇从汤泉药浴那泡完澡回来,他感觉自己都要被腌入味了,浑身上下弥漫着中草药味。   方才用过的吉他放在床边,比起范书遇在地下酒吧的那把,这把吉他很简陋,外观也不够炫酷,但手感意外地还不错。   他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想学吉他了,只知道如果会一门乐器的话,他至少能保留一点兴趣。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点盼头和理想,范书遇作为赏金猎人,不出任务的时候都在自己开的酒吧里弹吉他,当今热门的曲目他都会弹,只不过分熟不熟练。   但木小六展示的拳法,范书遇临时想不出来有什么歌与其适配度很高。   于是范书遇干脆自创。   这首歌范书遇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模一样地弹出来第二次,好在只用一次,今晚也有意外之喜。   窦章手里那把剑认主了。   *   次日,范书遇照例比太阳起得还早,他出门,却看到莫岚背对着自己,背影有些寂寥,正在眺望远处。   山上雪景重重。   “莫老。”范书遇走了过去。   “书遇啊。”莫岚回头,他笑得很慈祥,“来了?”   范书遇点点头,“我今天是跟着您练吗?”   莫岚却摇头。   “今天开始不用再继续练习了。”   “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好教给你的了。”莫岚一语惊人。   范书遇微怔,他明明记得自己还没有解过斗台上的八卦阵,连十二生肖的各种属性都没参透。   莫岚:“响尾蛇现在用得习惯吗?”   “它是一把好武器。”范书遇难掩眼中的赞扬,低头看腿套上的枪时眼睛都有光。   “的确。但武器再好,如果没有遇到好的操控者,也只是破铜烂铁而已。”莫岚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你跟我来,今天我们去村庄。”   范书遇不疑有他。   清晨村庄也很安静,大部分村民还没起床。   阿元站在老远的地方就开始朝范书遇招手:   “书遇哥!!!!”   “早。”范书遇把自己的脸埋在羽绒服里,只露出上半张脸,眼睛雾蒙蒙的,琉璃里外带了点灰。   他一张口说话就哈出来一口白雾。   “书遇哥,他也来了。”阿元神秘兮兮地凑在范书遇身边,小声道。   他?   “窦章么。”   “对呀!”阿元又小声,“现在正在里面呢。”   阿元指了指一栋小平房。   “在里面做什么?”范书遇问。   阿元笑:“据说是被训话,今天早上木小七去检查断崖台的时候发现窦章把断崖台给劈裂了,地面有裂痕,虽然还不至于彻底断下来。”   “这断崖台是木小七亲手搭建的,木头人经常在上面比武。而且,你要知道从山下弄点材料上来多不容易啊,抗都得抗个半死。所以小七气得一蹦三尺高,扬言要扒掉窦哥身上一层皮!”   “诶书遇哥,你怎么不说话?”阿元奇怪地看来。   范书遇眨眨眼,移开视线。   要说算账,木小七该找的人可能还漏了一个。   毕竟昨晚范书遇其实也在场,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得等他么。”范书遇也奇怪。   莫老一直不允许范书遇和窦章碰面,一来是窦章修的拳法很容易让他受内伤,可外在火热燎人,范书遇体寒,两人都要克服自己身上过于极端的情况,趋于中庸,二来是他两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莫岚夜里偷偷地翻着木小七那些宝贝似的精装小说,看得啧啧称奇又欲罢不能,于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莫岚,绝对绝对不能让窦章和范书遇待在一块。   会出事!   会出大事!   范书遇也不知道跟着莫老在门外等了多久,里面好像点了蜡烛,两个乌黑的人影坐在床边,晃动,似乎是在对话,光是看个剪影都能辨认出他们二人分别是谁。   木小七肢体语言很活跃,窦章则连影子都透露出一股又拽又狂的气质。   “书遇哥,你跟窦哥是怎么认识的?”阿元好奇。   范书遇闲着也是闲着,拉开了话匣:“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遇上。”   “我看山下的人都说,你们之前是死对头啊!”阿元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为什么?你们看对方很不顺眼吗?”   “也不是。”范书遇皱眉回忆了一下,“遇到的次数很多,但几乎没什么交流。我们之前觉得对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   “我认为他性格古怪做事乖张,他觉得我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好像比他更早入行。”   阿元惊讶:“那窦章哥是后来居上的?”   “嗯,差不多。”   “一开始我也只是A级中的一员,但是被人称作第一。等窦章上来以后,监察局专门为我两设立了S级。”范书遇轻笑一声,“他闹出的动静很大,连监察局都不得不采取措施应对了。”   阿元立刻拍手:“这个我知道!!!我听说过!!!别人作为A级,因为别人的能力是A,你作为A级是因为封顶只有A级。连后来的S级也有一样的说法!甚至还有人说不出两年监察局就要为你们开创SSS级了。”   范书遇:.........   被人当面这么说多少有些中二尴尬。   其实范书遇对窦章的印象不太清晰,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而且名号响了以后,有很多处心积虑接近他的人。   范书遇在成为赏金猎人的第一天就告诉自己,这个时代有很多遗憾和悲伤,也有更多的不公平,所以他入行一定不能忘记自我,即使赏金猎人指哪打哪,他也不能纵容自己成为冰冷的杀人机器。   时刻体会温度,又用无情把自己冰封,是他唯一能做的决定。   后来有人问他赏金猎人如何在这个时代自处,范书遇知道对方一定相当迷茫,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   他说问心无愧。   要接什么任务,接了什么任务,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赏金猎人并不是职业杀手,他们能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杀人,范书遇基本不接杀人的单子,他经常游窜在大街小巷里帮人解决邻里纠纷,或者抓小偷,找丢失的电子宠物,制服赛博精神病等等。   他一开始做赏金猎人是为了赚钱,而赚钱是为了养家。   以及,范书遇需要让自己变得繁忙,这样他没有时间回忆过去。   “书遇哥,其实我对你不了解。”阿元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黑市上关于你的消息也很少的,大家都说你比较低调,而且你做事不太出格,能在黑市混的人都是些喜欢猎奇的疯子,他们感兴趣的不是你,消息卖不出去,黑市自然也就不怎么挂你的信息了。”   “不过窦哥不一样,他比较狂野,是那些赛博疯子们追崇的对象。”阿元中肯地评价。   “他怎么狂法?”范书遇来了点兴趣。   虽然是死对头,经常看对方不顺眼,但范书遇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消息的人,有很多事情范书遇都不知道。   “就是很狂,很狂很狂。窦哥除了是赏金猎人,还是黑客,黑客入门都需要考证的,拿到黑客证书后才成为这个大集体里光荣的一员,大部分黑客都是通过学校渠道报名参加考试,窦哥没上过学,他是走的社会推荐渠道,当时那个机构的老头瞧不上窦章,觉得他一看就是计算机小白。”   “结果窦哥不仅啪啪打脸机构的那位,甚至一战成名,解开了当时由黑客中心推出的母脑伪代码组,要知道,那可是母脑!母脑是庸城的心脏!”   “黑市消息内网有个评论,说赏金猎人Z的存在就是爽文大男主本身。”阿元竖起手指,把窦章夸得天花乱坠,眼底充满了星星,崇拜得死去活来。   范书遇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窦哥一共参加过两次黑客大赛,黑客大赛是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嘛。他解开母脑代码组以后就消失了一段时间,风头都下去了,窦哥才出现在大众视线内,哥,你是不知道,那段时间的黑市可热闹了,都在讨论接下来的黑客大赛,第一名会不会换人。”   “泪?”范书遇睫毛动了动,他神情认真了点。   “对!泪!”阿元嘀嘀咕咕,“泪可是天纵奇才,他的黑客技术太牛了,至今无人超越。书遇哥,你要知道,黑客排行榜前十名是会换的,每个人都不会一直保留着自己原来的位置。不过前十一般都是那几个,只是他们之间互相竞争罢了,偶尔会有人挤进前十,把谁挤出去,那黑市又得闹腾一阵子。”   “前十实力很强悍么?”范书遇问。   “当然。”阿元握紧拳头,严肃认真,“前十的每一个都是怪胎!不过,要看当季黑客大赛的主题是什么,有的人不擅长解密,有的人不擅长创新。所以排名才会有变动,但是大家都知道,要往上爬一个名次,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前十的每一名之间都有天差地别。黑客大赛每次前十的后排都像神仙打架,可真正的神仙是最前面那一位。泪。”   “可以说他是所有黑客的标杆了。”   “不过,泪还不能称为黑客祖师爷。”   范书遇一愣,听到这他皱眉,“什么?”   “祖师爷是葛云央,也就是母脑的开发者。有人说,泪之所以会是黑客排行榜第一名,也只是因为葛云央他身为中心指挥官,没时间参加黑客大赛罢了。但也有人说,葛云央其实是个废物,根本不会黑客技术,只是空有表象而已。”   范书遇落下一声轻笑:   “黑市还真是个八仙过海的地方。”   “庸城才是八仙过海的地方。”阿元纠正,“这片废土上有很多秘密。”   [而秘密是藏不住的,死人也会从地底爬出来。]   范书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忽然就轻飘飘地划过了一句窦章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现在回首,发现窦章说的居然是对的。   *   监察局。   欧包坐在座位上,苦恼地看着自己通讯记录里停留的消息。   “司令,偶像还是没有接收,这都一星期过去了!”欧包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偶像就算是闭关也不可能真的一下消息都不看吧???”   王梅在电脑上整理文件,她闻言皱眉:“还没接?”   “嗯。”欧包手指一划,一道蓝屏横在半空中,上面是两人的聊天记录,备注是“偶像”两个大字。   确实停留在上周,而且对方一直显示消息未读。   这下两人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   “司令,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就是边界线了?”   一个被两人都压制住,潜意识里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重新跳出水面。   欧包神色大变,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草。”   “我偶像不会是......”   “死了吧。”   王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们好像都理所当然地觉得窦章和范书遇是不会消失的,这两人在庸城有很多传说,版本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讲都很牛逼。   即使赏金猎人的花名册上名字是换了又换,可最顶端两个亘古不变。   “别乌鸦嘴。”王梅皱起脸,“赶紧呸呸呸。”   欧包立正鞠躬,马上道:“呸呸呸呸呸!!”   “我错了司令。”欧包重新坐下,他重新思考,“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别人。”   “既然找不到范书遇和窦章的住处在哪,也不知道他两最近在做什么,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想到了可以询问的人选。”   王梅淡淡:“你想找颜伊白或者苏三亭?”   “不愧是您!”欧包竖起大拇指。   但王梅和监察局的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工作上她从来不客套,一向疏离,只有私下里才会流露出一点人情味。   这时候,就是她工作的时候。   所以欧包迎接了王梅冷冰冰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写着“我在看傻子”,于是欧包悻悻然缩回手。   “那个,苏三亭不是大学生么?哪个大学的,直接去找他问问。”   “大学生这个时候肯定在上课吧。”   王梅:“你要让我为了联系个赏金猎人,带着人去庸城最高级的学府找一个男大学生?”   欧包:.......   欧包又站起身:“抱歉司令,是我的疏忽,这种小事就交给小的吧。”   王梅没搭理他,视线重新回到自己的电脑上,上面全是女子健康福利院的相关资料。   她在整理福利院毕业生的去向。   其中有一个人让她很在意,因为对方的履历相当漂亮,即使是时隔五年过去,对方应当已经在职场里混得风生水起,而庸城也在飞速发展,每天都有新的科技被推出,可这份五年前的毕业去向和offer放在今日,仍然辉煌灿烂。   江柔爻,女,在女子健康福利院被查处之前的最后一批毕业生,成绩斐然,能力出众。   她拿到了公司的offer。   这些毕业生名单在王梅眼中最多是白纸黑字,要不然就是用荧光笔把她认为很重要的地方画个高亮,可文字底下是数十年寒窗苦读的奋斗。   “你去吧,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王梅开口。   欧包站在门边,应了一声,带上门离开。   办公室内只剩下王梅一人,旁边有链接着子机的自动咖啡机在给她做咖啡,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被轻放在王梅手边,期间王梅甚至手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意念操控了自己。   监察局当然也会有子机,它和女子健康福利院一样是正规机构。   而在局部子机内,相关人员有权限把自己的意识反馈给子机,子机再运作,达到目的。   王梅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梅眼睛都有点酸涩了,她接到个让她浑身一激灵的电话。   “司令,是我。”欧包的声音传来,那头很嘈杂,还伴随着隔壁大教室一门音乐选修课内播放的重金属摇滚乐。   “.......”王梅一个翻身从靠背椅上坐起,头疼,“说。”   “我拿到了苏三亭的课表,去了他一门选修课的教室,但是现在已经上课半小时了,我还没见到人。”   “他没在教室?那宿舍呢?”王梅疑惑。   欧包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其实是先去的宿舍找他,他是双人寝,另外一个室友正在打游戏,他告诉我苏三亭已经一周多没有回宿舍了。”   欧包:“我怀疑苏三亭是不是在校外租了房子,方便平时出校活动,但室友说没,以前苏三亭都和他住一起的,而且苏三亭也没有找辅导员打外宿申请。室友说,苏三亭好像要找人,就让他帮忙盯着点老师,要是点名了就告诉苏三亭。”   “所以这小子不在学校????”王梅唰地一下站起来。   这可是庸城高等学府!   一年学费十来万!   有最好的救援队和医疗设施,有最好的老师和课程,甚至还有生命科学研究所的大牛开讲座!换句话来说,这简直是学术天堂!但凡想好好提升自己的,都不可能会浪费在校学习的机会。   而且如今还在上小学初中高中的学生,都把庸城高等学府当做自己的梦中情校,毕业后不管考多少分第一志愿都填它,万一真的祖宗显灵,报上了呢。   欧包语气耐人寻味起来:“而且司令,我还发现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这门选修课的教授不点名,但是要记录出勤。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欧包现在靠在教室外的墙壁上,手里捏着一张刚才他偷偷拷贝出来的电子版签到表,这门课已经上了快半个学期了,期中考都考完了,而这两周,根据室友所说,苏三亭不在学校,可这签到表上一周要上四次的选修课,居然写满了名字。   “苏三亭签到了。”欧包眯眼。   “找同学帮他签的?”   欧包漫不经心:“苏三亭在学校人际关系极差,加上上次他和崔远有了过节,谁都不敢接近他。而他的室友和苏三亭不是一个专业的,没有这门选修课,我觉得大概率不是找人帮忙签到了。”   欧包重新钻进教室里,假装自己是个学生。   “诶同学,麻烦把签到表传给我一下,我刚才没签。”   前面几个人于是纷纷伸手帮欧包递过来签到表。   电子信息卡上,苏三亭名字一栏果然是满满当当的勾。   欧包摸了摸自己的黑客手环,一道银光打在信息卡上。   一分钟后,欧包溜了出去。   “我知道了司令。”   “不是找人签到,是黑市里有卖的一种签到笔,受众群体就是这些在读的大学生们。这种签到笔能自动设定时间来显现字迹,比如你只需要在这门课的第一节课出勤,在自己的名字那打钩,而后设置隐藏字迹,在之后的所有签到栏里都打钩,接着设定字迹显现的时间。”   “比如一周一门的课,就把时间设定在下一周的今天就行了。”   “这玩意很贵的啊,苏三亭也真狠得下心。”欧包啧啧两声,似乎是心疼不属于他的白花花的银子。   王梅又气又好笑:“所以苏三亭不在学校,死哪去了?”   “那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了,司令官。”欧包手指捏着拷贝的文件拍了拍自己的黑客手环,“范书遇和窦章都不见了。”   “苏三亭大概在找他们。” 第154章 松塔山   *   庸城地方不算很大,但消息流通快得令人发指。   监察局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排在最前头的两个赏金猎人已经半个多月没出现了,甚至也没听到过两人的消息!   “不会真是死了吧。”   “如果哪天在什么山沟沟里发现了两人的尸体,那肯定是轰动全城的大事件。”   “嘘,王司令来了。”   十一层几个监察官在摸鱼,茶水间里摆满了刚切好的水果。   王梅目不斜视地从几个人面前路过,表情平静。   “诶,你们觉不觉得王司令有点变了?”   “哪变了?”   “不知道,就感觉好像什么事情都触及不到她的心,什么都牵动不了她的情绪,一天到晚就板着脸,在监察局里也从不和别人闲聊,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正常吧,其它层的司令不都这样,可能想树立威信。”   王梅路过共情检测室,里头坐了个人,是新抓进来的,疑似仿生人。而穿透脑骨检测室内也传出吱哇乱叫,里头男人鬼哭狼嚎,在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后声音小了许多。   监察局每一层都会有这样的检测室,方便司令官随时确认仿生人身份,而负二层的太平间里,有规格相当庞大的集群停尸房和被检测体信息采取实验室等,监察局一直在研究如何能控制住仿生人的叛逃意识,并且对公司生产的所有型号的仿生人都进行备案。   自从陆二狗从世心塔回来后,与眼放监察局上下都在等待着最新指示。   而陆二狗休息了两日,召开了一次大会。   “近期有不少关于本人的言论流传开,不论是什么话,那也是公众对于监察局的监督。我希望在座的各位端正自己的态度,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听风就是雨,监察局有我在一天,就还不至于真的被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唱衰!”   陆二狗是这么训斥的,监察局内的司令都低着头,没人敢开口反驳。   而有人在大会上提问:“近期关于画屏公会的传言也五花八门,监察局频频收到来自画屏公会的挑衅,对方要求我们重新制定关于仿生人的判定标准,副官,您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得很大胆,也很犀利,至少,近期每一层楼的司令官都很为之头疼。   本来他们以为画屏公会只是搞着玩玩,一时兴起,就算不去压,过不了一会儿就内部崩溃,自己解散了。   这些年除了纵横俱乐部,监察局也不是没见过别的组织,只是最后都没能兴风作浪,也不长久。   可这个画屏公会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至少,目前为止,监察局没有和对方正面交锋过,却已经被对方暗戳戳地刺了好几回!   每一次,都是收到警告信,之后就出现尸体!!   陆二狗听到这个提问,噗嗤一声冷笑,黑了脸:   “重新制定仿生人的判定标准?”   “怎么制定?谁来制定?制定到什么程度?监察局研究多年才出一个共情检测,现在说重新制定!画屏公会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监察局的威严在哪里?!被恐吓了一下就缩着胆子任由人家安排!简直荒谬!可笑!无可救药!难道要把穿透脑骨检测全面推广?到时候外面的人又要说我们残暴无情,拿太平间出来说事!”   “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动工之前我们目的是什么?动工之后好处又是什么?!没搞清楚状况就给老子瞎扯淡!你们当监察局是小孩子过家家呢?!对仿生人的仁慈就是对人类的残忍!别忘了你们初入监察局的时候都在阳光下立过什么誓言!”陆二狗咆哮起来,鹰眼快速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可这严肃里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王梅没说话,全程一语不发,只是低头在记录着这次会议的重点。   于是这场大会以陆二狗的咆哮告终,对画屏公会的要求和恐吓,监察局决定采取冷处理措施。   并且,陆二狗让其他层的司令去调查,公会幕后主理人是谁。   然而,在这场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监察局又挨了画屏公会一巴掌。   “报!!!!!”   “出事了!!!”   陆二狗正在接受王梅的工作汇报,一个监察官急急忙忙地闯进办公室,大汗淋漓,脸上表情如死灰:   “副官,王司令,日安....”   “安个屁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有屁还不赶紧放!”陆二狗沉着脸,唾沫星子横飞。   王梅自觉站到一旁,停止了对本次商场大屏播报事件的汇报。   群众对女子健康福利院的怒火比监察局想象得还要旺盛和持久。   “不好了副官,魏来魏司令被绑架了!!!”   “什么?!?!”陆二狗腾地一下站起来,目瞪口呆,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纵横俱乐部干的?”   来人却面色凝重地摇头:“今天魏司令出外派任务,在明珠港口又发现一例赛博精神病,魏司令要去镇压,结果到了现场,魏司令就被一艘飞行艇给掳走了!!”   “我们捕捉不到飞行艇内坐着什么人,样貌年龄身材统统不知!”   “那还不赶紧去去追?人呢?!?!”陆二狗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好端端地被掳走?”   “副官,您看看这个。是在魏司令被掳走五分钟后,我们收到的。”   进来传报的人双手捧着一个平板,上面是监察局中控的实时监测数据。   而中控室上的某一处出现了红色闪烁,是那里有了bug的意思,陆二狗狐疑地接过,点进去看。   王梅目光也落在平板上,可当画面跳跃出来后,王梅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那居然是一朵...水仙花!   随后,来人继续:“同时,我们又一次收到了,来自画屏公会的警告函。”   他一字一句照本宣科地念:   “亲爱的监察局各位:日安。你们的司令官,我们就先带走了,如果三天之内看不到监察局的诚意,这位司令官同样会被抛尸在第五人民街道.......”   “署名:画屏公会。”   至此,陆二狗的脸色可以说是风雨欲来。   他当了这么多年副官,心理素质还是很强的。   陆二狗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双腿交叠,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手里那块平板,画面上的bug已经有技术人员在进行修复,可是那朵水仙花十分倔强地在画面上闪烁!   “之前不是说,连小青死了么?”陆二狗忽然开口。   王梅的心澎湃,面上平静:   “是的。尸体已经被推到太平间,拿去给相关工作人员做研究。”   “水仙也已经死透了。”陆二狗继续。   “是的。”王梅肯定道。   陆二狗冷笑,他把平板“啪”地一下丢在桌上,“那你们告诉我,这个水仙花是谁弄出来的?”   “是谁他妈的在背后装!神!弄!鬼!”陆二狗暴跳如雷。   来传报的人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梅想了想,说:“副官,现在无非就两种情况,一是水仙和她女儿都已经死透了,只是有故人在借她们的名号鸣不平。”   “鸣不平?一个顶级罪犯,和罪犯的仿生人女儿,还有什么好鸣不平的?监察局冤枉她们了不成?是监察局帮连如清杀的人,还是监察局创造的仿生人?!什么化粪池一样的烂事!滚!”   陆二狗暴躁地把平板摔在地上。   “第二呢?”他复又冷静下来,问。   王梅顿了顿,道:“第二无非就是,连小青没死。”   “哦?”陆二狗冷笑,凉飕飕的目光朝着王梅打过来,王梅镇定自若地继续:   “据我所知,庸城里也有仿生人制造师是能更换仿生人全身骨骼和血液的,只要把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即记忆芯片完好无损地抽离,保存,再原封不动地塞给一个新的仿生人。”   “旁门左道。”陆二狗沉默了很久,崩出一串评价,“骇人听闻,恐怖如斯,有悖人伦,是特么脑子秀逗了吧。”   “但是会这个的人很少。”王梅双手背在身后,如实汇报,“几乎没见过,而且听说成功率很低。”   “所以?”   王梅:“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一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王梅。”   “到。”王梅肌肉一紧,立正。   “你带队,去营救魏来,把人给我四肢健全地带回来。”   “是。”   来人犹豫:“副官,那....画屏公会的要求呢?”   “当他们放屁。”陆二狗单手撑着下巴,手指抚在太阳穴处,冷眸,“监察局不接受任何威胁。外人不会真以为,监察局干了这么多年是个软包子吧?老子能从世心塔活着出来,就不允许任何人挑战监察局的权威!”   “放消息出去,把画屏公会最近做的事情都宣扬开。以及,明确立场。监察局不吃这一套,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重新制定仿生人的判定标准——门都没有。”   “......是。”来人和王梅一起鞠躬,转身离开顶层办公室。   *   松塔山。   范书遇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屋内的两个身影总算站起来。   当窦章推门出来的时候,愣了愣,他视线和范书遇对上,居然兀自笑了笑,眼里落了的白日的雪都化开了点,黑眸璀璨,熠熠生辉。   看到那双眼睛,范书遇没由来心头一跳。   他照镜子的时候知道自己的义眼很漂亮,就算是范书遇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双义眼在他身上很有用武之地。   但窦章的眼睛和自己的义眼不一样,瞳孔深黑,像个宝石,里面是纯净的光,不染一丝杂色。   这双眼睛分明是算不上漂亮或者特别的,但在范书遇眼里,每次窦章笑着看自己的时候,总让他觉得微妙。   “早。”窦章当着莫岚的面,对着范书遇打了个招呼。   后头木小七跟出来,看到窦章还笑嘻嘻,气得鼻子又开始喷涌热气:   “你还笑!还笑!为了招待你我木小七的一世英名全栽在你身上了!”   他还在为断崖台的事情生气,不过木小七很好哄,窦章不知道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木小七悄咪咪张开手掌一看,立马扬眉闭了嘴。   “你给了他什么?”范书遇好奇。   “一个u盘。”窦章拧了拧自己的脖颈,他身上有很浓重的中草药味,大概是一大早就去泡了澡。   u盘?   范书遇看他:“里面是什么?”   “我跟他说里面都是些几年来最流行的爱情小说。钻石vip账号,正版购入,密码七个1。”   范书遇:.........   “投其所好也是一种技巧,是吧?”窦章低头,落下来一声笑。   范书遇懒得评价,他和窦章不知不觉就凑到了一块,而莫岚正在用一种复杂又有点兴奋的眼神盯着他们看。   “咳。”莫岚手握成拳,在唇边假装清了清嗓子,“你两今天白天都不用练习了,跟我来。”   “我们一起?”窦章伸手指了指自己。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书遇在这等你?”   “好的。”窦章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莫岚自己搓着轮椅,范书遇和窦章就跟着他,一同穿过了村庄。   这个点,村子里挺多人都醒了,当范书遇经过几户人家的门口时,听到有人在说话,而且是在议论他们。   “哎,莫老带着他们去那了。”   “是吧?这个方向准是那没错!”   “果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呜呜呜.....”   范书遇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敢停留,只能步伐匆匆地和窦章赶路。   前面的人蹉跎着轮椅的轮子,山上路崎岖不平,但他坚持不要窦章和范书遇推,非得自己来。   “今天我要你们去巡山。”莫岚停在一个下坡路的路口处,抬了抬下巴,“知道什么叫巡山么?”   范书遇点头。   他听木小七提起过。   莫岚于是道:“看上去巡山好像很简单,其实不是的。你们上山的时候走的是那处的路,这次巡山,你们要走的是后来村子里的人重新修建的路,路途平坦,会比上山轻松许多。”   “我没什么要求,但我只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这两天时间里,你们要尽可能多地去感受这座山,感受山上的一切。”   范书遇听完以后心里没什么感觉,但他忽然觉得右侧的视线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于是范书遇看过去。   窦章此刻正在盯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地伸手,“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窦章答得快,“我看你好看。”   范书遇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   “你两嘀嘀咕咕什么呢?”莫岚又咳嗽了两声,“还不赶紧的!”   范书遇抬脚就走,窦章紧随其后,只是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被藏在林子里的一个白色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莫岚见他们看得认真,于是也推着轮椅走过去:“稀奇吧?那是村子里村民们搭建的温室大棚。”   “看上去费了不少功夫吧。”窦章手捏着下巴,仔细端详,“这玩意安装的还是当下最先进的温控系统,村子里有黑客?”   “黑客当然是有。但排名没有你高。”   莫岚忽然想起了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精神体是你父亲给你的,对么?”   “对。”窦章回头看着莫老,他身形高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挺拔。   “庸城黑客精神体的顶配啊。”莫岚喃喃,目光空濛,“这东西恐怕是从世心塔带出来的。”   “所以你下山以后务必小心,像上次那样在边界线亮出底牌的事情,别再做了。太危险。”莫岚皱眉严肃。   范书遇听得心一缩,他简单设想了一下后果,发现这个底牌还真不能随便亮。   “窦章。”范书遇忽然开口。   身边的人于是看过来。   “你之前说,你父亲两次主动找你,一次是把精神体交给了你,一次是阻止你参加黑客大赛。”范书遇回忆起两人之前的对话,“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有吧。”窦章眼眸动了动,表情看上去云淡风轻,甚至笑,“他说,让我无论如何不要出头冒尖,特别是,不要妄想拿黑客大赛的第一名,并且,这辈子都别轻易尝试。”   当时窦章何等年少轻狂,先是被众人轻视,认为他一个学都没上过的流浪儿,怎么可能拿到黑客证书,结果他不仅拿到了,还解开了母脑代码。   后是名动四方,在那一季的黑客大赛上一骑绝尘,从倒数蹭蹭蹭往上,堪堪爬到了第九的位置。   那会儿,关注黑客大赛的赛博网友们简直热血沸腾,Z这个代号出现在黑客排行榜前十的那一夜,庸城好多人失眠。   妥妥的打脸,又爽又痛。   据说,先前不给窦章报名的机构老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搬家,彻底退出这个行业,从此不碰黑客的活了。   因为他被好多人嘲讽,说他不识货,于是老板灰头土脸,没颜面继续开机构。   ....   窦良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说。   范书遇也笑:“为什么?”   “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但是越发有意思起来。   “具体我也不了解。”窦章思索,“或许之后会知道的。”   范书遇又问:“那你真的只是第九名吗?”   窦章挑眉。   他目光兴味盎然起来,里面带着一层揶揄: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不该止步在第九吗?”   窦章明显就是在挑逗他。   虽然范书遇觉得挑逗这个词的意味有点过于深长了,但确实是挑逗。   没别的词能更好地形容窦章这个混蛋了。   范书遇习惯被人恭恭敬敬地尊称尊待,遇上个非得压他一头的,干脆摆烂:   “对。在我的心里你是最强的。”   他原封不动地把窦章曾经说过的话又丢还回去。   面前人没有露出想象中气急败坏的表情,而是居然一怔,眼睛眨得飞快,不自然地伸手捂着自己后脖颈转移了视线,半天才支支吾吾:   “....我放水了。”   这么多年窦章都没和别人提过此事,连面对林为洵他都闭口不谈,这会儿范书遇一句话把他的处心积虑都给勾了出来。   “我放水了。”窦章干脆笑,“我没想拿第一。”   或许是那天和自己父亲久别重逢时被窦良辉眼中的迫切和真诚打动,也或许只是因为黑客大赛的时候天气不错,反正窦章一反常态,没有急着出风头,急着拿第一名证明自己,他慢悠悠地放了半桶水,拿个前十的吊车尾名字就作罢。   “我这人性格不太好。”窦章看着范书遇,“别人越是让我做什么,我越不想顺应对方心意去做,浑身反骨。不过我最后还是轻飘飘地做了个决定,就是听我爹的一次。虽然他很混账,但我还是想相信,毕竟我喊他爸喊了十多年。”   明明是三个人的场合,莫岚觉得自己此刻仿佛隐身了,仿佛被什么神来之笔给涂黑了,仿佛坐在轮椅上坐成了背景板,仿佛褪色去繁成了一堆线稿!   他看着窦章对范书遇笑说:   “而且我也心高气傲,一向自命不凡,所以我很少有听人话的时候,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服,我会想,对方凭什么来指挥我。能指挥我的人,要么比我能打,要么比我聪明,要么黑客技术比我精湛,如果这些都没有,凭什么让我信服?”   “那偌大一个庸城确实没什么人值得你服。”范书遇漫不经心搭了一句。   “有啊。”窦章说。   范书遇一愣。   窦章说:“不就在我眼前吗?”   他目移:“不然在魔术公馆,我为什么拿起枪又放下枪。赏金猎人出手不能犹豫,犹豫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但我犹豫了。因为我看到你跟我摆手。你叫我不要动手。”   “是你叫我不要动手的。”窦章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的语气居然能让人听出来一丝委屈的意味。   委屈?!?!   这个词和窦章的画风完全不搭噶,别说是不搭噶,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是范书遇就是莫名其妙地听出了点委屈。   “......你差不多行了。”范书遇也目移,两人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我一打不过你,二不会黑客技术,三大概有时候也没那么聪明。”   “哪一点值得你信服了?”   哪一点值得你三番五次地救我了。   哪一点值得你为我掉眼泪了。   而你又究竟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呢。   面前人好半天没说话,范书遇也跟着云里雾里地好半天没说话。   窦章忽然动了,他在大雪里正儿八经地说:“范书遇,你谈过恋爱没有?”   “.........”   “没有吧。”   “什么叫吧?”窦章追问。   “就是。”范书遇拧眉,“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从我在贫民窟醒来之后,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吧。”   窦章垂眸盯着他,认认真真地打量范书遇的脸,看了半晌才说:“好像没骗我。”   范书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生怕窦章会在此时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话,所以有种想直接捂住窦章的嘴让他别开口的冲动,但看在还有人在场的份上,范书遇忍住了。   窦章喉结上下一滚,明显是有话要说,但被人硬生生打断:   “你们两个够了!够了!!”   “够了。”莫岚推着轮椅横辱两人中间,“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里的?啊?从精神体到谈没谈过恋爱,真的够了!”   窦章混就算了,范书遇居然也由着。   莫岚看着两个年轻人,简直气血攻心,于是龇牙咧嘴道:“滚去巡山!!” 第155章 松塔山   *   两人被莫老督促着,不得不顺坡下驴,但沿路的温室大棚分布在道路两侧,这小路铺满了沥青,白色幕布罩着温室内的花花草草,像一块大棉花糖躺在树林里,和雪景融为一体。   正好有一块大棚的正门就对着路,两人经过,莫老滚着轮椅跟在身后,开口:   “这是木小七的。”   “他还会种花?”窦章笑了声,“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   “可以是可以。”莫岚指着门,“但你们看一会儿就得走了,在日落之前回来。”   “山脚有人接应你们,他会带你们去乘坐地铁,上山不用自己走。”   听上去还挺轻松的。   范书遇和窦章钻进了温室大棚内,这高山海拔五千多,直逼人类极限,要不是跟着王顺他们练习,又泡了一段时间澡,光是刚才那个弯腰的动作都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棚内有很多在山顶看不到的植物,各色鲜花。村民们会填写表格,每个月免费从大棚内领取盆栽或者花卉摆放到自己小屋内。   这地方确实算得上一个世外桃源,在犯罪率极高的庸城里,这里像一片净土。   范书遇看到了不少自己没见过的植物,他来回转悠了两圈。窦章视线被角落里的一处人工土壤吸引,上面冒着点绿色,范书遇见他看得认真,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   窦章半蹲着,躬身,眼睛里含着笑,瞧得很起劲:   “看这个。”他伸手指。   范书遇于是顺势望去,一珠上有五六片叶子,呈线条长圆形,旁边挂着品种名——含羞草。   “有什么好看的?”范书遇下意识觉得会引起窦章注意的东西都不简单。   毕竟这可是一双黑客的眼睛。   难不成含羞草长得像什么代码?   然后这就是他们巡山需要解的题目?   是莫老的考验??   范书遇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计划,结果窦章直起身的时候面不改色凑到他身边,在耳边落了一句轻语:   “像你。”   “.......”   范书遇:?   窦章见状,飞速转身,躲避了范书遇飞过去的一记眼刀子,而后噗一声,笑得双肩微耸。   范书遇皱着眉,很不解地低头又看了一眼含羞草。   像他?   哪像?   他长得很像这珠草?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不少差不多的大棚,等走了十来分钟后,后面没了滚轮的声音。   范书遇不用回头都知道,莫岚是止步了。   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   他们来的时候似乎经过的是东侧的山,这儿是西侧,相当于背面,范书遇伸手挡了挡阳光,眯着眼睛在测试方位,在山上也不方便用义眼,虽然范书遇的义眼对火和冰都不敏感,但对光线很敏感。   周围的树木被大雪掩埋,窦章走在前面,留下一长串脚印,范书遇小心地抬脚,尽量不往旁边走,因为不确定雪有多深,底下藏着什么。   山很寂静,山顶除了风声就是落雪声。   海拔五千米,就算是平坦顺坡下山,也需要走上个一两天,莫岚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少。   入目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段时间在山上,范书遇不用考虑危险,也不用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感受周围的一切,甚至感受人和人之间交流的温度。   可能是他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座山了,范书遇开口喊了一声:“窦章。”   前头的人马上回眸:“怎么了?”   “我之前和你说的事情,我改主意了。”   窦章静静看他问:“什么事情?”   “你不是黑客吗,你不是能裁剪仿生人的记忆芯片吗。”范书遇说话轻飘飘的,比风中的雪水还轻,“我想让你试一试。”   他手指一曲,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处。   窦章瞳孔一缩,里面带上不可置信。   “你没在跟我开玩笑吧?”   范书遇道:“我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   “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了?”窦章走得慢了点,慢慢地就和范书遇并排在一起。   “如果你能有办法恢复我被截取走的记忆的话,或许我们会少受一点苦。”范书遇低头看着自己脚底,每一步路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你之前说老汉是被纵横俱乐部杀死的,可我不觉得我和纵横俱乐部有什么关系。”   “泪,我也不认识。”范书遇皱眉看着前方。   “好。”窦章应下来,“巡山结束,我会试一试。”   “但我不能保证能做到。”窦章摊手,耸肩,“你的记忆芯片恐怕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难搞。”   范书遇叹了口气,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他们以为巡山的路途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困难,可下山的过程异常顺畅,先前紧绷的神经仿佛成了笑话。   走了一天,范书遇这次没有气喘吁吁,他的体力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   “是不是因为木小七给你做的汤泉药浴。”   范书遇说:“大概是。”   一说到汤泉药浴,范书遇想起来一件事:“我上次.....”   “什么?”看他话说一半,窦章追问。   “我上次在汤泉里看到你后背肩胛骨处有些不对劲,你自己知道是什么么。”   窦章顿了顿。   “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范书遇有些意外。   “木小七大概就是专门为了我才制作了另一半的汤泉,里面好像是放了可以烫晕体内蛊虫的药。”   蛊虫?!   范书遇一惊。   “我体内有一条蛊虫,莫老说在我体内扎根了快十年。”窦章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缭绕在耳廓。   范书遇回忆起自己的所见所谓。   他道:“尤盼盼的笔记本?”   窦章扬眉:“脑子转得这么快?”   “下蛊能封存人的记忆。”范书遇眸光微敛,琢磨道,“你看上去体格健壮,武力超群,如果是蛊毒,对你应该有影响才对。所以不是蛊毒,这条蛊虫应该是为了封存你的记忆。它本身或许没什么毒素。”   “所以,莫老帮你把蛊虫取出来了?”   窦章一个字都还没说,范书遇全给抖了出来。   “是。”窦章笑了声,“取出来了。”   “那你忘记了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却摇头。   “记忆恢复需要时间。”   短短一句话,让范书遇心里有了底。   他们需要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地提升自己。   如果他们想在庸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想走得更远,那就必须站在更高的位置。   而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常人不能及。   *   两天时间,范书遇完完整整地跟着窦章下了一趟山。   他们路过了灌木丛,在半山腰的位置还看到了野鹿,范书遇看着脚边的每一朵花,默默地描摹着这片土地,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一般,在这两天时间里,范书遇都有些恍惚,他身体没问题,可灵魂好像在发抖。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汹涌而来。   好像记忆里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到处都种满了鲜花绿植,有温室大棚,还有很多野生动物。   山脚处,木小七等候多时。   他第一眼就看向范书遇。   “天哪书遇哥。”木小七惊奇地捂住自己的嘴,“你这次居然没有累倒耶!”   范书遇:..........   侮辱性有点强。   “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范书遇问。   “上山吧。”木小七笑眯眯,他新奇地凑到范书遇身边,伸手捏了捏范书遇的胳膊,“不错呀书遇哥,在山上养的这段时间你肌肉力量也增强了,还是我的药调得好。”   木小七在前面带路,“书遇哥,你知道为什么莫老要让你们巡山吗?”   “为什么?”   “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从出生开始就有自己的居住环境,在这个环境里,不论是人文还是地理风貌,都会影响生命的成长,所以好好地感知脚下每一块土地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脚踏实地才不会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哎呀,我怎么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高深的话!”木小七露出一副自豪地表情,佯装自己有胡子,故作老成地虚虚一顺,“总之呢,书遇哥,还有窦章!你两在山上呆了这么久,是该好好领会,否则日后下山了,你们的心不定。只有能和养育你的泥土互相依偎,你才能走得更远!”   在这一刻,窦章的耳边响起的却是那句话。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肺城]...   窦良辉临死前都在呐喊的话,凭空出现,如雷贯耳,让窦章深深地皱起眉。   年过半百的为众人抱薪者,在阴暗无人,潮湿静谧的深夜小巷内,被职业杀手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明明如下水道内的垃圾一样见不得天日,数十年躲躲藏藏,把自己儿子都抛下,只为了复仇大业,可在绝对主导的力量面前不得不低头,关键时刻却看到故人,不得已喊出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不要忘记肺城......   ...不要忘记历史!!   他想象着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不知不觉就走了神,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窦章。”   “窦章!”   范书遇的话打断了窦章的回忆,他错愕地抬头看来:“什么?”   “看路。”范书遇抬了抬下巴。   金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他确实不像上山时候一样羸弱,此刻琉璃眼中还带着光辉。   窦章脚底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形,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很低:“...好。”   以前都是听村民们说到地铁,等木小七真正带他们去的时候,两人才发现,面前的地下轻轨有多震撼,就像庸城各大区域连接天空之城的鱼龙列车!   “这都是你们自己做的?”窦章站在阀门处,盯着前方的黄色警戒线,巨大的气流从轨道里喷涌而出,磁场波动着,列车行驶而过居然没有声音。   “对,上山下山都只有这么一辆。”木小七在登记处刷了自己的脸,全自动阀门便就此打开。   三人挤进车内,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重新到达山顶。   窦章迅速被莫岚叫走,而木小七留下,负责给范书遇调配今天要用的汤泉药浴。   夜里。   凌晨一点,整个村庄都安静得像没人居住一样。   范书遇摸黑出了门,他头发上都是淡淡的草药味,甚至自己都能闻到,呼吸间缠绵着古怪的苦涩气味。   他拢了拢自己的羽绒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断崖台。   窦章负剑,立在原地,一只手握成拳。   那剑的剑柄处忽然就冒出一团火,从剑柄一直缭绕到剑身,不断往上盘旋,攀岩!   可到剑身一半的位置,拳火怦然断开,如一阵烟般慢慢消散。   不是风大,而是他还没练好。   窦章皱起眉,看上去有点烦躁。   小树林里有阵阵风吹落叶的声音,窦章侧头看去,漆黑一片。   当他再次握拳的时候,一道震彻云霄的吉他扫弦音响起!   “开始吧。”清冷又平淡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点困倦和懒散。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树林里的人影甚至道。   窦章笑了起来,他五指并拢,剑忽然就飞到了脚下!   黑剑锋利,在月光下斩出一道寒霜般的剑风,接着拳的火舌又勾上剑身,这次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才遗憾地散去。   “继续。”树林里传出声。   窦章于是都来不及气馁,他转身又打了个漂亮的背身花,手腕快得让人看不清究竟是如何转的。   半小时后。   “卧槽!”木小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他愣怔地看着窗外,望向断崖台的方向,“卧槽!”   他爬下床,要掀开窗户放出去,一只手摁在他肩膀上,硬生生把他摁了回来。   木小七回头一看,赶紧鞠躬:“师父!”   “一惊一乍地干什么?”莫岚坐在轮椅上,居然比木小七醒得还快。   “师父!您是不是也听到了!刚才那是!!!”木小七眼睛里激动的情绪都快跳出来。   “是,是。是!”莫岚一脸无奈,可是眼底也带着骄傲,他一拍胸脯,“我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啊!”   “我又带出来两个能做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的人才!”莫岚感叹,“不!不止!他们还能爬得更高!”   “师父......”木小七热泪盈眶。   当天夜里木小七为了庆祝自己的学生出师,当即躲在床底拆了一包薯片大啃特啃。   虽然木头人也不需要进食,但总归可以意思意思。   *   范书遇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他泡澡泡得久,容易发困,给窦章弹完吉他以后,看到滔天的火在自己面前盛放,他迷迷糊糊地放下吉他想打盹,而后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次日一醒,他发现木小七站在门外等着自己。   范书遇立刻简单洗漱,扎了头发,出门。   “书遇哥!”木小七冲他招手,“今天是窦章让我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范书遇奇怪。   “我师父同意了,窦章说想让他找一件没人的屋子,里面必须干干净净,然后让他给你做手术。”   木小七这么一说,范书遇就想起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范书遇站在原地,紧张地呼吸了一下,抬脚跟着木小七走。   莫岚找的小屋在村子之外的一个山巅上,背面是耸立的群山和雪峰,云层挂在屋檐上,上午的阳光令地上的雪水消融,露出枯黄的草。   “就是这儿。”木小七指了指门。   范书遇到的时候,发现阿元和小柳居然也在,两人手里还攥着手帕,泪汪汪。   一见到范书遇来,两人凑近,哭道:   “呜呜呜!书遇哥!”   阿元说:“我们听说做记忆恢复手术是有风险的,所以特地来看你!”   小柳:“书遇哥!你保重!”   本来他还真有点紧张,见两人这么说,他反而放松下来了。   甚至有点想笑。   可当范书遇细想这种想笑的底气来源后,他心里一紧。   他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泰然,是因为他潜意识地觉得,窦章不会让他难受。   而且他很信任窦章的黑客技术。   在认识到这个意识层面后,范书遇抿着唇,抬脚朝着屋子走去。   他还没碰到门,门就被人从屋内拉开。   窦章靠在门框边上,黑瞳又一次静静地盯着范书遇。   每次他这么看范书遇的时候,范书遇心里就会打鼓。   “怎么了。”范书遇抬头和窦章对视,“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刚刚跟莫老在房间里谈了一下。”窦章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屋内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莫老有话要先和你说。”   “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的手术吧。”窦章声音有些发紧。   他高,可此刻却微微弯腰,和范书遇说悄悄话。   “听上去很神秘。”范书遇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那我进去了。”   “好。”窦章让开位置。   可范书遇刚要和他擦肩而过,手腕却忽然又被窦章攥住!   气氛陡然奇怪起来。   屋内,莫岚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当自己真是空气。   “....什么。”范书遇侧目,眼眸一抬,琉璃色眼底倒映着窦章的面容。   “...没什么。”窦章还是没撒手,他顿了顿,语气轻缓,“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口啊。   窦章这么傲的坏种,对庸城顶尖的精神体颐指气使,对不喜欢的事不屑一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还是头一次在人面前不敢开口。   ....不敢开口啊。   他松了手,“你进去吧。”   “窦章。”范书遇却在窦章要带上门的一瞬间,喊了他。   窦章一愣,回头看。   “今天天气不错。”范书遇眼带平和。   你或许可以站在阳光下,大胆地说点什么。   *   门吱呀一声带上。   范书遇在里面坐了多久,窦章就在外面来回徘徊了多久。   他手时不时摁着后脖颈,摁得阿元看不下去了:   “窦哥,不就是让莫老跟书遇哥坦白他的身世嘛。你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谁说我紧张了?”窦章猛地朝阿元看去。   阿元:..........   “他这不是紧张是什么?尿频吗?”阿元小声地和小柳嘀咕。   小柳拽了拽阿元的耳朵,低声:“笨,你怎么能当面拆穿呢!人家不要面子呀!”   “我看他在书遇哥面前一向是挺不要脸的啊。”阿元纳闷,说完他觉得用词不对,改口,“挺....挺没架子的!”   “你懂什么。”小柳嘀咕,“他们关系好。”   半小时后。   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靠近了门边,窦章一下便听了个清楚。   他站在原地,看着木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拉开,范书遇站在门边上,就站在刚刚窦章站的位置,两人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四目相对。   “帮我做手术吧。”范书遇说。   窦章紧绷的肩膀一下耸落,看上去轻松了许多,可紧接着他又有些紧绷。   “.....我真的没办法保证。”   范书遇问:“那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   “能。”   “那就行。你试一试吧,总要试一下的。”范书遇直起身,他给窦章让开个位置。   窦章抬脚上去,他从门边的架子上扯下来手套,低头匆忙地戴着,范书遇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   窦章后背发凉,但没抬头,只是垂眸看着地面问:“你看上去好像很平静。”   “也没那么平静。不过不至于来回徘徊半小时。”   “.......”   范书遇走了出去,“是不是需要准备?我在外面等你,好了叫我。”   窦章应了声。   等范书遇出去,窦章看向屋内的人。   “我也要出去是吧,知道知道。”莫岚咳嗽了一声,用水润了润嗓子,“黑客做记忆手术的时候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绝对不允许被旁人打扰,而且记忆承载着当事人最幽深的秘密,你们黑客要做保密工作,这是你们的职业素养........”   这些套话莫岚张口就来。   窦章戴了快一分钟手套,还没戴好,他反复地调整着位置,才开口:   “.....他说了什么?”   莫岚坐在轮椅上,看过来。   “呵呵。”老头忽然冷笑了一声,“我刚还想说,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呢。结果,这就挺不住了。”   “你这急性子果然是改不好。”   “行了不逗你了。”莫岚自己推着轮椅,也离开小屋,离开前告诉了窦章他想知道的答案。   *   几分钟前,莫岚刚刚结束和范书遇的对话。   他把和窦章说过的,重新复述了一遍。   因为莫岚确实不知道其中的关键,大部分都是听窦良辉醉酒后发泄说的。   而范书遇从头到尾都静静地听着,面上看去确实没什么反应。   从始至终,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莫岚一怔,然后重重点头。   这话和窦章当初知道此事时,说得一模一样。   他又想起自己看到魔术公馆那个新闻后,自己提笔誊写过的话了。   不愧是同一片土地上孕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麦子和麦子会长在一起,河流与河流会归于一处。   *   范书遇在十分钟后被窦章叫了进去。   屋内,入目所及的是一张巨大的手术床,旁边摆满了机械器材,有很多小型芯片和集成片,还有各种光管与输送管,看上去杂乱繁复。   范书遇躺上去以后,没多想,窦章在接触专业领域时,黑瞳格外沉亮,举手投足都带着严肃认真,有种学术专业性的冰冷和性感。   不久后范书遇就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门大开着,门外的阳光打入室内,阿元和小柳探出脑袋,在门外悄悄打量他。   范书遇坐起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醒了?”窦章沙哑着声音,站在一旁。   范书遇朝他看去。   “成功了吗?”他问。   窦章摇摇头:   “我没法修复你的记忆芯片。之前被截取的记忆,完全找不到复原的途径。这种记忆芯片前所未有,而且它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   这个结果其实没让范书遇太意外,他本来就对这件事情抱着一半一半的期待。   “那?”范书遇发现窦章脸色不太对。   窦章盯着范书遇,看了两秒,移开视线,嗓音低沉:   “是红灯笼。”   “.....你脑子里的记忆芯片是红灯笼。”   闻言,范书遇心跳骤停,瞳孔微张!   “而且,是一号。”窦章竖起手指说。   鼓生的“红灯笼”记忆芯片,是二号。   两人的脸色都相当复杂,精彩纷呈。 第156章 松塔山   *   “这枚芯片层层叠叠地栓了锁,并且,没有密码。”窦章手指在旁边的微小显示屏上一划,一张内部相图出现在屏幕中,“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追溯到根源。你之前说你没办法连接子机,也是因为这枚芯片。它排斥子机,这导致你无法精学黑客技术。而且我发现,记忆芯片堵塞了一段很长的数据,在这道门槛之前的所有回忆都被封死,中间有一段,也就是你在小巷里看到我父亲死亡的画面全部消失不见,其他零零散散的黑色,应该是那天在老汉的操作台上匆忙之间被人截取走的。对方目的很明确,是想抹消我父亲和你说过的话,抹消关于肺城的一切。”   “所以在你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肺城的只言片语,可以说是消得干干净净。而这枚芯片是后天嵌入的。”窦章顿了顿,“幸好当初监察局没有逼着你做穿透脑骨检测,否则以你当时的身体状况未必抗得下来,扛下来了也会有应激性创伤反应,后半辈子都会很痛苦。”   “穿透脑骨检测是精准鉴定仿生人的唯一途径。”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仿生人。”范书遇定定地看着窦章。   面前人笑了一声,点头:“对。你不是。”   “那如果我是呢?如果你看完我的记忆后发现我还真是个仿生人呢。”范书遇平静地问。   窦章垂眸,指腹摩挲着显示屏,“...那我也认了。”   “你刚刚做完手术,记忆大量被读取,现在比较虚弱,一会儿出去躲着点太阳,容易头晕。”窦章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搭在一边,伸手把所有亮着的数据显示屏和线头都整理好,看得出来他专业素养相当高。   范书遇下床落地后,门外两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见窦章终于交代完,阿元才敢吱声:“书遇哥,我能进来了吗?”   范书遇回头看,两人一左一右地走到他身边,上手要扶他。   “也没那么虚弱。”范书遇下意识想躲。   阿元:“书遇哥,你如果照一下镜子就会发现你现在整张脸白得像张纸,一看就是虚弱得不行了,你还说你不虚弱呢!”   “莫老在外面等你,我们带你出去吧。”阿元看上有点心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书遇哥,你走路小心点,我怕你摔倒。”   窦章给不少人做过记忆手术了,每一场手术结束后他都心力交瘁,因为记忆芯片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枚,可里面的数据庞大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如果没办法完全修复,那很有可能抹消了一段对患者来说无比珍贵的回忆。   不能被人打扰,必须集中精力,还要具备极其精湛的专业技能。   但窦章知道,其实每场手术结束后最累的人不是他。   被大量读取记忆是一项庞大的脑力工程,手术台上躺着的人很少有能像范书遇这样,自己下床还能站稳的。   于是范书遇就被阿元和小柳一左一右搀扶,到了小屋外,莫岚坐在轮椅上,红着鼻子,脸被风吹得生硬:   “出来了?”   “莫老。”范书遇恭敬地叫了一声。   “成功了吗?”莫岚问。   范书遇摇头。   莫岚表情寻常,没露出任何情绪,也没有遗憾,他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来还是需要时间。”   “这种记忆芯片完全无解么?”   窦章从屋内跟了出来,他拧着发酸的脖子,说:“不完全无解。”   “我在进行记忆读取的时候,把记忆芯片和本身的记忆拉出来两条波动的余弦线,在有几个节点,这两条线相交了。”   “简言之,记忆芯片是残缺的,但它似乎在慢慢地‘长大’,就像两个互相吸引的正负极,在慢慢地朝着缺口靠近,试图弥补这个缺口,也就是说——”   窦章眼眸深沉:“你能想起来过去的一切,触发的条件是情绪波动。”   范书遇回头:“情绪波动?”   “对,我发现在你看到皮特死,看到鼓生满墙的义眼,看到伏录颂的香樟树,看到连小青泪流满面的时候,你的情绪波动很大,而与此同时,记忆芯片随之震颤,它在试图苟合自己的‘伤痕’。所以你有想起过什么吗?”   窦章问得很认真,他皱眉思索,“这种情况很特别,至少在我的认知力,没有记忆芯片是可以做到自主修复的。”   范书遇听明白了。   “如果我在某个时刻产生共情,记忆芯片会自动修复我损失的记忆,而且被尘封的锁也有可能打开。”范书遇总结了一下,“但是别人没办法控制记忆芯片,只能靠我自己。”   “对。”   范书遇眯起眼睛。   “我好像还真有想起过什么。”   “什么?”窦章追问。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很多花,有一个小山坡,有两个出了车祸死在他面前的人。   “然后呢?”窦章继续问。   他站在屋檐下,范书遇浸泡在阳光里,这个场景好像又和梦里的情况不谋而合,范书遇轻声开口:   “好像梦到了你。”   “.....”   树梢上的雪滑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树枝在空中荡漾两秒,之后是万籁俱寂。   *   莫岚推着轮椅,木小七站在他身边,两人看着窦章和范书遇离开小屋,朝着自己的住处行去。   “师父,是不是到时候了。”木小七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包薯片啃啃啃。   “准备一下吧。”莫岚盯着前方两个身影,“明天开始。”   “好的师父。”木小七站起身。   夜里木小七给范书遇带来了几管营养剂,说是明天用得上。   “书遇哥,我给你透个底,我师父研究的池核很危险,你和窦章千万小心呀。”木小七愁眉苦脸地站在墙角,又在啃薯片,“破解池核的办法就是除掉核心,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这一种途径,不过以后如果你和窦章有别的发现,可以试一试不杀核心,也能让池核消失,你们要是做到了,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哎呀,后人都会铭记你们。”木小七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刺激,“我巴不得成为这样的人呢,可惜我早就死透了,现在不过是靠着这块木头身体来延续一下我的生命,算是苟延残喘。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是初升的太阳!”   范书遇坐在床边,抱着书在看。   这一堆书,他基本看完了,现在把几个还不太清楚的部分重新浏览一遍,能让他印象更深刻些。   莫岚对庸城大小事务的记载都很详细,范书遇觉得自己不能愧对了莫岚的良苦用心。   “我知道了。”范书遇低头翻书的时候应了一句,“我会尽力的。”   木小七却还是没走,他嘟嘟囔囔,欲言又止,范书遇即使不抬头都能感觉到木小七的犹豫。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合上书,看去。   木小七站直,咳了一下;“就是....那什么。”   “书遇哥,你在知道自己是亡城后主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懂呀。我很好奇!”木小七凑到范书遇身边,半蹲着,“你跟我说说呗。”   范书遇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木头人,他想了想,说: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莫老和我说的事情,听上去和我很遥远,因为我不记得了。”   “啊。”木小七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很激愤!”   “或许会吧。”范书遇笑。   等送走了木小七,范书遇扯下头上的皮筋,金发松散开。   他想起自己曾经好几次去了理发店剪头发,每次托尼老师问他,需要剪多短,范书遇犹豫再三都只是说,稍微剪短一点就可以。   莫名地,他很舍不得自己这一头漂亮的长发,不愿意全部剪完,留一个别人口中很有男子气概的寸头。   就像飞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他很爱惜自己的长发。   而屋内。   摆放着几本厚重的书的桌上,一个小身影原本平躺着,在此刻忽然拔地而起,站得笔直,接着木头人扎了个马步,对着空气开始邦邦挥拳。   范书遇注意到动静,他走过去。   “你怎么又开始练拳了?”   窦章圆杏仁一样的眼睛朝他看来:“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莫老不是说明天要闯池核么,镇卫联盟前任上将亲手监工加打造才诞生的池核,你不会告诉我你觉得会很轻松吧。”   “那也没有。但我不太紧张。”范书遇说。   “你为什么不紧张?”   “不知道。”   “可能因为我有底气。”范书遇低声。   窦章自个挥舞拳头,每一个转身都干净利落,他这套拳法是打得越来越流畅漂亮,这里面有小部分是范书遇的功劳。   “你给我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下山以后我要单曲循环。”   范书遇手指动了动,他给自己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没有名字。”   “什么意思?”窦章一愣,扒拉了两,翻山越岭,最后居然直接从桌沿跳到了范书遇的枕头上。   “我自创的,即兴。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窦章沉默了片刻。   他也慢腾腾地趴下,从枕头上滑溜下来,钻进了范书遇的被窝里,和面前金发的男人面对面,只不过窦章现在太小了,站直了都没范书遇的手大,所以对视时有些滑稽。   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窦章问:   “所以你为我写了一首歌。”   他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肯定。   范书遇眉毛轻动:“你要是想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窦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吸了吸鼻子,他用小木头人粗糙的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接着又指向范书遇。范书遇看懂这个动作了,接着就听到窦章问:   “莫老和你说了吗?”   “说了。”范书遇应声,说话很轻,声音被囚在被子里,呼吸缓慢,“他说,你是重瞳者。”   后半句话范书遇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窦章,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才是正确的,对范书遇来说,过往经历和缺失的记忆让他很残缺。   他没办法给出正确的反应来面对这些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事。   “谢谢。”窦章冷不丁地崩出来一句。   范书遇轻哼了一下,眼皮有点重,他最近睡觉很安稳,困得像呢喃:“不客气。”   “记在账上,要还我的。”   “你想要什么?”窦章问。   “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吧。这也算救命之恩对不对?”   “算,当然算。”窦章心一紧,“值得我用一辈子偿还。”   “你之前不是说,我最喜欢两清吗?”范书遇伸手捏着窦章的衣服,把木头人提起来,顺便给他压了压枕头,再重新把窦章放好,“现在斤斤计较的人好像是你。”   “我这怎么能算斤斤计较。”窦章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就算没有重瞳,之前我也从没想过害你,更没想过每一次为你挺身而出的时候要从你这拿什么回报。”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找我要了?”范书遇睁开眼睛,也看着他。   [我想要你多和我说说话。]   窦章顿了顿,他低头,把自己的木头脑袋塞到本来就不大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范书遇,打量了半晌才说:“因为人都是贪心的,我也不例外。”   窦章往前钻,贴近范书遇搭在枕头缝的手指,“范书遇,我认真地跟你说。打从我接受发财的那一天起,我就隐约地预感,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不简单,顶级精神体居然只有我能适配,而我父亲常年躲藏,我猜测自己是不是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骨子里有一股傲气,我能在黑客大赛上成名,能练近身格斗术,又被旁人吹捧,说我实力恐怖,深藏不露,这些我心知肚明,也成了我自傲的本钱。”   “我看得出来你跟我一样,能成为赏金猎人金字塔顶端的人绝对不简单。我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事实证明人的预感有时候很准确,我们会不自觉地朝着同类靠近,磁场相吸。但与我而言,我私心里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脆弱不堪,我是个被自己父亲抛弃的人,我曾经关系亲密的朋友死于非命,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所以我能给你什么?除了和你并肩而立以外,我没办法保证,让你和四周都是危机的我待在一起,你会不会受伤。”   “但是命运要我们走在一起。我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窦章的小木头人看着范书遇白皙干净的手指,哑着声,“哪怕是跟你一起死了也行。而且,我找你要的不多,你只要看着给一点就好。至少别让我觉得你一直在和我划清界限。”   范书遇好像是轻轻笑了一声,他开口:   “窦章,我也认真地跟你说,我这人真的很不喜欢别人随便和我攀关系,我身边只有苏三亭和颜伊白两个朋友,他们是陪我从贫民窟里熬出来的生死之交,我也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别人。但是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们两个都不真诚的话,下山之后我们无法面对那些危险。”   “十年过去了,我早就不记得童年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你和莫岚口中的血海深仇,我的心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但是如果你心里的念想足够热烈,足够诚,诚到能劈开这海水的话......   “我就让你上我的船,跟你走。”   窦章张了张嘴,眼底是惊涛骇浪,他表情怔住,过了许久才哑声:   “可是如果我要的东西很多呢?”   “如果我想要的无穷无尽,想要你眼里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呢?到那时候,你还愿意说这种话么,你舍得么,就算你舍得,我也不敢要。”   范书遇这么骄傲又清冷的人,他就是做梦都不敢想。   床上闭上眼睛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窦章,一副已经困到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可在黑暗里,窦章听到范书遇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舍不得。”   “如果其实我自己也想给呢?”   窦章坐在自己屋子里,他错愕地喉结一动,愣愣地盯着空荡的室内。范书遇枕头上的木头人眼中没了高光,操控它的主人一整晚没睡着觉。   他反复回味,而后捂着嘴,皱眉沉思。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条鱼,游着游着不知怎么的就上了钩。   *   范书遇睡醒以后洗了把脸,他弯着腰在系腿套。响尾蛇变轻许多,更方便范书遇抽拿。   王顺造武器的功夫了得,山上的人才也不少。   范书遇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后就出了门,步伐迈得很坚定。   “书遇哥!”木小七站在路口等他,一看到他就朝他招招手。   范书遇朝木小七点头,跟着人穿过冰冻的池水,很快见到了站在村口等待的窦章。   窦章一身黑衣,看上去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估计这人是一大早起来洗了澡。   “没睡好?”范书遇问。   他发现窦章眼下有些青色。   “托某人的福,不是没睡好,是没睡。”窦章轻飘飘地说。   范书遇看他,很真诚地问:“谁?”   “.......”   窦章没好气地拧了拧脖子,甩手:“没谁,走吧。”   范书遇一脸莫名,只能抬脚跟了过去。   莫岚坐在轮椅上,居然也难得地换了一身衣服,穿着正装!   他身上的衣服,范书遇见过相似的,是镇卫联盟的制服。   “来了?小七,你带着书遇,阿元带着窦章。”   “好嘞!”阿元站在旁边笑眯眯。   “今天你们要下的这个池核,是实体的,在里面遇到的一切都会对你们肉身造成伤害,不容小觑。”莫岚在送人走之前,清了清嗓子,开口介绍,“这个池核我研究了很多年,能做到自主投入和自主回收,但是规模很小,而且无法转移。”   “算是半成品,上不了台面,不过训练你们足够了。”   “如果你们除掉核心出来,就算成功,如果在过程中受伤流血,你们随时可以喊停。但是记住,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因为池核的投放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不是随便可以重新再来一次的。你们在山上训练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你们能一次就成。”   “池核凶险万分,一旦你们决定放弃,窦章,范书遇。”莫岚正儿八经地喊着他们的大名,那双矍铄的眼睛里藏着很严肃的情绪,“我会当你们没有来过松塔山。”   “镇卫联盟不带临阵脱逃的骑士,我们只要一往无前的勇士。”木小七在一旁笑道。   范书遇手轻搭在胸口,两人都冲着莫岚鞠躬。   于是,范书遇和窦章被戴上了眼罩。   “下去的路你们不能看,只管跟我来就好。”木小七的声音在范书遇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莫岚所在的位置,前方出现一个电子大屏,其悬浮在半空,屏幕两侧分别是窦章和范书遇,画面上两人都被牵引着,从某处入口迎着台阶,缓缓而下。   小柳陪在莫岚身边,她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放在大腿处,坐得乖巧。   “莫老,这次的池核是什么形式啊?”   “地狱模式。”   “啊????”小柳摸摸鼻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字面意思,我让木小七和阿元把他们带下去,下面是我和其他木头人们研究多年制作出来的炼狱。”   小柳瞪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炼狱吗,里面有熊熊烈火的那种!”   “对。”莫岚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听上去有点中二吧?”   “我是按照民俗记载里提到的相关文字来打造的,应该能做得有七八分像。”莫岚捋了捋自己的胡茬,他白发又长出来了点,“这下面,是鬼火王的宫殿。”   过了十来分钟,阿元和木小七都回到地面,两人均是走到莫岚身边汇报:   “莫老,人我们带到了。”   莫岚点点头,他再等了半分钟,有个人影拨开树林走过来。   “八哥来啦。”小柳笑眯眯地冲着人打招呼。   被叫八哥的男人面色严肃,认真地冲着众人点点头,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环,随意拨弄几下后,一道激光打在电子大屏上,随后凭空出现一个操控台坐落在地,八哥走到操控台上,摁了指纹解锁。   “要开始了。”他说。   “里面这个就是黑客排行榜第九?排在我后面一位的,代号Z?”八哥盯着窦章看。   莫岚点头:“是啊。”他甚至自豪地补充,“我徒弟!”   “很年轻啊。”八哥低声,“年少有为,天赋异禀。”   “正好,等他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八哥手指一划,屏幕上忽然就红了起来。   大火四处蔓延!画面上的窦章身形不稳,立刻半弯着腰,打量着四周。   “什么话?”木小七好奇。   “他如果能出来,你会知道的。”八哥目不转睛,十指翻飞,在敲一行行代码,等他敲完,画面上的两个人都陷入火热里。   池核,形成了。   *   范书遇看着自己周围的景象。   他皱起眉,只知道自己一直顺着台阶在往下走,所以他们应当现在是地底。可松塔山本来海拔就有五千多米,走了这么一段路后,他们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范书遇不得而知。   而且,周围没有门,没有走廊,也没有暗道,是一个密闭的环境,范书遇试探地伸手,发现自己踮脚的话能勉强用指尖触碰到头顶的岩石。   前方是一个看上去空旷安静的石壁大厅,背后有一个很小的石头缝,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窦章。”范书遇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倒是他自己的声音在空间内不断地回荡,传来回音。   “窦章!”范书遇又提高了音量。   这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骚动。   范书遇伸手把里面的小木头人给掏了出来,他发现小木头人的眼睛有高光,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你能听到我说话?”   “...能。但是很小声,而且连接不好。”小木头人晃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很晕。   范书遇说:“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   “我们好像不在一个地方。”窦章皱眉,“感觉很遥远。”   “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但是...”范书遇目光放到远处,“两侧都有岩浆。”   “我这到处都是火。”窦章站在一个圆台上,入目所及是人还高的火海,但暂时没有要蔓延到他身上的苗头。   “那我先往前走看看。”范书遇说。   他时刻记得莫老的提醒。   小木头人是用来帮助他们通过试炼的,而莫老也曾反复提到过,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或许有些事情,只有两个人才能做到。   范书遇把小木头人重新塞回口袋里,避免它不小心掉出来,范书遇还一塞塞到底,手指拨正了窦章站立的位置,不让他东倒西歪。   范书遇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厅,除了两侧的岩浆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而他走到大厅石壁的缝隙处,后背紧贴墙面,侧耳在听。   有风声。   缝隙里面似乎有通道,范书遇用手指敲了敲,听到些许回音,但再没别的动静。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的东西以后,抬脚就往里走。   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范书遇脚步很轻,他在逼仄的通道内前行,两边只是普通的石壁,偶尔从前方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吹得他毛骨悚然。   在步行两分钟后,范书遇看到前方传来了光亮,这意味着他要到出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自己的腿套处,轻轻触碰着响尾蛇的枪柄。   “范书遇!”口袋里传来声音。   范书遇下意识地摁住,拧眉:“你小声点。”   “怎么了,你那儿有人?”   “没有,不过我觉得只是暂时没有。”范书遇盯着自己面前的光亮处,总觉得后背发凉。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前方凝视着他,慢慢地靠着范书遇靠近。   “我这遇到点情况。”窦章看着自己面前忽然出现的东西,低声。   范书遇脚步一顿。   他把小木头人拿出来,放在自己手心:“什么情况?”   “我遇到了十二生肖的首相。”   窦章的话通过木头人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迸出一声刺耳的轰鸣!   对面动静太大,范书遇手指一紧,拢着小木头人的身体,问:“然后呢?”   此刻。   窦章站在圆台处,他眸色黑沉,额头上被火熏出热汗,背上的剑在火光里更是如一块毫无生气的玄铁,看得让人干着急。   接着他忽然一跃,手起时那把剑便被从刀鞘中抽出!   锃——   金属碰撞的金鸣声如雷贯耳!   窦章刹步,紧盯着面前被自己砍掉一只手臂的鼠相。   刚才如果不是他从火光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窦章说不定要被这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老鼠给啃下来一块肉。   “....没事。”窦章在百忙之中抽空应了句,“在打架。”   “.........”范书遇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和谁打?”   “子鼠。”   “只有一个?”   “....目前只遇到一个。”窦章环顾四周,可周围全是火,滚烫热辣的岩浆之上他什么都看不到,连自己方才踩着圆台都已经不见踪影,此刻窦章正落在一块石头上,身后是平台,鼠相坐卧平台左侧,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原本在斗台,窦章见到的只是十二生肖的雕塑,可制作这个池核的人,似乎把十二生肖实体化,让这老鼠看上去和真的一样,身形庞大,尖牙锐利,又长又细的尾巴扫着地面,带起一片尘埃。   “你小心点。”范书遇说。   “好。”   那头一时半会儿没了动静,范书遇重新抬脚,他慢慢地接近光亮口。   在范书遇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眉目一冷,眼疾手快地从腿套里抽出了响尾蛇!   “啪!”   枪身探出长鞭,范书遇反手一握,朝前方猛地一扬,黑紫色鞭身发出强烈激光,就像一道闪电,负离子的气息充斥在四周,而鞭身抽到了什么东西,被回弹,猛地砸向地面!   “啪。”又是一声巨响,范书遇冷冷地盯着前方白雾,雾里有个黑影站在原地,明显受了一鞭后身形有点晃荡。   很快,范书遇发现这雾不对劲。   它散不开!   四周白茫茫一片,视线被阻隔。   范书遇只能看到自己所在地方手臂范围内的场景,就像置身在仙境,但这仙境四处蛰伏着危险。   他捏了捏自己鼻子,皱眉,怀疑这雾气里会不会有毒。   小木头人扒拉着范书遇的衣服口袋,探出脑袋:   “哟。”   “你做什么了?”   “....也打了一架。”范书遇五指并拢,挥手,试图驱散缭绕自己鼻尖的雾。   窦章语气里带笑:“我刚才听到一声巨响,但好像不是枪声。”   “那又怎样?”范书遇奇怪。   “这声鞭.....打得很辣。”   范书遇:..........   他心一颤,莫名其妙地扫了口袋里的小人一眼,瞪他:“你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着呢。”窦章又笑。   可紧接着,窦章没了声音,范书遇听到小木头人发出不小的声响,伴随着砰,噔,哐当等等一连串的音,听得范书遇心惊胆战。   “好像出来了。”窦章声音传来,“我这除了子鼠,还有猴、鸡...”   窦章可能是还没报完,但范书遇立刻道:“先打猴和鸡。”   “为什么?”   范书遇想起自己在莫老写的书中看到的相关记载,十二生肖分别对应了五行。   其中,猴鸡对应的是金行。   “金生水,水克火。如果你学的是火派拳法,或许这些首相里最难打的是鼠相和猪相,这两者对应着水行。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你最好能把金行对应的两个首相打败。”   窦章大概算个纯武夫,他没听说过什么十二生肖阴阳五行,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窦章深刻地感受到了对不会黑客的人来说,代码有多奇怪,因为现在,六爻对他来说,也怪得很。   门外汉就是门外汉,窦章扬眉:“知道了。”   他按照范书遇说的做,小木头人又开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范书遇不用看都知道窦章现在会是怎样的身形。   因为他在松塔山的断崖台上看过很久,还陪着窦章练了很久。   甚至,有些身法还是范书遇亲自教的。   雾气慢慢地在朝着范书遇逼近,他收回了思绪,专注眼前。   可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手里的武器忽然抖了抖。   就像是里面有什么灵魂一般,随之震颤了一番。   他一愣,抬手看。   响尾蛇急速地震动起来,长鞭在地上横扫,鞭身不停地奔涌出一股热浪,带起一阵风。   接着,范书遇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他猛地一转身,一道冷风穿梭耳侧,“当”一声响后,响尾蛇的手柄抵住一个坚硬的东西,震得范书遇手臂都发痛!   他后退了两步,皱眉抬头。   与此同时,窦章有些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他能听出来刚才范书遇应对的时候明显不太自如,至少光从声音上听,就听出这道鞭打得仓促又惶惶,不平稳也不激烈。   范书遇却没回答,他问:“你解决金行了吗?”   窦章看着到底不起的鸡和猴,抬手抖了抖剑身沾上的血,“大概吧。按照你的说法,接下来我要打鼠和猪是么?但......”   窦章环顾四周,岩浆迸射,他小心地周旋着,尽量不让那只蛰伏的,蠢蠢欲动的老鼠靠近自己,“我没找到猪。”   “你找不到的。”范书遇语调清冷,尾音却带了点意外,“亥猪在我这里。”   什么?   窦章一愣。   “在你那....?”   那岂不是要范书遇帮他解决水行!   “窦章,你和我保持联系。”范书遇盯着面前在用前蹄刨地的凶兽,小声,“我觉得水行需要同时解决,子鼠和亥猪。所以,我们大概要一起行动。”   “行。”窦章答得很快,转而又道,“....你小心。”   他原本想着自己来就好,所以怎么疯都行,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可如果要让范书遇帮他去击败另外一个水行生肖,他心里忽然打起了鼓。   “你千万别受伤啊。”窦章低声,“我会内疚的。”   那头的人没回话,窦章于是抬头,和子鼠对视。   这些生肖似乎不是实体,窦章自己本身就是黑客,他能感觉到刚才剑插入猴鸡体内的异样感,就像是捅进了一串漂浮虚幻的代码里,连把剑抽出来的时候,血都不是温热的。   他猜测,很有可能自己所在的空间,有一半是实景,有一半是虚景。   能做到这个以假乱真,出神入化的地步,需要一样技能。   三维空间技术!   窦章心里盘算着,这制作池核的人多半也是个位列黑客排行榜前十的大佬。   既然对方能做,那说不定自己也能做。   窦章已经开始计划要怎么从对方那偷师学艺,前面的子鼠忽然动了起来,一道疾风朝着窦章冲去,鼻子里猛地钻入了子鼠身上独有的臭味,熏得窦章两眼一黑,连连退让,而当他拔尖时,子鼠反应迅速,猛地朝后缩去,拧着脖子,背上的黑毛竖起。   ......居然直接炸毛了。   甚至,它还冲着窦章哈了一口气!   窦章发现水行不太好对付,大概是因为水克火,他总觉得自己看这只老鼠,哪哪都不顺眼。   “窦章。”小木头人喊了声。   闻言,窦章立刻低头:“在。”   “准备一下。我钳制住亥猪了。”   “我随时可以。”窦章抬头,紧盯子鼠。   范书遇开始倒数,数到一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   ...   电子大屏处,莫岚看着两侧画面上的两个人,在熊熊烈火里窦章那把黑剑居然直接飞了出去,在不接触子鼠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掌风推剑,一剑穿心,堪堪刺出一道飙飞的血桥!而范书遇的长鞭勾住亥猪前蹄,猛地抬起手腕往上一抛,闪电带着地泵山萃一般的气魄爆发,仿佛能让人听到其震耳欲聋的雷鸣咆哮!   大火包裹子鼠,一滩一滩水从火焰里滴落,还没落地就被滚烫给灼烧成蒸汽,长鞭的负离子则带出一系列生化反应,把亥猪电得口吐白沫。   “呵。”八哥手指在操控台上又敲了数十来下,“反应挺快的。两个都学过六爻了?”   “没。只教了右边那位。”   八哥似乎很意外,回头看着莫岚,“他们配合这么好?”   “半斤八两吧。”莫岚高深莫测地捋着胡子,笑意却直达眼底。   “我有点搞不懂了。”八哥眯眼,“您这是要培养什么?”   “一对除核小能手?”   “不。”莫岚嗓音沧桑,摇头叹息,“我要的是一对最佳搭档。”   八哥又呵:“搭档不搭档,还得看后面呢。”   他抬手摁了个按钮,“啪”地一下,画面开始变化。   .....   范书遇收回自己的响尾蛇,重新插入腿套内,枪身安安静静地盘在他大腿处。   他在等,直觉告诉范书遇,十二生肖还没全部出现,接下来一定还有花招。   可范书遇没想到,白雾忽然被拨开,从中间走出来一个人影。   他金发贴在后背上,身形一怔,瞳孔微微发抖。   口袋里的小木头人叽叽喳喳:“范书遇?范书遇!”   窦章在喊他。   范书遇抬手摁了摁木头人的脑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   “....窦章,你安静点。”   此刻范书遇面前,立了一位强壮高大的男人,他面容年轻,看上去雄姿英发,正值壮年。   ....是王顺! 第157章 松塔山   *   王顺鬓角没了白发,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范书遇。   这里是池核,范书遇不至于冲动到觉得这会是王顺本人,大概是被制作投入池核的东西,说不定也能算得上杵。   小木头人在他口袋里伸出脑袋,但因为连接不稳定,窦章看不到范书遇这处的情况,四周大雾重新弥漫开,搅乱了人的视线,于是范书遇听到小木头人开口:   “你怎么了?”   憇餅甲鸟   范书遇低声:“遇到了王老。”   然而此刻,另一处。   窦章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在噼里啪啦的岩浆爆破声里显得格外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他回头,发现身后立着个人!   看模样,窦章似乎不认识,可对方身上的衣服让窦章有点在意。   ...是镇卫联盟的制服!   接着,在喷发的火焰里又窜出来几个身影,窦章紧盯着面前的几个人影,他数了数,发现一共冒出来六个人,而其中有一位长得有些眼熟,怎么看怎么像木小六。   “有点棘手啊。”窦章突然就笑了,眼底映射着红热的火光,他手里握着剑,剑和主人一样狂傲得不可一世,剑身流萤闪烁,从剑柄处一路蜿蜒向上,勃发出呼吸一样的生机。   好像一旦让这把剑沾上血,就能喂饱它。   电子大屏上,左侧的画面里,黑瞳黑发的男人负剑而立,窦章没想过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眼底逐渐带上疯狂,愈演愈恶劣,嘴角弧度很浅,淡淡地勾着。   “该说不愧是那位教出来的儿子么。”八哥盯着屏幕上的人,“小狗崽挣脱了铁链就露出獠牙。见到镇卫联盟的前辈居然一点不惊讶,好像巴不得上去跟人酣畅淋漓地干一场。”   “我觉得吧。”木小七看到昔日的战友,笑,“窦章这人或许还真从来没有把镇卫联盟放在眼里过。镇卫联盟算什么呀?不过是守卫边疆的一群武夫而已。监察局算什么呀,不过是一群连纵横俱乐部都撼动不了的走狗。更甚至,世心塔算什么呀,里面住着的那位只是个德不配位的懦夫。”   八哥回头看木小七,“那照你这么说,这个看不上那个不在乎的,整个庸城还没人能折一折他的傲气了?”   “毛头小子,井底之蛙。他没见过世面所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天资过人。实际上别人也未必看得上他。”八哥冷笑,“我还不相信了,窦章能在我的池核里为所欲为不成。”   木小七捧腹大笑起来:“哎呀呀八哥,你的心性还是差了一点,你以后要多跟我学一学嘛。承认对方优秀很难吗?我是已经死了的人啦,我是不在乎这些虚名,如果你抱着纯欣赏的态度去看窦章,别把他当做你黑客排行榜的竞争对手,你会发现他真的很有自负的资本。”   “这个人,在遇到我师父的时候,还没长开,站在窦良辉身边就是一个小豆丁,个子也不高,可是肺城的人都死光了,他却能跟着窦良辉从那个人间炼狱里爬出来,躲到庸城里,尽管年纪小也从来不给窦良辉惹事,在边疆被我师父藏起来,他不哭不闹,每天就抱着魔方自娱自乐,他的记忆是被窦良辉亲手用蛊虫封印的,蛊虫入体是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他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新中城里的那点事八哥你还不清楚啊?入蛊和排蛊是两个极其痛苦的阶段,反而蛊虫扎根在肉身的时候是轻松的,只要这条蛊虫不带毒素,它或许只是寄生在某个人的身体上而已。这种疼痛不亚于孕妇分娩,十来岁的孩子扛下来了,扛下来以后,跟着窦良辉颠沛流离,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又被窦良辉抛弃,流离失所,在庸城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可他呢?不仅没有失去生活的希望,还硬着骨头想往上爬,想站在更高的地方。还有,重瞳者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很容易被当成异类,即使我们不曾听说过窦章的童年,但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可能走到哪里都被人唾弃。可是你看。”木小七指了指画面上的人,“他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哎呀,我木小七还是很细心的好不好,山下的人对窦章的评价都是天赋异禀,上一届黑客大赛让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成为众星捧月般的存在,甚至在一些黑客后辈的眼里被神化,但是他们都只看到天赋。”   “窦章很努力呀。”木小七叹口气。   他想起自己每天晚上在窦章房间外面盯梢的时候,看到这人在房间里不停地比划着,嘴里嘀咕来嘀咕去,偶尔会忽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写一串木小七的代码。   他看到窦章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在莫岚的课外,窦章偷偷在屋外顶着天寒地冻地练习,基本功扎马步他也能死磕,扎到莫岚硬是说不出来一个不好为止,拳法需要窦章克服苦寒,就算是昔日镇卫联盟里训练的时候,战友们都会在休息时叫苦连天,有的呕吐有的涕泗横流,高强度训练让肌肉酸楚疼痛,连带着精神也摇摇欲坠。   木小七记得多年前,自己也是莫岚手底下以泪洗面的小士兵,和人打架并不可怕,只要对方有意识有智慧,即使是气血上头,打完架后仍然有办法处理,人类终究是受限于各种规矩制度之下,庸城有得是法子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但和丧尸打架就不一样了,就算受伤了也没地方辩驳,在和没有意识的生物交流时武力才是唯一标准,强者压制弱者,弱者就是败者。   所以镇卫联盟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夜里爆哭熬过来的,为了守护城邦安全把自己练得如铜墙铁壁,绝对不让一寸净土。   但是,莫岚这次给窦章的要求是一个月之内速成,时间短任务重,可尽管如此,木小七都没听到窦章喊过一句累。   他看到窦章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看到窦章在深夜冒着风雪出门,一次又一次穿过山巅冰冻的池水,走到另一扇窗前。   这样的人你如果只夸他的天赋,那太肤浅了。   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别人或许烧香拜佛羡慕不来,所以才被人无限崇拜,无限捧高。   “但我觉得,努力才更值得被夸耀呢。”木小七嘟嘴,“你们都看不到窦章的努力。”   莫岚闻言,坐在轮椅上仰天笑:“木小七,你不愧也是我带出来的徒弟!”   “能发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是一个很好的品行。”莫岚伸手拍拍木小七肩膀,“谁说只有你看得到窦章的努力?我也能看到!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天陪着他练拳是为了什么,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过两天说不定就入土安葬了。”   “可是看到窦章练拳啊,我就想到曾经的自己,我就热血沸腾啊!巴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他。”   “激动得我都想从轮椅上站起来了。”莫岚笑。   木小七一愣,侧头看,他嘴巴一动,小声:“哎呀师父,说什么胡话呢。”   “是啊,是胡话。”莫岚锤了锤自己毫无自觉的腿,“我站不起来,我自己知道,但我带出来的骑士不能再像我一样倒下了。”   “我当初会选择窦章,也是因为他骨子里那种,即使你把他丢掉山脚他都能咬着牙再重新爬回来的烦人劲。”   “范书遇也一样。范书遇这孩子身上的东西更幽微,他内敛的力量是很难被人一下就看到的。”   莫岚指着画面上黑发的身影,“窦章锋芒毕露,张扬恣意,而范书遇是他的对立面。”   “你们且看吧。”莫岚目光深沉,“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一对搭档。”   *   “王顺?”窦章低声,“我这儿也有几位前辈。”   范书遇声音传来,有点闷:“前辈?”   “木小六也在吗?”   窦章笑了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哎。”范书遇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口袋处木头人的脸,“你不要有负担。”   “池核里的人不是实体。”   “我知道。”窦章扬眉,“我是黑客,这点雕虫小技会看不出来么?不过你有什么发现都可以告诉我。”   “你自己能看出来,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吧。”   “用的。”窦章说话间抬眸,手腕翻了个花,握剑的力道立刻强硬起来,“我喜欢听你跟我说话。”   范书遇一愣。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口袋里的小木头人,但木头人眼睛里的高光又没了。   这混蛋说完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立刻下线,还真是很擅长把麻烦丢给别人来思考。   “来吧。”范书遇又叹一口气,抬头,他看着前方的人。   王顺体型太过庞大,胳膊上的肌肉健硕如牛,他看上去两米高,光是长得就足够吓人,更不要说,这人还是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的实力。   和年轻的王顺交手,他是会觉得吃力,还是会苦中作乐呢?   范书遇抽出腿套里的响尾蛇,在此瞬间!范书遇琉璃般的眼睛一缩,他拔枪的瞬间就不得不往后猛地倒退!王顺的爆发力很惊人,转瞬之间就已经逼近范书遇的脸,宽阔的肩膀把身后的白雾都遮挡住,范书遇眼前只有王顺血脉偾张的肌肉,他抬手要给范书遇一掌!   这巴掌是冲着范书遇的心口打来的。   “砰!”   一道震天的枪响划过长空,王顺感受到压力,往右侧一躲闪,两人拉开了距离,而响尾蛇刚才的子弹直接推开一层层的白雾,打入背后的石壁上,咔哒声轻响,石壁掉下来一块头皮屑般的石头碎,在地上滚动了几番。   在子弹触碰石壁的瞬间,响尾蛇探出长鞭,范书遇目光紧缩王顺,眉头微微一皱。   “动静好大啊。”口袋里漏出声音,“王顺厉害吗?”   “厉害。”范书遇又飞了出去,抽空搭理着窦章,“你来估计也够呛。”   “那你小心点。”窦章语气认真,“这里是池核,我又不在你身边,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池核可以除。你可以想办法来找我。”   “........”   窦章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拿你没办法。”   两人各自都有要面对的敌人,范书遇的鞭子一路火花带闪电,他眼眸转动,站在白雾中间。   王顺消失在空气里,但并非无声无息,范书遇听着脚步声,后背忽然冒出一股刺寒,他反手扬了一鞭子,直接把地上的尘都抽得飞舞起来,扑鼻而来一股呛人的烟。   这一鞭子打的力道和角度极其狠辣,王顺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口子!   “得罪了,王老。”范书遇负鞭而立,冷眸清冽。   面前人不发一语,只是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范书遇,两人沉默三秒后,同时从地面上飞身而出!   范书遇食指扣着扳机,中指摁在枪身处一推,响尾蛇在他手里飞速转了几圈,而范书遇伸手用胳膊挡了王顺一掌,对方却忽然抬手!   一道寒光从四处白雾和雾外的岩浆热浪里拨云而出,气势如雄!   范书遇定睛发现,王顺手里握了一把光剑!   王顺的腕花打得干净漂亮,激光在他手里扭转成圈,响尾蛇抓准时机开了两枪,王顺用光剑给挡了回去。   这道腕花,让范书遇觉得眼熟。   他看过很多次窦章翻手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窦章翻得比王顺漂亮一些。   可能因为在范书遇的认知里,窦章那双手原本是应该用来敲代码的。   刺耳的嘤鸣再次响起,王顺朝着范书遇飞来,范书遇抬手翻枪,响尾蛇再次转换成长鞭,无缝切换,而他一勾一缠,让响尾蛇死死地盘缠在王顺的光剑上!   白光和紫光融合在一起,谁都不让谁。   范书遇转身从另外一个腿套内抽出枪,他眼眸转动,瞳孔里稀碎光芒仿佛一地的月,一秒不到的时间里,范书遇开了两枪,一枪对准王顺的心口,一枪对准他的大腿!   王顺吃痛,表情一下紧绷,他猛地往后退,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有子弹的贯穿伤,不偏不倚,十分精准地从他心脏处穿过。   有逼真的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溅得满地都是!   范书遇握着枪,吹了吹枪口的烟。   他眯起眼睛,目光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赏金猎人Y是用双枪的,你不知道吗?”   范书遇说话的时候,忽然抬起头!   屏幕外,八哥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震惊地看着画面上的人,范书遇抬头的时候,目光居然直视着屏幕,视线仿佛能穿过电子大屏直逼人的内心。   “书遇哥发现了?”木小七手撑在下巴上,摇头晃脑,语气激动,“我们在监视他们。”   八哥脸色很难看,他莫名其妙地和范书遇对视上,总觉得对方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   于是,八哥重新回到操控台,他伸手开始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连串代码以难以忽视的速度在不断地往下扩展。   “这不好吧!”木小七腾地一下站起身,他征求意见地朝着莫岚看去,“师父,哪有池核开启了以后还重新完善设定的,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但木小七没想到的是,莫岚却冲着他摇摇头。   “没事,你让他弄吧。”莫岚嘴角带着笑,目光意味深长,“我要看到的东西,现在还没出来呢。”   “或许上点难度,反而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啊?”木小七好奇极了,凑到莫岚身边,“师父,您想看到什么?”   “等会儿或许你就会知道了。”   ...   范书遇右手扬鞭,左手握着一把简陋的□□。   庸城里有一个说法,赏金猎人的腿套里究竟有几把枪,永远是个未解之谜!   而他看到,王顺在受了一枪以后再起不能,逐渐地跪在地上,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喷出,流淌在嘴角,滴落在地的时候就像沙漏里倒流的细沙。   慢慢地,王顺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他开始透明。   半分钟后,王顺消失了。   只剩下地上的一滩血证明他方才存在过。   范书遇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稍微得以松弛,他伸手把口袋里的木头人给摸了出来,试图联系:   “窦章。”   “在。”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打败王顺了?”   “好像是。”范书遇环顾四周,他发现白雾好像变得更浓了一些,而雾气里有什么,他不知道。   “你怎么样?”范书遇肩膀有点发酸,刚才和王顺交手,被他打到了好几掌,换做以前范书遇估计也得吐血,但自从跑了木小七的汤泉药浴,范书遇的抗压力大大提升。   他蹲下来,让自己藏在白雾之中。   “我这儿的几位前辈很难缠。”   窦章倒是没夸大其词。   六个木头人都是镇卫联盟的前辈们,其中木小六的身份窦章还算熟悉,打起来能想点办法让对方吃亏,也能找弱点,可其他五位,窦章见都没见过。   “那你小心。”范书遇说,“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目前我们甚至都还没找到谁是核心。”   一提到这个,窦章才想起有核心这回事。   “一般来说池核产生后和核心都是有联系的,可是我所在地方没有任何器械,也没看到什么失控的杵,除了十二生肖和几个木头人前辈之外,没别的东西。”   “实际上我这里也是。”范书遇道,“王老消失了,池核却还在,他不是核心吧。”   “你那还有什么?”   “雾。”范书遇言简意赅。   他话音刚落,窦章那传来一阵乒乓响。   “窦章?”范书遇一愣。   此刻他比较清闲,除了看不到四处的情况以外,范书遇没有需要应对的东西,他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木头人身上,所以听得更仔细了些。   一连串强有力的撞击声传出!   窦章把木头人塞进自己衣服里,抬起手腕抵挡了木小六的进攻,转而拔出剑,横在木小六的脖子前。   他犹豫了一秒,才刺进了木小六的肩膀!   拔剑的片刻,又有一大股如柱的血飙飞而出。   一打一没问题,但是一打六就有点耐心寻味了。   窦章忽然歪了歪脖子,他发现这几个人是想用车轮战耗死自己。   窦章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啧了一声,剑眉星目一横,手中的黑剑刮擦地面,而他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一拳砸向木小六,把人狠狠地推了出去!   “砰”!   木小六撞在墙上,倒地不起,而旁边五位见状立刻出手,把窦章包围,身上齐齐带着火。   看得出来这些应该算是他师兄,都是莫岚带出来的强者。   每一个脸上都没有表情,眼睛也无神,只是凭借本能在对着窦章挥舞拳头。   闷热,大火,攀附缭绕,蒸腾晕染,热气如浪,拳法和身影,翻飞的剑花,刀光剑影,肉身搏击。某一瞬间窦章的表情充满不屑,他下手拳拳劲道,绝不手软,即使双拳难敌四手时,后背挨了不知道谁打出来的掌,他也一声不吭,只是正面迎击着所有人。   窦章站在人群中心,其他翻飞的身影眨了眼就找不到踪迹,快得像人身上的跳蚤,在打伤窦章以后立刻躲藏闪避,换下一个人出手。   剑气慢慢地攒够了怒气值,一股和火完全不同的光亮从剑身处爆发出去,尖锐的圈浪以迅雷的速度往外扩散,一波一波,周围五个人全都给震得飞了出去!   屏幕外,莫岚紧紧盯着窦章的身影。   “这样够了?”八哥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操纵台处,看着窦章一个打六个,虽然有点吃力,但到底是真的扛了下来。   可莫岚摇头,“不够。”   “他自己也觉得不够。”莫岚了然地眯眼,勾唇。   此刻画面上黑发的男人背脊挺直,他忽然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手中的剑被他插在后背的剑鞘内,而窦章追着被揍飞出去的几位前辈,捏住人的手腕,直接过肩摔,把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次他的拳头上没有了火星子,可是力道不减。   “这什么?”八哥一愣。   “近身格斗啊。”莫岚摸着自己胡子,笑,“不能忘了老本行。这小子觉得火派拳法打起来不过瘾,打算跟我对着干呢,用的是他自己在外头流浪时候学来的野生格斗术。”   “您脾气也真够怪的。”八哥回头看他一眼,心道徒弟当着他的面发狠,一身叛骨,莫岚居然还不生气。   “做师父的总不能揠苗助长吧。”莫岚无奈地笑出声。   屏幕监控内,窦章所到之处缭绕起比人还高的大火,好像无论如何积压都不曾断灭的生命力。   可,下一秒,窦章手臂一颤,猛地回头!   他站在几个身残志坚的木头人中间,从衣服拿出木头人。   “范书遇?”窦章喊。   没人应他。   可是刚才,窦章听到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就像是.....手掌死死掐住脖子时,因为喉咙被挤压而漏出的咳嗽声。   “说话!”窦章捧着小木头人,瞪着眼睛。   “噗——”   一道吐血声从木头人处传来,窦章手心都开始发凉了,他拧眉紧张:“范书遇?!”   “来者何人?”粗粝雄浑的声音响起,窦章一下听出说话的人是王顺!   ....   范书遇伸手抓着王顺肌肉勃发的手腕,他手腕上青筋盘根虬结,看上去骇人,范书遇此刻被死死地压在墙上,一旦他用力,王顺就更用力,而王顺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那双大手钳制住范书遇的胳膊,挤压的感觉让范书遇不自觉地开始扭动咽喉,可动弹一下就会有切齿拊心的窒息感传来,让他头晕目眩!   “找死。”王顺嘴里蹦出两个字,咬字极其狠重。   他看上去没有意识,在摁着范书遇,又掐又抡拳的空隙里,他张嘴不断地重复:   “我是镇卫联盟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来者何人!”   “何人造次!”   这种机械化的重复让范书遇觉得有点熟悉,他知道面前的王顺并不是王顺,只是池核里一个用来考验他的工具而已,就像是市面游戏上那些关卡里的通关条件。   范书遇指甲抓进王顺的血肉里,手臂立刻涌出血腥味,可王顺表情都不曾松动,在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呼吸不顺畅后,范书遇也发了狠。   他一向是个能冷得下心的人,于是,范书遇的手不再试图扒开控制着自己咽喉的王顺的手,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因为没了范书遇的拉扯,王顺顺畅无阻地捏紧脖颈,好像拧一个细长的面条,在面条要断裂的霎时间,范书遇抽出响尾蛇!   长鞭声势雄浑,气魄荡然,王顺挨了一鞭子后推开半步,半跪在地面上,伸手捂着鞭子打出的伤口,范书遇得空立刻抽身,和王顺拉开一段距离。   刚才他站在迷雾里,王顺不知道是从哪冲出来的,居然直接掐住了范书遇脖子,还给了他腹部一拳!   回想起方才差点被掐死的滋味,范书遇喉口翻涌起一股腥甜,他不想再吐血了。   地上一滩新鲜的热血就是刚才范书遇被王顺揍出来的。   咽了咽口水后,范书遇嗓子里传出撕裂感,他不得不抬起下巴,让自己充满淤青的脖子得以舒展肌肉,让自己得以小口小口地喘息,又痛又贪恋,又让他无法自拔。   “范书遇!!”   被喊名字的人如梦初醒,范书遇把小人放在了自己的肩头,才缓缓:“诶。”   “在呢。”   “别喊这么大声,我耳朵要聋了。”   “........”   窦章手指一蜷:“你刚才吐血了?”   “..你听到了?”范书遇怔了一下,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像被抓包,“我没事,现在不吐了。”   “谁打的?”   “说话!”   范书遇无奈笑了声:“王老啊。”   “他不是死了么?”   “好像又复活了。”范书遇眼眸一暗,盯着前面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王顺不知怎么的,居然又重新站起了身。   “不知道外面是谁在操控这个池核,不过我刚才发现我们被监视着,莫老他们估计能看到池核内的情况,你我受的伤,打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正在被检验着。”   范书遇尽管疼得嗓子都要冒烟了,还是尽量地说着话,“所以我们更要专心点。你那解决了?怎么有空搭理我。”   “不管解没解决我都有空搭理你。”窦章说话语速很快,“你能不能和我叙述一下你现在在哪?周围有些什么?有别的出口吗?”   “王顺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窦章急切道。   “.......”范书遇轻轻叹息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前面王顺就像牛一样朝自己冲了过来,范书遇扬鞭,在和王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反手一转响尾蛇,枪声随之响起!   王顺猛地摔在地上,他胸口处又多了个弹孔,血流不止,半分钟后,地上的人又消失了。   范书遇以为这就是结束,可白雾里,有一道黑影在朝他逼近!   见状,这次范书遇有了心理准备,响尾蛇缠绕着对方的腿,把人狠狠地往后一甩,惯性让再次复活的王顺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地崩山摧的气势里,一股浓厚的烟尘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响尾蛇好像有点生气,电闪雷鸣轰然炸开,而此刻,周围的白雾居然散开了!   范书遇看清四处的情况,他发现自己头顶不是石壁。   居然不是石壁!   是岩浆!   白雾尽头被浓厚的岩浆包裹着,范书遇大汗淋漓,脸颊出现了红晕。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所处的空间越来越热,原来是因为,他好像被丢在了一个熔炉内,四处都是滚烫的火焰,只是,如果他不主动去接触,这些岩浆和火焰暂时还伤不到他。   但热是真的。   这种热很沉闷,燥得人逐渐静不下心。   加上......   范书遇发现每一次复活,王顺都比之前跟难打一些,自己身上要受的伤也跟严重一些!   对方的路数很清奇,每次的打法都不一样,范书遇没法找到程序的规律或者漏洞,或者说,制作出王顺的人显然是在刁难范书遇,对方很了解范书遇此刻的情况,强化王顺的同时还考虑到了范书遇的身体因素,让他不至于恨得立刻被王顺一掌拍死。   这种被人掣肘的,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让范书遇有点不爽。   但入池核是他自己答应的,如今怨天尤人还不如抓紧时间想办法除掉核心。   ....   “动手吧。”莫岚支起上半身,在轮椅上如坐针毡。   “您确定?”   八哥手指摩挲着操纵台的一个按钮。   “确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莫岚心中也难以割舍,但他移开视线,“动手吧。”   .....   木头人倒地以后,窦章发现,喷射的滚烫岩浆里,出现了两个石台,石台上站着熟悉的身影。   是蛇和马!   火行的蛇马。   窦章几乎没犹豫,在它们朝着窦章冲去的瞬间,窦章也拳沾带火,三个身影在电子大屏的监控内打得不可开交。   连水行都能摁死,火行两个对窦章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他的拳风带了狠劲,乍一看好像乱了,可内核却是稳的!   “范书遇,你在哪?”   “核心是不是王顺。”   对面的人声音沙哑:“不确定,但大概率是。如果核心是王顺,可我已经杀了他三次了。”   “为什么除不掉?”范书遇也不知道是在问窦章还是问他自己,总之声音很低,似在呢喃。   察觉出对方有些心力交瘁,窦章问:“周围有什么?”   “现在雾散了。我是从石壁缝隙里钻进来的,外面有个空荡的大厅。”范书遇回头,“但是我来时的路已经被封上了,现在没有别的出口和入口。”   “也就是说你被堵死在那?”窦章问。   “差不多。”   “.........”   两人都沉默着,范书遇好像还在和王顺打,小木头人时不时地传出一点敲击和碰撞的声音。   直到——   “噗!——”   第四次复活的王顺就像阎王爷,他披头散发,如同鬼魅一样纠缠着范书遇,响尾蛇不断地缠绕着王顺的身体,把王顺的腿给砍了下来,可王顺张嘴直接咬上了范书遇的手臂!   “嘶!”范书遇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心里一闪而过很多话。   血海深仇...弥天谎言....欺骗....   “镇卫联盟...”面前魁梧的男人却在喊,“镇卫联盟.......”   “以身证道....不死不休.....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放我回去!”王顺满嘴血腥味,狠狠地咬下去,范书遇疼得冷汗直冒,后背弓了起来!   “这松塔山镇不住我....镇不住我!我心里有道有大义,我一身本领只为了镇守城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王顺两只手死死地掐住范书遇的腰,抓得他腹部伤痕累累,像被丛林野狼用爪子刨去皮肤一般。   “草。”   范书遇还没说话,他肩膀上的木头人开始暴躁起来。   窦章低低地骂了一声。   “范书遇!范书遇......”窦章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而此刻画面上的两个人看上去都惨极了。   木小七咬着自己下嘴唇,呜呜:“师父你好狠的心——”   窦章后背上燃烧起大火,试图冲破池核的界限,可无济于事,他来回踱步,徘徊踌躇,找不到方向,可手心里捧着那个木头人,好像生怕范书遇就此碎在他手里。   这拳法能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天纵奇才了。   天纵奇才.....   莫岚握紧拳头,整个人绷成雕塑。   “该放弃了吧。”八哥凉飕飕地从旁说道,“莫老,你觉得是窦章先喊放弃,还是范书遇先喊放弃?”   “他们都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眼前的情况呢。”八哥笑了声,笑里带着凉薄,但也有一分不忍。   范书遇浑身上下都是血,腹部的衣服已经被拉碎,王顺就像失控的野兽一样追着他,咬,拳打脚踢,剑,无所不用。   在王顺眼里,范书遇只是一团数据,是他必须杀掉的仇人,是他功业未成的道路上的绊脚石,是一辈子都恨不得亲手撕碎的心魔。   而年轻时战力巅峰的王顺,发起疯来还真不是那么好收服的,更何况,在池核的设定里,王顺是不死之身。   “师父,要喊停吗?”木小七看着画面,不忍直视,他觉得窦章的表情太恐怖了,而此刻的血腥过于扭曲。   “不喊停。”莫岚力排众议,决定道。   他嗓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沧桑。   “不停。”   “他们都没喊停,我喊什么。”莫岚目光含着深意。   ....   【主人。】   【主人!】   窦章脚步一顿。   【跳下去。】   “你说什么?”   ....   “他在跟谁说话??”八哥震惊,猛地跨步上前,把眼镜凑到屏幕上去看,“他在跟谁说话?!”   八哥听到了窦章的话语。   而莫岚也随之一愣,他摇动轮椅靠近。   电子大屏前,众人都安静下来,一阵惊悚的沉默扩散开。   ....   【跳下去,主人。】   【相信我。】   “........”   窦章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轻声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上一次,发财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那一次,窦章被发财夺取了身体的主导权,被精神体掌控是一个黑客致命的错误,有的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犯这样的错误。   因为会死。   他已经被骗过一次,被背叛过一次,所以现在,他凭什么重蹈覆辙。   【.....主人,跳下去。】   【跳下去!】   【你能救他。你想救他的话。】   【直接跳下去!】   【直接跳下去!】   【直接跳下去!!!】   脑子里的声音不断回响。   .......   窦章看着自己脚底冒着气泡的滚烫的岩浆,他握紧双拳,青筋蔓延在脖子上。   接着....   年轻嚣张的身影纵然一跃!   *   “我靠!”木小七爆发出尖叫。   窦章真跳了。   “这疯子!”八哥一圈砸在操控台上,嘴上骂骂咧咧,可是唇角却勾了起来。   莫岚挺直的背脊一瞬松了下去,他两只手捂在眼睛上,在此刻终于有了老者的垂垂姿态,看上去仿佛被松塔山上的雪染了白头。   “师父....”木小七拍了拍莫岚的背。   莫岚松手,热泪盈眶:“没事,我没事!我高兴啊!”   他太高兴了。   他要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   范书遇噗一声又吐出血,在他两眼一黑的时候,后背忽然贴上温热的胸膛,他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来人揽着范书遇,把人打横抱起,而大火从范书遇眼前大军压境般地掠过——   “砰——”   “哼哧!”   响尾蛇和黑剑同时飞了出去,把王顺死死地钉在岩浆之上!   三秒后。   “歘!”   宛如玻璃破碎的伶仃声脆响。   池核,消失了。   窦章面色冷厉,站在狂风和大火里,冷冷地盯着前面死状惨烈的王顺,直到对方化成几串虚蓝的代码,消失在空中。   他刚要低头看怀里的人,眼睑处却忽然落了触感。   窦章一愣。   范书遇抬手,慢慢地擦着,用细腻的指腹从眼睑擦到眼尾。   两滴热泪打在范书遇的手背上,金发有些汗涔涔,可柔软蓬松,触碰到窦章手臂的时候,让他紧绷的肌肉慢慢安分下去,像安抚,像恋人的呢喃。   *   “师父,池核通关的条件是什么?”   “就是两个人啊。只有响尾蛇和黑剑同时出招,他们才能打败池核。”   “那您想看到的是什么?”   莫岚笑了:“我想要什么其实不重要。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才重要。所以答案我没办法告诉你,只有他们知道。”   *   范书遇皱眉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窦章,他好像在此刻知道了莫岚一直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低头看他的时候,范书遇觉得安心。   好像只要有窦章在,他就能比一个人的时候更有底气。   所以。   轮回的眼睛要掉爱的眼泪。   他应该给挂怀的人足够冲破所有坏回忆的真诚,信任和耐心。 第158章 松塔山   *   从池核出来后,范书遇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是被王顺一拳一拳给砸出来的,王顺本身实力已经很强,八哥为了增大测试难度,还给王顺叠加了不少武力buff。   范书遇恢复意识的时候,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愣怔地看着四处,发现自己居然在小屋内。   墙壁上的一次性油灯分外眼熟,昏黄的灯光照亮一隅。   “有人吗?”范书遇哑着声。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嗓子里藏了个炮仗 ,喉咙一动就有撕扯般的痛感,而且带着淡淡的痒意,他嘴唇有点干,范书遇伸手捻了捻,用舌头舔了下,唇上氤了一层水。   门外传来动静。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闭嘴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主人!!你都快一个月没有搭理过发财了!发财好不容易出来,你怎么这样!】   “烦死了,把人吵醒我再封你一个月。”   【嘤。QAQ】   窦章推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床上坐着的人披散着金发,正在看他。   “醒了?”窦章下意识地去桌上拿水,“喝了吧。”   范书遇接过,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在回忆自己出池核的场景。   他不知道窦章是突然从哪冒出来的,只记得自己被结实地接在怀里,响尾蛇挣脱他的束缚飞了出去,王顺吐出一大口血后消散在空气里,而天上冒出个声音,冷冰冰地说:“恭喜过关。”   接着范书遇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是在这张大床上。   他要起身下床,肩膀上搭了火热的手掌,“坐着吧。”   窦章打量他的脸色,“你还得休息几天。”   “身上的伤没好全,木小七已经去给你弄汤泉药浴了。”   窦章语音刚落,外头又三三两两地挤进来人。   莫岚坐在轮椅上,缓缓而入,边咳嗽边道:“书遇醒了?”   他后头还跟进来个范书遇没见过的。   八哥自报家门:“日安。”   “黑客排行榜第八,山上的人都喊我八哥,你也这么喊吧。”八哥靠在墙边,双手打在胳膊处,淡淡,“池核是我做的。”   范书遇只是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他还是头一次看自己这个小破屋里挤了这么多人,感觉脚都没地方放。   “你们两个在山上再待两天,我让木小七把你们的身体调理好。”莫岚手放在轮椅的扶手处,满脸慈祥,“一开始我也就吓唬吓唬你们的,没想到你们还真把这个池核给破了。”   看他一脸又欣慰又高兴的模样,窦章不得不得寸进尺地问:“那我们有什么奖励没?”   “又是昏迷又是重伤的,您老不会就打算给点药补偿吧。”   “呵呵。”莫岚吐出一口浊气,冷笑,“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给你们什么?”   “也是。”窦章摆摆手,“算了,这套拳法用起来还是挺顺手的,我也不算吃亏。”   “他不是作弊了么,通关能算数?”一旁的八哥凉飕飕问。   “什么作弊?”范书遇总算有了点反应,他说话还是沙哑,听得人心里发怵。   窦章看过来,低头用嘴形吐了两个字:[发财。]   噢。   范书遇了然收回目光,又不说话了。   “不能算吧。”窦章坐在床边,仔细盘点,“你们交代我的是不能使用精神体,但当时是它自己跳出来的,不是我要用的。”   “我总不好驳了天下第一精神体的面子吧。”   【主人....T T您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发财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发财知道错了!给您滑跪!】   窦章脑子里赫然响起“扑通”的一声,发光小人当场倒地不起。   “少碰瓷。”   【嘤。】它于是自顾自地又爬了起来。   八哥又凉飕飕横过来一眼:“你说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就是了?再说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窦章是这精神体的唯一适配,它能使唤得了你?巴不得被你使唤还差不多。”   “清者自清。”窦章摊开手,笑得懒洋洋。   “行了行了。听你们两个斗嘴我鸡皮疙瘩能掉一地!都闭嘴!”莫岚嘴角抽搐,“精神体的事情不好把控,反正我要的东西,你们让我看到了就行。”   “这次我带八哥过来,是有话要跟你们说。”   听到此,范书遇微微坐正了点,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八哥叹口气,走过来,他扫了范书遇一眼,又扫了窦章一眼:   “你们应该想查纵横俱乐部吧。我之前参加黑客大赛有幸和草木交过手,我能给你们的准确信息是,纵横俱乐部内的三大之一,蜜糖,就是草木。我不知道她本名,不过上次监察局开大会给公众汇报的时候已经公布了蜜糖的信息——”   “顾衫蕊。”   “这个人很值得你们去查一查。”八哥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她是泪唯一的徒弟。”   “泪的徒弟?”窦章眯眼。   “对。”八哥皱眉思索,“据说,草木是泪亲手带出来的。想直接找泪,不容易。你查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从泪身边的人下手会更简单点。”   “还有青鸟。她来自新中城,不论是过往经历还是所学的功夫,甚至用的武器,大概都和新中城有点关系。”   “是吗。那么。”窦章悠悠然开口,目光凝在八哥脸上,笑得有点玩味,“你是想让我动点手段威胁她们告诉我泪是谁,还是想让我试试化敌为友啊?”   “.........”   八哥甩手:“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性格!”   莫岚伸手一拦:“站着站着,你性格也好不到哪去!”   “书遇。你怎么看?”莫岚问。   忽然被点名,范书遇抬头。   他顿了顿才张口:“不知道。”   “目前我们和三大另外两位交手并不多,不熟悉对方的底细。根据我的观察来看,顾衫蕊和邢千婳关系应该不错,她们对泪有多追崇,对纵横俱乐部有多忠诚,还不好判断。具体要怎么做,得走一步看一步。”   “那葛云央呢?”莫岚问。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   “就目前我和窦章的情况来说,不够。”   “远远不够,即使我们在山上练习了这么久,但葛云央手上有母脑。”范书遇手撑在下巴上,思考道,“人力,物力,都需要积攒。”   “如果复仇需要十年之久,您会失望吗?”范书遇定定地看着莫岚,问。   “十年?”莫岚笑起来,“十年不过弹指间。”   “我在这山上看过很多年轻的生命死去,十年而已,算得了什么。就算你们没有成功,我也很高兴了。”莫岚叹息,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笑说,“我从来没有对你们失望过,以后也不会。这是逆天改命的事情,这条路你们能走到什么程度不重要,能启程,就已经胜过无数。”   “好。”范书遇郑重点头,“我尽力。”   莫岚忽然推着轮椅来到床边,他在窦章和范书遇两人的脑袋上各自摁了摁,把两人头发都揉得乱成一团,他大手一挥,潇洒:   “走了!”   八哥应声跟着莫老离开,走之前他回头:“晚上木小七会接你们泡澡。热身子用效果也很好。这几天好好休息。”   末了他转身,脚步一顿,“池核的事情跟你们说声抱歉,但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是莫老,和你们有过前尘情义,我要看到的就是简单直白的实力。”   “告辞。”   他迈开步伐继续朝前。   半晌,房间安静了,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窦章才说:“八哥应该不是镇卫联盟的人吧?”   “不是。”   “你这么肯定?”   “嗯。我记得镇卫联盟每一个前辈的名字。”   “...啊。”窦章轻声,“那他是为什么蜗居在这松塔山上?”   “因为池核吧。”范书遇看着被带上的门,“潜心研究的,要么是兴趣所在,要么是仇恨所在。”   窦章若有所思,过了会儿,范书遇忽然用手臂撑起身子,转了个方向。   “?”窦章扬眉,看着面前人忽然从侧对变成正对自己。   “你受伤了没?”范书遇问。   窦章喉结动了下,说:“你猜...?”   见范书遇一动不动,那双漂亮的琉璃眼就这么盯着自己,窦章后怕地改口:“受了点。”   “点是什么程度?”   “就是..一点点。”窦章伸手,食指和拇指虚虚地比划了个大小。   “伤在哪?”   “腹部。挨了前辈们几拳,不碍事。比起我,你光是吐的血就已经够吓人了。”窦章瞳孔幽深,里面敛着不知名的情绪。   “血而已,吓人在哪?你见过的应该很多。”   “别人在我面前流血,我最多是出手救命,你在我面前流血,不一样。”   “具体说说哪不一样。”   “.........”   窦章盯着范书遇,低声开口:“我会疯掉的。”   这下轮到范书遇沉默了。   他抬抬下巴,对窦章道,“衣服掀开我看看吧。”   窦章没犹豫,把黑色紧身衣的衣尾撩上去一点,范书遇果然看到窦章肌肉分明的腹部有几块淤青,看上去还没伤到骨头,但肯定也是疼的。   “我这里没什么药能用,木小六走了以后东西都快用完了。油灯也是。”范书遇皱眉药起身去抽屉翻找,窦章伸手把他拉了回来。   “你坐着。看你动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你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多少个孔么?”   范书遇喘气都嘶嘶地抽泣,他头发垂了下来,挡住视线,于是范书遇伸手把金发撩到耳后,“我技不如人,受点伤应该的。”   *   夜里范书遇被木小七带去疗伤,窦章说得没错,范书遇醒来是自己没有照镜子,到了汤泉药浴里脱光了一看,大腿、小腹、肩胛,到处都是伤痕,连抓痕都有,可见池核下手多没轻重。   “怎么这么多啊?”木小七看到范书遇即使裹着浴袍,后脖颈上也是一片红,心疼坏了,“书遇哥你放心,交给我,我木小七绝对把你治得肤白胜雪,吹弹可破!”   “什么乱七八糟的。”范书遇眼角一跳,“你今天在这里面放了什么?”   味道怪刺鼻。   “都是好东西,什么天山雪莲啊千年人参啊,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不心疼么?”范书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坐在池边,试探性地把脚伸进去,发现温度居然出乎意料地温暖,有种沁人心脾的力量。   “不心疼啊。书遇哥你也送过我药呢。”木小七嘿嘿一笑,拍着自己胸脯,“我牢牢记得!”   范书遇笑了声。   他下池后木小七就离开了,在外面等候。   一晚上范书遇疼醒了好几次,但两日后清晨,范书遇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格外神清气爽。   身上的酸楚全都消失不见,甚至体内还有种力量在横冲直撞,好像重新注入了血液一般!   ......也算是苦尽甘来吧。范书遇心里暗暗叹口气。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范书遇裹上衣服,盯着风雪出门,冷风刮得脸颊发痛,范书遇走了几步鼻子就开始发红。   斗台处。   范书遇一到,发现好像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乌泱泱一大片挤在树林里,但都没有靠近,只是小心地打量着范书遇。   “莫老。”范书遇冲着轮椅上的人喊。   莫岚朝他招手。   窦章此刻也从另外一个方向被领来,前头走着的是臭着脸的八哥。   “莫老。人我给你带来了。”   “好。”莫岚笑,他看着窦章范书遇,忽然伸出手,握成拳,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们两。过来拿吧。”   他毕竟是坐轮椅,行动不太方便。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走了过去,而莫岚往他们手里分别塞了东西。   当范书遇摊开手心看的时候,整个人一怔。   .....是一串耳钉。   镇卫联盟骑士团团长的耳钉!   他余光瞥见,窦章手里也躺着一枚相似的,只是形状和范书遇不同。   “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莫岚长舒一口气,甚至坐在轮椅上伸了个懒腰,“我终于可以在这山上种种田,逗逗花草,了无牵挂咯!”   后头的村民们都朝着范书遇和窦章笑,他们看上去淳朴善良,笑意直达眼底。   八哥站在一边,忽然上前。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们。”   范书遇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今天大概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不管是小柳,阿元,木小七还是莫岚,都出席了这场欢送,但是自始至终,范书遇都没再看到某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好像从那天在斗台看到他穿着正装制服教导自己的那一刻开始,范书遇就有种预感。   那个人在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和人间告别。   八哥伸出手,塞给他们一张纸条。   “在王顺房间里发现的。几日前他离开了。”八哥平静地说。   “这是他临死前潦草写下的,我想应该是留给你们的话。”   窦章打开皱巴巴的纸团,上面是沾了血的扭曲的线,看模样王顺应该是想写点什么,但是意识已经模糊,无法写出工整的字迹。   木小七看到这纸团,忽然低头擦了擦眼睛:“哎呀呀....”   他们都以为,王顺留下来的话,大概是无人能知道了。   “试试那个吧。”范书遇忽然开口。   “好。”窦章接话。   旁边几人露出奇怪的神色,好像很费解。   窦章却忽然伸手,手腕上的蓝光打在皱巴的纸团上。   【主人——】   【正在修复字迹中......】   通过检测落笔时间和字迹深浅,再结合汉字结构,发财试图重组纸条上的文字。   慢慢地,一行蓝光从纸条处折射到空中,横出一个微小的屏幕。   他们盯着屏幕上的一行字,久久没人说话。   莫岚笑了一声,笑里带了点沧桑:   “嚯。我想起来了。”   “镇卫联盟的很多后辈都问过我一个问题呢。”   [师父,我们在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路行此处,又该如何呢?]   [师父,天大地大,没有人在前方指引,我们到达路口的时候要怎么选择?]   [师父,通往理想的高堂的路到底在哪里?]   蓝屏上,那行字清晰明亮:   【如果今后需要你们做抉择,却找不到方向的话.....】   【投石问路。】   路其实就在脚下,在心里。   莫岚再次伸了个懒腰,伸完,他用雄浑有力的声音,低低道:   “好了。松塔山能给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   “下山吧。”   下山吧。   *   庸城。   第五人民街道。   天空中飞过一个残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居然是一艘飞行艇!   而如同下雨一般,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忽然从天空中坠下!   “噗————”   魏来摔在地上,脸朝地,五脏六腑都搅动在一起,气血翻涌,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魏司令?!”王梅推开人群冲过去,“还愣着干什么!!叫飞行救护队的人过来!!!”   魏来攥着王梅的手腕,还没说一个字就扭头昏迷过去。   半日后,魏来总算是抢救回来,在重症监护室靠盐水吊着精神力。   但时间紧迫,陆二狗带着一堆人闯进病房,他冷冷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逼问:   “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画屏公会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魏来人都还没喘上几口热乎的气,不得不咿咿呀呀,结结巴巴地回话:   “....他们说,说....最后给监察局一天时间.....重新制定....仿生人的评判标准...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陆二狗咆哮。   魏来又要晕过去:“否则....血...血洗街道!”   “!”   陆二狗怒目圆睁,满脸不可思议。   “简直是他吗的反了天了!”陆二狗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   王梅追了上去:“副官,您决定如何应对画屏公会的这次....”   “应对?!”陆二狗定定站住瞪着王梅,“你说应对?老子一个堂堂监察局掌权人,对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三教九流俯首称臣吗?!它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监察局还丢不起这个脸,要丢你自己丢!滚!”   陆二狗呸了一口唾沫,铁青着脸离开医院。   王梅止住步伐,看着陆二狗离去的背影,对着他鞠躬行礼。   而后,王梅转身回到病房,看着床上又昏迷的人,医生涌进来,急道:“病人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你们刚才干了什么?!真当我们医院是慈善机构吗?!我还有一台手术要做,现在这让我怎么交代!”   “不是告诉过你们他现在很虚弱么?!”   “.....抱歉。”王梅低头,重复道,“抱歉。”   见她态度意外地诚恳,医生一堆斥责的话卡在喉咙里,只能皱着眉又让人重新把魏来给推出去。   王梅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一个两个都给你使脸色啊?庸城还有没有个正常的地方了。”欧包不满地嘀咕,他站在走廊上,目睹了一切。   “行了,出任务去吧。”王梅捂了捂耳朵,“蓝田区又有新的赛博精神病了。我们没时间伤春悲秋,救人最要紧。”   “是,司令。”欧包紧了紧黑客手环,整装待发。   *   庸城忽然下起了小雨。   便利店内。   小百灵鸟在吸溜吸溜泡面,热气氤氲在他的护目镜上,因为嫌麻烦,他干脆把眼镜摘了下来放在一边,继续大快朵颐。   能把泡面吃得这么香,也算是天赋异禀。   一旁的小猫喵喵叫,小百灵鸟嘀咕:“知道了知道了!别催!我这不是还在回味信息量吗!”   嘀咕完,他伸手抓过桌上放着的一张东西,用手托着。   小猫咪餍足似的张开嘴,露出尖牙。   而小百灵鸟松手的瞬间,小猫嘴里喷出火焰,把纸烧得一干二净,连点灰都不剩。   “行了。”小百灵鸟伸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小猫立刻趴在桌上乖巧地闭眼,看上去是打算睡觉。   而门口忽然响起声音,小百灵鸟知道,这是来了客人。   他透过电子眼看清外面站着的人,一愣。   冰冷的雨水打在对方的身上,浸湿了肩头。   小百灵鸟赶紧站起身,摁了个按钮,门被打开。   外头的雨水却一滴都没有飞溅进来,全被挡住。   来人甩了甩衣袖,步入店内。   小百灵鸟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他把店门的open转成了closed,带上门之前他看了眼外头淋漓的雨,雨水里赛博朋克城市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弥漫在空气中。   小百灵鸟抬头,眯眼:   “要变天了啊。” 第159章 下山   *   魏来出院以后直接回了监察局,顶层落地窗嵌合了最新全息投影技术,葛云央此刻正在享受海岛度假,甚至还让人给他置办了沙滩躺椅,手里握着一杯椰汁,虽然四面墙壁都是大海,头顶有逼真的仿太阳聚光灯,但葛云央把空调调到了二十度,主打的就是一个体验沙滩的氛围,但是不要夏日的炎炎。   “副官。”魏来站在门口,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进来。”   陆二狗翘着二郎腿,吸了一口椰汁,他此刻看上去十分幸福,连带着嘴角都有明显的笑意:   “来汇报了?”   “是的副官。”魏来后背发凉。   “开始吧。”陆二狗动都没动一下。   魏来犹豫道:“就...就在这?”   “那不然呢?”陆二狗皱眉,“别浪费我时间,快点!”   “是,副官。”魏来低头,“我在港口被画屏公会的人掳走以后就昏迷了,等我醒过来时对方把我关在一个小黑屋内,我不知道具体方位,但隔音不太好,附近好像有汽车鸣笛声,应该是在交通比较发达的地方。随后我看到几个带着面罩的人走进来,他们给我嘴里灌了水和食物,但我发现这些人有些奇怪。”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陆二狗却没接话。   于是魏来只能自顾自道:   “他们走路的姿势很僵硬,以我在监察局任职的经验来看....我觉得是一群比较低级的仿生人,最高不会超过绫罗四型。”   “仿生人一直都是监察局严查的对象,可这个公会里居然一口气出现了这么多仿生人,我觉得很诡异。”魏来鞠躬,“副官,我们应该严查一下画屏公会。”   “他们叫你给我带了什么话没有?”陆二狗问。   魏来被丢下来时身受重伤,昏迷前说的话不算完整。   “有的。”魏来想起自己被捆绑在地上,时不时就有人往他脸上泼水,还会对他拳打脚踢,在放他走之前,有个声音凑在他耳边说话,“他让我告诉您,这是他给监察局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把我放走后24小时内没看到监察局给出的应对措施,他就要动手了。”   “哈?”陆二狗总算有了点反应,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小公会能掀起什么风浪,装模作样。他们能绑到你是因为你废物,作为监察局的司令官,你连保护好自己人身安全的本领都没有,你不觉得丢脸吗?!”   “对不起副官,是我的失误。”魏来的背又弯了点,“但我觉得画屏公会不简单,我申请由我来带队开展针对画屏公会的调查和清缴活动.....”   “不用费这么大功夫。”陆二狗坐起身,他摘掉墨镜,不耐烦,“上次边界线一战后监察局死伤惨重,招新还没正式开始,局内人手不足,你要带队开启新项目,考虑过现在的局面没有?”   “猪脑子!”   魏来又把背弓得更低:“抱歉副官,是我考虑不周。”   陆二狗看到魏来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嗤笑一声,从桌上摸了烟,歘一下点燃,他吞云吐雾:   “你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司令的位置,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所以你更要时刻记住,我不仅仅是你的上司,更对你有提携之恩!如果你所作所为不能让我满意,你这个位置随时可以腾出来给别人做!”   “我知道,副官。”魏来从始至终都没抬头。   “行了,画屏公会的事情别再跟我提,现在重中之重是堵住那些闲言碎语!老子他吗的被挂在黑市上骂了三天三夜,你们这些司令官都是瞎的吗?!”   “最近赛博精神病又开始频发,你们去出外派,把成绩做得漂亮一点,我好让公关部门写通稿,和群众报告你们的光辉事迹。”   “遵命。”   魏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陆二狗又吐出一口烟,冷笑。   他现在需要底下这些人搞一票大的,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赛博精神病扰乱治安,监察局维护治安,这样一来,就算外面的人对他再不满,也不至于真刀真枪地反抗起义,示威游行!   然而,陆二狗从一开始就错了。   画屏公会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公会。   *   “五..四..三..”   “一。”   “时间到了。”   “动手。”   *   距离画屏公会投放奄奄一息的魏来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庸城时间晚八点整。   第五人民街道不知道为什么骚动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路上有人忽然伸手一指。   他这个动作放在街上有些尴尬,平时在街上行走的人都在匆匆赶路,人影里面还有些充数的,比如正在前往雇主家准备打扫卫生的服务型,或者有的是被还算有钱的人牵出来遛弯的电子宠物。   一条悬浮在半空中的电子水母在一张一翕地浮动着,牵着它的人是个长相狂野的青年。   “你们快看啊!”伸手指的人浑身上下都冒出汗,又是着急又是羞赧地,他声音大了点,牵着水母的男子这才啧了一声,仿佛给了天大的面子一般抬头,可这一抬头,他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我的个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   男子也叫起来。   一个人指是尴尬,另外一个人应声倒地,这动静就不小了,足够吸引路过的人们也纷纷抬头。   “卧槽。”   “我的吗,那是什么啊???”   “是什么最新的实验么?世心塔投放的生化武器?打丧尸用的??”   街道上的人渐渐地簇拥在一起,好像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社交距离和面具才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人类本能的社群性显露出来,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终于开始交流。   “我怎么感觉那东西很大啊?它现在在多高的地方??”   “傻了吧,你看不到吗,都能和空中轨道杵在一块了,起码千米之上!”   慢慢地,街边店铺里的老板们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霓虹灯下,一小撮一小撮人躲在房檐下,探出脑袋朝天上看。   那是一个像长方体的庞然大物,全身乌黑,底部有二十多个黑色的圆形小孔,尾部带着一个喷气孔,里面源源不断地喷出来蓝色气体,就像焰火,尾部带了点红,而它的飞行速度缓慢,半分钟才在空中爬了十米不到!   路上的行人都不动了,那东西的出现带起了一阵恐慌!   [妈妈,我害怕!]有小孩发出啼哭声,抱紧了一位女士的大腿,鼻涕吹成泡。   然而,一群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甚至没来得及讨论出那到底是个实体还是个投影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砰——”   如同鸽子蛋一般大小的棕褐色椭圆状导弹从长方体底部的小孔内喷射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火光四起!   “砰!轰隆!——”   两声巨响轰鸣着人的耳朵,小孩尖叫,一股灼人的热浪从炮轰处奔来,打在人脸上生疼!   “卧槽这他妈的是个什么狗屎东西!”有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居然全是血!   但这血不是他自己的,是那个地上忽然多出来的天坑内蹦出来的!   巨大的黑窟窿还冒着滚滚浓烟,刚才那一炮轰出来的天坑里,四肢凌乱地散落四周,一堆看不清是脸还是头盖骨的碎屑混杂在其中,浓厚的血腥味就像卷在硝烟里,热浪搅动着,随后大坑里吐出一股扑鼻而来的气息,令人作呕。   “草!”   旁边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了还不忘骂一句,他看到刚才尖叫的小孩已经人首分离地躺在地上,一具一具七零八落的尸体横在天坑中,甚至还有火星子在衣服布料上残卷。   “吗的,快点通知监察局啊!!!你们他吗的还愣着干什么!!”有人大喊起来。   有幸存活的人连忙捂了捂耳朵,满世界在找监察局的申报电话。   然而电话才刚刚响了一声,天空又投下来两个鸽子蛋!   “轰——”   “轰——!!!”   “砰!”   四处都是溅起的火星,整个街道都骚乱起来!   【卧槽这他妈的,快跑啊!!这是会要人命的东西!】   【怎么回事??恐怖袭击吗?诶兄弟你看到我女朋友没?!小美!小美?!】   炸飞出去的尸体忽然从男人面前飞过,他瞬间泪流满面:【小美!!!】   一股大力拽着男人,他们前脚刚刚扑出去,后面不到几步的距离,鸽子蛋撞到地面,热浪把人直接冲飞出去!爆炸范围在三米半径左右的圆内!   现场一片混乱,动乱来得太突然,地上死的死伤的伤,街道上好多店铺都被炮打得轰然倒塌。   “我开了七年的店啊!我一家老小都靠着这家店铺过活啊!我的祖宗,上帝!我造了什么孽啊!”   “我去,大叔你不要命了,还在这悼念你的店铺,快走啊!”   “别管他了,自己保命要紧!”   “走走走,前面的人别挡路,小心老子直接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这位倒是一语成谶了,踩踏事件在街道上愈演愈烈,人群慌乱地疏散,往垂直着长方体行动的方向飞速狂奔,跟末日亡命徒一般,为了逃跑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某个瞬间,人们或许想起了末日刚刚来临时颠沛流离的日子,一个不知名的巨型武器就足够让普通百姓们丢掉社会守则和道德心,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斗。   与此同时,监察局。   司令官们所在的神网通讯大群内。   “报告副官,收到群众反馈,说第五人民街道出现不明飞行物!该飞行物具有攻击性,杀伤力极强!”   “报告副官,街道电子眼显示,此刻第五人民街道附近城区已经沦陷,四处破败不堪,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死伤无数,满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陆二狗的沙滩浴还没泡完,脑子里链接的通讯子机设备就不停地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他不得不解开了免打扰模式,一群光看文字都能让人感觉到焦虑的话在面前铺展。   嗡嗡嗡继续传来,陆二狗愣了一下,看清屏幕上的字后直接一个弹射。   “全体都有!所有空闲的能调动自己时间的司令都前去支援!给我查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技术部的人呢?死哪去了?让他们过来见我,当面汇报数据!还有,去尽可能地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赏金猎人,不管什么级别都行!”   “窦章范书遇呢?给我把他们也叫过去!不用和我商量!能用的人都给我用上!通知空中医疗队伍和救援队,还有联系庸城中心医院的院长!准备好大量自助医学床!...那个什么,对,还有,赏金猎人的聘用文书等事情解决我再一一誊写批准申报!都别磨蹭!时间就是生命!”   陆二狗雷厉风行地发布了一系列命令,各路司令官纷纷留言:收到!   *   王梅看着面前闪烁着代码的人,他已经口吐白沫,眼睛都往上翻了,王梅入职后也处理过不少赛博精神病,一看已经这样的就知道,即使打了控制药也救不回来。   这人估计还是被拉到太平间去当个实验体。   可惜不知道对方家属是谁,赛博精神病病发一率拉走就行,后面的不归王梅管。   她正了正自己绿色的监察局制服,发现袖口上沾满了血。   “司令,车备好了。”欧包从天台山跳下来,“最佳路线已经规划好,不出意外的话三分钟就能到。”   “走!”王梅一声令下。   王梅带的队伍很快到达了第五人民街道,刚刚飞到上空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就像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一样腥。   “那是什么东西?”王梅皱眉看着天上的情况。   欧巴吊儿郎当地仰躺在飞车上,对准长方体一扫:   “让爷爷我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小怪胎。”   “草,牛逼啊。”欧包盯着自己黑恶手环上跳动的数据,“纯自制的类比核武器,威力不比原子弹小,爆炸范围三米左右,这玩意造价不菲,目前移动速度是3米每分钟,正在往西南方向缓慢地爬行,检测出来实时高六七千米,在对流层上,快要到天空之城了!”   “能干掉它么?”王梅指了指,回头看。   欧包嘴角抽搐了下,腿都软了:“司令,我反正是不行。我只是个黑客!不是超人!”   “我的意思是,一般机器不都有控制权么,你解码试试能不能夺取?”   “不能。”欧包坐正,“司令,要想解码你首先得靠近它。光是这么遥远地一照,我只能照出来它个大概,没办法扒皮看骨的,而且夺权需要很高级的精神体。”   “我没有。”欧包摊开手,“但我知道有个人有。”   王梅扫他:“你指的是...”   “对。”欧包点头。   两人交流就像加密了一样,旁边几个监察官露出懵逼的表情。   [你听懂了?]   [说实话,没懂。]   [那就好,我也不懂,说的谁啊?]   [不知道啊!天机不可泄露吧大概。]   王梅了然了,她没有直接说,但和欧包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们几个先下去带和无关群众快速逃离,该给车的给车,给不了的就是用抗也给我把人安全抗走!”王梅立刻下令,“我在联系其他正在路上的检察官和司令们,随时保持交流!”   “是!”几个人真遇到了事,即使不服王梅,也不敢拿群众的生命安全开玩笑,所以利落地跳了下去,展开了疏散和救援行动。   “司令,那东西开始降落了!”欧包忽然惊叫起来,“卧槽,它是想冲下来直接撞死所有人吧?!”   “谁在操控?”王梅手里握着枪,对准了空中的东西。   “好像是无人驾驶的,我手环上显示出来的几串代码看起来是市面上最新的无人驾驶技术代码组,黑市有卖,倒是不稀奇。”欧包低头喃喃。   无人驾驶。   “又是一样的招数。”王梅转动□□,“画屏公会搞的花招吧。”   闻言,欧包一拍脑袋:“卧槽,司令,你说得对,还真极有可能!”   “加速喷射器给我。”王梅伸手。   欧包利索地从飞车底下抽出来一个小管子放在王梅手心,王梅看都没看,动作迅速地装在□□的枪口处,再顺手从枪声的暗匣里抽出来一枚芯片,塞进了枪柄的传输槽内。   接着,王梅闭上一只眼睛,集中精力瞄准空中那庞然大物!   “砰!”   □□迸射出去一道光,子弹直接在空中拉出一条细长的白线,像绷直了的蜘蛛丝!   而硝烟还没来得及扩散,子弹就经过高速推动穿透层层云,打中了黑色长方体!   “副官,已击中目标,但子弹不管用。目测防御级别很高,我申请调用监察局内的激光炮。”   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王梅收回手,开始操控飞车往上冲!   “嘶。”欧包攥紧了把手,“司令,你要靠近它吗?!”   “不然呢。”王梅目光冷凝,她低头的时候看到下面的人逐渐变成小黑点!   “草!”天空突然掉下来块什么东西,欧包大骂一声,赶紧伸手触碰操控台,让飞车紧急掉头转了个方向!   那东西发出类似于野狼嚎叫的声音,一波一波声浪从高空打来,接着又是枪林弹雨一般的鸽子蛋从头顶落下!   王梅咬牙:“画屏公会精神失常了?这么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他们只是想让监察局重新制定防身人跟规则,为什么要祸害这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等等。”王梅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瞳孔一颤,“他们想用这种方式逼监察局就范?”   这似乎是一种示威。   你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地发布过很多次警告,让监察局按照我们说的去做,可惜最后一次机会你们都没把握住。   你看,我们做出来的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杀死这么多人,监察局难道还能坐怀不乱么?   你看,我们不是可以随意忽视的。   “不应该啊,画屏公会连魏司令都舍不得杀,不仅把人活着放回来了,连狠手都没下,他身上的伤都是些皮肉伤,都没动到骨头!”欧包开着车在躲避天上掉下来的鸽子蛋。   “不。他们不是舍不得杀魏来。”王梅紧绷着脸,“只是因为,魏来是他们给监察局的最后一个机会,24小时是最后通牒。这次他们放过了魏来,之后,就是新的征程了。”   “——可以大杀四方了。”   *   王梅头上已经出了汗。   监察局派来的援兵到了。   可!不管是几十台坦克还是数十个激光炮,又或者是坐落在人民街道附近的发射台,居然通通拿天上那个东西没办法!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吗的!”有人咆哮起来,“刚刚送走一批群众,又死了一大批!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   一股绝望又疲惫的气氛在监察官内弥漫开来,有的人已经飞起一脚踢飞了街边的垃圾,叉腰站在路边无能狂怒。   明明送走了一批人,可马上又有新的尸体堆在面前,要在炮火漫天里找出还有口气的群众,把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送去治疗,还要配合着躲避鸽子蛋。   王梅看到,几十上百个穿着绿色制服的人也被填进了天坑内。   “不行,司令。”有人一边哭一边跑过来,“我们的武器都不行!甚至连打都打不到那个东西!”   通讯器里,坐在监察局顶层办公室喝椰汁的陆二狗皱眉:   “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呆子吗!”   “赏金猎人呢?!”陆二狗站起来,看着电子眼的画面,“我叫你们聘用的赏金猎人呢?!?!”   一旦有这种需要出生入死的事情,赏金猎人必然是首当其冲的。   也能最名正言顺地被监察局所用。   “能叫来的都来了,死了一半吧。”王梅平静地回复,“S级的两位没来。”   “为什么?!?!”陆二狗要发狂了,“他们不来,叫一堆abc级有什么几把用!我不是叫你们联系了吗?!”   他嗓门大到王梅短暂地耳鸣了一下,而后又平静道:   “回禀副官,S级别赏金猎人窦章,S级别赏金猎人范书遇已经一个月左右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内,期间也不曾回复过监察局的消息。”   “我合理预申报,他们已经死了。”王梅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你说什么?”陆二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到魏来的报告他没倒,听到什么不明物体袭击街道他没倒,听到监察局又一次死伤惨重他也没倒。   听到S级疑似死亡,他扑通一下跌坐在座位上,沙滩浴不泡了,日光不晒了,椰汁也不喝了。   “死....死了?”陆二狗张嘴,心脏狂跳,紧张得嘴唇都发抖。   王梅听着陆二狗的语气,垂眸,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的,但只是疑似。”王梅重复。   陆二狗过了会儿才继续:“死就死了吧。”   “我现在向中央申请支援,葛云央或许会把镇卫联盟借我用一用......”   “副官!”王梅少见地打断陆二狗。   “什么?”   王梅瞪大眼睛,看着天上:   “大概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   “不用申请支援了。”王梅呼吸一窒。   *   一把全身乌黑,黑得发亮,甚至比阳光还刺眼的剑忽然从远处横了出来,带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剑气,如同天外的水星般,凛凛粼粼!   “当!——”   震彻寰宇的响声直接盖在人的天灵盖上,震得人脑子和心一起发抖,双腿都直软!   “窦章?!?!?!”旁边有人惊呼起来。   天上。   窦章坐在飞行摩托上,风驰电掣地滑来,那黑剑分明小小一支,可天空忽然多出一道庞大的剑身,是那把黑剑的影子,剑影劈头盖下来!   底下监察官捂住眼睛,露出手缝看去!   “当——”又是一声巨响。   音浪波澜起伏,随着风扩散,而那如同棺材一样的黑色长方体,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裂在正中心的位置。   与此同时.....   他们看到,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在裂口处灼灼升起,接着,转瞬之间!   大火炸开,直接包裹住棺材全身,它仿佛被炙烤的羊肉架,在空中甚至抖了抖身子!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黑紫色长鞭从窦章身后探出,闪电一般惊骇狂浪的鞭光直勾勾冲向棺材——   “啪!”   一道鞭子快而准,狠辣地抽在那裂口上!   范书遇的金发飘扬在空中,他坐在窦章的后椅上,一只手揽着窦章精壮的腰。   方才那手腕扬鞭时力道之狠,和这只揽在腰上的力道截然不同。   这处的力道软绵。   因为窦章腹部还有淡淡的伤痕。   接着,让人大跌眼镜,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事发生了——   那棺材板裂成两半,受重力,直直地朝下坠! 第160章 回家   *   “卧槽!!!”那东西掉下来以后,几个监察官赶紧规划了群众逃跑的路线,把预计掉落的位置附近所有百姓都轰走。   房子塌了就塌了,大不了重建,人死了那就完蛋了,他们全部都得挨骂!   “什么情况??窦章什么时候会耍剑了?”   有人眯着眼睛看天上,“而且Y身上还有一把鞭子。他们从哪弄来的?新武器?黑市买的?报备过没有啊,之前不是用的那把枪吗,叫什么来着?”   “响尾蛇。”旁边人提醒。   “对对对,响尾蛇!”   范书遇和窦章的出现让在场的监察官目瞪口呆。   “那什么。之前不是....怀疑他们早死了吗?”有人小声地问,神情很是紧张。   “别瞎说,人家刚刚也算是立功一件了好吧。你信不信,悬赏榜上那个逮捕令多半是要回收了。你说天上那个棺材板实力这么强悍,几个鸽子蛋把街道都给炸没了,满地都是血,范书遇窦章一来就给劈成两半,造出这棺材东西的人得气得半死吧。咱们回去以后给副官汇报完,逮捕令就是摆设。”   也有人跟腔:“是吧!我甚至都怀疑,那东西是不是就是范书遇窦章做的!这两人消失一个月去制作了秘密武器,又打造这长得跟棺材一样的东西....”说话的人伸手一指:   “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彻底从悬赏榜上除名!”   赏金猎人对监察局有用,有用的东西自然就会宽容一些,不至于真的跟上完厕所就丢了的厕纸一样可以任由摆布,赏金猎人就算是被下了逮捕令,但只要能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就能让监察局收回成命。   主要还是看价值。   “我不是阴谋论啊,你们肯定也这么想过吧!”   “行了行了别废话,赶紧干活!管他们是不是,咱们没牺牲就行。”   ....   底下一堆尸体都快堆成山了,前来支援的其他司令官们纷纷捂耳朵给陆二狗汇报:   “副官!第五人民街道上空出现s级赏金猎人窦章范书遇,救援行动正在进行....”   “他们把那东西砍下来了!草!请立刻联系技术部人员对其进行检测!”   “包围现场,赶紧遣散无关人员.....”   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窦章的飞行摩托酷炫狂拽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没停留,载着金发的男人绝尘而去。   “我去!”欧包滑动手指,看着屏幕上的社交软件,“我发的文件终于被接收了,司令。”   “我偶像活过来了,真是上天保佑啊——!”欧包双手合十,小声嘀咕。   “他没回信息吗?”王梅蹲在地上给伤者包扎,救援队的立刻抬来了不少担架,她看着人颤颤巍巍地爬上推床,被送上救护车,“这两人消失一个月干什么去了?”   而且刚才那种东西......   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窦章手里多了把剑,按理来说市面上的武器不应该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才对,城区内监察局所拥有的武器资源是最好的,连监察局的激光炮都打不动,区区一把剑....???   “回去以后估计会很忙。”王梅叹了口气,“监察局的记录仪到了吧?”   “到了。”欧包随手一指,“那儿呢。”   每次监察局有大型外派活动都会带上小飞虫,这是种能飞到万米高空,带着高清镜头千倍放大能精准聚焦的电子眼,每一个都有编号,是监察局专属的记录仪。   “我们估计又要开大会,对窦章和范书遇身上的两个武器做研究了。”王梅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记录仪已经把刚才的画面全都录了下来,监察局不可能坐视不管的,对方手里的两把武器和凭空增强的恐怖如斯的战力,以及不在的这段时间的行踪,都是监察局会感兴趣的事情。   “别担心了司令。”欧包转了转黑客手环,“大不了私底下问问。”   *   窦章的工作室。   工作室其实就在窦章原先的房子附近,后来窦章为了躲避纵横俱乐部的追杀搬了家,但工作室还是没动。   三层写字楼看上去平平无奇,里面空间敞亮,客厅里有混沌摆,墙面都是市面上最新的科技墙,隔音防弹,连接了全息投影,还有家用子机系统,咖啡机又在咕噜咕噜地自动磨豆,给工作室内的人上了一杯热腾腾的黑咖。   范书遇坐在沙发上,他手握成拳咳嗽着,脖子都红了一片。   “还没好?”窦章拨开帘子走出来,“木小七不是给你做了汤泉药浴?”   “会好的,没那么快。”桌面上放着平板,范书遇在上面登录了黑市内网,在翻阅最近的消息。   “先别忙活了,你来看看这个。”窦章抱了台笔记本过来,取了个u盘插进去,“欧包发给我的。”   “欧包?”范书遇有了反应,他抬眸看。   客厅内电子大屏上显现出一个文件包,pdf格式,窦章手指滑动,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一份当年参与过女子健康福利院查仿行动的人员名单。   “监察局的每一次大型活动都会有存档记录,放在负一层的档案室里,但是只有司令及以上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查看。”   窦章看着范书遇说。   “大概是王梅叫欧包发的。”范书遇站起身,他走到屏幕前,认真端详,“王梅是可以信任的人。你觉得呢?”   “听你的。”窦章靠在沙发边上,坐没坐相,但也跟着范书遇一起看大屏。   “监察局其实已经烂透了,不管是从上到下的管理制度,严格的阶级划分,还是里面勾心斗角的墙头草,都支撑不起一个名为“监察”的机构,权利泛滥的结果一定会反馈到普通居民身上。”范书遇皱起眉,目光聚焦在某处,“这份人员名单里就没有一个是现在还在职的。”   范书遇指着其中一个头像,“我们见过他。”   “对。”窦章侧了侧脑袋,抬下巴,“负责带队查仿的队长。”   “退休。”范书遇一看就知道门路不对,“如果说两三个人退休了,没什么问题,监察局本来就没有退休标准,如果是自己申请的,只要有一张医院开的病条就能顺利退休,养老金很可观。”   “但如果全都退休就很有问题,我们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更让人寒心的是。”范书遇手指在屏幕前指了指,“这份文件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每一个人的死亡时间。”   “车祸,意外,冻伤,植物人,或者暴毙而亡,诡异至极。退休不过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幌子,在这些人陆陆续续离职以后,三年时间内,他们都因为各种原因离世。”   范书遇道:“明显是灭口。”   窦章颔首,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水深不见底啊。”他笑了下。   范书遇叹气,重新做回位置上,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是不是饿了?”窦章问。   ?   范书遇心道这人难道脑袋后面都长了眼睛。   “...有点,下山之后还没吃过东西。”范书遇是一下山连上网,就看到了地坛上的热搜,照片清晰地拍摄到了高空中长得像一口棺材的黑色长方体,这种庞然大物凭空出现,一定充满危险。   果然,地坛炸了。   【恐怖袭击吧!!!好吓人啊!】   【我就说监察局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肯定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   【第五人民街道直接被血洗了,我刚才经过的时候发现满地都是坑,里面躺着五花八门的尸体,什么姿势都有,又死了好多人。】   【无妄之灾....我还有熟人住在那一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发消息根本联系不上!】   这些都是半小时前的消息,而当范书遇在工作室休息了会儿,这下地坛上铺天盖地是关于他和窦章的消息!   【Y手上的那把鞭子是不是响尾蛇啊??还是我看错了?!我怎么觉得和之前的枪很像,只是变成鞭子了?!】   【卧槽,我这几天在黑市内网上疯狂找s级的新闻,一个都没找到,好像有人说他们两死了,结果这次的动乱是他们平息的!】   【号外号外,我发现悬赏榜上的通缉令被撤销了!监察局说这次多亏了有赏金猎人。】   【监察局还真是又当又立!】   热情洋溢的赛博网友给这次事件盖了三个话题帖:   #Y和Z的两把新武器#   #他们消失的一个月究竟去做了什么??#   #关于诈尸的两位s级之间的爱恨情仇与辉煌战绩#   其中第三个点击率最高,帖子也盖得最多,成了吃瓜圣地。   范书遇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到处议论的感觉,但事他确实是做了,捂嘴也是捂不住的,他干脆决定断网一周来平息自己内心的无奈。   “我深藏功与名这么多年,一朝下山,就跟你惊天动地地闹了一场。”范书遇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感觉跟你走在一块就没什么安静日子。”   “现在还不够安静?”窦章笑眯眯,“我的工作室可不是谁都能来的,顶级黑客的电脑房用来给你做甜点,知足吧。”   他话音刚落,空中掉下来个餐盘,接着就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连接了家庭局部子机的机械手臂流畅地在盘上拍了个蛋挞。   范书遇闻到香味了。   他睁开眼,盯着自己面前的蛋挞看。   “吃不吃?”窦章问。   “.........”   范书遇坐得正了点,尝了个味,“还不错。”   “配方是从网上找的,肯定是比不上你的蛋糕店,但也不会难吃。”窦章抱着电脑在噼里啪啦打字,“一个够不够?我再给你做一个?”   “那是你做的吗。”明明是黑客技好不好。   范书遇看着机械手臂,“你给它都安了些什么程序?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吧。”   “之前是用来给我按摩的,工作忙的时候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它按摩功夫不错。”   ....很好。范书遇轻飘飘移开视线。   窦章在沙发上敲了十分钟代码,范书遇靠着休息,他刚才打的那一鞭子是用了狠劲,但身上的伤没好全,所以有点吃力。   “我休息一会儿就走,着急回家。”范书遇闭着眼睛说。   他地坛上收到了无数条苏三亭发来的消息,还有颜伊白打来的电话。范书遇知道自己在第五人民街道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起两人注意的。   也算是报平安了。   范书遇回复了自己已经回来的信息,只是两人暂时都没接收,应该是在忙。   他觉得自己要找个时间和小白聊一聊,他总觉得颜伊白工作太忙了点,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给人做手术的路上。   而且他还得问问苏三亭最近功课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来。”窦章却打断范书遇思绪,冲他招招手,“把响尾蛇给我。”   “做什么?”范书遇直起身,从自己腿套上抽出来泛光的枪。   “我刚做了个能自动调节大小的程序,还有个纳米技术的收纳芯,你用得上。”   窦章伸手绕到范书遇脖子上,在耳根附近有个接口,窦章手指触碰到那处,有些坚硬的机械接口散发着冷意,窦章指腹却是热的,接着范书遇听到滴一声,他接纳了这枚芯片。   响尾蛇忽然变得很小。   而范书遇把它放在手心后,响尾蛇就消失不见了!   “还行么?”窦章低头一看,“这武器可不能随随便便被人看到,藏起来就不会被人抢走了。”   “谢谢。”范书遇头一回知道还有这种技术,“很实用。”   这话似乎相当受用,窦章嘴角勾起:“回见。”   他没说什么让范书遇再在工作室留一会儿的话,两人刚刚回来,都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处理。   “回见。”范书遇也说。   *   街口的便利店。   耿鬼涂鸦在霓虹灯里变换着颜色,淅淅沥沥的雨水又开始下,天空灰蒙蒙的,临近傍晚,街上行人很少,晚饭时刻人人都找了地方落脚,加上又是阴雨天气,连重装机甲都走路缓慢,在街道上懒散地巡逻着。   红绿灯处的水洼被来往的贴地汽车溅起一阵水渍,天空中的飞行轨道上车水马龙。   最近庸城不太平,街道上除了常规电子眼之外,还新增了许多和监察局小飞虫一样的飞行记录仪,各大商场的大屏幕都是黑的,监察局生怕又有人借屏幕来声讨福利院的事情。   不过,自从天空中出现那棺材后,地坛上关于福利院的讨论都被刷了下去,监察局发现居然因祸得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   小百灵鸟又在嗦泡面,雨天外面的风很冷,好在室内一片温暖,气温恒定,电子小猫蹲在加湿器旁边打着呼噜,它连打呼噜喷出来的都是火,不是气。   便利店最近生意也不好,小百灵鸟进货的芯片啊更换液啊都滞销,他面上却一点没有着急的情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百灵鸟在屏幕上刷着地坛热搜,而后伸手在后面墙上摁了个按钮,室内没什么变化,室外的店铺广告牌却从红色换成了蓝色。   接着,又换成了绿色。   红蓝绿反复地变化起来,很有规律。   再过了十来分钟,一道铃声响起。   小百灵鸟把泡面倒进垃圾桶里,让小机器人屁颠屁颠地跑去处理了,他自己则站起身,三秒后,大门唰地一下拉开,窦章弹了弹手指,把水弹走。   他还是没打伞,但是一滴雨都没淋到。   小百灵鸟坐在座位上,播了个最近的综艺节目看,眼睛都不带转一下就说:“你那精神体需不需要更新?正好我最近有空,可以帮你看看。”   “不急。先说你喊我来干什么。”窦章很熟练地从前台底下拉出来凳子,坐了上去。   小百灵鸟打了个哈欠,眼角带着点懒泪,他忽然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过来吧。”   一个人影从门帘后钻了出来,窦章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   “正好你出现了,我也奇怪你这段时间怎么人都没影了呢。来吧,我介绍一下,这位,窦章,代号Z,赏金猎人兼黑客,黑客排行榜第九名。”   小百灵鸟指了指窦章,而后看向旁边的女人:“你不是说找他有事么?人我给你带来了。钱先打给我。”   他手掌心里又浮现出一个二维码。   “滴!到账一万元!”   窦章:?   他眼神如刀子一样扫在小百灵鸟身上,语气幽幽:“你现在要价是越来越狠了。你师父没教你这么宰人吧。”   “没事的。”江柔爻笑了笑,身上还穿着职业装,“一万而已。我付得起。”   “如果花一万就能私下和你见上一面,也很值。”   “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吧?你好,我叫江柔爻,公司的律师,工作了五年,前几天刚刚辞职。”   窦章没有像他们想象中一样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点头:   “你好。江小姐。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江柔爻一愣,随后平静道,“大概吧,或许我还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   “不是。”窦章摇头,“我见过你。”   “在五年前的女子健康福利院里。在尤盼盼的课堂上。”   他这话就像一声惊雷般炸在江柔爻耳边,江柔爻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表情十分吃惊!   “你怎么可能见过我?!”江柔爻不解,语调都扬了起来。   窦章抽空给范书遇发了消息,把定位也传过去,让他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过来一趟。   他们很需要和这位小姐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   因为根据目前他们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江柔爻好像是福利院毕业生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   *   另一处。   范书遇老老实实地开了伞,他没有搭乘飞车,而是走回了自己飞行公寓所在的地方。   此刻飞行公寓就悬浮在附近。   当范书遇回到家以后,门都还没拉开,就听到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老大————!!”   苏三亭砰地拉开门,跑过来时脚步趔趄,直接摔在范书遇怀里,死死地抱着他:“老大!呜呜呜!!”   苏三亭哭得眼睛发肿,他看上去憔悴极了,整个人形销骨立,瘦了一大圈,眼底有很重的青色,甚至下巴还长了一圈胡茬。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范书遇定睛一看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之前不还总说你是漂亮的青春男大么?”   苏三亭只是用脑袋蹭范书遇,大哭特哭:   “老大....呜呜呜....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快疯了,我每天都在找你,我都不知道你去哪了!他们说你最后出现在黄华区,我也去黄华区找你了,我问了每一个人,他们说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天啊!”   “老大我的世界都要崩塌了,你为什么不发消息给我,我发消息你也不回!你到底去哪里了啊呜呜呜呜呜!!”   “老大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吗?不是说好了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你还要等我毕业了找个好工作,然后我们就出人头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们瞧不起我们了!”   “但是你怎么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三亭哭得很伤心,抱了这么一会儿,范书遇觉得自己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好了。”范书遇皱眉,轻声,“情况特殊,我没办法联系你们。回来以后不是第一时间告诉你了吗?”   他拍了拍苏三亭的脑袋。   “啊啊啊啊我不要听这个,呜呜呜老大你就是忘记我们的约定了——”苏三亭闹起来叽叽喳喳,范书遇耐心地哄着,一边抱着人一边走进家里,苏三亭干脆直接夹着范书遇的腰,搂着他脖子,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老大,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如果你再晚一点回来的话,我就要崩溃了。”   “对不起。”范书遇无奈,又揉了揉苏三亭脑袋,“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担心,给你添麻烦了。”   “那老大,你跟我说点好听的我就原谅你!”苏三亭气鼓鼓地抬起脑袋,看着范书遇。   “说什么?”范书遇问。   苏三亭抱紧范书遇,好像撒手了对方就会消失一样:   “老大,你喊我名字,然后跟我道歉!然后说你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再也不会丢下我!”   “......”   “对不起小亭。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苏三亭哇地一声又哭出来,听到这个久违的昵称,他委屈至极。但这次,他好说好歹是从范书遇身上爬了下来,然后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擦了半盒纸巾。   范书遇给他倒了一杯水,拍着苏三亭的后背,等他情绪逐渐平静。   有时候范书遇觉得苏三亭有些太依赖自己,但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是从贫民窟一起逃出来的好朋友,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家人。   “别呛着。”范书遇看着苏三亭喝水,环顾四周后,问,“小白呢?他不在家吗?”   范书遇生怕颜伊白等会儿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抱着自己大哭特哭。   .....虽然这好像不符合颜伊白的风格。   闻言,苏三亭动作一顿。   他就像蜷缩的虾一样弓起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沙发上,将头埋进臂弯里,用委屈到让人心碎的声音嘤咛道:   “...老大,我也要说对不起。”   “我...我和小白吵架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小白就不在了。”   苏三亭似乎摇摇欲坠般抓住了范书遇手腕,红着眼睛哽咽道:   “小白离家出走了,老大,你如果不回来的话,我....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第161章 辞职   *   “你说什么?”范书遇一愣。   离家出走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苏三亭干的,每次范书遇要出任务的时候苏三亭就会闹这么一出,非得跟着他一起去,幸好苏三亭还得上学,范书遇才能勉强压着他蠢蠢欲动的心。   “对不起老大。”苏三亭认错认得快,抱着范书遇手臂不停地擦眼泪,“都是我不好,当时你失踪,我太着急了,小白好像是觉得我不关心他。”   “他不像会因为这个生气离家出走的人。”范书遇说。   “对吧!”苏三亭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眼尾还皱巴巴的,带着点泪,“不不不,也不对,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老大,我觉得小白是太累了。”   “你知道吗?小白每天都做好多手术,从我们买房子开了酒吧以后开始,小白就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了!他接待的客人我们两就是背半个小时名字都背不完,比圆周率还无限不循环。”   苏三亭小声地嘀咕,“小白需要休息。”   “他有联系你么?最近。”   苏三亭摇头,自己又从桌上抽了纸巾,擤了擤鼻涕,再接着抱范书遇:“没有!我给他发了好多消息,都显示未读。”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范书遇站起身。   他走到鱼缸边上,从抽屉里摸出来鱼粮,捂着耳朵。   耳边响起通话音,颜伊白设置的铃声是最初始的版本,和他本人的性格很像。颜伊白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头顶的卧室也总是干干净净,桌上整洁,每天起床还会叠好被子,平时都穿着白大褂,私服也清一色的白色休闲装,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还不太爱说话。   他好像会很多古诗词,时不时就冒出来一句。   范书遇听着通话里的忙音,对面没接。   “你们最后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范书遇回头问。   随后他愣住。   沙发上的人保持着刚才抱着范书遇的姿势,可慢慢地从沙发背椅上往下滑倒,头发挡住了侧脸,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已经睡着了。   见苏三亭呼吸平稳,范书遇调了调室内的空调温度,给苏三亭找了个毛毯盖上。   苏三亭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看上去连睡觉都是伤心的,眉毛皱着,范书遇给他盖完毛毯要收手,却被苏三亭下意识地攥住了手腕。   面前人什么都没说,好像只是梦中惊悸了一番,力道又松了下去。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汗味,裤腿脏兮兮的,沾了不少泥和水,苏三亭瘦了一圈后窝在沙发上就更小了,像个小孩。   “对不起。”范书遇垂眸的时候帮苏三亭掖好被子,他又郑重其事地道歉。   看得出来苏三亭这段时间找他劳心劳力,应该没少偷偷哭。   很久以前他们三个人里面最爱哭的就是苏三亭,范书遇和颜伊白都是性格比较冷的人,不太会因为点小事就哭鼻子。   范书遇半蹲着,在沙发边上看了一会儿,确定苏三亭只是累得睡着了,伸手把盖在他眼睛上的碎发撇开,站起身。   飞行公寓缓缓地漂流着,范书遇乘着悬浮梯上楼,透过月亮船,看到了后方的挂床,隔音帘背后是颜伊白的卧室,里面放着很多医学相关的资料卡,星空灯的电量耗尽,房间的天花板上没了银河。   一看就知道卧室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连平时最常用的,用来助眠的东西都没充电。   范书遇坐在床边,从墙壁的柜子里抽出来一个皮筋,他利索地绑好高马尾,简单地换了身适合夜行的衣服,出了门。   走之前他给苏三亭留了字,就写在客厅书房的电子板上,说他出去办事,有事电联。   范书遇查了查自己的电子银行账户,算了下最近的收入。   按理来说他的地下酒吧生意很好,在他上山的一个月时间里,应该有不少庸币进账。   但范书遇情况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他听说过很多起服务型仿生人私吞钱财背弃雇主的案例,总觉得维克托应该不至于,所以打算亲自去地下酒吧看看。   当初范书遇开这个酒吧,是为了方便在庸城落脚。   总要在外面有个能四处打听消息,又不会被人怀疑的地方,还能让自己融入社会,不至于闭塞在家。   他确实不太会喝酒,但酒吧开了这么久,多少是会调的,而且似乎天赋还不错,自制的酒品销量都很好,渐渐就有了名气。   范书遇出门的时候带了滑板,滑板尾部喷出蓝色火焰,在贴地飞行。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在紧密的细雨里疾步而行,匆忙来往,街道上弥漫着特有的机械味,灰蒙蒙的场景内斜了许多在缓慢飞行的电子眼,记录着画面。   地面交通不如天上那么堵,红绿灯来回转换,十字路口有重装机甲在监视行人过马路,确保每个人都遵守规则,违章会被当场带走。   红蓝交织的霓虹灯遍布街道两侧的店铺广告牌,空气里有刺鼻的油烟,不安的分子在躁动,许多人都不敢随便走动,生怕哪天自己头顶也冒出来一个神秘的庞然大物,喜欢往地上扫射鸽子蛋。   范书遇拉上了帽子,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之下,低着头,清瘦背脊立在滑板上,细雨蒙蒙打在他后背。   当他到达地下酒吧,发现里面坐了不少客人,看上去和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范书遇的头发太显眼,他一进门就被很多双眼睛盯上。   范书遇对目光敏感,义眼只是淡淡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而后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前台。   正在擦拭玻璃杯的男人一愣,感受到气息时抬头,眼底露出惊喜:   “....老大!”   维克托手指顿住,连忙放下玻璃杯,对着范书遇鞠躬:“老大,您回来了。”   他直起身的时候鼻子一酸,吸了吸,哽咽:“您终于回来了.......”   “日安,老大。”   绫罗七型,如果不是范书遇亲自付的钱把他带回来,看到这副场景,他都要以为维克托是人类。足以见得,仿生人技术已经足够精湛,或许等到九型十型出来的时候,他们会无法区划人类和仿生人。   “最近酒吧生意还好吗?”范书遇坐上了高脚凳,背对着后面虎视眈眈的一群人。   果然,当他露出后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灼人又大胆的视线,四面八方的目光朝他聚焦。   “很好!”维克托精致地从口袋里拉出来一枚手帕,在自己没有眼泪的眼睑处擦了擦,“今天来了很多新客人,我猜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的。”   “你也注意到了地坛的消息?”范书遇笑。   “是的。”维克托点点头,“我看到了您的录像,那一鞭子真是太帅了!”   看来自己这武器已经完全暴露,没什么藏的必要,不过监察局大概率是查不出来武器的门道的,毕竟它出自镇卫联盟。   范书遇不打算拐弯抹角,他调了调自己的收支记录,问:“最近账单是不是有些不对?”   维克托却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   他站在吧台后面,和范书遇平视。   维克托在出厂的时候带了点西方绅士的设定,他举手投足都很优雅,像个公爵,鬓角被整齐地,一丝不乱地梳到耳后,头发乌亮,看上去文质彬彬,调酒的时候晃杯速度很快,是他售卖信息里的高亮技能。   不得不说,维克托作为仿生人,已经被制造得很精致完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凑近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皮肤上的血管和青筋,看上去和真人一样,连手指都精细到每一个毛孔,在他身上能看到如今庸城仿生人技术的全貌,人造器官更是已经以假乱真到可以当做医疗产品。   “老大,感谢您今日的到访,既然您问起,正好我有话想和您说。”维克托嘴角带着笑意。   “在这吗?”范书遇抬了抬下巴,“还是去那。”   范书遇在酒吧谈事一般都会去隔间,为了防止被偷听。   “我觉得没有必要,当然,我会听您的。”维克托说。   “那就在这说吧。”范书遇坐得正了些,他看着维克托,“什么事?”   “我想申请辞职。”维克托字正腔圆地说。   “........”   “您不意外吗?”维克托打量着范书遇的表情,有点错愕地问。   范书遇手撑着下巴,把玩着方才维克托放下的玻璃杯,他指腹在玻璃杯杯口蹭了蹭,笑:   “不意外。所以你故意少打了一大笔钱,就是为了让我过来和你谈谈辞职的事情?”   “我有点着急离开,对此我感到很抱歉。”维克托鞠躬,“我很担心您短时间内不会到访酒吧。”   “这儿的事情如果没有成功交接,我也不敢随意离开。”   范书遇问:“理由呢?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我给你的薪水很丰厚。”范书遇抬眸,“我购买了你的终身使用权,所以即使我不给你开酬薪,你也跑不掉。”   但他还是给了维克托很漂亮的工资,而且允许维克托在非工作时间里自由走动,只要雇主允许,仿生人也可以享受人类有的一切权利,比如闲着没事的时候出去泡澡,按摩,唱K。   但这要取决于仿生人有什么样的雇主。   “我知道。”维克托垂眸,眼神黯淡,“放眼整个庸城或许找不到比您更宽容善良的雇主,所以我万分抱歉。”   “即使如此,你仍然向我申请提出辞职。”范书遇看着他,“辞职这个词,一年之前根本不会出现在仿生人的词典里,绫罗七型能说出这样的话,是挺让人意外的。”   “可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维克托抿着唇,“您会同意我的请求吗?”   “如果你离开了我的酒吧,你想去哪里?”范书遇问。   他说的不是你能去哪里,而是你想去哪里。   事实上,庸城根本没有能容纳仿生人的地方,即使雇主给了一个仿生人自由,可到处都是监察局的人在查没有型号的仿生人和叛逃仿生人,他们不像人类,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不论去哪都是正确的,都不需要心惊胆战,不用愧疚。他们如果被发现是仿生人,大概率也找不到第二发像样的工作,没有人敢随便用一个来路不明的仿生人,万一被监察局发现,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我想找一找和我一样,被雇主批准获得自由的仿生人。然后....”维克托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范书遇的目光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一点催促的意思,他便继续:   “然后我想和他们交个朋友。”   范书遇放下玻璃杯,说:“伸手。”   维克托一愣,照做。   他的手指很长,刚才调完酒,指缝里面还沾了点蓝色液体没擦干净,范书遇在自己耳后摸了摸,拔出来一枚芯片,塞进维克托手腕的接口处。   【滴。】   【雇佣关系已成功解除。】   维克托的眼睛慢慢地瞪大。   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被雇主释放的情况,据说心灵会有种震颤的感觉,此刻他正有这种感觉。   伴随着提示音的消失,维克托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无形的绳子松了,掉在地上。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份能让你满意又开心的工作,你可以回来找我。”范书遇站起身,他把芯片塞回自己耳后,“收拾东西吧,我会找人接你的班。”   “我...”维克托叫住范书遇,有点着急地解释,“老大,您误会了,我并不是不满意!”   范书遇回头,没说话,只是看着维克托,淡淡地笑着。   维克托一下就失了声,他本来想解释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是朝着范书遇鞠躬,打了个漂亮的告别礼,眼角有了湿意:   “感谢您的理解,老大。”   “珍重。”他说。   范书遇转身时也落下一句:   “珍重。”   *   维克托的决心很刚烈,他早就整理好了东西,只要范书遇松口,他马上就要走。但范书遇觉得,即使他没松口,维克托也是冒着必死的决心想走的。   他不懂在自己上山这段时间,维克托做了什么,想了些什么,对花钱找人办事的雇主来说,仿生人有丰沛的情感是无关紧要的事,但如果这个情感延展成“反叛”的独立思想,那就很棘手了。   至少雇主不愿意花钱买罪受。   绫罗七型似乎已经超出了仿生人的功能范畴,照这样下去,庸城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范书遇坐在酒吧隔间内,拉出来折叠沙发,举杯机器人给他上了一杯好酒。   范书遇只是闻着味,没急着喝,他上地坛的时候发现窦章在半小时前给自己发了信息。   还有个定位。   “去那儿做什么?”他打字回。   范书遇点开定位,在地图上放大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家窦章工作室附近的便利店。   接着范书遇切了app,去公司的商城挑选服务性仿生人。   他的酒吧还得开下去,维克托离职后,他需要购买一个新的仿生人。   但范书遇划着划着,忽然索然无味。   他想了想,切到人力招聘&求职网去挂了个招聘的信息,白纸黑字标上自己的酒吧需要一名调酒师。   把这个职位让出来给有需要的人类,可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前范书遇不这么做,是因为他把控不住人类的想法,而且他的酒吧危机四伏,他不想让调酒师陷入到不必要的纷争中去,也不想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调酒师会不会背刺他。   范书遇做决定很快,招聘信息挂上去后他就懒得纠结,只等着有人来应聘。   再过了会儿,范书遇收到了到账提醒,维克托把剩下的钱款打了进来,公账里的数字蹭蹭往上涨,看得人赏心悦目。   “老大。”帘外传出声音。   举杯机器人出去的时候,顺便让路,维克托就走了进来。   “账单您可以核对,我没有私吞一分钱。”维克托鞠躬道。   “好。”范书遇双腿交叠,“需要我让人送你吗?还是自己有打算了?”   “不用,谢谢您老大。”维克托还没起身,“我打了车。我会慢慢学习怎么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的。”   “好。”范书遇没什么好说了。   “老大,我还有个东西要给您。”维克托这才道。   “什么?”   “是颜先生让我给您的。”   听到这话,范书遇一愣,随即放下腿,“他要给我什么?”   “这个。”维克托拉开衣服,从内侧口袋里摸出来一张折叠信息卡,“您的指纹可以解锁。”   为了防窥,这信息卡上的资料只有范书遇用指纹解锁了才可以看到,维克托不知道颜伊白到底写了什么。   “颜先生说,只要我再次见到您,就把这个给您。”   “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维克托摇摇头。   范书遇接过,“好,谢谢,辛苦了。”   维克托离开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行李箱,他戴了帽子,是黑色的圆顶礼貌,很适合他,月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维克托像中世纪走出来的古典绅士。   随后,维克托身影消失在街道里。   范书遇收回视线,他在信息卡摁了指纹,上面浮现出一串地址。   *   “呜呜呜老大,小白真的给你留了地址吗?!”苏三亭抱着范书遇手臂,哼哼唧唧地又抹眼泪。   “真留了。”看到苏三亭终于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去那月亮船上抖了抖头发,换了件衣服,范书遇才说,“你不吃饭了?”   “不吃啦!”苏三亭从船上探出脑袋,“老大我迫不及待要去找小白啦!我要跟他当面道歉!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考虑到小白每天都很累。我太不懂事了老大,小白脾气一直很好,他好多天不回家都怪我!我得赶紧去找他.....”   苏三亭一念叨起来没完没了,范书遇安安静静地听着,等他收拾好,两人一起出门。   范书遇开着甜心宝贝,他开了导航,按照颜伊白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地址是红枫区一个电力公司的旧址,已经废弃几年了,周围没什么人居住,有点偏远。   范书遇开着车在街道旁的停车棚降落,两人一同下车,苏三亭又抱着范书遇手臂。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老大,你能不能再喊我一声小亭!”   “为什么?”范书遇不是会黏糊糊喊人的性格,但对苏三亭,如果真要他喊,也不是不行,只是开口会有点心理障碍。   “给我壮壮胆。”苏三亭拍着自己胸脯深呼吸,“我势必要把小白哄好,让他跟我们回家,呜呜呜——”   他想到颜伊白那张冰冷的脸横在自己面前时会有多无情,就牙齿打颤。   “应该没事吧。”范书遇看他,“你们打架了?”   如果只是吵架估计不至于闹到这么僵。   而且颜伊白也不是冲动的性格。   “没打。但是我给他甩脸色了,我还砸了东西。”苏三亭可怜巴巴地抬头看范书遇,“老大老大,我不是乖小孩了。”   “.......”范书遇带着他往前走,“确实横了点。”   两人脚底下都踩着碎石头,很硌,周围弥漫这样一股废弃阴森的气息,这地方没人居住,久而久之也没了人气,只有漫天的黑色和荒废的产业园,四处都空空荡荡。   “从这进去。”范书遇看着导航,转了个方向。   越往里走,越是阴森潮湿,直到他们来到一个两层高的小洋楼面前,才看到了点灯光。   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老人在哎哟哎哟喊疼。   他们还没动,就看到门被人拉开,一个佝偻着背的婆婆半个脑袋都被纱布包着,还渗着血,她只是扫了两人一眼,问都没问,转身慢慢离开。   本来就是看黑医的,不问旁人来路,也省得招惹麻烦。   苏三亭总算松开了范书遇的手,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小白——”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带了讨好的意味。   范书遇抬头看了看路边忽明忽灭的灯,也跟了进去。   屋内,颜伊白从手术室出来,愣怔地看着两人。   “小白!!”苏三亭扑进颜伊白怀里,没管颜伊白血淋淋的两只手和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只是狠狠地抱,“对不起小白,我不该和你吵架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颜伊白身形一僵。   他看上去比苏三亭更糟糕,头发乱成一团,脸色铁青,嘴唇干涸到破皮,两侧脸颊削了块肉般凹陷进去,白大褂又臭又脏,挂着很多颜色不一的血迹。   颜伊白没有回抱苏三亭,只是僵着手臂悬在空中,想放下,又想收拢,最后僵持不下。   苏三亭还在咿咿呀呀地哭,不停地道歉,越抱越紧。   这场景让颜伊白恍惚间就想到了在贫民窟的日子,他给贫民窟里的人看完病回到小屋,也会被这么抱着,那时候的苏三亭很喜欢撒娇,仗着自己年纪小又长着娃娃脸,嗲起来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都多大了。别哭了。”颜伊白声音沙哑,听上去很困倦疲惫。   他拉开了苏三亭,目光穿过苏三亭的肩膀,看向门边的人:   “.....老大。”   “你回来了。”颜伊白平静地看着范书遇。   四目相对时,范书遇义眼一动,开口:“是,我回来了。”   “我以为你只会一个人来。”颜伊白低头看苏三亭,“没想到你还把他带来了。”   苏三亭一愣,委屈地瘪嘴,泪汪汪:   “小白.......你这是什么话,呜呜呜...”   “进来聊吧。”颜伊白转身要进门。 第162章 出格   *   “你在外面等着。”颜伊白却拦着苏三亭道。   苏三亭更是愣在原地,如果他头上有呆毛,现在肯定焉了。   “小白,你果然是生我的气!”苏三亭哇地一下哭出来。   “我不是生气。我和老大先单独聊一聊,等会儿再和你说。”颜伊白很无奈地站在门口哄。   苏三亭这才瘪嘴:“噢....呜呜,那好吧..”   他本来还想问颜伊白,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让他听的,非得和范书遇单独说,但看颜伊白满手的血,还滴在地上,苏三亭又什么都问不出了,只顾着胆战心惊地在客厅找地方落座。   这栋小洋楼的客厅乱七八糟,和颜伊白的极简精英洁癖风完全不符,地上还有卷了边发了霉的香蕉皮,甚至有股淡淡的馊味弥漫在空气里,混杂着手术室漏出来的血腥。   手术室内。   范书遇进去以后都没地方落脚,满地的血、针管药剂,手术台旁有一撮机械臂和协助仪,颜伊白一个人能做完一台手术,靠的都是这些设备。   范书遇从来不会过问颜伊白在地下渠道购买的医疗设备,他的电子账户每个月都会给颜伊白固定打两万块钱,给苏三亭的生活费也很丰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范书遇真的在支撑这个家。   颜伊白做手术不收钱的话,基本是倒贴,偶尔遇到家财万贯,祈祷他妙手回春的,颜伊白只会按照市场价来收,从不贪,也不坑人。   医者仁心,可也要吃饭。所以,说他是菩萨都不为过。   “老大。”颜伊白在洗手池清洗着自己手上的血,“我很想你。”   “对不起。”范书遇又道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做危险的事情,即使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怪你。”颜伊白的手慢慢白皙,血迹被冲刷干净,咕噜咕噜滚入下水道,“我本来其实只想喊你一个人过来的。”   范书遇听到这话,看他。   颜伊白侧脸蜡黄,在灯光下很没精神气,刚才那个手术似乎不简单,他站着都有点晃,感觉下一秒就能晕倒。   “小白,歇一歇吧。”范书遇喉结一动,还是开口。   “....已经歇不了了,老大。”   颜伊白转过身,他靠在洗手池旁,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范书遇。   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沉默着。范书遇能感觉到颜伊白有话想说,但是他还没有酝酿好。   “老大,飞行公寓现在是漂流模式,对吧?”他问。   范书遇点头。   “一楼客厅旁边的手术室,我已经清空了。”颜伊白还是艰难道,“...老大,我想搬出来住一段时间。”   “.......”   “为什么?”范书遇轻声问。   “我觉得我总在家里接待客人,很打扰你们。”   “你可以在外面租手术室,或者买,自己装修。”范书遇提议道。   颜伊白却摇头:“不。那样的话有点累。我需要往返手术室和飞行公寓,而且我也不想总是把坏情绪带给你们,最近有很多人在找我。”   看范书遇又要张口,颜伊白干脆把理由全都撂了出来:   “和你们住在一起我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每天早出晚归作息不规律是一点,更重要的是我担心我会给你们惹麻烦,加上最近手术案例越来越复杂,我也在研究新的医学方案,我需要安静的环境,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你知道的,我做手术不能被打扰。”   “听上去只有最两句话像是真正的理由。”范书遇笑了一下。   颜伊白眼睛一缩,心有些刺痛:“对不起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怪你们,是我的问题。或许....从始至终最应该道歉的人,其实是我。”颜伊白低头。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烟,再在洗手池上摸了摸,点燃火机,自顾自抽了一口。   “我能理解。”范书遇靠在了墙边,垂眸,“能理解。所以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只是想去做一个更合格的医生,是么?”   “.....嗯。可以这么说吧。”颜伊白移开视线,侧着脸吹了一口烟圈,“老大,我很喜欢研究案例,喜欢做医生,喜欢看到病人从我的房间里活蹦乱跳地走出去。我想给我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让我能享受这种感觉。”   “我没什么意见。”范书遇直起身,抬起下巴指了指门外,“但你和苏三亭要怎么解释?”   “他还没长大。”颜伊白手指夹着烟,坐在转椅上,“也许你帮我和他说说,他能理解吧。”   “这话你还是自己和他说吧。我代你开口更不合适。”范书遇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候的,每个人都会走上不同的路。   如果颜伊白想奉献事业,他没有理由阻止。何况只是搬出去住而已,又不是再也不联系了。   “以后我能来这里找你喝茶看电影么?”范书遇忽然问。   靠在洗手池旁边的颜伊白一愣,他放下唇边的烟,张开双手: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来之前告诉我一声,下次我绝对把客厅整理干净。”   “老大,抱一下吧。”他说。   范书遇扬眉,嘴角有了弧度,他轻笑一声走上前,和颜伊白轻轻拥抱。   范书遇道:“行了,我知道了。”   他拍拍颜伊白的肩膀,千言万语也只是叮嘱:“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好。”颜伊白难得地勾唇。   他如释重负。   颜伊白最担心的就是,万一自己提出这个请求,范书遇不同意怎么办?   他难道还能真的不顾情谊,非得闹到互掰的场面不成?   “老大,谢谢。”颜伊白说。   范书遇笑笑,他拉开门,看到客厅里,苏三亭正翘着兰花指,戴着手套在处理地上的垃圾,嘴里还嘟囔:   “小白这过的是什么鬼日子?离家出走也要有个限度好吧!怎么能把客厅弄得这么糟糕啊?”   “难道我在他心里的地位真的这么重要!那我以后再也不跟小白吵架了,不然他一伤心,又不知道会怎么颓废!”   范书遇:........   他用手指叩了叩墙面:“进来吧,我们聊完了。”   客厅的苏三亭闻言一抬头,惊喜地摘了手套:“好耶!”   “小白小白,你要和我说什么呀?!”苏三亭进去的时候顺手带上门。   门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但也有可能是范书遇离得太近了。   他就靠在门框上,后背抵着冰凉,听到里面传来陡然低沉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想搬出来住一段时间,刚才已经和老大说过了。”   “老大同意了?”   “嗯。”   接着又是哐当一声!   苏三亭声音尖锐:“颜伊白,你是不是疯了?!”   “我给你道歉,如果你生气,我给你下跪都可以,你为什么要对老大,对我,说这种话?!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快乐吗?!我们哪里亏待了你,你说,我改。但是你一言不合就说要搬出去是什么意思?!”   “颜伊白,你别有点本事就忘了你的根。”苏三亭声音低得吓人,像在怒吼,“搬出去?你说搬就搬?你这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的意思?别用你的狗屁说辞来糊弄我!老大做赏金猎人的时候被人到处追杀调查身份,他都没有抛下我们,而是赚钱派了很多人保护我们,还送我去上学,你现在做个医生,有能耐了,想往外跑了?”   “苏三亭,你冷静点!”颜伊白大概自知理亏,皱眉要扯开苏三亭的手,可苏三亭手劲出奇地大,一边发抖一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   “我冷静不了!”又是一声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声传来!   苏三亭气喘吁吁:“你少来这套!说什么是担心我们的安全,说什么需要你的私人空间,其实你就是嫌弃我们了吧?你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次次考试倒数第一,在黑客排行榜最后一页,每次遇到事只会哭,根本帮不上忙,你肯定心里早就恶心我了对不对,你觉得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我让你给老大治疗,你觉得我碍手碍脚,你不喜欢我老是关心老大,你也不喜欢当驴做马地给我和老大治疗,我说话你觉得我烦,我做什么你都看不起,我爱哭,你心里不屑,可以,我认,我苏三亭就是这样的人。”   “我说了,你对我不满,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下跪都可以。但是你让老大怎么办?你真以为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了?他比我们都更敏感,你心里不清楚吗!?”   “老大难道不会伤心吗?你想没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   “颜伊白,你要离开我们,到底为什么?”   苏三亭炮台似的一顿输出,对面的人却一语不发,好像被夺了嗓子。   大概是看苏三亭逐渐冷静下来了,抓着衣领的手也终于耸落下去,颜伊白才说:   “我只是想试试过自己的生活,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讨厌老大。为什么你不能明白?”   “我不明白!”苏三亭又吼起来,“你想要我明白什么?我把你当亲兄长,小白,你要让我明白什么?明白我哥哥决定为了伟大光荣的正义事业——舍己为人救死扶伤而抛弃我?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我就不应该在贫民窟帮你!”   “如果会有这个结局,还不如不必开始!”他颤抖道。   “搬出去住,在你眼里等于抛弃?”颜伊白也急了,“苏三亭,你不是贫民窟那个陪哭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么?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为什么会这么揣测我?”   “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堪吗。”他攥紧拳头。   “.......”苏三亭咬着嘴唇,红着眼睛,“人都是会变的小白。我现在看不清你了。那我问你,你想要我理解你,那你理解过我吗?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我只是想要你和老大一直在我身边,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这很难理解吗?”   “你们不能离开我半步,从前我们在贫民窟是什么样,现在就该是什么样。”   “我要结伴而行,我害怕你们离开,害怕你们消失,我需要绝对的安全感。你懂吗?!而你呢?你又尝试过理解我吗?!”   两人简直吵得不可开交。   范书遇只是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   他不会进去拉架的,没有意义。或许早就该这么吵一顿了,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该离开的人离开,该留下的人留下。   情绪一激动,说出来的话就很伤人。   范书遇听着他们吵,心如刀割。   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分歧的,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端倪。   屋里最后是该砸的东西都砸了,苏三亭哭着问:“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走不走?跟我回家!”   “我走不了。”颜伊白露出难过的表情。   苏三亭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   颜伊白重复:“...我走不了。”   预想中苏三亭的崩溃大哭没有出现,苏三亭忽然像被打了一剂镇定剂般,他站在原地问:   “那老大呢?你也不管了?”   “他同意了。”颜伊白说。   “他那是装给你看的。”苏三亭平静道,“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   颜伊白没说话,自顾自地夹着只剩了烟屁股的烟,寄托全部希望地猛吸了一口,吐出已经不够灌满口腔的呛人的烟圈。   “好。颜伊白,我们绝交。”   当苏三亭拉开门的时候,发现客厅已经没了人,苏三亭心下一惊,连忙飞奔出去。   留在手术室内的颜伊白重新点燃一支烟,蹲下身去捡被苏三亭打碎了的空药瓶。   他忽然就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子里回放很多帧从前的画面,最后颜伊白叹了口气,又继续捡碎片。   我是人间惆怅客。   自有我理不清的红尘。   *   范书遇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安慰苏三亭。   苏三亭躲在他怀里抱头痛哭,哭到最后直接累睡着了。   他站在月亮船边上,看着床上的人红着鼻子,钻在被窝里就像小猫一样。   “晚安。”范书遇关了灯。   卧室里没有一点动静,苏三亭只有睡着的时候才终于不闹腾,平时都是上蹿下跳。   范书遇看着隔壁空空荡荡另外一张床,颜伊白没有把别的东西带走,好像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飞行公寓留下一点他的痕迹。   但客厅的手术室内,所有器材都清空。   范书遇去看了看,里面只剩下灯泡和各种插座按钮。   估计搬空这些东西也花了不少时间,还是趁着苏三亭不在的时间。   否则一定会被苏三亭闹个天翻地覆,还强行拦下。   飞行公寓现在在蓝田区漂流,在庸城,能住上飞行公寓的普通百姓已经是富得流油了,更不要说再往上,天空之城的地界,那里面才是真的权贵。   飞行公寓只能在所允许高度之内漂流,如果越界会被扣下。天空之城很高,高到感觉万人堆叠,堆成通向天堂的巴别塔都触及不到。   范书遇整理了一下房间,把苏三亭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内,而后他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又往鱼缸里投喂了鱼食。   浴缸内的两只小丑鱼长胖了点,看模样就知道范书遇把他们养得很好。   它两在吐,时不时还互相撞一下,看上去关系好又不好的。   .....还挺像他跟窦章。   范书遇嘶了一声,脑子过电般。他不懂自己怎么会突然联想到窦章。   于是范书遇压下想法,出了门。   夜里的风有些冷,前阵子他给庸城下过一场人工降雪,这几日气温都很温和,只是夜里稍微凉了些,水汽包裹在四周,范书遇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他打了辆飞车。   来接客的是个帅大叔,脖子上有炫酷的发光纹身。   “32号是吧?”大叔摘下墨镜问。   范书遇点头上车。   “诶?!”大叔透过后视镜,震惊,“你你你,你是不是!”   “我不是。”范书遇现在心情不是很好,直接否认。   “...哦。那我认错人了。”   大叔混迹江湖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既然范书遇不承认,那他就只要装作自己没认出来就行了,非得问人家是不是赏金猎人Y的话....大叔觉得他今晚就没办法回去给老婆暖床单了。   脑袋得掉。   一路无言,大叔后背冷汗直冒,感觉后座上凉飕飕的,他都不敢回头看。   等范书遇下车,大叔一句话都没多说,赶紧开车溜了。   他在地坛用账号水了个帖子:   【我去,接客接到某个大佬了,气场绝逼一流强,吓得我口水都不敢咽!】   ...   范书遇打车的目的地是电视台台顶。   他之前联系怎么克服恐高的时候就喜欢往这跑,现在已经成为习惯。   从这里俯瞰,可以看到庸城在脚下,建筑里的灯都凝聚成小光圈,空中轨道飞行的车来去如风,像搬运食物的蚂蚁一样连成线。   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就会来看看,庸城的夜景很开阔,能让浮躁的心渐渐平缓下来,也能让他抽空思考些别的东西。   本来范书遇只打算坐一会儿,发会儿呆,消遣消遣。   直到他听到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影在他身边坐下,还放了两罐匹诺曹啤酒在范书遇手边。   范书遇一愣。   他侧头。   窦章双手撑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夜空,感叹:“啊——”   “要想找你还挺简单的?”他也侧头笑,黑眸里映着范书遇的脸。   “你怎么过来了。”范书遇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又冷静下来。   “找你。”窦章开了啤酒,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罐身,一晃,“聊聊?”   “好。”范书遇没推辞。   他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窦章拉开盖子,轻轻地跟窦章碰了碰杯。   “聊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理所当然道:“聊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你怎么知道我...”范书遇改口,“我没不开心。”   “露馅了。”窦章扬眉,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掌心的啤酒瓶,“这玩意这么管用。只要一口就能让你说真心话?”   范书遇叹了口气。   他把酒瓶放在腿边,双手也撑在地面上。   “今天小白跟我说要搬家,以后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我的调酒师,维克托,你知道的。他跟我提出了辞职。”   “我都同意了。”   窦章看过来,似乎有些错愕。   “你都同意了?”   “嗯。”范书遇收回手,他收回荡在天台边缘的腿,慢慢屈膝,双手抱在小腿处,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维克托的话,我祝福。他说想去交朋友,想去到处看一看。仿生人能有这么完备的自主意识,我没办法把他只当做商品来看了。”   “另外的呢?”窦章问。   “小白的话,我理解。我真的理解。但是理解的同时我也可以小小难过一下吧。我现在还不太适应,也许过两天就好了。他想去做他愿意奉献一生的事情,我也挺为他高兴的。”   窦章没着急说话。   范书遇继续低声,嘴巴说给鼻子听:“好像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善良大度又懂分寸知进退的人,都觉得我会尊重别人的想法,支持他们的选择。”   “你不是这样的人吗?”窦章轻笑。   “我是。”   “嗯。”窦章应,“你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会把自己搞得很累。”   “话也不能这么说。”范书遇反驳。   “书遇。”窦章声音忽然从耳侧移到了别处,“不要偷偷难过。抬起头来。”   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温热的手指勾在了他的下巴上,而后范书遇被迫抬起头。   他愣怔地看着自己头顶的人,窦章走到了他身后,在目光交汇时窦章笑了声:   “你怎么既不哭也不闹的,伤心是这么表达的吗?”   范书遇还没说话,他仰着脖子,喉结凸出来一块,脖子上青筋明显,而窦章轻轻地蹲下身,弓着背,他膝盖抵着范书遇的后背,双手环在了范书遇小腹处。   “你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只是匆匆过客,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第二面,有的人短暂地停留在你身边,阶段性地给予你帮助,或被你给予帮助,之后你们分道扬镳,而有的人会一直陪着你老去。你不用觉得难堪,如果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告诉我他决定离开,我会指着他鼻子质问你小子到底抽错了哪根筋,然后着急跳脚骂骂咧咧,觉得自己付错真心。”   范书遇眸光一动,似乎是觉得窦章的话有些好笑。   窦章低着头,把怀里的人装进眼睛里,“你大可以酣畅淋漓地难过一下,这是很正常的。你接受他离开,和短暂地为这次争执痛心一下不冲突。”   “我不知道颜伊白和苏三亭对你来说是哪种人,但我想我和他们或许还是不太一样的。”   范书遇这次说话了:“哪不一样?”   窦章收紧手臂,抱得更用力了点:   “我们是重逢。”   即使他不记得范书遇,范书遇也不记得他了,但兜兜转转还是会走在一起。   范书遇一怔。   他低头,错开和窦章的视线。   窦章看着自己面前的金色脑袋,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怀里的人问:   “窦章,你今晚和我说的这些话有点出格。”   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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